（法学专业论文）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研究.pdf

i 摘要 司法解散公司之诉是指利害关系人或者特定国家机关基于法定事由向法院申 请强制解散公司的诉讼。我国于 2006 年 1 月 1 日起实施的新公司法第 183 条 首次确认了公司股东的解散请求权。随着股东因公司陷入僵局或受到严重压制而 要求解散公司的诉讼日趋增多，法院如何理解适用公司法的这项规定来处理股东 请求解散公司的纠纷也成为民商事审判实践的难点之一。在此背景下，研究司法 解散公司之诉的相关理论、司法解散诉讼在我国目前立法及实践中存在的问题， 并以此为基础提出完善的建议，对于促进这一制度功能的最大发挥，无疑具有重 大的现实意义。 考察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制度起源可知，这一救济制度的诞生源于对小股东 利益的保护、对大股东滥用权利的制止。随着英美等国发展出替代颁发公司解散 令的救济性措施，司法解散公司之诉也经历了从许可到审慎适用的过程，在这个 过程中，公司自治与司法干预的平衡理念以及“股东合理期待”理论为法院是否 强制解散公司提供了判断标准，这两种理论对于我国司法解散程序的构建具有指 导意义。新公司法确立司法解散制度是立法的进步，但相关法律规定的笼统使得 司法实践中屡屡引发诸多既棘手又敏感的争议，反而成为新的焦点、难点。具体 表现在司法解散的法定事由规定过于狭窄、笼统，程序设计过于粗疏以及解散之 后的清算程序存在瑕疵等。笔者认为，对于解散之诉的程序设计，首先应明确司 法解散公司之诉由公司住所地法院管辖，其次对诉讼中的股东及公司的诉讼地位 须做出具体规定，笔者主张诉讼中可以其他股东及公司为共同被告；在对司法解 散的法定事由进行详细解释时，应在兼顾公司“资合性”与“人合性”要素的基 础上，涵盖公司僵局与股东压制两种情形，以更好的保护股东权益。对于诉讼的 审理和裁判，笔者认为应将调解明确规定为司法解散诉讼案件的必经程序，而鉴 于解散公司将对股东、债权人乃至社会等各方利益产生重大影响，我国应将替代 性的救济措施纳入法律规定，法院在裁判是否需要解散公司时，应考虑是否存在 替代性措施以避免作出解散公司的判决。此外，从长远来看，对公司解散后的清 算程序作出详细规定也是经济效率和社会稳定的价值要求。如此，才能充分发挥 司法解散制度的功效，实现其保护小股东利益、完善公司治理的立法价值。 关键词：司法解散；股东；公司僵局；股东压制 ii abstract the litigation of judicial dissolution of corporation is a system under which a court can grant involuntary dissolution to a company under the requirement of the interested party or specified state organs if certain conditions are satisfied. the shareholders rights to request dissolution have been firstly confirmed in the section 183 of the new company act. with the growing number of lawsuits in which shareholders petition the court to terminate the corporation by dissolution due to corporate deadlock or severely shareholder oppression, how to interpret and apply provisions of the companies act to deal with the disputes among shareholders on dissolution matters has become one of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civil and commercial trial practice. in this context, to research the basic concept of the lawsuit of judicial dissolution and its existed problems in our judicial proceedings, will undoubtedly be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improve and promote the best features of this system. investigating the origin of the corporate judicial dissolution system, we can see that this relief system stems from the protection of the interests of minority shareholders and the suppression to the abusing actions of the major shareholders. along with the united states and british countries developed relief measures that alternative to the dissolution of the corporation, the suit of judicial dissolution has experienced from permission to be carefully applied. in this process, the idea of the balance between judicial intervention and company autonomy and the shareholders reasonable expectations theory has provided mandatory criteria for the court on whether to grant dissolution, both theories should be used for reference as the guided concept when constructing the judicial dissolution procedure in our country. the establishment of judicial dissolution system in the new company law is a legislative progress, but the indistinction of relevant laws have often caused lots of difficult and sensitive disputes in practice, which become new focus points and difficulties. for example, the legal reasons of judicial dissolution in the statutory provisions are too narrow and general; the design of the procedures is too inattentive and the liquidation proceeding after the dissolution also has its defects. for the details of the process, the jurisdiction of the judicial dissolution should be of the court in the company residence and the litigation position of shareholders and the company should be made clear, on which the author claims that they can be codefendant; about the legal reason of the judicial dissolution,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a detailed statutory interpretation is needed, in which the legal reason iii should take the character of personal joint and the character of capitals joint into account as unified elements, on the basis of which the company deadlock and shareholders suppression should be both covered to better the protection of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shareholders. as to the trial hearing and the judgment, the author believes that mediation should be clearly defined as the necessary procedure at first, and in view of the dissolution will have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shareholders, creditors and social interests of all parties, our legislation should adopt alternative relief measures, in judicial dissolution cases, the court should consider whether there are alternative measures existed to avoid the dissolution of the company. besides, to make detailed regulations to the liquidation proceedings is also the value requirement of economic efficiency and social stability in the long run. only in this way can give the judicial system into full play to achieve its legislation values, including the protection of minority shareholders interests and improvement of corporate governance. keywords: judicial dissolution; shareholders; the corporate deadlock; the shareholders oppression 湘潭大学湘潭大学 学位论文原创性声明学位论文原创性声明 本人郑重声明：所呈交的论文是本人在导师的指导下独立进行研究所取 得的研究成果。除了文中特别加以标注引用的内容外，本论文不包含任何其 他个人或集体已经发表或撰写的成果作品。 对本文的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个 人和集体，均已在文中以明确方式标明。本人完全意识到本声明的法律后果 由本人承担。 作者签名： 日期： 年 月 日 学位论文版权使用授权书学位论文版权使用授权书 本学位论文作者完全了解学校有关保留、使用学位论文的规定，同意学 校保留并向国家有关部门或机构送交论文的复印件和电子版， 允许论文被查 阅和借阅。 本人授权湘潭大学可以将本学位论文的全部或部分内容编入有关 数据库进行检索，可以采用影印、缩印或扫描等复制手段保存和汇编本学位 论文。 涉密论文按学校规定处理。 作者签名： 日期： 年 月 日 导师签名： 日期： 年 月 日 1 引言 在英国公司法历史上，由 foss 诉 harbottle（福斯诉哈伯特）一案确立了“司 法不得介入公司内部事务”原则，1称为“福斯规则(rule in foss v. harbottle)” 。 这一规则体现出法官不愿意干预公司内部事务的保守主义倾向。但由于这一原则 排除了公司股东对其他股东滥权行为提起诉讼的可能，为有效遏制大股东滥用权 利的行为，保护小股东 权益，英国判例法依据公司的合同属性赋予了受害股东向 法庭申请“公正合理清盘令”的保护手段，即小股东在不能忍受大股东的各种不 公平挤压行为时可径直向法庭申请颁令解散公司并依据投资比例分配公司的剩余 财产，这便是“福斯规则的例外” ，也是司法强制解散公司的制度雏形。由于清盘 的后果往往是公司被扼杀，为弥补“公正合理清盘令”的不足，英国引入了不公 平损害诉讼救济制度， 2278 成为法院乐于采用的替代颁发公司解散令的救济性措 施。此后，替代性救济手段与解散公司的命令相互为用成为司法解散公司之诉发 展至今的典型特征。虽然法庭很少解散企业，但股东的解散请求权和法院的裁判 解散权已在判例中被确立，经过一段时期的发展，英国 1948 年公司法和 1986 年破产法正式以成文法的形式肯定了司法解散制度。 解散公司的诉讼具有其特殊性，一方面，它是股东诉讼的一种形式，属于股 东权利保护体系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这一诉讼机制的发展始终伴随着公司自 治权与司法权之间的冲突与协调问题。这一特殊性实际上也反应出司法解散公司 之诉的“双刃剑”效应，即救济股东权益的同时可能带来致使公司毁灭的破坏性 后果，因此，司法如何恰如其分的实现其救济功能正是构建司法解散诉讼程序的 核心问题。 我国于 2006 年 1 月 1 日起实施的新公司法第 183 条首次确认了公司股东 的解散请求权，即公司经营管理发生严重困难，继续存续会使股东利益受到重大 损失，通过其他途径不能解决的，持有公司全部股东表决权百分之十以上的股东， 可以请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这一诉权的认可无论是对实体法还是程序法均具有 关于大股东和小股东的区分，依据布莱克法律词典给出的定义：大股东是持有或控制公司过半数股份的股 东； 小股东是持有的股份不足公司发行在外股份的一半因而不能控制公司经营或者不能单方选举董事的股 东。但本文不在严格意义上使用这些概念，因为持股的数量不能直接反映股东对公司的控制力和影响力， 有的股东持股量大，但在公司中并不具有控制性的影响力，因此本文将以股东对公司的控制力和影响力作 为评价标准，在这个意义上，大股东、控制股东在本文为同一个意思，即对公司有控制权；而非控制股东、 小股东、少数股东在本文也视为同一个意思，即对公司没有控制权。 当董事及控制股东在执行公司事务过程中损害成员利益时， 受害人可以因为公司事务以不公平损害的方式 加以执行而向法院起诉，如果法院认为受害人理由成立的，可对所起诉的事项颁发它认为是适当的任何命 令，这就是不公平损害诉讼救济制度，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公司法对此均有规定，但其中以英国 的规定最具代表性。英国 1985 年公司法既概括性地赋予了法院颁发命令的自由裁量权，又列举了一些法 院可以颁发的特殊命令，典型的如股份购买命令。 2 重要意义。修订前的公司法只强调公司存续的正面价值而忽视了股东利益受到损 失后的司法救济手段，新公司法赋予股东解散公司的请求权显然弥补了这一可诉 性不足的重大缺陷。随着股东因公司陷入僵局或受到严重压制而要求解散公司的 诉讼日趋增多，法院如何理解适用公司法的这项规定来处理股东请求解散公司的 纠纷也成为民商事审判实践的难点之一。 近年来，理论界（主要是商法学界）针对股东诉讼进行了多方面深入的探讨， 但目前国内暂无有关公司司法解散方面的专著。新公司法颁布之前，理论界 对于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关注主要着眼于论证我国公司法引入司法强制解散的合 理性和必要性，新公司法颁布后发表的一些论文在肯定立法将司法解散制度 纳入视野的同时，也及时的指出了现有立法的不足，诸如司法解散的原被告适格 问题，前置程序问题等。其中，大部分研究成果偏重于探讨公司僵局问题的成因、 认定及救济，并纲要式的提出司法解散程序如何化解公司僵局的建议。但笔者以 为，公司僵局并不是我国立法明确规定的解散事由，且只谈公司僵局必然缩小司 法解散公司之诉的适用范围。此外，司法解散公司之诉中的被告适格问题，审理 程序问题，管辖问题，以及裁判的特殊性乃至判决之后的清算问题等均是现行立 法没有明示的问题，这些问题已经导致实践中理解与适用的不一致，必将削弱整 个制度的功能。 因此，针对新公司法的具体条文规定，结合我国的司法实践进行深入剖析以 从诉讼法的角度对于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程序构建提出体系化建议无疑会推动我 国关于公司解散立法与实践的完善。值得重视的是，司法解散的诉讼制度在西方 国家已有 150 余年的历史，无论是对于司法解散制度的程序运作，还是对于该制 度的反思与重构，都积累了丰富的理论基础和实践经验。我国的司法解散制度在 运作中如何实现司法介入与公司自治之间的平衡、如何在个案中体现出裁判的公 平都需要在具体的司法实践中创造性地发挥法官的智慧，以及借鉴国外已经成熟 的立法及司法裁判经验。本文拟以公司司法解散的基本理论为基础，针对我国司 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立法和司法现状，对法律条文的规定以及案例进行评析，同时 参照西方国家司法解散的成功经验，对我国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完善提出建议。 在研究方法上，本文主要运用了：(1)比较法的方法，包括不同法系国家之间 相关制度的比较以及同一国家不同历史阶段相关制度的比较；(2)跨学科研究，借 鉴商法学的研究成果，是本文得以展开和完成的基点；(3)实证分析方法，本文选 题实用性很强，对多个案例进行研究是必不可少的；(4)逻辑分析方法。 3 第 1 章 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理论基础 1.1 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界定 界定一个概念，无非有两条路径。或者由内及外，先内涵再外延；或者由外 及内，先外延再内涵。采取何种方式，很大程度上由论者根据研究和论述的便宜 起见来决定。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司法解散公司之诉，这一诉讼机制涉及的是股东 与公司及公司其它股东的关系，因这一法律关系引起的讼争必然遵循民事诉讼的 程序进行审理。也就是说，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外延是民事诉讼审判程序，审理 此类诉讼须以民事诉讼原理为依据；从内涵上分析，司法解散公司之诉是实体法 中的救济规则，诉的提起、范围及裁判均有不同于其它民商事纠纷的特性，实体 法的强制性规定始终指引着此类诉讼的进行。一句话，司法解散公司之诉是指利 害关系人或者特定国家机关基于法定事由向法院申请强制解散公司的诉讼。结合 实体法的规定以及司法实践对这一概念进行理解，可以从中引申出司法解散公司 之诉的几个法律特征，这些法律特征有助于我们更好的理解这一诉讼救济机制， 同时也构成了本文研究的逻辑基础与起点。 一般而言，司法解散公司之诉具备如下法律特征：其一，司法解散程序之启 动是基于利害关系人或者特定国家机关的申请。利害关系人一般是指利益受损害 的股东，特定国家机关则依各国的规定而定，如美国的示范公司法和部分州 法规定在法定情形下由检察长请求法庭解散公司，我国则只规定了股东的解散请 求权。其二，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事由法定，适用于因公司内部纠纷导致的公司 存续不能的情形以及股东压制行为发生的场合，属于司法权对私法自治领域的救 济。如美国公司法规定了董事会、股东僵局以及董事或实际控制人的压迫或欺诈 是股东申请解散救济须证明的事由。3301其三，请求法院判决解散公司是申请人 在用尽其他救济方式后的终极处理措施。当公司纠纷可以通过其他诉讼或非讼程 序进行处理时，一般不得进入司法解散程序。其原因在于司法解散对于公司而言 具有不可回复性，而且涉及利益主体众多。为了防止出现公司司法解散被滥用的 不良后果，各国都对于这一诉讼的提起作了较多限制，并发展出多种替代性救济 措施以限制法官解散判决的作出。 最后，公司司法解散属于公司强制解散情形， 非依公司自愿和股东合意而发生，其法律后果是公司进入清算程序并导致其商事 主体资格消灭。 此外，就公司类型而言，司法解散公司之诉主要适用于有限责任公司。 有限责任公司主要是大陆法系国家的一种企业法律形态，与之相类似的是英 所谓的替代性救济措施，是指申请人可以在一个诉讼中同时申请两种可以相互替代的救济方式，如果胜诉 的话，由法院根据实际情况选择赋予其中的一种救济。 4 美法系的私公司或者封闭公司。 在美国，司法解散公司之诉被视为是封闭公司的 特有问题。其原因在于这类公司的共同特征：(1)股东参与公司管理。与股份公司 尤其是上市公司中所有与控制相分离的现象不同，在封闭公司（有限责任公司） 中，股权一般集中掌握在几个股东手中，而且相当多的封闭公司实际上就是一个 家族公司，其股东都是亲戚或朋友，股东常常参与公司的管理。(2)公司封闭性（闭 锁性） 。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出资常常不是可流动的资产，股东的出资不能利用证 券市场迅速、简易的转让，且出资股东转让出资更多的受到来自法律或章程的程 序性或实体性限制。因此，有限责任公司的闭锁性一方面体现了其所具有的“人 合性”特征，适应中小企业的发展，但另外一方面也容易导致股东压制问题的产 生。尤其是当股东之间信任关系丧失，任职的股东被公司解雇，希望退出公司的 股东既不能像在股份有限公司中一样通过证券市场转让股票而退出，也不能像在 合伙中一样根据自身意愿随时退出，股东的压制行为就更为严重。基于此，解散 之诉主要是有限责任公司或称封闭公司中的问题。 1.2 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理论基础 如引言所述，在早期资本主义时代，司法不干预公司事务是贯穿英美公司法 始终的一条基本原则，而随着国家的经济调节职能的日益发达，通过司法诉讼的 方式介入公司内部事务，以保证社会公平、民主和实质正义等法律理念在市场经 济的微观基础中得以实现已成为司法调节公司自治的普遍趋势。司法解散公司之 诉赋予了法院合法审查公司事务的权力，但这一合法审查的界限如何确定，即司 法裁判权与公司自治权的平衡点在什么地方，包括两者的关系之界定以及如何认 定司法解散的标准却是一个关乎制度成败的问题。 1.2.1 公司自治与司法干预的平衡 公司自治(corporate autonomy)理论来源于西方文明，对于东西方各自语境下 “公司自治”的含义进行考察会得到对其内涵的不同理解。按照传统上的分析， 对公司自治的理解应包括以下两方面：一是公司是市场经济中独立的法人，享有 自主决策公司事务、自行负担盈亏的自由和能力，股东作为公司的“所有者”因 在公司管理中仅起消极作用而被赋予有限责任特权。二是公司的事务和业务由公 英国的注册公司主要有两种法律上的分类，一种分类是将其分为责任受股份限制的公司、保证有限公司和 无限责任公司，一种分类是将其分为公众公司和私公司，将这两种分类方式结合，其中私的责任受股份限 制的公司类似于以德国为代表的大陆法系国家的有限责任公司。与德国有限责任公司、英国私公司类似的 是美国的封闭公司。美国的公司一般分为两类：封闭公司(close corporation)和开放公司(publicly held corporation)。 封闭公司又叫封闭持股公司(closely held corporation)。目前，关于封闭公司的定义有多种方 式，但都是为了与公开公司区别开来。美国成文法的规定和法院的判决通常将封闭公司定义为：股东人数 较少而且股份不在公开市场自由交易的公司。 5 司的机关根据公司法和公司章程的规定来管理和决定，而不是靠国家计划、政府 主管部门的意志来安排。4-5前者强调公司与股东之间的关系，西方的公司自治理 论正是在这一关系上进行展开；后者则强调公司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尽管两者对 公司自治的描述有不同，但双方的目标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公司是一个独立自治 的法人实体。 6无论从何种角度理解，公司自治都未排除法院凭借司法权对公司 事务的干预，也就是说，公司自治与司法干预并不冲突，关键在于司法干预的范 围、方式与深度。法院利用司法裁判权强制解散公司正是因其过分违反股东自治 意愿的表象而一直处在争议当中：在西方，争议的焦点集中于法院裁判解散中自 由裁量权的限制，其理论和实践的成果表现为一系列替代性救济措施在成文法和 判例法中的确认；在我国，以公司法修订为分界点，争议的焦点由是否赋予 法院强制解散公司的权力转为司法解散适用的情形的讨论。无论是哪种争议，实 质上都属于对司法介入公司自治的合理界限的论争，并且都建立在承认法院的司 法解散权的基础之上。 从公司司法解散诉讼的发展来看，公司自治需要司法干预。一方面，从公司 自治的角度分析，公司自治具有局限性。公司自治实际上是通过资本多数原则来 体现的，在公司解散的问题上也是如此。但是，资本多数原则作为公司运行的基 础是有其前提的，即公司的利益、大股东的利益和小股东的利益一致。若大股东 利用这一原则损害公司和少数股东的利益则构成资本多数原则的滥用，仅凭借公 司内部力量来纠正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这一原则的确立本身便意味着公司的 运行已经预料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正如有学者所说， “资本多数决作为一种公司 基本制度，为控制股东滥用控制权追逐私利、损害公司和少数股东的利益蒙上了 合法的外衣” ，7102造成公司自治只重视形式正义而忽视实质正义的弊端。而从另 一方面来看，司法干预正是弥补公司自治局限性的最佳途径。司法是解决社会争 端的最后一道屏障。从理论上说，司法权介入首要的障碍是公司的法律人格问题， 也是基于此，长期以来反对司法裁判解散的观点均主张司法不应干预和介入公司 内部事务。但公司的法律人格毕竟是一种法律技术拟制，最终仍然是那些藏在公 司背后的人和他们的行为决定了公司的运作，尤其是随着对少数股东权利保护意 识的增强以及公司社会责任的凸显，在特殊场合揭开公司面纱直索股东责任成为 必然。司法的目的并不是要剥夺公司治理参与者的权力，而是对权力的行使加以 必要的规制，建立起对权力的监督机制，这种监督仍然要符合司法权的性质，即 消极性、被动性以及终极性。 东方和西方对“公司自治”这一共同问题的不同诠释，是由公司在这两大不同社会场域独立发展所面临的 不同障碍所决定的。在西方，影响公司独立人格确立的主要障碍是投资者(股东)对公司事务的过强干预， 但这主要是针对所有与控制分离的公众持股公司，在有限责任公司或封闭公司中，公司自治仍然表现为股 东自治；而在东方，由于众所周知的经济体制方面的原因，这一主要障碍替换为政府对公司事务的直接干 预，对公司自治的追求表现为排除政府直接干预，实现股东自治。 6 因此，司法干预既不能失去司法权特质，又要对公司的经营起到促进和保障 作用，但两者的平衡点究竟在什么地方却并没有一个明确而绝对的界限。从纵向 来看，司法对介入公司内部事务的态度呈现出变动的趋势；从横向观察，各国、 各地区司法裁判权介入的深度并不是一致的。尽管如此，美国的商业判断规范仍 然可以为我国提供一个极好的例证。根据该规范， “法官不干预由公司管理层做出 的商业判断，只要该决定是经过某种程度的勤勉和谨慎以及不存在欺诈、非法或 利益冲突” 。 8339 这一规范的理性基础之一是法院不适于评价商业决定，但涉及欺 诈、不诚实或其他自利的行为时，司法系统会坚决地采取行动。实际上，这一理 念力图要实现的是市场机制和司法机制的平衡，也决定了英美国家在构建司法解 散事由时所做的立法选择，即法庭颁发解散令主要考虑两种情形公司陷入僵局 以及股东受到严重压制。因此，对僵局以及压迫行为的认定常常成为法官审理此 类纠纷时须首要解决的问题。相比之下，在大陆法系国家包括我国的公司立法中， 司法解散的理由多着眼于维护公司的整体利益，法官往往需要判断公司经营是否 遇到显著困难或重大损害。 如果说英美国家主张司法对公司经营领域的合理性审 查，那么大陆法系国家则趋近于合法性审查，这两种态度也恰好反映了两大法系 国家司法裁判权介入公司内部事务的范围与深度的差异。 1.2.2 股东合理期待理论 股东在加入公司时便享有一种期待权，其有权期待公司的人格及特定的经营 特征保持一种持续性，如果公司的人格及特定经营特征发生根本变化而导致公司 的投资政策、股东之间的信任关系等发生重大变更，使股东出资的根本目的无法 实现，即导致股东的期待利益落空，就有必要赋予股东解散公司的权利。这一合 理期待理论(reasonable expectations)来源于英国的判例，美国的封闭公司问题权威 f. hodge oneal 教授在总结英国判例的基础上将其引入美国司法实践，并逐渐运 用于小股东受到大股东压制、排挤等情况下司法解散标准的认定上。 oneal 教授指出，在封闭公司中， “股东成员的基本预期是能够参与公司的 管理并能被雇佣以获得报酬，即使没有就这一预期达成明确的协议。而资本多数 决原则的绝对适用势必挫败股东的合理预期” 。9具体而言，资本多数决原则决定 了在股东之间发生利益冲突时，占有多数资本的股东会利用甚至滥用这种优势使 自己的意志最终成为“公司的意志” ， “合法、合情、合理”的实施侵害公司利益 和压制中小股东的行为，一旦多数股东对公司进行不正当地控制，公司异化为控 德国有限责任公司法第 61 条的规定：如果公司所追求之目的不可能达到，或者存在其他由公司情况 决定的、应予解散的重大理由（德文为 wichtige grund，英文为 substantial causes） ，公司可以通过法院的判 决而解散。日本商法深受德国的影响，其有限公司法第 71 条第 2 款规定：于下列情形，有不得已事由时， 集有公司资本 1/10 以上的出资股数的股东，可以请求法院解散公司：1、公司业务执行陷入困境，己产生 公司难以挽回的损失或有产生此损失之虞时；2、管理、处分公司财产显著失当，危及公司存在时。 7 制股东压制榨取小股东利益的工具时，小股东的这种期待利益就将落空，在其他 替代性救济措施还未创设出来之前，向法院提起公司解散请求就成为维护小股东 利益的唯一诉讼救济方式。法院在提供公司强制性解散救济时主要也就以股东合 理期待利益落空作为判断标准。经过纽约州的 re topper 案件后， 10合理期待理 论逐渐成为法院认定压制行为的主要手段和标准，美国许多州的最高法院均已采 用这一方法，学者对此一标准也较为推崇。11 依据前文所述，公司解散诉讼主要适用于以股东间的彼此信任和依赖为基础 而设立的有限责任公司或封闭公司。从合理期待理论的角度来看，在这些公司中， 股东享有与股份公司股东所不同的期待利益。有限责任公司或封闭公司的股东之 间的关系与合伙组织中合伙人之间的关系极为相似，这也正是英美法庭倾向于把 封闭性公司看作是一种具有合伙性质的公司或者说是一种准合伙公司的原因。根 据这一特性，合理期待的内涵既包括对参与公司管理的人身权利，亦包括对获得 投资回报等财产权利的期待。压制、僵局等股东困境的出现都可能使封闭公司的 股东或被排除公司管理职务、或被否定股利回报，甚至造成公司日常经营陷于瘫 痪，这都在事实上使得相应股东的上述合理期待均告落空。此时，因封闭公司的 闭锁性特征致使股份转让受限，股东身处困境却难有自行解脱之可能，赋予股东 解散公司的权利成为必然。企业的契约理论进一步解释道：公司是合同的联结， 公司的交易者是自愿参与到公司中来并且在互利的期望和承诺基础上合作。 839因 此，从合同法的角度来理解合理期待理论可知，契约论是这一理论的依据，包括 公司的契约性、股东（主要指封闭公司或有限公司）之间的契约性，以契约为依 据，才有了这一理论的适用空间。司法解散优先考虑股东的合理预期恰恰体现了 法律对于股东合意及人合性要素的尊重。 一般来说，股东合理期待落空的情形主要有：1、股东被排斥担任公司的管理 人员或被剥夺参与公司事务的管理；2、控制股东欺诈、侵害其他股东利益行为发 生；3、封闭公司股东之间信赖关系的丧失；4、公司陷入僵局，严重影响公司的 正常运作，持续下去会给股东利益带来严重损害。 12这些情形在英美等国的司法 解散法定事由中均得到体现，成为公司解散的实质性条件。但由于这一标准仍存 re topper 案件是合理期待理论第一次得到运用的案例，该案发生于由三个投资股东拥有各三分之一股权 而组成的封闭公司中，其中之一名股东 topper 由于与另外两名股东发生矛盾而遭到排挤，另外两名股东 利用联合起来的三分之二的多数股权通过了剥夺 topper 参与管理及获取报酬的权利，仅保留了他的股份。 法庭认为虽然 topper 的股份没有被剥夺，但其参与管理及被雇佣的合理期待权被另两名股东的压制行为 所挫败因而支持了 topper 的主张。 对于合理期待所可能包含的内容的分析，有人认为， “如果将其可能的预期内容做出比较详细地说明，应 该包括通过明示或默示协议，股东有权参与公司事务的管理与执行；股东被任命为公司董事，并通过董 事报酬的方式分得公司利润；股东有权了解公司业务运营状况，掌握公司会计财务等资料的股东有义务提 供有关材料；任何股东均须善意地为公司的最大利益行使公司法及公司章程授予的权利，并不得侵害其他 股东的合法权益；公司的设立、发展及存续以股东间紧密的合作与信任关系为基础，该关系丧失时，须为 股东提供合理的退出途径等多个方面。 ” 8 在诸多的不确定性，加之实践中法院还通过判例人为创设了一系列期待利益，这 些有利于保护少数股东利益的期待利益加上法官的自由裁量权所导致的最大弊端 在于将一些小型公司拖入费时又费神的诉讼之中，引发滥诉现象，这一理论的效 用也因此被质疑和反思，在长期采用这一理论的英美法系国家中表现尤为明显。 如英国法律委员会为回应大量诉讼现象的产生已经呼吁反思合理期待理论的运 用，针对这一理论给法院带来的模糊性，法律委员会提出改革法定的救济措施， 如采用替代颁发公司解散令的措施将有效弥补这一缺陷。13 基于上述分析，法院在认定公司是否应予解散时须充分考虑采用替代性救济 措施的可能性，适用股东合理期待落空原则的结果应根据个案具体情况而具有一 定的灵活性与多样性，不应仅限于命令解散公司一种处理结果。我国没有明确引 入股东合理期待理论，但赋予法院裁判解散权从实质上来说正是出于保护股东预 期的考虑，由于实践中上述几种导致股东合理期待落空的情形在我国均有相应的 案例发生，而立法在应对这些情形上略显不足，如判断股东权益是否严重受损、 受损股东利益的补偿是否与解散公司所保护的价值相当均缺乏明确的立法支持。 因此，笔者认为，借鉴这一理论来构建司法解散的法定事由，明确股东获得解散 救济的实质性条件，同时设计一系列替代性救济措施来约束法院的自由裁量权也 是完善我国司法解散立法的必然路径。 9 第 2 章 我国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立法及实践 2.1 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立法背景 股东创设（投资于）公司的原始动机在于通过公司的正常运作，合作谋利。 这对于建立在人身信任基础之上的有限责任公司而言，更是如此。但公司成立后 由于股东之间或者股东与公司管理人员之间或后者之间常会因为利益冲突而产生 矛盾，导致公司的正常运行受阻，甚至趋于瘫痪。或者，由于大股东的控制，致 使小股东事实上丧失股东权，向外转让股权又因为退出机制的限制而难以实现， 此时，受害方往往会寻求解散救济，如果这种解散救济不能完全通过自治的方式 （公司内部决议）实现，则有可能酿成诉讼，即请求法院判决解散公司。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我国 1999 年公司法并未明确规定法院可以判决解散 公司，因此，在司法实践中，众多法院和法官对当事人的此类诉请采取了一种保 守主义的司法态度，致使凡涉及股东请求解散公司的案件均被驳回，暴露出旧公 司法缺乏可诉性的弊端。作为成文法国家，中国的法院须依法律的具体规定处 理案件的做法有其合理和必要，但公司法遗漏了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制度规 定使得公司（上市公司除外，因上市公司的中小股东在遭受大股东不公平挤压时 还有一个公平交易的证券市场）变成了小股东的“经济监狱”14却是一个不争的 事实。 “可诉性缺席现象貌似立法技术问题，实质上与立法者立法理念的相对匮乏 有关。 ”15公司司法解散在公司法中的缺席与当时的立法理念局限于计划经济 的认识水平是分不开的，即只强调公司存续的正面价值，忽视股东利益受到损失 后的司法救济手段；视公司为一个其意志永远只能由股东会才能表达的封闭团体， 将公司的法律人格绝对化，忽视和抹杀股东之间的利益冲突等。而新公司法 信守公私交融、可诉性及全球化三个方面的理念对于原公司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 改革，司法解散公司之诉也第一次在我国得到了明文规定，甚至有学者认为“修 改后的公司法确实是 21 世纪最先进的公司法” 。16 除了司法实践的迫切需求以外，以下两种思潮的兴起也对新公司法中确 立司法解散公司之诉起了推动作用。 一是对中小股东权利的保护已成为现代公司法的基本原则和重要制度。从各 国修订公司法的趋势来看，加强对中小股东权利的保护、赋予多种诉讼救济方式 已成为世界潮流。作为股东诉讼制度体系的一部分，股东向法院请求解散公司的 制度在西方已有 150 余年的历史，而我国旧公司法并未将对中小股东权利的保护 作为主题，因而也未关注到股东所可能面临的困境而给予解散救济。新公司法意 识到这一点，顺应加强股东权利保护的潮流，在许多制度和规则设计中完善了对 10 于股东权利的保护，并切实增强了其可诉性。 二是国家适度干预原则成为新公司法修订的指导思想。这一指导思想使 得新公司法修改时减少了行政权和国家意志对公司运作的不必要干预，赋予 了公司更多的自治权。而在立法干预和行政干预慢慢削弱的时候，司法权对公司 事务介入在深度和广度上会相对有所延展。因为在公司自治权力被滥用，导致公 司控制人肆无忌惮地侵害小股东合法权益时，司法救济应是私主体可寻求的最主 要和最后的救济手段。司法裁判权与公司自治权的冲突正是在此基础上得到协调， 法院的裁判解散权也因此有了合理性和必要性，公司司法解散制度的确立成为大 势所趋。 2.2 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立法规定 新公司法第 183 条规定：公司经营管理发生严重困难，继续存续会使股 东利益受到重大损失，通过其他途径不能解决的，持有公司全部股东表决权百分 之十以上的股东，可以请求人民法院解散公司。第一百八十一条规定：公司因下 列原因解散(5)人民法院依照本法第 183 条的规定予以解散。这两个条文便是 股东请求解散公司的法律依据。 2.2.1 解散之诉适用的公司类型 立法并未限定解散之诉适用的公司类型，因此，这一诉讼机制不仅适用于有 限责任公司，也适用于股份有限公司。正如前文所分析的，英美法系国家的司法 解散公司诉讼一般仅针对有限责任公司，尤其是具有人合性质的有限公司。在英 美国家的公司法理论看来，司法解散诉讼是针对人合有限公司股东的期待权受到 侵害而采取的救济方式，对资合性质的股份公司来说，公司是不存在像有限公司 股东那样的期待权的。因此，司法解散的救济方式是基本不适用于股份公司的。 而在大陆法系国家公司法理论看来，公司存在难以继续经营下去的情况后，股东 解散公司请求权实际上是给予股东退出公司收回投资的权利，主要考虑公司的经 营状况能否延续，因而没有区分有限公司和股份公司的必要。 我国公司法的修订 是参照大陆法系国家公司立法进行的，在理论上具有类似的认识。但解散之诉主 要是有限责任公司领域的问题不存在国别差异，基于此本文也不欲刻意区分解散 之诉的公司类型来进行探讨。 2.2.2 解散之诉的原告资格 有权提起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申请人为股东，且起诉股东须持有公司全部股 德国公司法只在有限公司法中规定了股东司法解散公司之诉。 11 东表决权的百分之十以上。这里所规定的百分之十以上的表决权应既包括单独持 有也包括合计持有，因为起诉股东不限于一人。 依域外立法例，向法院提起的公司解散请求可以分为因社会公益而提起的司 法解散和因私益而提起的司法解散。前者是在公司的存在或行为危害公共利益的 时候，由代表公共利益的检察官、法务大臣（日本）向法院提起诉讼，利害关系 人如股东、债权人、公司等也可提起；后者则主要是指公司的存在或行为损害股 东利益时，由股东提起的诉讼。在大陆法系国家，解散命令和解散判决被分别用 于因公益和私益提起的司法解散请求；英美法系虽然没有解散命令和解散判决的 区分，但从提起公司解散请求的主体来看，实际上也可分为因公益提起的司法解 散和因私益提起的司法解散。如按美国的示范公司法第 14.30 条的规定，股 东、债权人、检察长均可提起公司解散请求。 3212 于是，有学者主张， “公司股东、 债权人、国家机关都有权提起诉讼，请求法院解散公司。 ”17但笔者认为，我国 对于司法解散公司之诉的原告的规定是比较合理的，只有股东有权提起公司解散 之诉。 考察美国示范公司法的规定可知， “公司通过欺诈手段订立公司组织章程 或公司继续超越或滥用法律授予的权限”是检察长提出解散诉讼的事由。3214显 然，这一规定与我国公司法中行政强制解散的规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即在公司 违反法律、行政法规或者社会公益时，行政机关可以通过吊销营业执照、责令关 闭或撤销的行政处罚手段解散公司，无须司法机关的介入。至于持有判决书的债 权人完全可以通过申请强制执行甚至申请破产的方式来实现其债权，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