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气象的诞生

1、“盛唐气象”的诞生“盛唐气象”的历史有两种：一是作为历史事件，真 实地存在于盛唐诗歌的创作中；一是作为一个诗学命题在宋 代由严羽提出。盛唐以后的诗论家、选家通过对“盛唐气象” 这一历史事件的理解和叙述， 品藻盛唐诗人，遴选盛唐诗歌， 使人们的观念上诞生了一批杰出的“盛唐诗人”及其诗作。 苏黄以后，宋人对“宋调”的质疑和批驳，使“唐音”凸显， 呼唤唐诗传统尤其是盛唐雄壮浑厚的诗风的回归，“盛唐气象”作为一个诗学命题由此诞生。“盛唐气象”这一诗学命题历来是唐诗研究的一个核心 问题。学者何兆武从“过去发生过的事件”和“对于过去事 件的理解和叙述”两个层面来解说“历史”。“盛唐气象”作为“发生过的事件

2、”，真实地存在于唐玄宗开元元年至天宝 十四年。在此期间，诗坛涌现出一批杰出诗人，“盛唐气象” 作为“对于过去事件的理解和叙述”，就是通过盛唐之后诗 论家、选家对盛唐诗人的品藻和遴选，使人们的观念上诞生 了一批“盛唐诗人”及其诗作，为“盛唐气象”这一诗学命 题的提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盛唐诗人”的诞生 诗歌史上的盛唐诗人是通过其诗作而产生的，而观念上 的“盛唐诗人”则是通过唐人品评盛唐诗人和选盛唐诗歌两 种方式诞生的。对盛唐诗人的品藻侧重于对其有别于其他诗 人的创作风格和重要地位的描述；而遴选盛唐诗歌则侧重于 在诗歌史中指出整个盛唐诗歌有别于其他历史时期的创作 风貌，是选家自觉地依据自己的才

3、学见识以及诗学主张对盛 唐诗歌作出的价值评判，并且这两种方式是并行的。（一）唐人品盛唐诗人 唐人不仅是唐诗的创作者，也是唐诗最早的研究者。唐 人品评诗歌，除鉴赏外更是对诗歌创作方向进行引导和规范。 中晚唐诗人在论及唐诗审美特征时，没有初、盛、中、晚的 提法，通常以具体的诗人或者年号作为诗风转变的分限。盛唐诗人殷 ?在河岳英灵集序中，对六朝至盛唐一 百多年间诗歌风貌的流变作了概括： “自萧氏以还，尤增矫 饰。武德初，微波尚在。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通 远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 ”唐朝立国之初，陈隋遗风弥漫诗坛。唐太宗及其文臣为 了巩固政权，提出“释实求华” （帝京篇 ?序）的主

4、张，对 六朝绮艳诗风进行了批判。 此后，“初唐四杰” 王勃、 杨炯、 卢照邻、骆宾王给唐初诗坛带来了一股清流，但终未能完全 摆脱六朝遗风的影响。 “四杰”之后的陈子昂，在与东方 左史虬修竹篇序中提出“兴寄”和“风骨” ，这是盛唐诗 歌雄浑壮阔新风尚的确立，大概正是这个原因，身处初唐的 陈子昂才被列入盛唐正宗。诗至盛唐，李白等诗人，继续高 举“风骨”大旗，形成了整 ?盛唐时代雄浑的诗风。由此， 开元、天宝年间，盛唐之音振聋发聩。安史之乱后，盛世不在。面对盛唐诗歌的顶峰，中晚唐 诗人求新求变，出现“以文为诗” “元轻白俗” “郊寒岛瘦” 等。他们盛赞盛唐诗歌的辉煌成就和诗人的杰出才能。 例如， 韩

5、愈在调张籍 一诗中感叹 “李杜文章在， 光焰万丈长” 。 白居易在 与元九书 中赞美李杜：“又诗之豪者， 世称李、 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 ”元稹在唐故工部员 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中，指出杜甫集众家之所长，特别是 李白豪迈庄浪的审美品质。晚唐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 中，不仅对全唐诗歌整体风貌作了全面认识，也指出了各个 时期诗风的差异及各时期诗人创作成就的高低。司空图看到 了唐初唐太宗及其文臣对六朝诗风的涤荡，对沈、宋之后盛 唐诗人李白、杜甫、王维和王昌龄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且 认为，诗“宏肆于李、杜，极矣” 。而对中唐以后的大历十 才子、元白等诗人的评价不过尔尔。由此可见，相较于初、 中

6、、晚唐三个时期，司空图对盛唐诗歌所取得的辉煌成就的 青睐。纵览整个唐代的诗歌创作，虽然没有“四唐”的提法， 但在唐人对当时诗歌的品藻中可以看出， “四唐”的诗风大 体确立，盛唐诗歌总体上雄壮、浑厚的特点已形成共识，并 盛赞李、杜等诗人，也为后世树立诗人及其诗歌的典范作准 备。（二）唐人选盛唐诗 中国诗学的形态有很多，选本批评就是其中重要而普遍 的一种。 选本是选家按照自己的意愿对作品进行筛选、 编排。 选家的取舍选择不仅体现了当时的时代环境和诗学观念，也 可见选家自己的才学见识和价值判断，选家通过遴选唐诗， 阐述自己的诗学立场和主张，彰显自己的诗学理想。同时， 选本还能通过其独特的编排方式为已

7、有的作者定位，也为未 来的作者提供可资参考的创作规范。所以，唐诗选本为当时 的诗歌创作提供了学习、借鉴的模本，为读者提供了一种解 读模式，为选入的诗人确立起了重要乃至经典的作家地位。从宏观上说，唐诗选本大致都具有强烈的时代感，能反 映出当时那个时代环境下诗歌特有的精神面貌。其中，现存 的专选盛唐诗歌的选本， 以唐写本唐人选唐诗 、殷 ?的河 岳英灵集和元结的箧中集为代表。1. 唐写本唐人选唐诗 唐写本唐人选唐诗是我国目前所见最早的一本唐诗 选本，为敦煌石室发现的唐人写本残卷，无序、跋、目录诸 项，其存者仅六人：李昂、王昌龄、邱为、陶翰、李白、高 适，都是开元、天宝年间的诗人，其中完整的诗七十一

8、篇， 残诗两篇。此选本选李昂诗三篇，王昌龄诗十七篇，邱为诗 六篇，陶翰诗三篇，太白诗三十四篇，又古意以下九篇 误羼入陶翰诗后，共得四十三篇，高适诗二篇。专家学者推 断出此选本成书于盛唐末期。由此可见，李白、王昌龄等诗 人在当时盛唐诗坛就已颇有盛名。这一选本也奠定了他们作 为经典诗人的地位。从所选诗歌的内容和风格上来看，大都 为送别、怀古、征戍之作，如李白的战城南 、高适的信 安王出塞 、王昌龄的邯郸少年行 、陶翰的古意等， 反映出开元、天宝年间，诗人们积极进取、渴望建功立业的 壮志豪情。这些入选的诗作，风格上也具备了盛唐诗歌的雄 壮浑厚诗风，意境阔大。即便写儿女情长的诗作也透露出诗 人们青春、

9、乐观、洒脱的精神面貌。2. 箧中集元结的箧中集 所选唐诗人仅七家： 沈千运、 王季友、 于逖，孟云卿、 张彪、赵微明、元季川， 皆为元结生前好友， 并且仕途失意，生活穷愁。其中选孟云卿五首，沈千运、张 彪、元秀川各四首，赵微明三首，王季友、于逖各二首，凡 二十四首，皆为五言古诗。 元结是一位有自己的诗 学理想并付之于创作的诗人。盛唐诗声律逐渐完备，特别到 了杜甫等诗人，律诗大兴，但古意渐远。元结主张复古，主 张诗歌应继承诗经以来的风雅精神，他不仅自己大力创 作古体诗，而且编写此书加以提倡。此书序中说到“拘限声 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为词，不知丧于雅正” ，表现出对 当时诗坛风气的不满。 这和陈

10、子昂的 “汉魏风骨， 晋宋莫传”、 李白的“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的说法是一脉相承的。 箧中集是元结用自己的诗学理想对当时的诗歌作出价值 判断的结果，主张不拘泥于形而下的声律，而倡导诗歌内在 思想所反映出的风雅精神。这种风雅精神承续建安风骨，并 一以贯之，为盛唐诗风的雅正、雄浑提供了内在的质素。3. 河岳英灵集 殷?的河岳英灵集专选盛唐人诗，是唐诗选本中很 重要的一个选本。 殷?身处盛唐， 对当时诗坛风尚较为了解。 因所选诗人皆河岳英灵也，此集便以“河岳英灵”为号。所 选诗人自常建至阎防，共二十四人，诗二百三十四首。其中 以王昌龄最多， 选十六首， 常建、 王维、 李颀、李白、 高适、 崔国

11、辅、王湾、岑参等依次之。此选本不仅有选， 而且有评。 选本在所选各家诗歌之前， 各加总体性的评价，评语精当。殷 ? 论诗，以风骨为重，如 对王昌龄、高适等诗人，都以“风骨”或者“气骨”加以评 论。用“体”评李白诗，用“格”评储光羲诗，在专家学者 看来也是“风骨”的另一种表达。继陈子昂、李白、元结之 后，盛唐诗歌追求风骨，已经成为唐人的一个共识，盛唐诗 歌渗透出一种浑厚的风貌和遒劲的骨力，体现出那个时代的 特点。二、“盛唐气象”的诞生（一）“盛唐气象”诞生的诗学背景 宋初之诗有沿袭唐人的倾向：以杨亿为首的西昆诗派一 味学习李商隐；王禹 ?等效法白居易；欧阳修学韩愈；至于 梅尧臣，虽想“学唐人平淡

12、处” ，但正如钱钟书所说，“他平' 得常常没劲， 淡'得往往没有味” 。到了苏轼、 黄庭坚，对晚唐诗都持否定态度， 而推崇李、 杜，苏黄二人通过对唐人诗歌的品评， 提出自己的诗学主张， 影响广泛而深远。苏轼师承欧阳修，在对唐诗的态度上或多 或少受欧阳修的影响。苏轼在书黄子思诗集后盛赞李、 杜说：“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 诗人尽废。”黄庭坚在与徐师川书中认为要学诗，需对 老杜、李白和韩退之的诗熟读。显然，李、杜在苏、黄心中 是唐代杰出诗人的代表，而正是由于他们的评论，李、杜及 其诗作在宋代也有了经典的品格和地位。然而在诗歌的主张和创作上，黄庭坚并没有真的学到

13、李、 杜诗歌的精髓，缺少雄浑阔大的精神和境界，在答洪驹父 书中，黄庭坚提出：“自作语难最，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 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耳。古之为文章者，其能陶冶 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也。”黄庭坚认为，杜诗韩文“无一字无来处” ，主张“点铁 成金”“夺胎换骨”，使诗里充塞了古人书本的陈言死句，已 经背离了诗歌“吟咏情性”的真义。而后学争先效法，并形 成江西诗派，使欧阳修、苏轼以后的宋代诗坛形成了“以文 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的局面，笼罩诗坛百余 年，影响深远。（二）“盛唐气象”的提出1.“盛唐气象”的提出“盛唐 ?庀蟆钡奶岢觯 ?源于

14、对宋诗的质疑。唐音和宋调 的差异，在苏黄之后逐渐显现。北宋中后期，魏泰在临汉 隐居诗话中就指出“诗者述事以寄情，事贵详，情贵隐， 及乎感会于心，则情见于词，此所以入人深也” ，批评黄诗 “缀葺而成诗，句虽新奇，而气乏浑厚” 。叶梦得指出黄庭 坚及江西诗派喜欢用事、 以才学为诗的弊病， 在石林诗话 中指出：“诗之用事， 不可牵强， 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 ” 此外，他还阐述了诗歌要有浑然天成的意境和气象的诗学主 张。张戒更是追溯诗歌风雅的传统，在岁寒堂诗话中对 苏黄进行了尖锐的批评： “国风离骚固不论，自汉魏以来， 诗苗于子建， 成于李杜， 坏于苏黄。”张戒之所以下此论断， 主要是因为其论诗注

15、重诗歌内在所展现出来的气韵风骨、意 味和气象。唐诗学中的“盛唐气象” 是严羽首先提出来的， 严羽“盛 唐气象”的提出，也是基于对宋诗的批判、和魏泰、张戒一样，严羽将批评的矛头主要指向的还是以黄庭坚为首的“江 西诗派”，在沧浪诗话中对其进行了尖锐的批评：“近代诸公， 作奇特解会， 遂以文字为诗， 以才学为诗， 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 音，有所欠焉。 且其作多务使事， 不问兴致， 用字必有来历， 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复终篇，不知着到何在。其末流者， 叫嚣怒张，殊乖忠厚之风，殆以骂詈为诗。诗而至此，可谓 一厄也。”在对宋诗的批驳中， 严羽提出了自己的诗学主张， 即“以

16、盛唐为法”，倡“盛唐气象” ，偏嗜“雄壮浑厚”的诗风，试 图扭转宋诗的不良风气，将宋诗引入盛唐诗歌的正轨。2.严羽论“盛唐气象”“盛唐” 一词最早见于宋代杨时的 龟山先生语录 ：“诗 之变，至唐而至，元和之诗极盛。诗有盛唐、中唐、晚唐， 五代陋矣。”唐代皎然以“气象”论诗，他在诗式中说： “气象氤氲，由深于体式” 。宋代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 论诗：“七言难于气象雄浑” 。严羽论诗极为重视“气象” ，在沧浪诗话中多处论 及。例如，诗辨 ?第二云“诗之法有五： 曰体制， 曰格力， 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 ；诗评 ?四十曰“虽谢康乐拟 邺中诸子之诗，亦气象不类” ；考证 ?一九言“迎旦东风 骑蹇驴&

17、#39;绝句，绝非盛唐人气象，只似白乐天言语”“盛唐气象”是严羽诗学主张的核心命题。在答吴景 仙书中，严羽用“笔力雄壮” “气象浑厚”来评盛唐诸公 之诗，“雄壮浑厚”精妙地概括了盛唐诗歌呈露于外的总体 精神风貌，既体现出诗歌含蓄蕴藉的文体特征，又彰显出盛 唐诗歌独有的雄浑的时代特征。严羽之所以宗唐黜宋，原因 就在于宋诗的风貌不够“雄壮浑厚” 。严羽的诗学主张也标举“汉魏” “盛唐”两极，而独“以 盛唐为法”，高扬“盛唐气象” ，究其原因， 是因为汉魏之诗， 无法可依。严羽认为，汉魏之诗，语言质朴自然，形象淳朴 完整，“无迹可求（诗评 ?第九）”，因此很难“寻枝摘叶（诗 评?一四）”。而唐诗则不

18、同，诗至唐代，由于诗人有意识地 追求诗歌的声律、辞彩、意象和韵味，因此有法可循。学者 林庚在唐诗综论中将二者作了形象的比喻：汉魏如同还 没有开采的矿山，也就是气象混沌。而盛唐好像是已经展开 来真金美玉的矿藏，美不胜收地放出异样的光彩，也就是气 象浑厚。从这个意义上，他也诠释了盛唐浑厚之于汉魏混沌 的差异，雄浑而又轮廓清晰。“盛唐气象”的杰出代表，严羽首推李白和杜甫，他认 为李杜代表了“盛唐气象”两种诗风的极致： “优游不迫” 和“沉着痛快” 。严羽认为，在诗歌风格上， “子美不能为太 白之飘逸，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 诗评 ?二三）”，从而 阐述了李白诗飘逸，杜甫诗沉郁的审美风格，并且将这种诗 风落实到盛唐诗歌所反映的题材和内容上。 因此，严羽在诗 评?四五中说：“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