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历史方法的必要性

1、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历史方法的必要性摘 要不加区别地套用自然科学方法论造成了社会科学的研究困境，现代初期的英式经验主义 和法式理性主义知识传统难于回应这种困境。从康德起，特别是经李凯尔特和狄尔泰等人的努力，对 两种科学的类型学研究取得了体系化的发展，相关成就应引起包括社会学家在内的社会科学从业者的 重视。本文借对相关思想家的理论分析指出，社会科学从本体、认识、关系等方面区别于自然科学， 并内在地要求历史方法。今天的社会学研究应思考并参考这些方面的差异。关键词类型学认识论方法论理解历史方法引言持续的医学进步使人类一度认为有一天将战胜所有的疾病，然而结合当下肆虐全球的公共卫 生危机，我们看到，彻底

2、征服疾病近乎纯粹想象。种族歧视能轻易地在十七世纪某些自然主义人 类学家那里找到所谓理论依据，而我们今天发现，这种态度有多荒谬，当时的“科学知识”就认 为这种态度有多“科学”。种族优越论在二十世纪直接导致了反犹运动和大屠杀，它背后以骨相 学、优生学等价值无涉的“科学”名义而推行的研究扮演了助推器的角色。近两个世纪以来的历 史业已证明，自大、偏执、极权和冲突并未随着科学的进步而消减。这其中，仿照自然科学方法而 行的社会科学在越来越标准化的同时也并未使问题得到解决或缓解。以价值无涉作为行动原则的科 学不足以完成人类对自身的期许。这至少意味着，科学知识的产生条件和基本设置也需得到反思。从认识论角度出发

3、，有两种看待科学的方法。一种认为，不管具体对象是什么，都只有一种 科学性。对这种看法来说，社会科学应该借用自然科学方法论，以使自己区别于文学、艺术和纯 粹信仰。另一种则相反强调这两类科学之间的严格界限。历史上，当自然科学摆脱了宗教束缚并 实现质的飞跃的时候，社会科学还深陷在与宗教的观念之争中。现代纪元的首批社会科学家于是 从自然科学特别是物理学和生物学中借用各种观念、定义、方法，上述第一种看法因此看起来顺 理成章。在欧洲，作为独立科学门类的社会学、经济学等以经验科学的面目出现，实际上就印证 了这个过程。如果科学被认为是对现实世界的分门别类的研究，那么在自然科学和关涉人的科学 之间获得一种强烈的

4、关联暗示就并不让我们吃惊。但是，即便存在这种关联，就此将两类科学的 认识论和方法论混同也还显得草率。这种混同在现实生活中造成的问题可能更为致命。将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社会科学领域经常 导致机械论、物化倾向(reification)、及以理性之名而行的轻率和偏执，它往往忽略了对一些独特 的因素和关系的分析。如此套用在将自然科学规定为唯一具有科学性的知识的同时，人为地割裂 了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导致了科学与现实的脱节和社会科学自身的混乱。在最根本上，区别于自然科学面对着分类清晰的对象，在社会科学中，对象和主体之间关系 复杂且相互交织，对同样原则的照搬就导致了上述错误倾向的出现。基于自身独特性的社会科

5、学 认识论因此十分必要。事实上，人是唯一可以根据目的或行动意向而对自己进行调节的动物。这 既体现在人及社会被当作认识对象之时，也体现在人作为思维主体之时。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之 间的差异因此是多方面的。对人来说，面向目的的因果关系是独具意义的，而这种因果关系恰恰 区别于自然科学的单一因果律。简言之，社会科学因果关系的复杂性也内在地要求我们必须思考 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差异，对于科学门类的类型学研究也就具有了必要性。在知识史上，对此问题的思考并不在英美社会理论中占有重要地位。自从洛克奠定了以个体 为中心的认识论转向之后，科学即被与主体经验绑定在一起，研究往往在“发现”意义上展开。 而法国理性主义虽

6、然更为强调结构性普遍知识，但也通过“我思故我在”来强化主体因用适当方 法“达到” 了真理而对对象所具有的至高无上的能动性。与它们相对，19世纪后半期德国哲学社 会科学界却围绕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本文通过对相关问题上占主导地位的新康德主义西 南学派特别是李凯尔特的分析，兼顾康德、文德尔班等人的观点，并辅以阐释学哲学家狄尔泰的 相关思考作为补充，指出社会科学在面对自然科学时的主要差异。这给社会理论研究提供了必要 的补充图景。一、从康德到李凯尔特：类型学与理解的角色对知识类型学的现代思考可以一直追溯到康德。对他来说，对于上帝、灵魂和自由等价值观 念的实证获取不是好的方法，这类证实只是向概念里添

7、加了新的外延，揭示价值真理的理性方法 应是反向的批判方法。按照康德，两种实践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分析式和经验综合式，综合倾 向只能导致怀疑论(skepticism)，而他本人则希望通过分析式(analytic)研究来构建知识的有效 性。分析判断中，谓词不向主体加入任何新的成分而只是解释主体。即便还是处在经验层次，分 析判断并不实证而是解释。如，身体是伸展的。至于经验综合判断，谓词在解释主体时向主体添 加了新的范畴或概念外延。经验综合判断于是是扩展的(extensive),如：身体是可称重的。在自然科学门类中，数理概念先于人的经验而存在，然后被综合概括出来，这也是纯粹形而 上学中的情况。在这类研

8、究中，先验性的概念借助于人的经验得以实现。为了证明自然的本质， 即证明抽象概念的合理性，研究必须总是经验综合式的。如果我们对一个物体称重，我们并不是 要将对这个物体的错误观念去除，而是为了把握这个物体的某方面外延。相反，作为相对于自然 科学的科学，纯粹理性批判或超验哲学则必须首先是先验的。具体经验必须被排斥在超验哲学之 外，研究以形式规则为目标。其次，超验哲学必须是批判的。就是说，这样一种哲学必须使用一 种内向否定方法。研究不是为了证明某个概念属于某个范畴，而相反是为了从公设(postulate)中 排除错误的判断。康德区别了批判方法与实证方法，将这两者分别联系超验哲学和怀疑论。对于前者，批判

9、方 法在不试图增加概念外延的情形下理解概念。相反，实证建构由于增加了概念的外延只能经验性 地解释事物，从而指向怀疑论的结论。康德基于此试图修正大卫休谟的经验主义，虽然经验综 合方法适用于自然科学领域，但如休谟一样将这种方法应用在“不那么自然”的科学中，则只能 带来无序的经验，以致于整个哲学都通向不确定性。继承又区别于康德，新康德主义西南学派也将科学类型学作为主要问题意识。在将康德学说 祛先验化的基本构架之下，从文德尔班到李凯尔特所做的科学类型学划分成为直接的理论工具， 来回应社会科学研究的独特性和必要性。尤其是李凯尔特，在按照文德尔班所指出的路径前进之 后，他将前者仅围绕对象所做的两类学科区分

10、放置在文化中介之下加以研究，真正建立了科学类 型学研究的基础。对他来说，文德尔班关于自然科学和历史科学的划分由于只考虑研究对象的价 值因而是不完备的。这种传统分类预设了物质/精神的对立，从而忽略了方法论上的区别，并将不 同领域的某些内容相混淆。必须有一种既基于研究对象又基于研究方法的明确区分。现实世界中身体和精神的内容虽不同，却是相互补充的。按照传统划分，如果自然科学对应 身体层面的对象，精神层面的对象也必然需要一种专属科学。但既然只有心理学是研究精神层面 的科学，传统看法就将自然科学之外的一切科学都归于心理学。诚然，不以自然为研究对象的科 学常常要借助于心理学；然而就此认为心理因素是所有非自

11、然科学的重心则还是错误的。这个预 设将我们置于一个尴尬的处境：将心理学视为唯一合法的非自然科学的话，关注心理因素的生成 和运行就会成为唯一可行的方法。而现实中，这种看法无法解释，基于个体心理层面的主观性为 何可以使数个个体之间形成共识、协作、冲突等群体关系，而没有导致纯粹的他性(alterity)，后 者会因“他者非我”这一简单看法而对人际间实现彼此的任何非工具联系不抱希望：经验主义心 理学从预设个体心理效应的独特性出发，最终却得出结论认为这一独特性只是迎合了更外部的自 然法则，这又反过来指出独特性是不存在的。李凯尔特也认同内部和外部之间联系的必要性。然而，像康德那样依靠超验过程来保证内外 部

12、的联系显得虚无缥缈，文化的概念相对更为可靠。“自然是自生的事物，是由自身产生并留 给自身的增长的事物。它与文化相对立，因为文化是人为赋予价值目的而直接产生的，或 者，如果事物已经存在，则是凭借其附属的价值而被人有意识地保留的东西。”自然范畴之物本体地区别于文化范畴之物。自然是自足的，它不需要其他先决条件；文化则 时刻包含与人之关系的问题。文化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从人的概念中分离，人作为文化的载体同 时也是这个概念的基石。但文化又不完全是所有的个体人之数量总和，它有其相对独立的一面。 文化科学概念的重要性首先在于它不基于身体/精神的二元对立。自然并不只对应于身体层面的因 素，精神层面的因素在满足基

13、本条件时也可以是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同理，身体方面的因素也 完全有可能作为非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的一部分。李凯尔特因此用一个双重的质料/方法类型学来 取代旧有基于对象属性的划分。以质料来分，我们有关于自然对象和关于文化对象的科学之分, 以方法来分，我们有面向普遍性的方法和面向差异性的历史方法之分。由于自然是自足的，自然科学也必须是自足的。自然科学并不探寻某个对象存在的价值，而 要么是为了解释存在之物，要么是为了发现背后的规律，规律本身也总是一个普遍事实。相比起 来，文化的存在以人之存在为前提，对于文化的理解就必须通过理解存在于其中的人来实现。“理解” (Verstehen)并不是随意用词，它揭示

14、了文化科学的本质。它紧密联系研究对象的意 图与意义(signification)。如果说对于对象的知觉是来自于感性世界，那么知觉中的一部分则必然 指向意图与意义；而不指向意图的那一部分则始终停留在感觉层面。可以理解的那一部分或说研 究试图揭示其意义的那一部分即为文化科学的研究对象。而剩下的同质且自生(authigenic)的那 一部分感知则是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自然对应着缺少意义的、纯粹可感知的、可以被理性化的 那些存在，而相反，文化对应着完全有意义的、可理解的；(相关科学分类)也是如此。”那么， 面向文化的科学立足于理解，而面向自然的科学立足于解释。二、价值与文化：理解方法与历史方法的耦合

15、理解需要以确立两类科学的区分标准为基础。这个标准就是建立在意图或意义上的整体价值。 如果理解只对意图的内容感兴趣而不考虑它所包含的价值问题，则仍然无法衡量什么是研究重点。 在自然科学中，特别是在生物学和医学中，生命体作为研究对象与研究者保持严格的距离，对象 的意图或意义对主体来说没有什么重要性。而这类方法在联系人的科学中并不适用。围绕克隆人 或基因研究出现的伦理纠缠正在于，作为意图载体，我们必须拷问意图的正当性。意图或意义在 其整体意义上决定了如下事实：无论处于主体还是对象地位，人不是一个工具性的对象，而是不 可消解的独特存在。至于防止污染人类基因库等自然科学家所理解的伦理效果则只是第二位的:

16、 它仅仅是以可预见的策略意义为目的，而将一些规范当作研究的成本支出而已。那么，“涉及到价值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去问它是否真实存在，而应该去问它是否适当。”李 凯尔特认为，必须思考价值有效性是对所有人而言，还是对某些个体而言。如果是对所有人而言, 那它就同时成为共同行动的最终目标，而如果仅对某些个体而言或对一部分人而言有效，那它无 非是基于个体经验的东西，它们因纯粹的主体性而不能成为文化科学的对象。李凯尔特所指的文 化必须满足如下条件：首先，它必须对所有人有效；其次，它必须包含价值意义。含有价值却只 对部分人有效则更多地是表示习惯、非限定性或特征；对所有人有效却不包含价值意义则更多地 是指向以自然

17、为对象的科学。文化于是取代了康德所说的超验，成为绝对性和人之经验的中介。但还必须考虑研究方法上的区别。自然科学的方法回应了对自然的普遍性进行研究的必要性， 它是由自然世界的内在特征决定的。而历史的研究对象是过去实际发生的事件，历史以态度为基 础。就是说，对历史的研究取决于历史事件中所包含的意图与价值。考证某一历史事件的真伪相 较之下并不紧要也并非一直可行。此外，所谓历史，指发生且只发生一次的事件。历史是必然的, 不仅因为没有人可以避开它，而且因为每个人只能一次性地处于其中。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 评价依据是其真实性。然而，真实存在是历史方法的一个次要和前科学的条件。史学所要做的是 考察它的有

18、效性。做一个类比的话，历史考据和历史学的差距就像是侦探和法官的差距：前者寻 找事实的真相，后者寻找法律上的判断。如果事件一再地发生，比如太阳东升西落，那么它就不是一个历史事件而是一个自然事件。 在这个意义上，所谓历史就是独特性。或许相对于之前的生活，我们采用同一种方式或本着相同 的目标，然而却没有人真正能做到重新经历和“复活”一再活一次。对历史的最完美的实验也 无非是对之前的实践在当下时空场景的一个模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历史方法区别于自然科学 的方法。自然科学允许重复，因而对应了总体性的研究和对普遍法则的演绎。在满足一系列必要 条件的情况下，自然科学中的实验是可重复的，其真实有效性也被包括在

19、内。相反，历史方法的 研究总是独特的、单次的。它试图找寻对象之所以独特的原因。历史方法将研究指向价值的必要性和有效性。它不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和价值相关的 命题。在具体的行动中，个人价值由动机和意图表达。一个经验性行动的价值并不能保证它的普 遍有效性。说得更清楚些：历史方法不对个人的特殊性产生兴趣，因为这个特殊性对历史来说没 有意义。历史方法的对象是那些历史性有意义的东西。历史方法于是反对纯粹经验主义，后者只 能提供单个主体的视角从而带来两种可能的错误：要么如怀疑论所认为的，什么都不是科学；要 么如独断论所认为的，什么都可以是科学。此外存在一些中间性的学科，比如同时采用历史的方法却研究自然

20、对象的科学，或是采用自 然方法却研究文化对象的科学：“会出现中间领域，在这些领域中，下述两种将紧密地联系在一 起。一种是关涉文化科学内容但采用自然科学方法的科学，另一种是关涉历史科学方法但研究自 然科学内容的科学。”在自然科学中，自然是唯一的科学对象。学科的客观性和科学性要求割断人与自然之间的关 系，因为自然科学本身要求对对象做出某种清理，从而剔除精神或主观对研究的影响。对自然科 学来说，客观研究意味着在研究的同时与自然保持某种距离。科学家作为中立的观察者而并不作 为研究的一部分出现。然而在社会科学中，只有通过人和自然的相互关系，自然之物才能进入研 究领域。马林诺夫斯基解释说，库拉只是在被人使

21、用并进入社会交换以后才能进入社会科学的研 究。库拉因此以其承载的文化功能而非贝类这个物质属性为前提。如李凯尔特所总结，当对象进 入社会科学的时候，它带着某种文化意义。研究的目的于是在于它的价值或意义，而不是针对它 本身的属性进行研究。换一种说法，我们并不对这个对象相较于他同类的共通属性感兴趣，而恰 恰是对它所具有的特殊意义和价值产生兴趣。库拉抑或塔翁加，成为人类学经典话题的前提条件 并不是其普遍性而是其特殊性。在这里，普遍性指其可以通过机制来解释的方面；而特殊性显然 指其面向价值的方面。所以，自然或自然中的因素完全可以作为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而存在，但 是一方面，它想要进入社会科学领域的话，必须

22、以与人产生关系为条件；另一方面，对它的研究 并不是为了某个它本身导致的结果，而是为了它的社会功能或机能所导致的结果。生命并不是自然的对立物，人也必然是身体与神经-精神方面结合后的整体。他的存续取决于 自然物质的支持，但他又区别于其他物种。生命于是同时是两种科学的研究对象。它与自然科学 的联系诞生了生物学或医学，而它与关涉人的科学的联系诞生了心理学相关研究。如同其他自然科学领域一样，生物学不试图找寻生命的价值或特殊意图，而将注意力放在自 然实在上，他的研究对象局限于普遍实体。按照李凯尔特所宣称的，即便达尔文采用了诸如“演 化”、“灭绝”、“选择” 一类的用词，这些词背后隐含的意图或价值只能是碎片

23、式或混杂于概念中。 在自然科学领域，新概念建立的基础恰好是对知识的“不识”，大众并不真的知晓超分子或元神经 的含义。在社会科学中，新概念却只有在回归生活并被领会之后才能发挥功效。而一旦回归生活, 没有哪个社会科学家可以左右自然语言中词义的演化，这个任务是由群体性来完成的。回到达尔 文，在生物学或医学领域，自然层面的生命只是在“演化”，他既不“进化”也不“退化”，就是 说，生命的自然演化过程没有指向性。对“进化”的误解并非来自科学的特征，而是来自不同科 学类型与实践的关系之别。自然科学方法对心理对象的应用则产生了作为自然科学分支的心理学。事实上存在两种对心 理学的看法。第一种将心理学看作是关涉心

24、理的研究。它错误地得出一个简化的结论：如果所有 非自然的因素都被归为心理因素，那么所有研究非自然因素的学科都将被归为心理学。对于经济、 政治、历史、社会等的研究都只是心理学的分支学科，心理学成了一个广义科学，独自与自然科 学分立。但是李凯尔特更倾向于采纳另一种观点：心理学只考虑人的整体有机机制，对它的研究 采用的是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心理学只是为了回答心理-生理方面的有关问题，人在其中只作为 范型(archetype)存在从而提供总体性的指标。心理学因此是用自然科学方法研究非自然因素的 独特学科。对于李凯尔特，精神层面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不作为预先给定的条件与自然对立。如 果某些心理因素严格地区

25、别于自然科学的对象，这只是因为这些因素与价值或意图有更紧密的联 系。“当我们试图表述歌德或拿破仑的心理时，作为普遍研究的心理学概念无疑无法向我们提供多 少东西”。总体性的研究不能用来解释个性并赋予其一种历史意义，组织或神经学的解释只会消 解某些历史性的心理因素。这样看来，一种总体性的心理学也无法回答所有关于心理方面的问题。三、历史方法与社会学这凸显出将历史方法作为科学门类划分依据的重要性。如果我们研究历史不是为了找寻事件 中的独特性，而是为了找寻事件中的共性，那么虽然这样的研究是可能的，但我们本就没有在谈 论历史本身，而只是将历史简化成时间流并设置成背景，去探寻背后的某些规律，这样的做法取 消

26、了历史的历史性(historicity)。同时，在更深层次上，历史学也不能将兴趣纯粹建立在个体独特 性上，因为独特性并不能解释群体维度的意义如何存在和运行。作为独特门类，历史方法指向一 种中间状态，它不是着眼于解决或通向绝对的整体精神，而仅仅试图从人(而非个体人)这个基 础出发，去理解给定的事件。历史独特性与自然普遍性相反；但它同样不是为了揭示个体独特性。李凯尔特因此限定了历史学的三个不同的任务：普遍的历史学，即对过去发生的事件的总的 看法；作为关于历史意义上的生命的科学门类的历史学，即包含意义与意图的历史，和历史科学 的逻辑，即这门学科的内在逻辑。历史首先指过去的、进入人类意识之前的事实。这

27、个历史是心 理和自然因素一起构成的粗放的原始质料。在这个层面，并不涉及意义多元性(plurality),因为 探讨只集中在真实发生与否这个层次。涵义是存在的，然而在人认识它之前，这个历史世界只在 其对象中包含有涵义，而尚不是“有涵义”的世界。为了认识它，必须建立一种特殊的方法，这 就是历史的第二个任务，即作为学科的历史学。历史方法在这个层面上极其重要，因为它将作为 一门独立科学的历史学与其他科学区别开。如上文所述，它需要对意图进行设置，以便与寻找规 律的那些科学相区别开。第三个任务则是李凯尔特笔下的历史科学的逻辑。我认为，最后一个层 次首先指向一种联系具体方法论的认识论，它不仅包括那些“历史上

28、真实发生和经历过了”的事 件，而且还包括那些基于共同经历，并适用于历史方法的价值知识一在人在相互行动中历史性 地建构了这些价值知识的意义上，它也是历史知识或历史逻辑。历史学也并不是唯一适用于历史方法的学科。如果另外一些学科也研究人，并且不遵循一种 寻找普遍规律的逻辑，那么它们也不能被仅仅归于心理学范畴。历史在这个意义上提供了一种思 想体系；历史方法是一类独特科学的共同方法。历史包含关于价值的价值，由于它否定独特性及 个人化，因此必须是“普适的”。价值的“普适性”在于它对单纯时空场景的超越。于是不应存在 某种“对这个时段有效对其他时段无效”的价值判断。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可以提供联系诸科学 间连续

29、性的逻辑及方法。总之，历史的逻辑由超历史(supra-historical)的价值来保证。同时，纯粹偶然并不是采用历史方法的科学的研究对象。如李凯尔特所说，假设在同一时间 里发生了跺脚和地震，它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因此，历史学作为文化科学的独特门类是一种 相对意义的独特。它不研究“什么发生了”而只研究“什么有意义地发生了”。历史学作为独特科 学则必须是超越经验的，如若不然，经验本身将没有意义，除非这个经验同时具有文化范畴的意 义。于是一方面，由于总体性的科学违反独特和唯一性，它排除所有运用自然科学方法的科学； 另一方面又因为心理学和纯粹个人的心理因素不能祛除经验的阴影，它也将这些排斥在外。我

30、们在李凯尔特那里找到了社会学可资借鉴的一个有益的版本:社会学同样需要一种与历史 方法相适应的对群体能动性的追求。李凯尔特认为，历史方法在任何时候都不代表一种历史的唯 一(univocal)方法或唯历史主义(historicism)。事实上，它与文化概念一起，指出一种中间道路 的形式理论视角。虽然在他所处的时代，“社会学”更多指向法国实证传统，但李凯尔特对文化的 重视与社会学不无联系。研究宣示了与总体主义(totalitatism)研究的分离及对人之共有意图的强 调。包括社会学在内，社会科学或文化科学应是包含如下因素的科学：它群体性地研究人，它通 过关注这些人的特殊和独特的活动来开展研究，它的研

31、究面向普遍有效的意义进行。最后，它将 上升到一个普遍的价值高度。参考李凯尔特，我并不排斥“社会学要研究不同于史学的研究对象”的观点。相反应批评实 证主义社会学，“除了非历史性的社会生活外，实证主义社会学作为一门唯名的科学当然也将与历 史相同的现实视为一种对象，但它并不将其视为相同的现实：它没有将其描述为一种文化。”史 学和社会学中对象的差异因此并不具决定意义，就如同历史本身和社会本身没有本质区别一样。 克服了自然主义和实证主义之后，这两个学科间的界限将越发模糊。“社会学作为研究社会的 科学是社会地研究具体内容，而历史学的逻辑是描述一种文化,”如是区别现在看来并不是不 能被突破。在李凯尔特笔下，

32、研究什么是“社会的”约定俗成地指向实证主义范式，然而在今天, 社会学理应具有更广大的视野和更丰富的内涵。如果社会学只被理解为关于社会法则的科学，社 会本身作为文化载体这个事实就无法被这样一种独断观念所理解。文化和社会本质上不应是互斥 的概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李凯尔特支持一种文化的心理学。“这不是一种从自然科学借用方法来 研究个体心理的普遍性(个体心理学)或社会生活的普遍性(社会心理学)的“解释”心理学而 是一种关于文化价值的理解心理学。”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并不强调自身的独特性。这里我们又回到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最根 本差异。在自然科学中，对对象的整体综合研究需要预设研究主体和对象之间的断裂，

33、以使科学 化成为可能。即便在某些情况下，人或人的一部分作为研究对象参与到这类科学中，他本身的独 特性也没有什么意义。这种断裂是建立在自然科学的方法基础而非对象特征上的。就是说，自然 科学并非如它自身所说不含价值判断，而是将客观性进行了简化罢了。说它简单是因为只要主体 和对象相分离，主体就能自主地建立科学研究。如同阿基米德的名言“给我一个撬杆就可以撬起 地球” 一样，这种想象出的从现实生活中的抽离本身就预先包含了价值方面的判断：忽略人的生 活包含价值，这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取舍。但是，这种简单的客观性并不能够运用于关涉人的科学。对于不使用总体性方法的科学，方法论重点被放在价值和意图的运行机制上。此外

34、，研究的 主体和对象并不能相互分离:我用来开展研究所需的那些概念和观念恰好也是我的研究对象用来 设置他们的生活的概念和观念。毕竟，我们谁都没办法真正离开脚下的土地而去撬动它。如前述，作为研究核心的价值并不以是否真实为考量，而是以是否适当为考量，且价值是否 适当本身就是一个评价而非一个解释。这类科学的方法于是需要的是一个“价值客观研究”。价值 客观研究（axiology）本意即指关于价值的科学或系统化的价值。价值判断总是包括意图或意义， 于是意义成为研究的重要部分。而价值客观研究区别于价值判断，它需要一个与经验性因素及纯 粹价值判断的相对分离。价值客观研究因此并不对个体关于价值的感受感兴趣，而是

35、对整体的价 值适当性评价感兴趣。对照自然科学，价值客观研究并不指普遍法则的研究。对于总体性的科学，找寻法则与确证 普遍性是同义反复，普遍性就包含法则限定，在一些情况下，法则本身就是普遍性。而价值客观 研究并不等同于总体性的研究。自然科学中的客观性需要取消个体的独特性以达到普遍性，而在 文化科学中，价值客观需要以所有对象的群体一致性为基础。价值客观研究也决定了李凯尔特的 文化科学作为一种中间学科存在的特性。作为关涉价值的学科所独有的客观性，它被认为是不可 见的普遍客观和纯粹由个体意志决定的经验主观之间的调和物。李凯尔特批判了康德所做的关于玩偶的比喻。对康德来说，玩偶的意图只是他背后主人意图 的反

36、映。无论具体来源是自然还是先验，这种解释都太过类似于试图寻找背后法则的结构主义倾 向。但是，李凯尔特又一直反对用因果关系来解释现实生活。因果机制学说使这个系统的支配/服 从图景被普遍化了，导致生活成为某种超结构的产物。严重的并不是玩偶比喻是否真实，而是当 我们普遍接受这种比喻后，我们就会现实性地造就一个玩偶的世界。四、狄尔泰的类型学：一种有益的补充李凯尔特并非无懈可击；也并非只有新康德主义西南学派注意到科学类型学的必要性。狄尔 泰在发展他的精神科学时也通过强调理解方法来回应类似的思考。总体上，狄尔泰质疑李凯尔特 赋予普遍价值的决定地位，更为强调价值在历史中的独创意义，但这也是建立在社会科学的独

37、特 性之上的。狄尔泰认为，从研究的旨趣出发，我们面对着两种不同的科学。在前一种中，人试图 找寻给定现象的真实或规律；在这里，研究仅限于解释现象实在性。而同时，另外一类科学通过 描述、诉说、判断或规定一种基于事实的理论等方法来形成关于价值和意图的有益思考，后者即 为精神科学。对于第一种科学，研究对象被限定为自足的自然，而第二种科学中，对象和人的生 活相联系。这使精神科学的独特性得以凸显，并从方法和本质区别于自然科学。“关于价值或最终 目的的概念仅由我们敏锐的经验或我们的意志给予我们，因此，在相关科学中，我们的知识原理 包括决定自然在何种意义上为我们存在；我们的行动原理则包括对我们如何构建关于目的

38、、利益、 价值等的行动进行解释，在面向这些之上，才是我们在自然中所开发的各种实践活动。”自然科 学是用检验和解释的方法研究自然现象。而这对人这一对象并不有效。另外，人的生活并不能直接进入到科学中。狄尔泰将科学一词定义为“如下意见的集合，它 的因素是概念，或者说，是完美定义的、具有永恒性和普遍性的价值因素，它们之间的联系有一 种合理的理性，最终可以被汇总为一个整体，各因素在其中相互沟通，这要么是因为，这个整体 使人们可以去对现实领域的一个整体进行思考，要么是因为，这些意见规定了某种对人的活动的 规则。”有关人的现实科学之间的区别于是就是个体人和从不同人之间抽出的共同点之间的区别。对于这个既是方法

39、又是对象的区别，瓦蒂尔总结到：“通过特定属性来把握科学、考察知识和 认识的类型和它们能够为我们提供的知识的帮助，并不意味着立即就要以实证主义的方式或自然 科学的方式来对所有科学进行评估。” 狄尔泰将和人有关的世界和人的生活划分为三部分：社会的外部组成，文明系统及具有独特 性的人，每一部分都在与另两者的联系中被解读。为了理解一个人或一个文明，社会层面的研究 是必不可少的，同样，对于理解一个社会“文化”或“人”的概念也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历史和精神科学之间的关系，必须在相互性上加以理解。自然之物区别于历史之物，如 果前者表示自然和外在的现实，后者则表示历史和内在的现实。在前者中历史不起什么作用，而

40、在后者中历史却居于核心地位。历史方法区别于自然方法，历史方法要研究历史实在。虽然历史 事实之间可能具有相似的表象，但归根结底它们都是独特和单一性的。同样，历史在排除人和人 的价值之后没有意义；于是从根本上讲，历史方法是为了揭示人的价值、人的生活及人的意图。 精神科学也必须在历史发展的语境里研究人的活动。我们看到，狄尔泰的认识论基础也是建立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上。不同于被广泛传播的传统 物质/精神对立，狄尔泰更强调人和自然世界中是如何同时联系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的。人实际上 更像是一个“帝国中的帝国”。潞如果我们有理由区别人和自然，这并不是由于物质和精神的对立。 我们也同样看到，自然和我们自身采取不

41、同的机制。自然的自成性决定了自然史只是一种对本就 存在之物的认识方式，它并不能向自然中添加什么。相反，人的历史对于生活并不仅仅是环境而 已。人可以重塑历史，现实和历史于是合在一起设置并指导现实生活。人的历史并不只是对历史 中的人的认识，它同时也是作为对象的那些人的生活的一部分。所以，自省的精神和历史就是精 神科学的两个基本特征，从这两个特征出发，精神科学区别于自然和自然科学。如果历史是这两个使精神科学区别于自然科学的基本特征之一，它还同时是精神运行的结果。 正是精神在一种连续意义上创造了历史的意义，它向人的具体活动中加入了诸如自由或责任等价 值，并且创造了接收、修改和保存历史的可能性。那么，精

42、神和它的运行机制可能才是这类精神 科学的最终特征。正因为此，狄尔泰才倾向于将这类科学命名为“精神科学”。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于是需要方法论上的分离。如果自然科学揭示着用获得因果关系来研究 对象的方法，精神科学则揭示着推理的可能性。就是说，自然科学客观性在精神科学中并不存在, 而因果关系这个词被用在精神科学的时候，必须和它被用在自然科学中的时候有不同的含义。自然科学中的因果关系即指总体法则，精神科学中的因果关系则不然。通过因果律在精神科 学中建立法则的尝试必将失败，因为人和人的生活被标记上了自由和多样性。而且，如果说在自 然科学领域，对理论的演绎代表着对因果关系的遵循，即必须按照基本自然法则行事；

43、那么，在 精神科学领域，推理则极为不同：历史在精神科学的运行机制揭示着人在行动中必定有其目的或 意义。精神科学于是不能采纳数学化的方法和将科学作为经验产物的实证方法。狄尔泰也强调在自然科学中主体和对象之间的断裂；对于精神科学，情况刚好相反。研究者 和研究对象互相参照并建立一种相参关系。作为生活在世界中的人，研究者与作为研究对象的人 一样共享相同的常识和态度。如果说人的经验有助于形成这些常识，那么必须承认，它既服务于 作为研究对象的人，又服务于研究者本人。研究者可以提供关于研究主题更为精确、更为系统的 观点，然而他知识的专业性和系统性必须是以他所处的社会中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所共有的常识 为基础的

44、。精神科学领域的独自发明看起来就不可能发生，因为如果一个研究者独自“发明” 一 个想法，就是说，他不借助已被认识的概念和观念去制造出一个更新的论断，那么这个论断本身 就因没有现实意义载体而根本不可能。精神科学的所有进步预先都假定，这类科学是建立在一个 共享的知识背景之上的。实际上，他的研究也不是为了制造出这样或那样的不为普罗大众所知的 新观念，而是要将它的研究成果回馈到现实生活中以检验和实施。对于自然科学，一旦科学家开 展一个研究，研究完全可能与具体的生活相分离而只关注研究对象。同样，自然科学中的科学成 果并不一定要求用回归生活的方式来确认。狄尔泰于是向我们提供一种对李凯尔特观点的有益补充。这种方法不以达到绝对客观性为目 的，而是以其作为科学的行动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