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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医学人类学陈 华医学人类学是新兴的人类学应用学科，在西方各国和亚洲的一些国家发展很快。医学人类学自20世纪中叶诞生以来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文献材料不断丰富，在研究领域、理论和方法上都有所创新和发展。本文拟从医学人类学的学科定位、核心概念、主要理论、研究方法、研究途径和研究类型等六个方面论述医学人类学的理论、方法和应用的发展趋向，为我国医学人类学的发展以及本土化调查研究提供参考。一、 医学人类学的学科定位1. 医学人类学的学科界定医学人类学研究不同文化和社会群体的人们如何解释病患的原因，他们所相信的治疗类型，当他们生病时向谁求医。医学人类学也研究有关健康和疾病的信仰和习俗跟生物学、心理学和社会的变化之间的关系。为了进一步了解医学人类学这门学科，我们必须对其母学科人类学有所了解。人类学（anthropology）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意思是“研究人的科学”。人类学被认为是人文科学中最科学的，科学中最人文的学科。这个学科的目标是对人类进行整体的研究，包括其起源、发展、社会和政治组织、宗教、语言、艺术和人工制品等等。人类学最早出现在欧洲，随后传播到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形成了不同的学术传统和表达方式。“人类学”这个术语主要有两种不同用法。在欧洲大陆（包括德国、奥地利、法国、俄罗斯等国家）和日本的早期学者所用的“人类学”指的是体质人类学，他们研究文化的学科称为“民族学”（ethnology）；英国和美国学者所用的“人类学”则包括对人类生物学特征和文化特征的研究，民族学只是人类学的一个分支，有时称为文化人类学、社会人类学，或者社会文化人类学。北美的学者喜欢用文化人类学这个术语，而英国学者则喜欢用社会人类学这个术语。北美人类学界将人类学分为四个分支学科：体质人类学（生物人类学）、文化人类学、考古人类学和语言人类学。也有一些学者将人类学分为体质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两大分支。这种广义的文化人类学包含了民族学、考古学和语言学等内容。在最近几十年来，人类学涌现出许多新的分支学科和应用学科。虽然人类学的分支学科很多，但是，人类学有许多共同关注的主题。文化（culture）就是人类学普遍关心的主题。在人类学文献中，文化的定义有上百个之多。其中一种定义认为：文化是由一个社会群体共同拥有的习得性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文化型式可以看作由三个基本的相互联系的领域组成：（1）基础结构物质文化和经济文化；（2）结构社会组织、权力和人际关系领域；（3）上层结构或者信仰体系象征、认知模式和意识形态。这三个领域是密切联系的，它们全部都是为了满足人类的需要。许多人类学家认为，文化的三个领域受到作为一种生活在某种生态环境中的社会动物的人类的生物学因素的影响。人类的机体是一个开放系统，受到文化影响的高度渗透，这些文化因素对人类的生长发育有深远的影响。人类的生物学和文化是密切相关的。在研究人类的健康和疾病问题时必须对这些相互关系有整体的认识（布朗（peter j.brown），1998）。医学人类学是人类学领域中相对比较新的专业。关于医学人类学在人类学领域中的定位，有几种不同的意见。有些学者将医学人类学看作是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跟体质人类学、经济人类学、政治人类学等分支学科是平级的。另外一些学者则将医学人类学看作是文化人类学下面的分支学科。还有些学者认为，医学人类学不是人类学的一个真正的分支学科，医学人类学只是人类学理论和方法在健康、患病、医学和治疗方面的应用，因为医学人类学没有大家一致公认的核心理论范式。不过，经过最近二、三十年的发展，情况已经有所改变，医学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的条件已经比较具备。医学人类学家从事健康和治疗体系问题的基础研究，也从事目的在于改善临床环境中的治疗服务和社区环境中的公共卫生计划的应用研究。基础研究的目的是拓展人类的知识；应用研究的目的是协助解决特殊的人类问题。在患病的原因和治疗过程方面，我们有许多未知的事情。人类学家可以在这些重要的领域对增进人类的知识作出贡献。人类面对的健康问题是无法抗拒而复杂的。许多证据表明，人类学家在设计和实施减轻人类的疾病，改善健康的计划中发挥重要作用。在人类学的四个分支学科中人数最多的是文化人类学家。大多数的医学人类学家接受文化人类学的训练。当然，体质人类学家、考古学家，甚至语言人类学家都可能对医学人类学感兴趣，并且可能作出贡献。因此，医学人类学在研究人类的健康、患病和治疗问题时包含人类学传统的四个分支学科（赫尔曼（cecil g.helman）,2000）。医学人类学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然而，至今为止，医学人类学还未有被普遍公认的定义。在医学人类学的发展历史中许多学者都尝试为医学人类学下过定义。1959年，哈桑和普拉萨德首先提出的定义为：医学人类学是“人类科学的一个分支，它从了解人类的医学、医学与历史、医学与法律、医学与社会，以及公共卫生等问题入手，研究人类的生物学方面和文化（包括历史）方面的问题。”1970年，美国学者霍契斯特拉塞（d.l.hochstrasser）和塔普（jr.j.w.tapp）指出，“医学人类学涉及从生物文化的角度去了解人类及其与保健和医学有关的活动。”1972年，美国学者费布雷加（jr.h.fabrega）指出，“医学人类学研究”就是“（a）.阐明影响个体和群体受疾病侵袭及对疾病作出反应之方式的各种因素、机制和过程；（b）.着重从行为模式方面去研究这些问题。”1973年，美国学者利班（r.w.lieban）指出，医学人类学“包括对受社会文化特征影响的医学现象和从医学方面来阐明的社会文化现象的研究。”1978年，美国著名医学人类学家福斯特（g.m.foster）和安德森（b.g.anderson）将医学人类学定义为:“涉及保健与疾病的各种正规的人类学活动”。他们并且提出：“医学人类学是人类学家用来描述下列工作的术语：（1）研究目的在于从生物学和文化的角度,对人类过去和现在的行为跟保健和疾病的水平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综合的描述和解释；（2）.参与某些计划的专业工作,旨在通过更多地了解生物学现象和社会文化现象与健康之间的关系,根据被认为能够更好地促进健康的方式去改革保健行为,以提高健康水平。”综合以上各家的意见，陈华认为：医学人类学是用人类学的观点和方法，从生物学和社会文化的角度，研究人类的疾病和保健问题及其与生物学因素和社会文化因素的相互关系的一门学科（陈华，1998）。医学人类学的研究都离不开人类的生物学特征和社会文化特征，只是不同学科背景出身的学者在具体的研究项目上会有所偏重。着重研究人类社会文化的人类学家注意到，在所有人类社会，跟疾病相关的信仰和实践都是文化的核心特征。因为跟疾病相关的信仰总是跟范围很广的其他灾祸（包括意外、人际关系冲突、自然灾害、作物歉收、被盗和丢失财物等）的起源的信仰有密切联系。在这些灾祸中，生病只是其中之一。在有些社会中，所有这些不幸都被认为是由超自然力量、鬼神惩罚或者巫师的毒咒所致。跟患病有关的价值观和习俗是更广的文化的组成部分，不能单独分离出来研究。不了解一种文化，也就是不了解人们在其中生长并习得的认识和解释世界的观念，我们就很难真正理解他们对患病、死亡或者其他灾难的反应。除了研究文化之外，医学人类学家还研究一个社会的健康和患病的社会组织，即保健体系。人类的保健体系包括人类认识疾病的方式，人类在患病时寻求他人帮助的方式，帮助别人治疗疾病的这些人的品行，以及他们处理疾病的方式。在全世界不同的社会中都有不同类型的“医治者”存在。医学人类学家尤其对这个特殊社会群体的品格、挑选、培训、观念、价值观和内部组织感兴趣。人类学家还研究这些人在整个社会等级制度中的地位，他们的经济权力和政治权力，他们之间以及他们与社会其他成员之间的劳动分工等问题。在有些社会，医治者的作用可能超出治疗疾病的范围。他们经常重申社会的价值观，起着社会“整合者”的作用。他们还对异常的社会行为做标记并进行惩罚，起着社会控制代理人的作用。这些医治者不仅关注患者个人，他们还关注患者“有病的”家庭、社区、村庄或者部落。因此，如果想了解某个社会的个人认识疾病和对疾病的反应方式，以及这个人寻求保健帮助的类型，知道这个人所生活的社会和文化的特征是很重要的。这是医学人类学家研究的一个主要目标。着重研究人类生物学特征的医学人类学家从医学和其他生命科学中吸取技术和发现。这些学科包括微生物学、生物化学、遗传学、寄生虫学、病理学、营养学和流行病学等。在许多情况下，必须将应用各种生命科学技术发现的生物学变化与特定社会的社会和文化因素联系起来。例如，在文化上实行族内婚的群体中，由隐性基因控制的遗传病的发病率较高。医学人类学家要研究这个问题时，首先要通过临床医学识别遗传病的临床表现。接着，通过病理学从细胞和生物化学的水平证实这种遗传病。然后，通过遗传学识别和预言这种病的遗传基础，找出这种病跟某种隐性基因的联系。随后，通过流行病学找出特定群体中这种高发病率与隐性基因库和某种婚姻习俗的关系。最后，通过文化人类学解释这种婚姻形式，识别出这个群体中的婚姻关系。医学人类学在研究这类临床问题时，不仅应用人类学的发现，同时还应用其他生命科学的发现，因此，医学人类学的研究很多时候是“生物文化”研究（赫尔曼（cecil g.helman）,2000）。在医学人类学领域，有些学者注重理论方面，而另外一些学者，特别是参与临床实践、健康教育计划或者国际医疗援助的学者则注重保健和预防医学的应用方面。在过去十几年中，对临床应用医学人类学（clinically applied medical anthropology）这个领域感兴趣的学者不断增加。医学人类学家已经开始在世界各地参与各种目的在于促进健康和改善医疗服务的计划。他们当中有人在非工业化的社会工作，也有人在欧洲和北美的城市和郊区工作。有许多在医院环境或者临床环境中参与患者护理工作的“临床人类学家”通常是多学科医护小组的成员。他们的作用既可以是教员，增进同事们对健康和患病的文化因素的重要性的认识，也可以在他们有资格从事的专业范围内成为卫生专业人员或者治疗人员。有些人类学家将视角从临床保健扩大到影响健康的更加“宏观的”因素。“批判型医学人类学”（critical medical anthropology）关注在当今世界许多社会之间和社会内部的政治和经济不平等，尤其是贫困与疾病的密切关系。还有些医学人类学家在诸如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等国际援助机构工作，在世界上的许多非工业国家中帮助解决保健方面的问题。他们在这些机构帮助制定和评估各种不同形式的保健计划和健康教育计划，或者为特定的患者和社区提供咨询。医学人类学家还监控不同的社区对保健计划的反应，并且对国际援助机构本身进行研究，观察这些机构的组织和亚文化对保健计划起促进作用还是阻碍作用。在工业化的现代国家，医学人类学家主要参与初级保健、计划生育、母婴保健、婴儿喂养、营养、精神病、免疫，吸毒和酗酒的控制，爱滋病、疟疾和结核病的预防等工作。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等官方组织在1996年已经认识到文化因素对国际卫生工作的重要性。他们宣布1996年为“文化与健康年”。这两个组织的总干事提出，保健与文化的进一步合作可以在相互支持的方式发展，这将会造福于所有国家的人民。医学人类学家在腹泻方面所做的工作可以作为医学人类学家在世界特定地区处理特定的卫生保健问题的例子。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腹泻的高发病率构成了世界范围内威胁人类健康的主要问题，在非工业化国家尤其是这样。在这些国家中，腹泻通常跟贫穷以及随之而来的营养不良、卫生条件差、饮水受污染、容易得传染病联系在一起。腹泻每年造成500万至700万人死亡。卫生保健专业人员和社会科学家都没有找到对这个问题的长期解决方案，因为这个问题牵涉到这些国家内部重要而复杂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变化，以及这些国家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对腹泻的最简单的治疗是口服补液疗法（oral rehydration therapy）。对于婴儿和儿童来说，这是一种安全、廉价和简单的预防与腹泻相关的威胁生命的脱水的治疗方法。即使这样，在世界上许多地区，病孩的母亲对使用这种相对简单的治疗方法有犹豫，甚至在这种方法是免费和很方便的情况下还是如此。人类学家的研究发现，家长对这种疗法的抗拒是跟当地人对腹泻的病因和危险性的认识，以及对于哪种治疗方法最适合这种病的看法有关。这个例子说明，保健计划的设计不仅要考虑疾病本身，还要考虑当地的文化，这样保健计划的实施才能获得成功（赫尔曼,2000）。此外，利班(lieban)将医学人类学分为：（1）生态学与流行病学，（2）民族医学，（3）社会体系的医学方面，（4）医学与文化变迁等四个部分(利班,1974)。2. 医学人类学的发展简史医学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出现于1950年代。尽管奥特冯梅林（otto von mering，1970)认为，人类学与医学的正式联系出现在对社会医学感兴趣的著名病理学家魏尔啸（rudolf virchow）协作在柏林建立世界上第一个人类学学会之时。当魏尔啸在1883-1886年加入柏林民族博物馆时，他确实对博厄斯（franz boas）有影响（特罗特尔（trostle）,1986）。无论如何，由魏尔啸培育的政治经济学视角只有到了1970年代才成为医学人类学的一部分。在土著社会的民族志研究过程中，许多人类学家在收集有关亲属关系、谋生活动、宗教和濡化形式等资料的同时，已经开始收集医疗信仰和习俗方面的资料。里弗斯（w.h.r.rivers）是一位医生兼人类学家。他在西南太平洋进行田野工作。他是一位最早从跨文化角度讨论与健康相关问题的人类学家。他在医学、巫术与宗教（1924：51）中指出，“医疗习俗不是相互分离的、无意义的习俗的混合物，”而是它所嵌入其中的更大的社会文化体系的整合部分。这种观察在如今是显而易见的。人类学的这个学派被称为历史特殊论学派。这一派的学者倾向于将文化看成是许多社会群体在互相接触的复杂过程中的线索、碎片或者副产品。医学人类学的另一位先驱克莱门茨（forrest clements，1932)试图对世界范围的病因观念进行分类。在1940年代，阿克内克特（ervin ackerknecht）和其他作者在文章和论文中讨论过如今被看作是医学人类学的主题（例如，民间病因分类学和治疗）。他寻求对“原始医学”作出系统的文化相对论和功能论的解释。其实，里弗斯,克莱门茨和阿克内克特在将生物医学排除在民族医学之外时，已经无意识地为生物医学的霸权作出了贡献。他是根据生物医学的外在价值承认这种医学是一门科学。正如凯博文（克兰曼（kleinman），1978）所观察到的那样，生物医学科学和保健被看作是完全的现代科学，长期被排除在跨文化比较之外，而且在最近的研究中还有这种情况。在二次大战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类学家转向与健康相关问题的研究，特别是应用研究。事实上，第一篇如今构成医学人类学的评述论文是考迪尔（william caudill，1953)写的医学的应用人类学（applied anthropology in medicine）。斯科奇（norman scotch，1963）对“医学人类学”这个术语的普及有重要贡献，他是在印度医学期刊中首先使用这个术语的第三世界学者（亨特（hunter）,1985）。早期的医学人类学主要受两种因素推动：（1）许多人类学家参与国际卫生保健工作，（2）一些人类学家作为教师、研究人员、管理人员和临床医生在临床环境中工作。从二次大战开始一直到现在，医学人类学其中一个方面的努力是使医患关系更加人性化。人类学家介入国际卫生保健领域开始于1930年代至1940年代英国殖民主义的背景。这个时期，传播西医服务被看作是管理和控制原住民工作的一部分。杜波依斯（cora dubois）在1950年受聘于世界卫生组织，成为第一位在国际卫生保健机构中有正式职位的人类学家（科雷尔（coreil）,1990）。在1950年代后期，有好几位人类学家在国际卫生保健机构中任职。这些人类学家包括：韦林（edward wellin）在洛克菲勒基金会工作，保罗（benjamin paul）在哈佛公共卫生学院工作，福斯特（george foster）和其他人在泛美事务协会（美国的国际开发总署的前身）工作。人类学家的训练和素质尤其适合在外国的环境中从事公众对公共卫生计划的反应方面的研究（保罗,1969）。有些人类学家参与在美国的不同种族的群体中推动生物医学的保健服务。例如，在纳瓦霍人(navajo)中进行过深入研究的人类学家莱顿夫妇（alexander和dorothea leighton）参与了1955年设立的“纳瓦霍人-科内尔菲尔德保健计划”(navajo-cornell field health project)（福斯特,1982）。这项计划导致了“保健访问员”角色的出现。这种纳瓦霍人的护理人员和保健教员在白人占主导的医疗保健体系与当地的原住民之间起着“文化中介”或者联络员的作用。为了推动生物医学保健服务的普及，确保患者遵从医嘱，许多医学人类学家转向民族医学研究，试图从研究中抽提出被研究对象的医疗信仰。在1970年代早期，由于生物医学保健领域出现日益增长的官僚化和非人性化的倾向，医学人类学的一个独特的分支临床人类学（clinical anthropology）开始发展起来，其主要目标是使生物医学服务中的医患关系更加人性化。其实，诸如冯梅林（otto von mering）等医学人类学家自从1950年代初开始就一直在临床环境中工作（约翰逊（johnson）,1987）。拥有人类学硕士学位的精神病医生凯博文（arthur kleinman，1977)催促医学人类学家设想一份“临床委任状”以帮助改善医患关系。特别是通过抽提出患者的“解释模式”（ems）或者患者对疾病和不舒服的认知，可以帮助医生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除了寻求生物医学的改革之外，临床人类学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还注重在替代保健方面为人类学家寻求职位。紧张的学术就业环境促使许多人类学学生在医学人类学方面寻求职业，因为医学人类学为非学术机构，包括临床环境提供就业机会。医学人类学与医学社会学之间存在很长时间的共生关系（康拉德（conrad）,1997；古德（good）和古德（good），2000）。有许多学者，如彼特康明纽（peter kong-ming new）,弗兰肯堡（ronald frankenberg）,埃林（ray h.elling）和麦圭尔（meredith mcguire）等在医学社会学与医学人类学之间充当学科中间人。医学人类学家经常依靠医学社会学家的研究，尤其是医学社会学家在生物医学和国家卫生保健系统方面的研究。例如，由福斯特和安德森（1978）编写的第一本医学人类学教科书在“患病行为”、“医院：行为科学的观点”、“医学的职业化：医生”和“医学的职业化：护理”等章节中就大量引用医学社会学的研究成果。1968年，美国一个探讨为医学人类学家建立正式组织可能性的指导委员会开始出版医学人类学通讯（medical anthropology newsletter）。这个委员会将日益增加的对医学人类学感兴趣的同行聚集起来。1960年，兰迪（david landy）开始在匹兹堡大学人类学系开设原始医学和民间医学的课程，并且同时在公共卫生学院开设健康与疾病的文化因素的课程。在1968年与1972年之间，美国的“医学人类学团体”为了是加入“美洲人类学协会”还是“应用人类学学会”而展开争论（韦德曼（weidman）,1986）。“医学人类学团体”后来演变成为“医学人类学学会”，最后在1975年成了“美洲人类学协会”的分支机构。最早的医学人类学博士培养计划出现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密西根州立大学。随后，美国的许多人类学系开始招收医学人类学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有些人类学系还创立了医学人类学或者独特的保健问题（如社会老年学）的博士后培养计划。在二十多年前，兰迪 (1983)就断言，医学人类学已经告别她的童年，走向青年。当时这门分支学科还没有完全成熟，只能算是青年后期或者成年早期。如今，医学人类学学会已经是美洲人类学协会旗下第二大的团体。而且，与健康相关问题的研究已经成为英国、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拉丁美洲、南亚、日本和其他国家人类学研究的主要领域。英国的医学人类学也有很大的发展。1972年在肯特大学（university of kent）召开了社会人类学协会年会。由福特斯（meyer fortes）召集的一个分组会议对医学人类学在英国的发展起着关键作用。分组讨论会的论文最后汇编成册以社会人类学与医学为题出版（劳登（loudon）,1976）。最初，英国的医学人类学研究的范围比较狭窄。弗斯（rosemary firth，1978)认为，对跟健康相关问题感兴趣的人类学家应该将活动范围主要限制在象征体系的翻译方面，应该避免与其他社会科学家、社会工程师和社会改革家合作。她反对医学人类学进行应用研究的建议反映了早期的社会文化人类学家认为自己的研究领域只限定在简单、质朴和边远的前工业社会的观念。无论如何，1972年的会议导致了1976年英国医学人类学学会的建立。跟北美的医学人类学不同，英国的医学人类学追随弗斯的观点，避开应用研究（考弗特（kaufert）和考弗特（kaufert）,1978）。虽然英国的医学人类学严格限制在民族医学方面，但她还是及时出现了（亨特,1985）。弗兰肯堡（ronald frankenberg，1974)的工作和关心社会问题的医生，如曼彻斯特大学的利森（joyce leeson，1974)的工作，成了稍后在美国和英国出现的批判型医学人类学的先驱。在英国的批判型医学人类学的发展中起重要作用的，还有医学社会学家默文（mervyn）的工作。默文是一名南非医生，他在1960年代早期在纂写医学社会学时跟人类学家沃森（william watson）合作。萨塞（susser）在任职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社区医学系教授时，就健康、医学和社会等方面的问题与弗兰肯堡和利森进行过讨论。在1960年代末，当斯特利（joachim sterly）创立民族医学工作学会（arbeitsgemeinschaft ethnomedizin）时，当代的医学人类学就开始在联邦德国登场（法德雷（pfeiderer）和比奇曼（bichman）,1986）。同时，斯特利还创立了一个民族医学单位，因为在德国民族学会（deutsche gesellschaft fuer voelkerkunde），医学人类学这个术语已经指出了对医学的最早关注。在联邦德国和前民主德国，德国的文化人类学分为民俗学（volkskunde）和民族学（voelkerkunde）。前者研究德国民族的风俗习惯，后者则是研究全世界民族的民族学。人类学（anthropologie）这个术语避免使用，因为这个词涉及体质人类学。在二战期间，体质人类学被纳粹用来支持种族主义计划。在二战之后，体质人类学终于先在东德复活，稍后又在西德复活。有一段时间，海德堡大学的热带卫生和公共卫生研究所出版民族医学（ethnomedizin）期刊。民族医学工作学会（arbeitsgemeinschaft ethnomedizin）出版疗法（curae）期刊。海德堡大学和汉堡大学都开设了医学人类学课程。汉堡大学还培养医学人类学博士研究生。医学人类学在欧洲的其他国家，包括比利时、意大利、荷兰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诸国，以及世界其他国家成了越来越多人感兴趣的领域（贝尔（hans a.baer）等，2003）。我国是研究医学人类学较早的国家。1980年代人类学界就对医学人类学有所了解。陈华和席焕久是我国医学人类学这门学科的主要奠基者。陈华出身医生家庭，在上山下乡期间做过“赤脚医生”，1982年从中山大学生物学系毕业后就在该校人类学系任教。起初主要从事体质人类学教学。不久即对医学人类学产生兴趣，自学了医学本科的主要课程。1986年陈华在广东乳源进行过瑶族民族医学的田野调查。陈华并且在1986年就主译了福斯特和安德森所著世界上第一本医学人类学教科书。由于当时国内的人类学研究处于低潮，这本书未能在大陆出版，等到1992年这本书才在台湾出版。这本书在台湾已经成为多所大学的教科书或参考书。陈华在1991年和1992年先后在香港和台湾出版了研究我国传统医学的专著中医的科学原理。1988年，陈华在中山大学学报（哲社版）发表方兴未艾的医学人类学研究，对医学人类学这门新兴学科作了全面介绍。从1987年开始，陈华开始为人类学系学生开设医学人类学专题讲座，1998年发展成为选修课和全校公选课，有数百名学生选修过这门课程，为医学人类学的普及起了很好的作用。1998年，陈华编著的教科书医学人类学导论出版。陈华自1996年开始招收培养医学人类学方向的硕士研究生。2003年，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公共卫生学院与昆明医学院合作成立“健康与人类发展研究中心”进行合作研究，并共同培养医学人类学研究生。席焕久是学医学出身，早年主要从事人体解剖学教学和研究，1987年留学美国攻读医学人类学，1994年出版了医学人类学专著。此后，在医学期刊和报刊发表多篇文章介绍医学人类学及其分支学科。2004年席焕久主编的医学人类学出版，较系统地介绍了医学人类学的新进展。1990年，由席焕久主持成立的“锦州医学院人类学研究所”下设“医学人类学研究室”从事医学人类学的研究和人才培养。近年来，我国已经有一些文化人类学和医学出身的学者进行医学人类学研究。景军、庄孔韶、翁乃群等文化人类学出身的学者在爱滋病预防等领域的研究引人注目。2005年由徐一峰、严非编著的文化与健康医学人类学实践出版。这本专著具有临床医学人类学的性质。近年来，在社会科学期刊和医学期刊中有关医学人类学的论文日渐增多。台湾的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清华大学人类学研究所、慈济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等单位都有一些学者进行医学人类学的教学与研究。3. 医学人类学的职业目前，不少专业的医学人类学家在医院、诊所、研究机构、政府机构和国际机构中工作。医学人类学的应用和有关的工作机会是医学人类学教学和研究在两种学术环境中发展的结果。第一种学术环境是大学和学院的人类学系。许多人类学系都开出一两门医学人类学课程。在这种环境下，医学人类学如同经济人类学、政治人类学、体质人类学一样，是人类学的一个专业或者研究方向。第二种学术环境是医学、牙科、护理和公共卫生院校。人类学家在这些院校从事教学和研究，以满足这些院校的特殊需要。医学人类学家可以在医学、牙科、护理和公共卫生院校的解剖学、医学史、法医学、儿科学、社区医学、社会医学、预防医学、公共卫生、精神病学、心理医学等领域作出贡献。解剖学：医学院校的解剖学系和牙科院校的面部和头颅解剖学系经常聘用那些对比较解剖学、骨骼学、活体测量和骨骼测量有兴趣的体质人类学家，他们在教学和研究中可以提供有价值的专门技术。牙齿人类学家可以在面部、颌部、齿弓的进化，饮食习惯在牙齿的磨耗程度方面的作用等领域从事研究。医学史：许多医学院校都有医学史专业。医学史和体质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是古病理学。古病理学这个术语最早是由拉弗（ruffer）在1921年提出来的。古病理学是“证明远古的人类和动物遗体的疾病的科学”（戈尔茨坦（goldstein）,1963）。这个分支学科需要体质人类学家、考古学家、病理学家、解剖学家和医学史学家的紧密合作（哈桑（hasan）,1968）。19世纪著名的病理学家和体质人类学家魏尔啸关注骨骼化石的病理学。在1923年，著名解剖学家和人类学家穆迪（roy l.moodie）出版了这个学科的第一本综合著作古病理学：疾病远古证据导论。同年，穆迪还出版了更流行的缩写本疾病的远古性。在医学史研究中史前考古学最重要的贡献是对史前人类早期艺术作品的研究。考古学家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证明医学思想最早的起源和发展趋势。例如，考古学家可以从史前的雕像发现古人类患病的证据，从史前文物中发现最早的外科手术用具等。在新石器时代以及前哥伦布时代的美洲发现的古人类的脊椎骨和四肢骨化石中已经发现有箭头嵌入其中。人类学家还研究木乃伊，诊断远古时代的病理过程（哈桑,1968）。波尔加（polgar，1964）已经揭示在文化和生物进化不同阶段人类疾病的图景。赫德森（hudson，1965)试图追踪梅毒的传播历史。法医学：人体测量学技术在法医学方面有重要的价值。体质人类学的这种应用表现在人体测量学技术可以根据骨骼进行性别、年龄、种族等方面的判断（哈桑,1964）。体质人类学在法医学其他方面的应用包括运用人类遗传学和血清学技术解决亲子鉴定和根据犯罪现场血痕追踪犯罪嫌疑人等问题。皮纹学，即对指纹、掌纹和唇纹的研究，也可以用于法医学鉴定。儿科学：儿科学是研究儿童健康的学科，其重点在于预防医学，需要经常对发育中的儿童进行身体检查，以确保儿童能够在体格和心理上健康成长。人类学跟儿科学有密切的关系。体质人类学和文化人类学在婴儿和儿童的生长发育的研究方面都作出过重要贡献。体质人类学家在研究婴儿和儿童的生长发育以及对学校和其他公共机构的婴儿和儿童的营养状况进行评价时，使用人体测量和观察技术。文化人类学家则研究不同文化养育小孩的习俗对儿童性格和心理发育的影响。社区医学、社会医学、预防医学和公共卫生：多元病因的概念现今已经被医学界接受。这个概念的意思是：疾病不仅是一种生物学现象，它同时也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在医学界，“预防医学”、“社区医学”、“社会医学”和“公共卫生”这几个术语的界限不太清晰。其原因是历史性的，也是地区性的。公共卫生在其发展的早期起源于控制流行病和传染病的紧急情况。它主要关注环境卫生（莱弗尔（leavell）和克拉克（clark）,1965）。社会医学在西欧发展起来。在这个地区，人们已经认识到自然环境、生物学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在健康和疾病方面所起的作用。随着医学的进步和健康状态的改善，人们已经广泛认识到，在与疾病作斗争过程中，治疗性的医学与社区的卫生措施之间的界限已经没这么明显。因此，欧洲和其他地区的许多医学院校开始建立社会医学系和预防医学系。在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类似的系称为社区医学系。这些系在他们的课程教学和研究计划中强调预防、治疗和康复等概念。如今，人们已经认识到，公共卫生是一个需要团队合作进行研究的专业。公共卫生团队包括医疗机构官员、卫生学专家、流行病学家、统计学家、公共卫生护士、公共卫生管理人员、健康教员、社会科学专家等。由于人们已经广泛认识到，疾病的预防不是只靠在实验室找到疾病的生物-化学原因就可以实现，而必须依靠改变由文化控制的行为，因此，文化人类学家经常被社会医学系、预防医学系和护理系邀请参与他们的教学和研究计划。文化人类学家在研究中经常使用参与观察、非结构式问卷和深入访谈等方法研究公共卫生相关的问题。人类学家在调查研究中尤其注意行为细节，并且擅长于比较。人类学家不但研究群体的一般行为，而且还研究群体行为的变异并且探讨变异的原因。人类学家在研究问题时还注重整体观，力求关注社区的总体环境以及该社区文化的方方面面。精神病学和心理医学：精神病学系和心理医学系经常邀请文化人类学家参与他们的教学和研究项目。跟心理健康有关的组织和机构也经常聘用文化人类学家。精神病学、心理医学和文化人类学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对没有文字的文化进行的许多人类学研究表明，文化因素在心身疾病和个人的人格发展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蒙塔古（ montagu）,1957）。阿克内克特 (1944)在他的关于被北美印地安人诱拐和抚养的白人儿童的心理特征和体质特征的研究中，证明了文化在儿童生长发育中所扮演的角色。这些儿童在成长过程中在心理上变成了印地安人，在体质上也具有某种程度的印地安人的特征。人类学家对涵化的研究表明，快速而广泛的涵化对人们的心理健康有破坏作用（莱顿（leighton）,1959）。在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由于工业化和其他文化发展进程导致的快速都市化为文化人类学家与精神病学家在心理健康方面的合作提供了机会。如今，医学院校的精神病学系在他们的教学和研究中会聘用文化人类学家，并且在酗酒、吸毒、心身疾病和许多其他心理健康领域与文化人类学家合作（洛根和亨特，1978）。二、 医学人类学的核心概念在医学人类学文献中，有一些频繁出现的术语。这些术语就是医学人类学的核心概念。近年来，在医学人类学教科书和论文中经常讨论到的核心概念主要包括：健康，生病、不舒服和疾病，患者经历，医疗体系，医疗多元化，生物医学，医疗化和医疗霸权等。理解这些核心概念对于开展医学人类学研究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健康：世界卫生组织对健康所下定义是：“健康是身体的、精神的和社会的一种完整的安康状态，而不仅仅是没有疾病或衰弱。”世界卫生组织对健康的定义指出了健康包括身体的安康、精神的安康和社会的安康三个层面的良好状态。在西方，“安康”（wellness）的概念已经成为整体健康运动的关键概念。指压治疗者兼人类学家克莱因（norman klein）认为，“安康是所有社会的人类的关注点，因为人类像其他生物一样容易感染疾病。”健康不仅是一种生理学或者情绪状态，同样也是许多社会的人类发展出来描述他们的安康感觉的一个概念。许多医学人类学家将健康看作是一种社会建构，健康的含义因不同的社会或者在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而异。例如，西方被看作健康象征的理想的苗条身材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会被看作是生病和营养不良（布朗（brown）,1991）。在维多利亚湖周边的渔村中，血吸虫病非常流行，以致年青男子出现血尿被看作是进入成年的健康标志（德索威茨（desowitz）,1981）。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美国，肺结核病的“文雅的脸色苍白”和“脸颊潮红”经常被人模仿，因为这种容貌跟几位著名的作家和艺术家有联系（桑塔格（sontag）,1978）。因此，健康的概念必须在特定的社会、文化和历史条件下根据什么是安康的正常状态来理解。生病、不舒服和疾病：生病（sickness）包括健康在身体、社会和心理方面的有害变异状态。哈恩（robert hahn）将生病定义为“自我有害的状态，或者自我有害状态的实质威胁”（哈恩,1995）。从更加特殊的标准来看，生病涉及建立在人类生物学与文化之间复杂相互关系基础上的特定状态。生病可以被进一步分为两种类型：不舒服（illness）和疾病(disease)。疾病指已经改变的身体功能，或者感染的外在的、临床的表现。疾病是一种临床现象，由人类机体内特定组织的病理生理学来下定义。不舒服则是由更广的社会和文化意义表达的人类身体改变的体验和认知。疾病与不舒服的区分非常有用，因为这种区分可以解释有些没有临床可识别症状的患者寻求医疗帮助（没有疾病的不舒服），而有些甚至已经出现病理生理征兆的患者则不寻求医疗帮助（有疾病，没有不舒服）。不舒服和疾病的区分还可以解释患者与治疗者之间信息传达和治疗交流方面的差异。例如，使用疾病模型的医生可能将患者的症状看作是临床病理学的表达，是可以通过生物医学治疗进行修理的身体过程的机械性改变。但是，从患者的角度来看，不舒服的体验可能既包括社会过程，也包括生理过程。患者的不舒服可能是由邪灵、细菌所致，或者两者都有关。医生的诊断对患者的不舒服理论可能没有意义，而医生的“治疗”也没有将患者的家庭状况，患者在社区中的社会耻辱，或者经济上不能负担长期的、昂贵的治疗等因素考虑进去。患者经历：医学社会科学家日益关注患者经历，即患者表现其疾病或痛苦的方式。批判型医学人类学家洛克（margaret lock）和谢珀-修斯（nancy scheper-hughes）批判了渗透在生物医学理论中的笛卡儿的身心二元论的观点，发展出“心灵身体”（mindful body）的概念，对患者经验的认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洛克和谢珀-修斯描述了三种“身体”：个人身体、社会身体和身体政治。人们对自己身体的影像，无论是在健康幸福状态或者是在生病痛苦状态，都可以通过人类的社会文化意义来传递。身体还可以作为自然、超自然、社会文化和空间关系的认知图解。另外，个人和社会的身体是在特殊的社会或者世界体系中权力关系的表达。因此，患者经历构成了一种社会产物。这种社会产物在意义的社会建构分类体系和塑造日常生活的政治经济影响力之间的活动场所中被建构和重新建构。虽然个人经常对这些影响力作出被动的反应，但是，他们也以积极的方式对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作出反应。医疗体系：为了回应疾病和患病，所有人类社会都创立这种或者那种医疗体系。所有医疗体系都是由有意识地指导促进健康，减轻疾病的信仰和习俗构成的。在简单的前工业社会，医学与其他的社会制度，如宗教和政治没有明显的区别。这种情形可以从萨满巫师看出来。萨满巫师是业余的巫术宗教人员。当他所在的群体碰到难题时，他就试图通过与超自然领域沟通来处理这些难题。除了寻找猎物，遗失的物件和其他相关活动之外，萨满巫师主要从事治疗活动。当救治巫术的受害者时，厄瓜多尔园艺社会吉瓦罗村的巫师晚上在房子的黑暗处从患者的身体吮吸出巫术刺，因为人们相信，只有在这时巫师才能解释由药物导致的幻像揭示出来的超自然的秘密（哈纳（harner）,1968）。从事治疗的萨满巫师吐出入侵的物体，把它呈现给患者及其家人，然后把它放进一个小容器并扔向空中。人们相信，巫术刺将飞回到对患者施巫术的那个萨满巫师那里。即使工业社会的医生经常宣称自己在从事一种跟宗教和政治明显无关的医学，但是，在事实上，他们的职业还是跟社会生活的这些领域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在关于纳西里马人（nacirema）身体仪式的经典分析中，赫勒斯米纳(horace miner)对北美民族中心主义提出挑战。他认为，西方社会的风俗习惯跟简单的前工业社会相比奇异之处也不少。在纳西里马人社会中，“懂法术者”在被称为“拉梯坡斯”（latipos）的壮丽的寺庙里对“巫术受害者”举行“精心安排的仪式”。懂法术者在仪式中由一群贞洁的少女协助。这群少女穿着独特的服装，戴着独特的头饰围绕着寺庙安详地缓慢移动。因此，在纳西里马人社会中，“巫术受害者”相当于病人；“懂法术者”相当于医生；贞洁的少女相当于女护士，仪式相当于“手术治疗”；寺庙相当于“医院”（米纳,1979）。19世纪著名的病理学家和社会医学的早期倡导者魏尔啸（rudolf virchow）认为，医学充满权力斗争，努力控制着个人和社会群体。虽然医学人类学家和其他医学社会科学家习惯于将医学这个词看作一种分析工具，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作为有界限的体系，医学这个概念是一种文化建构。实际上，医学跟其他文化等级排列（包括亲属关系、政治、经济和宗教）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正如福斯特（foster）和安德森（anderson）所注意到的那样，每种医疗体系都包含着疾病理论体系和保健体系。疾病理论体系包括健康和疾病或者患病原因的概念。福斯特和安德森区分出拟人论医学体系和自然论医学体系。前者将疾病看作是超自然存在物（神灵）、非人存在物（如鬼、祖先、邪灵），或者人（巫师或者女巫）等有感觉的媒介引起的。后者则认为疾病发源于身体内无生命的元素（如中医的阴阳、五行）失去平衡。保健体系涉及围绕在治疗者和患者之间的社会关系。治疗者可能由许多助手协助，在复杂社会中可能在精心安排的行政结构（如诊所、保健所和医院等）中工作。患者则得到詹森（janzen，1978)所说的“治疗管理群”的支持。“治疗管理群”由亲属、朋友、熟人以及在治疗过程中与治疗者和患者的支持体系协商的社区成员等组成。医疗多元化：不管其复杂程度如何，所有的保健体系都是建立在由治疗者和患者组成的双核心的基础上。治疗者可以是通才（如前工业社会的萨满巫师或者现代社会的家庭医生），也可以是各种不同的专才（如草药医生、正骨师，或者前工业社会的灵媒，现代社会的心脏科医生、肿瘤科医生或者精神科医生）。跟存在或多或少粘连的医疗体系的简单的前工业社会相对比，国家社会表现出一群医疗体系，或者医疗多元化模式的共存。从这个视角来看，一个社会的医疗体系由具有相互合作或者竞争关系而共存的各种医疗亚体系的总体所组成。在现代工业社会，除了主流医疗体系生物医学之外，还有诸如指压疗法、自然疗法、基督教科学派疗法、福音信仰疗法和各种不同的民族医学体系。例如，在中国除了正统的现代西医，还有中医（汉族医学）、藏医、蒙医、彝医等传统医学和其他各种民间疗法。许多医学人类学家创造了各种类型学来认识复杂社会中医疗多元化的现象。邓恩（dunn，1976)根据医学的地理和文化环境，描述了三种医疗体系：（1）乡土医疗体系（local medical system），（2）地区医疗体系(regional medical system)，（3）世界医疗体系(cosmopolitan medical system)。乡土医疗体系是小型的采食、园艺或者畜牧社会，或者国家社会的农民社区的民间或本土医疗体系。地区医疗体系是分布范围比较广阔的医疗体系。例如，南亚的生命吠陀医学（ayurvedic medicine）和尤纳尼医学(unani medicine)以及中国及其周边地区的中医学都属于地区医疗体系。世界医疗体系涉及全球医疗体系，指被称为科学医学、现代医学、西医的医疗体系。复杂社会一般包含所有这三种医疗体系。例如，印度有各种与不同民族有关的乡土医疗体系，现代日本除了生物医学之外，还有各种东亚医学体系（洛克， 1980）。日本的东亚医学体系中最流行的是汉方（kanpo），这是一种自公元6世纪从中国传来的草药医学。汉方医生除了开草药处方之外，还施行针刺、推拿和艾灸疗法。他们主要治疗心身不安。病人的主要症状是疲劳、头痛，偶然头昏眼花，麻痹等。这些都是来源于悲伤情绪身体化的典型症状。克里斯曼（chrisman）和凯博文（kleinman）（1983）提出一个广泛应用的模型，将保健体系分成三个重叠的部分，即通俗部分（popular sector）、民间部分(folk sector)和专业部分(professional sector)。保健体系的通俗部分由患病者自己、家人、社会网络和社区组成。通俗部分包括各种不同的疗法，例如，特殊的饮食、草药、运动、休息、沐浴和按摩等；在工业社会，还有湿度调节器、电热毯、成药、药店销售的非处方药等。在台湾进行过研究的凯博文估计，台湾70%至90%的治疗出现在通俗部分。保健的民间部分包含各种非正式执业的治疗者，有些是半合法的，有些按照当地特定法律是非法的。这些治疗者包括草药医生、正骨师、接生婆、灵媒和巫师等。保健的专业部分包含生物医学和专业化的非正统医疗体系（如南亚地区的生命吠陀医学和尤纳尼医学，中国的草药医学和针灸等）的执业者和医疗机构。医学社会学家主要关注保健的专业部分，而人类学家则更多地关注民间部分和通俗部分。医疗多元化模型反映了复杂社会的等级关系。这种等级关系可能建立在阶层、种姓、种族、地区、宗教和社会性别的差异上。医疗多元化在所有分层社会中兴盛，反映了广阔领域的阶层和社会关系。在现代社会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