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修得同船渡.doc

十世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浅谈白蛇传的剧作特色1952年，田汉对其旧作金钵记重新整合，博观约取，去芜存菁，雷锋塔这一喻户晓的故事历经了八百年的沧桑，又一次以崭新的面貌呈现于世人面前。在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大会上首演之后，白蛇传犹如一颗耀眼的巨星，傲然于星罗棋布的中华剧坛。广大观众反响热烈，喜爱有加。流风所及，全国各地地方剧种竞相改编上演，广为传唱，星星之火，遂成燎原之势。从1943年的金钵记到1952年白蛇传定稿，可谓“十年磨一剑”，这对于向来文思快捷，短期内便能完成一部剧作的田汉来说实属罕见。可能正是由于精雕细琢，白蛇传成为田汉戏曲剧作生涯当之无愧的巅峰之作，成为了中国近代浩瀚戏曲史中史无前例的绝唱。白蛇传描述了这样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峨眉山上有着千年道行的蛇仙白素贞，对人世间的美好生活心向往之，遂与妹妹青蛇一起走下尘世，在杭州西子湖畔与许仙相恋并共结连理。金山寺住持法海得知此事，从中横加干涉，百般阻挠。白素贞为捍卫自己的爱情，不屈豪强、奋力反抗，却被法海摄于金钵之中，镇压于西湖畔雷锋塔下。青蛇为解救白素贞于危难之中，潜心修炼，最终战胜塔神，致使雷锋塔倒，被救出的白素贞从彩云中嫣然现身。白蛇传中，田汉对人物、剧情在基于重新理解的基础上做了一定程度的删改，同故事情节完备齐整的金钵记相比，白蛇传的结构显得更为自然流畅，主旨更为明确。作者大胆把白、许两人的婚姻设定在“爱情”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基于一直流传至今的“白蛇报恩”。基于“爱情”的婚姻显然比基于“报恩”的婚姻更为牢固，白、许两人的所作所为因此更接近常人、更能被广大观众所理解，以后两人为冲破法海的种种阻碍而做出的不屈抗争也就有了更坚实的感情基础，迸发出更加感人的力量。结尾青蛇战胜塔神，摧毁雷锋塔，白素贞嫣然现身。如果说金钵记塔镇金钵的结尾蔓延出强烈的悲剧氛围，白蛇传反其道而行之，结尾处整个剧本的感情基调瞬间高昂起来，透露出五彩缤纷的希望之光，催人奋进、余韵悠长。整个剧本共一十六场，长短适中，详略得当。戏剧冲突高潮迭起，环环相扣，情到深处细腻委婉，缠绵悱恻。白蛇传不亏为名家手笔、呕心之作，情到深处，百转千回，荡气回肠。在人物塑造方面，作者着力于人物性格的刻画，笔锋所指，塑造出几个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优雅娴静的白素贞，刚烈如火的小青，憨鞠懦弱的许仙，阴险冷酷的法海活灵活现，跃然纸上。作者巧妙的利用跌宕起伏的戏剧冲突来展现各个人物的性格，使得这些艺术形象深入人心。其中对白素贞这一形象的刻画尤为老辣，白素贞纯洁高贵，温柔典雅，对真挚爱情无比渴望，敢于追求，在自己的爱情遭受到暴力的干涉时不惜一切代价捍卫自己的爱情果实。在第一场游湖中，白素贞一出场就给人以美好的形象，她唱道“离却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湖山”，初涉尘世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当她看到许仙时候禁不住的赞叹说“好一似洛阳道巧遇潘安”，爱慕之情无遮无拦，以至于“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徒起狂澜”。不难想象，一位在峨眉山上修炼了千年的蛇仙，不说整日青灯黄卷，形影相吊，想必日子也过得清冷无比。忽然间把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西湖美景尽收眼底，正值烟雨朦胧，弱柳扶风之际，又遇见一位白面书生，春情荡漾，一时间溢美之词脱口而出，颇似李慧娘“美哉！少年！”这样发自肺腑的感慨，但却比李慧娘更为洒脱的释放自己的情感，白素贞容貌娇美，清秀脱俗，又修炼千年，道行高深，完全有资本也有能力为自己谋求幸福，这种率真自信的性格，遇上了憨厚懦弱的许仙，必然白素贞会成为两人爱情的主导者，必然会大胆追求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当两人四目相对，爱情火花迸发之时，许仙只能委婉的用隐喻的唱词道出自己的爱慕之情“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艳抹总相宜”。而白素贞却大胆的向许仙要地址，进行实质性的追求：“问郎君家住在哪里，改日登门叩谢伊”。结亲一场中，也自然是白素贞主动通过小青询问许仙有无婚配，然后主动提出缔结良缘。田汉笔下的白素贞，一扫前人笔下的妖气，塑造成一名率真执着，却又安分守己的善良女性，让人为之倾慕，为之喜悦或垂泪。她通晓妙手回春之术，救死扶伤，名满江南，却只求和许仙安安稳稳过幸福简单的日子。但是，当法海粗暴得干涉了她的幸福，爱人的生命和婚姻的幸福受到致命威胁之时，她却可以挺身而出，不畏强暴，为捍卫自己的爱情背水一战，甚至不惜以六甲之身拯救自己的幸福。田汉笔下，白素贞被塑造成为了一个光辉四射的人物，可歌可泣，荡气回肠。在田汉的笔下，许仙这个人物形象也有所增益。他纯孝善良，冒雨去给母亲扫墓，还不忘换身新衣。但他性格里面的有挥之不去的懦弱成分，这与他的出身有关，从小父母双亡，寄居在姐姐家里，即使是一个药铺伙计的工作，也是“蒙姐丈推荐”得来的，许仙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的懦弱的性格特点，所以当以救世主自居的法海居心叵测的告诉许仙“真相”的时候，他性格里面懦弱和多疑的成分给他带来了无法遣散的疑惧心理，但他内心毕竟善良的成分占主导地位，随即想到平日夫妻恩爱的种种，又觉得法海胡言乱语，不可轻信，故而轻松的一笑：“这是从哪里说起”，即便如此，他的性格缺点决定了他不可能战胜谣言带来的阴影，在端午佳节之时，他才会不自觉的按照法海的指示逼迫妻子一杯接一杯的喝雄黄酒，并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破除法海谣言。以白素贞聪慧贤良，她自然了解丈夫的性格，因此面对许仙端来的雄黄酒，白素贞虽犹豫再三，却还是顺从了许仙的要求，因为于白素贞来讲，断不能容忍婚姻和爱情中参杂进猜疑的成分，有瑕疵的爱情是她不能接受的，她一定借此消除许仙深埋在内心的疑虑，保障爱情的无暇，于是，白素贞仗着千年修行的功力，为释怀而举杯，爱之深沉，让人由衷赞叹。她会为了从鬼门关救回丈夫的性命而勇闯仙山，其挚诚感动仙翁，取回仙草救活许仙，而许仙却将自己深埋在疑虑里，冷落贤妻，保持距离。在田汉的笔下，许仙不同于以往剧本形象的是：他并没有深陷疑惧中不可自拔，选择逃避。面对着法海不断的挑唆，他反复在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拉扯中沉浮，其间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心路思索和艰难跋涉，当他在被囚禁的塔内听到白素贞与法海打斗的声音时候，情感的天平完全倾向妻子这一方面，急不可耐的祈求看守他的小沙弥放他出去，一门心思回到妻子身边，彻底觉悟。这样怀着挚诚真爱的许仙，有别于原本中为虎作伥式的混账男人，最终使得真挚的爱情超越了纲常伦理，许仙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真爱，完成了一次心灵的洗礼和升华，正如田汉本人在白蛇传序中所说的那样：“他代表了忘我无私的爱和自我保存欲望剧烈战斗的情人”。为了对人物进行全面立体的刻画，凸显勇于反抗、追求至爱的主题，作者巧妙的设计了两条矛盾来构建剧本结构。第一条是白素贞、许仙、小青与法海的冲突；第二条是白素贞、小青与许仙的冲突。两条矛盾相互交织，基于人物性格而搭建成错综复杂的情感主线，沿着严密规整的情感逻辑，使得全剧迸发出耀眼的艺术光芒。从第一场游湖到第八场释疑，是以第二条矛盾线索为明线。由于阴冷自私、自以为是的法海挑唆，白素贞和许仙之间发生了此起彼伏的感情纠葛。从第九场上山到第十三场逃山，随着许仙的心灵路程转变，第二条矛盾渐渐弱化，白素贞、许仙、小青与法海的矛盾成为戏剧冲突的主角。许仙上山激化了两方的矛盾，而白素贞的爱却换回的许仙的良知，法海囚禁许仙的行为激化了冲突，与白素贞的惨烈打斗也加速了许仙转变的过程。两条线索交织在人物身上相互依存相互激化，使得戏剧冲突愈演愈烈，在第十四场断桥出现了转折，许仙的悔悟，白素贞的深情一拍即合，解决了第二条矛盾，也宣告着法海的阴谋彻底破产，法海遂作狗急跳墙之势，厚颜无耻的利用许仙引诱白素贞伏法，为最后的决战埋下伏笔。正当两人尽释前嫌，情意浓浓之时，第十五场合钵风云突变，合家欢庆的良辰美景急转直下，祸殃纷至沓来，其乐融融的生活美景随着法海的出现转成两人爱情的悲剧性毁灭，也使戏剧冲突全部由一条矛盾线索独立承担。白素贞被厚颜无耻的法海收入金钵之时，许仙看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甚至跪下来“吞声忍气把法海拜，望求师傅把恩开”，然而以“先度许仙，再降白蛇”为宗旨的法海来讲，许仙的作为无异于痴人说梦，顺理成章的得到无情的拒绝，即使是许仙搬出刚满月的婴儿，也未能唤起法海内心仅存的同情与良知，乞求、斥责甚至谩骂都不能拯救妻子，法海的冷酷逼迫的温文尔雅的许仙忍不住骂道“吃人的是法海不是妻房！”，继而在法海厚颜无耻的大笑中彻底悔悟，也看清了法海口念佛号宣扬慈悲却硬心冷血的本原面貌，继而撕心裂肺的面对爱人被擒，镇压于雷锋塔下的事实，情之所至，让人为之黯然神伤。结尾倒塔峰回路转，白素贞在一片彩云中嫣然出现，宣告着法海“西湖水干，雷锋塔到”政策的破产，余韵悠远，快意人心，舞台之上一片流光溢彩，高歌颂扬着忠贞爱情和反抗精神。剧本中对细节的关注也颇值得细细品味。断桥一场中，许仙凭借着风神从白、法的战场金山寺瞬间转移到西湖断桥边，小青见许仙后怒不可揭，面对许仙的辩解质问道：“既然法海不许你来见小姐，从镇江到此，千里迢迢，你今天是怎样来的？”许仙：“只因”小青：“（不容许仙说完，急风暴雨地）是不是法海派你来追赶我们姐妹来了？这样负心之人，待我杀了他！”诚然，这两句对白对于表现小青敢爱敢恨的性格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是，我们必须要关注一个细微的内在逻辑问题，很显然，上一场打斗和这场的相逢在时间是紧紧相连的，地域上却相隔千里之遥，白素贞和小青异于常人，自然有一日千里的能力，而许仙肉眼凡胎，只得借助法海的神力，凭靠“神风一路到家园”，那么，法海为什么要“好心”助许仙回到白素贞身边呢？在上一场结尾处法海隐晦的道出了自己的目的“（两妖）若逃往别地，必留后患”，因此才会对许仙“赐你神风一阵，容你与白妖一月重聚”，险恶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归心似箭的许仙忽略了法海的潜台词，因而在面对小青的质问时便会无话可说！如若作者接着许仙“只因”的台词写下去，势必会使得许仙难给白素贞姐妹两人合理的解释，断桥整场戏的走向或许会因此而改变，基于此，作者避重就轻，巧妙的回避了这个问题，用小青的快言快语来解决难题，成功的化解了这个矛盾。观众阅之，无论是情感逻辑还是事件逻辑都显得顺理成章，浑然天成。另外，在语言文字方面，作者也考虑的十分周全。遣词造句通俗易懂，游离于浅深、浓淡、雅俗之间。“苏堤上杨柳丝把船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风吹柳叶丝丝起，雨打桃花片片飞”，三言两语使得湖光山色仿佛尽收眼底，言物所及，清新自然。“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对这等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眉走这一番。”寓情于景，两相交融，层层递进，初涉凡尘的白素贞内心活灵活现。笔锋所指，白蛇传的唱词经过田汉的精雕细琢，感情丰沛，字字珠玑，真正达到了“可演可传”的境界。如断桥一场中白素贞斥责许仙的唱段：“你忍心将我伤你忍心将我诳你忍心叫我断肠你忍心见我败亡”，白素贞面对许仙，连日以来压抑着的情感瞬间爆发，夫妻间的休戚相关，幽怨、伤心、委屈、愤怒混杂其间，倾泻而下，既朴实无华，又情真意切，层层深入，教人闻之泪垂。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田汉剧作的语言根植于现实生活的土壤，开出了绚烂的艺术之花，细细玩味，雅俗共赏，齿间留香。值得一提的是，1963年，作者应张艾丁的要求，为赵燕侠演白素贞又增写了一段唱词：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泪珠洒下来。都只为你父心摇摆，妆台不傍他傍莲台。断桥亭，重相爱，患难中生出你这小乖乖。先只说苦尽甘来风波不再，抚养娇儿无病无灾。娘为你缝作衣裳装满一小柜，春夏秋冬细剪裁。娘也曾为你把鞋袜备，从一岁到十岁，做了一堆，你是穿也穿不过来。又谁知还是这个贼法海，苦苦地要害我夫妻母子两分开。说什么佛门是慈悲一派，全不念你这满月的小婴孩，一旦离娘怎安排！再亲亲儿的脸，再吻吻儿的腮，母子们相聚就是这一回！再叫儿吃一口离娘的奶，把为娘的苦楚记心怀。长大了把为娘的冤仇解，娇儿啊！别让娘在雷锋塔下用沉埋。这些让观众感官上痛快淋漓的唱段，大多数都不拘泥于传统京剧“二二三”或“三三四”的格律，看起来长短参差不齐，字数随心所欲，深层却荡漾着一种发自肺腑的情感节奏，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儿子的不舍与爱怜，纯净伟岸的母亲形象跃然纸上。此时的白素贞已经不是千年修行的蛇仙，而是伟大母爱的化身，对许仙的哀怨浓浓如烟，对法海的控诉如涕如诉，教人为之肝肠寸断，不忍淬读！作为戏曲改革的先驱，田汉对于戏曲唱词的创作融入了自己深刻的理解，并坚定不移的挥舞起改革的大旗，汪曾琪对京剧唱词提出过鲜明的主张：“新的思想，新的感情，要求有新的格律京剧格律有突破、丰富的必要。”于此，田汉有着独辟蹊径的勇气，不仅用飞扬的文采为京剧文学增添一抹亮色，而且拓展了唱词的功能，使其除了悦耳动听之外，还能够叙事抒情，言物及人，使得剧中角色有着鲜明的性格特点。这些唱词经过王瑶卿先生谱曲，成为了人们喜闻乐见的唱段，传唱至今，已经升华成为脍炙人口的经典。田汉用诗人一样的语言，重新解读了一个传唱了千年的故事，千万人为之倾倒，为之落泪，为之奋起。白蛇传是一座当代戏曲史上的丰碑，朴实无华却流光溢彩。剧中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历经千年之后在田汉的笔下意气风发的走进了人们的生活，也渲染了人们的梦。那些奇幻的故事和人物，高歌着时代的烙印，秉承着至死不渝的爱情信条，奏响了戏曲的绝唱。根据田汉全集第九卷白蛇传前言改写。田汉全集第九卷（戏曲卷），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田汉白蛇传序，田汉戏曲选下册，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田汉全集第九卷（戏曲卷），花山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田汉戏曲选下册，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参考资料：田汉全集第八卷（戏曲卷）、第九卷（戏曲卷）、第十卷（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