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中的四朵奇葩.docVIP

大观园中的四朵奇葩黛、钗、晴、袭人物形象的比较分析人们在谈论红楼梦中人物的时候，总喜欢说“晴为黛影，袭为钗副”，把晴雯、袭人分别看成黛玉、宝钗的影子。也就是说，在性格特征上，黛晴是同类的，钗袭是一体的，她们之间的差异，主要体现在社会地位和知识素养方面。晴袭就好比是丫鬟中的黛钗，专为衬托、丰满黛钗二人形象而写。这种说法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符合作者曹雪芹的原意，但若不细加辨别就全盘接受，则未免过于简单片面了。本文试由此出发，对黛钗晴袭的人物形象作一比较分析。一说“晴为黛影，袭为钗副”有一定的道理，是可以从原著中找到大量佐证的。在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中，我们从王夫人的口中第一次知道了晴雯的长相，“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林妹妹”。这似乎表明作者在有意暗示黛晴之间的关系。更明显的例子是第七十八回中，宝玉作了一篇“芙蓉女儿诔”祭晴雯，其中有“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的句子，黛玉恰在这时路过，对此提出异议，宝玉于是改作“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结果黛玉听了“忡然变色”。联想到第六十三回群芳行占花名的酒令的时候，黛玉掣得的恰是一根画着芙蓉花的象牙花名签子。因此有人说“芙蓉女儿诔”看似祭晴雯，实际祭的是黛玉，是不无道理的。至于钗袭之间，虽没有这么明显的暗示，但作者在有意无意间也有所流露。比如，第三十六回中宝钗到怡红院来，正赶上袭人在做针线，随后袭人有事出门去了，宝钗“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宝钗的行为举止深可玩味。且书中多次表明钗袭思想相投、惺惺相惜，渐成知己。当然，即便抛开这些所谓的“暗示”不谈，仅就性格特征而言，黛晴之间、钗袭之间确也有许多相似之处。黛玉和晴雯都是冰雪聪明、兰心蕙质。林黛玉自不必说，她的“魁夺菊花诗”、“雅谑补余音”，还有那脍炙人口的“葬花吟”，都给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晴雯同样是心灵手巧，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能干的织补匠人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在晴雯手下却迎刃而解了。她“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之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最后，“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随着作者不吝笔墨的细细描述，一个聪明灵巧的晴雯早已跃然纸上。黛玉和晴雯都是率性自然、天真无邪，因而在别人的眼中就显得有些“尖酸、刻薄”。林黛玉是爱说就说、爱恼就恼、爱哭就哭的性格，不怕得罪任何人，薛宝钗被她不止一次讥讽过、史湘云被她恼怒过、绘画才能出众的惜春被她打趣过、忙于夜赌的老婆子被她揭穿过、絮聒得令人厌烦的李妈妈被她斥骂过。至于谁该得罪，谁不该得罪，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还存在这样的问题。一切都根据她生性的好恶任意而行，没有任何修饰和半点掩藏。她心里所想的，也就是口中所说的；而口中所说的，又常常是别人所不肯说的生活中的真相。比如袭人与宝玉的暧昧关系，大家都是心领神会而口不言传。但是碰到了林黛玉，才会当面对袭人说：“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看”。晴雯同样敢爱敢恨敢说敢骂，快人快语，在她跌了扇子而顶撞宝玉的时候，袭人出来劝解，晴雯就连讽带刺地回敬了袭人：“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儿才挨了窝心脚。”“哎哟！这屋里单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这些语言一听就知道，怡红院里单单晴雯敢这么说，也单单晴雯会这么说。黛玉和晴雯都是敏感而自尊的。林黛玉的敏感是出了名的。当周瑞家的给她送来宫花的时候，她关心的不是宫花制做的是否新巧，而是敏锐地注意到自己是最后一个得到，疑心那是别人挑剩下的。湘云说她像戏台上小旦，众人只当玩笑，也就笑着附和，她却敏感地觉得，这样的拿她和“戏子”相比，是一种轻视她的“取笑”。为了维护尊严，她用自己的方式展开了反击，结果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晴雯同样如此。当秋纹因为得到王夫人的赏赐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她嘲笑秋纹说：“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别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看到宝玉给麝月梳头，就忍不住嘲讽他们“交杯盏儿还没有吃，就上了头”，出了房门又悄悄躲在帘外偷听二人的反应。黛玉和晴雯都是清高而孤傲的。林黛玉的问菊诗中有“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句子，这恰是她自己的真实写照。通观全书，从不曾见她讨好过谁，奉承过谁，哪怕是对她宠爱有加，又握有她终身大事决定权的外祖母。因此给人留下了“孤高自许，目无下尘”的印象。晴雯虽然是丫鬟，地位低下，可她的判词却表明她“心比天高”。她和袭人一样，本是由老太太“钦点”委派到宝玉身边的，但她既不懂巴结“上级”，又不会拉拢“下级”，结果“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落得冤屈而死。她并不受主仆尊卑观念的束缚，一味对主人唯唯诺诺，所以才敢顶撞宝玉，上演了“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动人一幕。再看看宝钗和袭人，她们最大的相似之处是温柔贤淑。薛宝钗一出场，作者就描写了她的美貌和品格：“品格端方，容貌美丽”；“罕言寡语，人谓装愚；随分从时，自云守拙。”这就概括地写出了她谨守礼教，顺应环境的个性特点，勾勒了一个淑女的轮廓。她不爱花儿粉儿，衣着与日用异乎寻常的朴素和节俭，举止娴雅，端庄大方，“闲来只以针黹为事”。她忠诚地信奉封建礼教主导下的正统思想，曾多次规劝贾宝玉走“仕途经济”、“立身扬名”之道，以致引起了贾宝玉的极大反感，说她说的是“混帐话”；她也多次向黛玉、湘云进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之类的说教。袭人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贤至善”的人。作为宝玉的“贴身”大丫头，她与宝玉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对宝玉温柔细心，殷勤服侍。宝玉的衣食住行，件件都是由她照料。宝玉出外回来稍晚一点，她不是倚门而望，就是到处寻找。宝玉的脸色神情略有变异，她就首先察觉得到。宝玉的那块“命根子”通灵宝玉以及所有之物，她都悉心保护着，经管着。她无时无处不为她的主人担着心，生怕他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烦恼、灾难，或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使得贾母，王夫人、凤姐相信她，别人都喜欢她，宝玉再也离不开她。她也笃信正统思想，屡次试图用感情来劝说宝玉改掉坏毛病。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一节，袭人就借赎身之论，对宝玉“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进行规劝。她们都善解人意，很会处理人际关系。在贾府这个派系复杂、矛盾重重的大家族中，薛宝钗一方面抱取“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另一方面，她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和各方面的人保持着一种亲切自然、合宜得体的关系。正如脂评所说：“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送礼也想到送赵姨娘一份，使赵姨娘受宠若惊，称谢不已，心想“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也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薛宝钗善于将心比心，设身处地为人着想，考虑得十分周到。在贾母为她操办生日的时候，她点戏点菜都按照老年人的喜好去说，使老人家非常开心。在湘云兴致勃勃的要操办螃蟹宴时，她体谅到湘云囊中羞涩，替她出谋划策，谆谆教导湘云“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使湘云感动得直称希望“有这样一个好姐姐”。对于家境贫寒的岫烟，她不露痕迹的暗中关心照顾。对于黛玉，她更是事事处处在忍让谅解的同时关怀备至，使黛玉放下了猜忌之心，和她“互剖金兰语”。袭人作为怡红院的内当家，很善于调和关系、消除矛盾、平息事端，使怡红院能够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相安无事。她待人谦逊有礼，处事公平周正，从不恃宠而骄。她与人为善，在晴雯被赶出大观园后，她还违背王夫人的命令，偷偷地给晴雯送衣送钱。她们都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薛宝钗从“不妄言轻动”，修养极好。即使在颇为尴尬的场合，也能容忍自如。有次宝玉对她下了逐客令，叫她还是去陪贾母抹抹骨牌，她也只是笑笑：“我是为抹骨牌才来的吗？说着，便走了”。袭人同样有很好的涵养和耐性。李嬷嬷公然骂她“狐媚”，她只是哭而不对抗；晴雯发脾气，撕扇子，尖刻地讽刺她，她也只是低头让步。有一次宝玉误把她踢得吐血，可是她不但不埋怨宝玉，反而劝他不可声张，以免惊动别人。二正如前文所述，黛与晴、钗与袭的确在立场、性格上有类似之处。但若仅仅由于这种“类似”，就认为晴雯是另一个黛玉，袭人是宝钗的“影子”，不但是完全不理解人物类型的规律，而且否定了晴雯和袭人的独立存在，当然是错误的。金圣叹评论水浒传只是写人粗卤处，便有许多写法，如鲁达粗卤是性急，史进粗卤是少年任气，李逵粗卤是蛮，武松粗卤是豪杰不受羁绊，阮小七粗卤是悲愤无说处，焦挺粗卤是气质不好。都是粗卤之人，但各有特点，决不重复，使读者产生混淆。以曹雪芹的才情，自然也不会抹煞黛、晴、钗、袭的个性特征，使晴袭成为黛钗的简单重复。人物性格的养成非常复杂，有些是与生俱来的，有的则是后天造就的。黛钗与晴袭在身份、地位和学识方面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自然也会体现在她们的个性特征上。比如，同样是喜欢讥讽人，睛雯往往直白、尖锐，而黛玉则隐曲、含蓄得多，这是由她小姐的身份和所受的良好教育所决定的。同样是容忍，袭人多半会逆来顺受，用哭声来进行苍白的抵抗，宝钗则会展开有理有利有节的反击，同样是因为她的身份，使她有底气这么做，也必须以此维护小姐的尊严。这是我们不能不注意的。因此，为了更好地比较黛晴、钗袭性格的“同中之异”，不妨让我们作一个大胆的设想，让她们来一个角色互换，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假如黛玉是奴婢出身，她会成为一个晴雯吗？应该不会，因为她太柔弱了，她是不会有那么多精力去搅和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的，她关心的只是她自己内在的情感世界。而晴雯却是一种外向型人格，她精力充沛，活力四射，见到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一定要骂个鸡飞狗跳才甘心。你很难想象丫鬟黛玉会那般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强撑病体，拿起一丈青，向坠儿手上乱戳，定要即刻把她赶出去方才干净。如果黛玉真当了丫鬟，在气质上会更接近龄官，她们都是水仙花式的人物，会痴痴地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顾影自怜，有着诗人一样的自恋情结。她们都是为爱而活着的人，会痴痴地在地上画着蔷字，被雨淋湿了也浑然不觉。她们都对爱永不满足，因而总是在爱中煎熬、痛苦，所谓“春怨秋恨皆自惹”。就像龄官，她痴心等着的贾蔷好不容易来了，还给她带来了解闷的小雀，她却借题发挥，自寻烦恼，破坏了这短暂的欢乐气氛。如果晴雯晋升为小姐的话，她也决不会成为哭哭啼啼的黛玉，你何曾见过晴雯流过那么多的眼泪？就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满腹冤屈的她面对宝玉，也只是“呜咽”了一小会，就坚决地“拭泪”了，这就是刚强的晴雯。如果晴雯当了小姐，不必再周旋于丫鬟仆妇之间，而是可以跳出这个勾心斗角的圈子，潇洒地去做小姐们做的事情，比如喝酒、看戏、吟诗作赋，那么她在气质上会更接近湘云的英豪阔大。她不会自怨自艾，爱情不会给她带来烦恼。她会心胸宽广，懂得自我调适，抛开生活中的不如意，毫无羁绊地释放自己的纯真天性。她会和湘云一样的活泼、顽皮，那个在冬天的夜晚穿着单衣服吓唬人的晴雯和醉眠芍药裀的湘云不是一样的惹人怜爱吗？假如宝钗不幸降生为丫鬟，她会是一个袭人吗？她们之间品德相似，但才干就相去甚远了。宝钗天资聪颖，心思缜密，口才也特别的好，这些可都是天生的，因为她们家都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自然不会在这方面的教育上下太大的功夫；况且轻易也学不来，看看她哥哥薛蟠就知道了。而袭人是个实心眼，也不太会说话，“笨笨的，像个没嘴的葫芦”。如果宝钗做了丫鬟，她在气质上会更接近平儿，她会像平儿那样聪明能干、像平儿那样心地宽厚、像平儿那样稳重得体、像平儿那样在各色人群中应付裕如，成为凤姐治家理事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帮手。平儿在大观园中这样受到丫环仆妇们的尊重，不仅仅因为她和凤姐的关系，更多的是由于她自身的人格魅力。看看她的情掩虾须镯，看看她处理茯苓霜、玫瑰露失窃事件，和宝钗为人处世的风格何其相似。如果袭人有幸升格为小姐，她也不会成为宝钗。她没有宝钗那样与生俱来的才情，不可能像宝钗那样由内而外散发出高贵典雅的气质。假如她不用再去侍候某个主子，不必为了恪尽职守而费心费力地管理怡红院，她更有可能成为迎春那样的人物，那个呆呆的不太爱说话的“二木头”，那个与世无争，手里总是捧着一本“太上感应篇”的二小姐。她们都善良，忍字当先，逆来顺受，静静地等待命运加给她们的公或者不公，幸或者不幸。（当然，袭人更加娇媚可爱，人缘好，不像迎春那样不近人情。）三通过以上的比较和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得出结论，黛晴都是纵情之辈，属于浪漫主义阵营；钗袭都是守礼之人，属于现实主义阵营。但是，她们都有着鲜明的个性特征，闪耀着独特的人格魅力。现在我们不妨将这两个阵营进行一番新的比较，黛晴之与钗袭，孰优孰劣？该褒谁贬谁？之所以提这个问题，是因为红学史上一桩至今未了的公案。自红楼梦诞生以来，红楼的评论家和读者中就不乏“拥林派”和“拥薛派”。有人认为黛玉尖酸刻薄，心胸狭窄，爱使小性儿，而宝钗端庄稳重，温柔敦厚，豁达大度。有人则认为，黛玉天真烂漫，无可指摘，而宝钗性冷无情，虚伪奸险，是个“女曹操”。两派争执不下，势同水火。比如清代的邹弢与其友许伯谦因争论激烈而“几挥老拳”的故事，就是一典型事例。到了今天，人们对于黛晴的评价已大体趋同，就是承认她们确实有缺点，但是人无完人，正是这些缺点的存在，反而衬托得她们更加真实、更加鲜活、更加可爱。然而对宝钗仍然莫衷一是，毁誉参半。更为严重的是对袭人的评价，“拥林派”的红学家虽不满宝钗，对她却愿意“妻之”选择她做终身配偶。对袭人，则均抱深恶痛绝的态度，把她看作最“坏”女人，说她是“奸之近人情者”、“死黛玉、死晴雯、逐芳官、蕙香。间秋纹、麝月，其虐肆矣”。诸如此类的评语，不胜枚举。俞平伯先生也说袭人“引诱、包围、挟制宝玉，排挤、陷害同伴，附和、讨好家庭的统治者王夫人”。她的“性格最突出一点是得新忘旧，甚而至于负心薄幸”。那么，究竟作者所要表现的钗袭人物形象是怎样的，她们真的与黛晴势不两立吗?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摒弃个人的偏见和好恶，而从作品的描写刻画中具体、细致地进行分析。诟病薛宝钗的人主要把矛头集中在两件事上：其一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宝钗探望黛玉未果回转时，因扑彩蝶不小心听见了红玉和坠儿的窃窃私语，她们担心“机密外泄”，正准备打开窗格子察看动静。宝钗心中暗自吃惊，于是决定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故意放重了脚步，笑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又往前赶，两人都唬怔了这件事历来被认为有故意陷害林黛玉的嫌疑，然而，仔细分析，却根本不是这样：由于宝钗刚从黛玉处转来，黛玉的印象自然就在眼前，最容易在情急之下信手拈来；况且此时湘云并不在园中，而宝钗与迎、探、惜众姐妹交往并不频密，故而很容易下意识就将黛玉“脱口而出”。最重要的是，这种“嫁祸”究竟有什么意义？红玉和坠儿都是地位低下的小丫头，就算她们因此对黛玉有意见，又能产生多大的负面效应？她们能影响到贾府的掌权者吗？再者说，宝钗要在这突发的一瞬间，既让自己脱身，又要嫁祸于黛玉，她该是多么的“处心积虑”，该多累啊！以宝钗的聪明，她如果真想“搞垮”黛玉，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理由、更合适的对象，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事倍而功半。她这么做，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是由她的做人原则决定的，那就是让自己置身于是非之外，尽量不得罪任何人。其二，是“含耻辱情烈死金钏”。因金钏之死，宝钗安慰王夫人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处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有人认为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宝钗的虚伪和对于下人的冷酷无情。果真这样吗？要知道，关于金钏被逐的真相，清楚的只有当事的三人。但这毕竟是一件丑事，王夫人不会说，所以她对宝钗撒了谎；宝玉自然不好意思说，金钏羞愤交加更不会说，其他人又何从知晓？聪明的宝钗固然可以猜出一二，但具体的情况无论如何是没法知道的。一边是不太熟悉的丫鬟金钏，一边是处于内疚自责中的姨妈，宝钗在感情上有所偏向也是自然的，何必过分苛求？况且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宽慰王夫人，也不得不这么说。关于袭人的所谓“罪证”，主要有以下几个：首先，“初试云雨情”。有人说是袭人有意“勾引”宝玉，造成她的特殊身份，是“品德败坏”。对此我们应该认真分析：袭人是奴才身份，一切属于主人，包括身体在内。在“服侍”主人中，包括了性服务。她没有拒绝主人的性要求的权利，主人要她怎样就只能怎样。在这种背景下，要求她冰清玉洁、三贞九烈，只能“诛心”之论，不符合她“奴才”身份实际的。另外，袭人是贾母“与了宝玉”的，又是贴身大丫头，本来就有收做“房里人”的打算，也是尽人皆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袭人和宝玉的“初试云雨情”就“不为越礼”没有超越她应守的身份之礼，这是正常的、合理的、并非“品德不好”。况且小说写得很清楚，不是袭人“勾引”，而是宝玉“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情”一个“强”字就说明是宝玉主动她被动，这就否定了“勾引”之说。其次，诬陷并导致晴雯、芳官、四儿被逐。这种说法看似铁证如山，因为宝玉也怀疑袭人，“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来”。正是这句话让袭人背上黑锅，百口莫辩。其实小说写得很清楚，抄检大观园时，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控告说：“头一个是宝玉房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她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这就触动了王夫人那根怕宝玉被诱坏的最敏感的神经：“听了此话，猛触起往事”，想起那日见的那“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林妹妹的丫头”，问凤姐才知是晴雯。这就明白、准确的写出晴雯致祸是王善保家的进谗，和袭人无关。如系袭人诬陷，王夫人早就对晴雯印象深刻，必欲除之而后快，何至于连晴雯是谁都不甚了了。芳官、四儿的被逐，当可肯定也是园中婆子们进的谗言，她们之间早就有矛盾，小说中也多次作了伏笔。而挑不出袭人、麝月、秋纹的毛病，一则是因为她们性情平和，得罪的人少；二则是因为王夫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打倒，她还得有所倚仗，打一批人，也要保一批人，所以故意不说袭、麝、秋的问题这就是所谓的“领导艺术”吧。至于宝玉质问的时候，袭人不作申辩，不是她心虚，而是压根就没法说，与其越描越黑，不如让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事实上，宝玉后来应该弄清了真相，不然他就会逐渐嫌恶起袭人来，但这并没有发生。还有一个宝钗和袭人共同的问题，就是她们都屡次对宝玉进行“规劝”，这历来被看作是钗袭“受封建正统思想、封建道德观念毒害很深”，站在封建立场上对“叛逆”的、“反封建”的宝玉进行阻挠的例子，都把她们恨得牙痒痒的。要弄清这个问题，首先必须看到时代变迁造成的道德观念的变化。我们处在封建礼法“天崩地解”的时代，过去许多神圣信条都已失去权威，显示了反面的意义。尤其经过多次革命，许多天经地义、不可侵犯的观念，均已土崩瓦解。这就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臣忠、子孝、妻节、仆义之类过去是天经地义、值得旌表的观念，今天看来都成了反面的东西。但两个多世纪前的曹雪芹是绝不知“反封建”为何物的，他和他作品中的人物也绝做不出什么“反封建”的事情来。所谓历史唯物主义，就应当还历史以历史、还古人以古人评论古代文学作品应按当时观念衡量，不能用今人的、现代的观念要求古人、衡量古籍。在评论钗袭劝诫宝玉的问题上，我们应摒弃所谓“封建”和“反封建”的“两条路线斗争”的观念，客观地、历史地、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这就理解了钗袭之“规劝”宝玉，应当被看作“正当”、“贤慧”的行为。实际上宝玉的娇纵成性，整日在女儿队里厮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哪个社会、哪个时代也说不上是“先进分子”，而实实在在是个“问题青年”。同样，黛晴不说规劝宝玉的“混帐话”，也不是她们的思想有多么“叛逆”，而是由她们浪漫主义的性格决定了的，她们都生活在自我的世界中，黛玉更是只要有宝哥哥的爱就足够了，别的她实在不愿关心、不想关心。限于篇幅，只能举几个较为典型的例子，不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