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论《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近代解读

2 0 0 8 年第3 期明清小说研究 N O ，3 ，2 0 0 8 总第8 9 期 ，I I l eJ o u r n a lo fM i n g Q i n gF i c t i o nS t u d i e s G e n e r a l ，N O ，8 9 论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近代解读 程华平 摘要本文以近代水浒传评论为研究对象，探讨近代研究者 对这部小说创作主旨的理解与阐释。论文将近代对水浒传创作主 旨的阐释归纳为民主与民权思想，社会主义小说，侠义尚武，民族意识 与独立思想等四个方面，并从强烈的功利性、明显的比附性、阐释的主 观性与论述的表面性等四个方面，对其阐释特点作了分析。论文结合 近代政治社会文化特点，对近代水浒传创作主旨解读的得失进行了 评价。 关键词近代水浒传评价 自梁启超等人于二十世纪初发动“小说界革命”之后，小说的地位 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对水浒传创作主旨的理解与评价，也出现了不 同于明、清时期的新变化。本文拟对近代水浒传创作主旨解读的众 多观点作出梳理与评价，并对这些观点产生的社会、政治、文化等方面 的原因加以揭示。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言“近代”，主要指戊戌变法 前后至辛亥革命之前的一段时间。 近代对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明显地受到了明清时期许多正 统文人及统治者对这部作品“诲盗”之类评价的影响。严复和夏曾佑 就说：“水浒传者，志盗也。而萑蒲( 按，应为苻) 狐父之豪，往往标之 以为宗旨。”梁启超也说：“中土小说述英雄则规画水浒，道男 7 9 女则步武红楼，综其大较，不出诲盗诲淫两端。”不仅如此，梁启超 还把当时哥老会、大刀会、义和团之类动乱的原因都归咎于三国演 义、水浒传等小说的恶劣影响。小说界革命的追随者邱炜茇在 小说与民智关系中也认为，水浒传是影响恶劣的“诲盗”之作： “自水浒传出，而世慕为杀人寻仇之英雄好汉多。”对水浒传创 作主旨的这种评价，在梁启超发动小说界革命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颇为 盛行。 然而，梁启超的观点很快就遭到了众多水浒传读者的反对。随 着近代社会、政治、文化的发展，对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也呈现出 鲜明的时代特色。择其大者，近代关于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认识与评 价，出现了以下几种代表性的观点： 1 倡导民主、民权思想。 针对前人和时人诬蔑水浒传为“诲盗”之作，于定一不以为然： “有说部书名水浒者，人以为萑苻宵小传奇之作，吾以为此即独立自 强而倡民主、民权之萌芽也。”他指出：“吾观水浒诸豪，尚不拘于世 俗，而独倡民主、民权之萌芽，使后世倡其说者，可援水浒以为证，岂 不谓之智乎? 吾特悲世之不明斯义，诬为大逆不道。噫! 诚草泽之不 若也。”于定一的这段文字发表在梁启超主编的新小说杂志上，他 对梁启超诋毁水浒传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在近代水浒传创作主旨解读中，对民主与民权思想的揭示，是 和揭露明、清统治者的封建专制联系在一起的。王钟麒指出：“吾国政 治，出于在上，一夫为刚，万夫为柔，务以酷烈之手段，以震荡摧锄天下 之士气。士之不得志于时而能文章者，乃著小说，以抒其愤。”嘞无名氏 在中国小说大家施耐庵传中也感慨道：“民何物哉? 只有服从之义 务，而无抵抗之权利耶? ”他进而指出：“逼者，压制之极也。非逼而作 盗，则罪在下；逼之而作盗，则罪在上。作盗而出于逼，则强盗莫非义士 矣。中国之民，罔闻民约之义，发之却有耐庵。耐庵可比卢梭。” 施耐庵正是出于“痛社会之黑暗，而政府之专横也，乃以一己之理想， 构成其书” 。对民主与权利的要求，必然同时是对专制制度的否定。 8 0 2 宣扬社会主义学说。 在不少评论者的眼中，水浒传还是“社会主义小说”。黄人说： “水浒一书，纯是社会主义。其推重一百八人，可谓至矣。自有历史 以来，未有以百余人组织政府，人人皆有平等之资格，而不失其秩序；人 人皆有独立之才干，而不枉其委用者也。”王钟麒也说：“生民以来，未 有以百八人组织政府，而人人平等者。有之，惟水浒传。观其 平等级，均财产，则社会主义之小说也。”在这些评论者看来，梁山好汉 有着平等的人际关系，不分贵贱，哥弟相称，好汉们在平等自愿的基础 上，结成了保障个人权利、尊重个性的民主政体，与等级森严的封建官 吏制度有着天壤之别。在梁山泊中，好汉们的特长都得到了发挥，职务 分派体现出人尽其才的原则；在利益分配上，各尽其能，依据贡献大小 来取得报酬。对此，王钟麒深为感慨地说：“使耐庵而生于欧美也，则 其人之著作，当与柏拉图、巴枯宁、托尔斯太、迭盖司诸氏相抗衡。”因 此，他还在其他场合多次阐述他的水浒传是宣扬社会主义学说的思 想。他认为将水浒传与金瓶梅、红楼梦等看作是“诲盗诲淫” 之作，那是大错特错的了：“读者不知古人用心之所在，而以诲淫与盗 目诸书，此不善读小说之过也。”吵 3 专为鼓吹武德、提倡侠风而作。 于定一认为施耐庵著水浒传，除了倡导民主、民权思想以外，还 大力鼓吹侠义精神：“因外族闯入中原，痛切陆沉之祸，借宋江之事，而 演为一百零八人。以雄大笔，作壮伟文，鼓吹武德，提振侠风，以为排外 之起点。”因此，人们在阅读水浒传时，决不能将这部“排外”小说 “谓为诲盗之书”，否则则是“水浒之不幸耳”凹。王钟麒更是指出， 在中国这样长期靠残暴、专制手段统治的国家，人民遭受种种压迫与虐 待而吞声忍气，不敢反抗，只有那些“悲歌慷慨之士”，“穷而为寇为盗， 有侠烈之行，忘一身之危，而急人之急，以愧在上位而虐下民者，若七 侠五义、水浒传皆其伦也。”水浒传中的英雄们敢于反抗，勇于 行动，救民于水火之中，“水浒一书，为中国小说中铮铮者。遗武侠 之模范，使社会受其余赐，实施耐庵之功也” 。因此，至今社会仍受惠 8 1 于水浒传所带来的侠义精神：“水浒以武侠胜，于我国民气，大有 关系，今社会中，尚有余赐焉。”近代翻译小说大家林纾也对水浒传 中的侠义尚武精神称赞有加，他在比较了中西小说之后说：“西人说 部，舍言情外，探险及尚武两门，有曾偏右奴性之人否? 明知不驯于法， 足以兆乱，然横刀盘马，气概凛冽，读之未有不动色者。吾国水浒之 流传，至今不能漫灭，亦以尚武精神足以振作凡陋。” 4 张扬民族意识与独立思想。 明代开始，不少评论者都指出水浒传中蕴涵着浓厚的民族意 识。明代天都外臣( 汪道昆) 水浒传序说，梁山好汉之所以啸聚山 林，凭陵郡邑，一是出于官逼民反，二是在于他们“审华夷之分，不肯右 缝辽而左硅金，如郦琼、王性之逆”。李贽在忠义水浒传序中更是 明确地指出：“水浒传者，发愤之所作也。盖自宋室不兢，冠屦倒施， 大贤处下。不肖处上。驯致夷狄处上，中原处下。一时君相，犹然处堂 燕雀，纳币称臣，甘心屈膝于犬羊已矣。施、罗二公，身在元，心在宋。 虽生元日，实愤宋事。是故愤二帝之北狩，则称大破辽以泄其愤；愤南 渡之苟安，则称灭方腊以泄其愤。”凹他们认为，水浒传的作者在梁山 好汉的身上寄托了强烈的民族意识和对南宋朝廷的极端不满。近代评 论者继承了汪道昆、李贽等人的思想，大力发掘水浒传中反抗异族 统治的民族意识与独立思想：“胡元一代，为外族入踞版图，施耐庵、罗 贯中之徒，嫉世愤时，借抒孤愤。水浒传之作，所以寄田横海岛、夷 齐首阳之志，而发独立之思想也。”凹他们称赞“施耐庵编水浒传，隐 以满腔侠气，特借水浒一隅，寄在民独立之意表，其导引民族之进步，良 不少矣”曾。作者把施耐庵创作水浒传的用意，归结为不满“胡元” 的“民族虐政”，痛“斯时之民，冥冥沈沈，杀之剐之不知痛，犬之马之不 知羞，于此而思有以活之之法”四。因此，他们提醒读者，一定要在水 浒传的民族意识与独立精神上多加注意，方不辜负作者创作之苦心。 近代一些主张用暴力推翻满族统治的革命派，希望通过阐发水浒传 中反抗异族统治的思想，来鼓吹民族独立，用以服务现实目标。 以上我们对近代有关水浒传创作主旨的理解与接受作了简单 8 2 的梳理。但实际的情形是，许多评论者同时从作品中发掘出几种不同 的创作思想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燕南尚生新评水浒传对这部小 说创作主旨的多重揭示：“述政界之贪酷，差役之恶横，人心之叵测，世 途之险阻，则社会小说也；平等而不失泛滥，自由而各守范围，则政治小 说也；石碣村之水战，清风山之陆战，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则军事小说 也；黄泥冈之金银，江州城之法场，出入飘忽，吐嘱毕肖，则侦探小说也； 则伦理小说也贝0 冒险小说也。” 王钟麒也认为水浒传是 “社会主义之小说也；虚无党之小说也；- 政治小说也”管。凡此 种种，不一而足。 从上面对近代水浒传创作宗旨解读的梳理中，我们可以发现近 代研究者对这部小说创作主旨的理解与接受，体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1 强烈的功利性。 如果说，二十世纪最初的二、三年中，邱炜菱、夏曾佑等人在金圣 叹批小说说、小说原理等文章中还对水浒传的艺术成就有所关 注的话，那么，随着近代启蒙思潮影响的不断加强与社会政治运动的不 断深人，研究者对这部小说的政治功利性的解读倾向就越来越强烈。 于定一在肯定水浒传为“鼓吹武德，提振侠风，以为排外之起点”之 后，还进一步称赞这部小说至今“使社会受其余赐”锄。甚至有评论者 将元代灭亡的原因也归功于水浒传巨大的政治功效：“相传其( 按， 指施耐庵) 书成之E l ，拍案大叫日：足以亡元矣。而耐庵之心事，于此 一语，跃跃然如见焉。谁谓元亡非亡于水浒? ”因此，这位没有 留下姓名的研究者将施耐庵与域外发明“民约之义”、“武士道”精神的 政治思想家相提并论，加以赞扬：“耐庵可比卢梭”、“耐庵可比西乡隆 盛”。圆还有不少的评论，完全是从纯粹的社会政治功利的目的出发，肆 意发挥甚至曲解水浒传中的作家创作思想与某些政治理念，把小说 变成了评论者宣传自己思想主张的载体。 实际上，当时众多的评论者不仅竭力发掘水浒传的社会政治价 值，而且有的论者就直接将施耐庵、罗贯中当作了政治家与思想家。如 8 3 果说狄保贤当初看到日本世界百杰传“以施耐庵与释迦、孔子、华盛 顿、拿破仑并列，吾骇焉”的话，那么，不久之后，将施耐庵比做外国的 政治家与思想家就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做法了。燕南尚生在新评水浒 传叙中说：“平权、自由，非欧洲方绽之花，世界竞相采取者乎? 卢梭、 孟德斯鸠、那破仑、华盛顿、克林威尔、西乡隆盛、黄宗羲、查嗣庭，非海 内外之大政治家、思想家乎? 而施耐庵者，无师承、无依赖，独能发绝妙 政治学于诸贤圣豪杰之先。”他不仅认为水浒传中包容了上述中外 “大政治家、思想家”所有的政治思想，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施耐庵发 明的这些政治思想比他们所有人都早1 2 明显的比附性。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以严复翻译天演论为开端，西方许多 社会政治学说纷纷传人我国，诸如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卢梭的天赋人 权论、孟德斯鸠的民主政治思想、亚当斯密的古典政治经济学以及柏拉 图、亚里士多德、培根、笛卡尔、康德、叔本华、尼采等人的哲学思想。这 些刚刚进入中国的域外新思想、新观念，也被评论者及时地运用到了 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之中。卢梭社会契约论在我国的翻译出 版，对国人确立民主、自由、平等观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所以在水浒 传研究中，发掘小说中所蕴涵的这些现代西方思想，也成了许多批评 者最感兴趣的课题之一。而随着资产阶级革命的发展和反抗清廷斗争 的日趋激烈，主张在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度的呼声在1 9 0 5 年前后形成 汹涌澎湃之势。受其影响，赞颂水浒传“立宪”政府组成形式，也成 为一时关注的重点。燕南尚生评点水浒传就是紧随时代思潮、配合 社会政治运动的一种产物：“此篇( 按，指水浒传命名释义) 曾在白 话报载过一段，假为译文，名日五才命名考，避文字狱也。今全书 既成，又当预备立宪之时，避之无避，故全录之。”所以，他在评点中就 着意发挥施耐庵“发明公理，主张宪政”的种种“深意”。o 3 阐释的主观性。 近代研究者对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并不太在意这些阐释是 否符合原作的本意，他们只是希望通过对作品的某些内容与情节“有 8 4 意识”的阐释，来传达他们启蒙宣传、改造社会的政治目的。可以说， 这些评论者是在抱定某种思想观念的前提下，在作品中寻找某些对应 的内容与情节，用作品来印证、比附他们的思想主张。如此而来的，必 然是这些评论充满着强烈的主观性。署名“老棣”的研究者曾这样说 道：“以施、罗二杰，卓识精心，逆知数百年后之风气，其足以转移社会 者，非小说不为功。乃糟粕一切文词，决然舍去，一从力于小说，则今日 之借以感觉人心者，其功非浅也。借水浒之片地，寄独立之遐思。 读水浒传者，当知其为独立喻言。”曾让读者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施耐庵在数百年前就能“逆知”近代的“风气”，以创作水浒传来为 近代读者提供“独立”的思想武器。 另外，由于近代不少批评家拥有并不完全一致的政治观念，因此， 他们对水浒传创作主旨的理解就会各不相同，我们在他们贴在水 浒传上的种种诸如“社会小说”、“政治小说”、“军事小说”、“伦理小 说”等标签中，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阐释结论，大都为作者主观意 识下的产物，与水浒传本文、本事之间无法建立起一种确定的、必然 的联系。而像老棣这样的主观性解读，在近代水浒传研究中可谓比 比皆是。 4 论述的表面性。 和上述两个特点相联系，近代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就不可避 免地带有论述表面性的特点。无论是对作品中蕴涵的“民主”、“民 权”、“自由”、“独立”、“人权”、“社会主义”等等思想的发掘，还是将 水浒传解读为“社会小说”、“政治小说”、“军事小说”、“冒险小说”、 “侦探小说”等，抑或将施耐庵比作卢梭、孟德斯鸠、那破仑、华盛顿、克 林威尔、西乡隆盛、黄宗羲、查嗣庭等人，封为“千古之思想家”四、“世界 小说家之鼻祖”，评论者在发表他们思想观点的时候，往往采取的是 摘拾片断情节，或者是断章取义地依据部分内容，加以简单地比拟与附 会，而不是在充分论证的基础上得出结论。有些评论者甚至热衷于猜 字谜般的影射方法，如燕南尚生对水浒传中人名的“释义”，其论述 可以说让读者瞠目结舌：“宋江：宋是宋朝的宋，江是江山的江。公是 8 5 私的对头，明是暗的反面。纪宋朝的事。偏要拿宋江作主人翁，可见耐 庵不是激进派一流人物。不过要破除私见，发明公理，从黑暗地狱里救 出百姓来，教人们在文明世界上，立一个立宪君主国，也就心满意足 了。”燕南尚生也十分感慨地说：“请看这一部书几十万言，那一句不是 拨乱反正，力保民权的呢? ”罾这种为了昌明自己的思想主张，不惜利用 文字上的类似而转弯抹角，把本无关系的事物扯到一起的做法，实在是 貌似聪明的笨谜猜法。 可以肯定的是，上述特点的形成，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些从事 水浒传创作主旨探究的批评者，在从事批评之前就已有了明确而强 烈的政治目的与功利意图。近代以来，随着梁启超等人对小说社会政 治功能的大力强调，人们普遍地认为“读何种之小说，即生何种之感 情”固，这种认识实际上成了上述阐释的理论支点。而有了这样的理论 支持，理论批评受到政治功利的影响就在所难免了。从水浒传这样 思想宏博的小说中探寻各种实用内容，以作为改良社会或者是宣传革 命思想的利器，也就成了不足为奇的事情了。只是这些评论者还没有 能力创作出真正能传达他们政治思想的作品，因而，他们不得不选择一 些具有一定解释空间的古代优秀作品，如水浒传、红楼梦等，作为 宣传他们思想的载体，并把诸如民主、民族、民权、自由、独立、人权、社 会主义、平等主义等等来自域外的术语，硬性揿进水浒传文本中，作 为小说中应有之意。即使他们从古代作品中无法直接找到与他们政治 目的与功利意图相对应的情节与内容，他们也敢于无须论证，即下结 论。正如清初经学家阎若璩所坚信的那样：“古人之事，应无不可考 者。纵无正文，只隐在书缝中，要须细心人一一搜出耳。”曾同样，近代 水浒传的研究者对此也是坚信不疑的。他们认为，水浒传本身就 是一部别有寄托的作品，施耐庵生活在元代这种由异族统治的专制残 暴的社会中，只能通过曲折隐晦的方式表达他的思想，因此，他们的任 务就是解读掩藏在文字符号背后的真实含义。说到底，他们着重在抒 发自己的心中之志，原本就不大在意全面、准确理解水浒传真实的 思想内涵，意在致用，而非求真。 8 6 三 近代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之所以众说纷纭，原因是多方 面的。 首先，水浒传主题本身的复杂性。 作为中国第一部白话长篇章回体小说，水浒传是集体创作与个 人编撰相结合的产物，它的成书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其思想 内涵也必然随着时代的变化而被不断地加工改造，历代评论者处在不 同的时代和社会环境之中，对其诠释必然带有各自时代的特征。对于 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文本，要给出一个大家均可接受的阐释，显然是不可 能的。再加上阐释者不同的阐释目的、从事阐释时的心态与语境，甚至 阐释者对文学的理解水平等因素的不同，得出不同甚至歧义相左的结 论也属正常不过了。小说只要被阅读，就必然有新的思想内涵被发现， 小说便有了它的生命力。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近代对水浒传创作主 旨的各种不同解读，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合理性。这是我们应该承认的。 其次，文以载道传统的影响。 梁启超发动小说界革命，目的就是用新小说来“新民”、“新道德”、 “新宗教”、“新政治”、“新风俗”、“新学艺”、“新人心”、“新人格”锄，他 创办新小说杂志，“专在借小说家言，以发起国民政治思想，激励其 爱国精神”蘑。在梁启超等人的宣传与影响下，小说的政治社会作用被 提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位。当时对小说的解读，有无政治与思想价值， 能不能起到启蒙民众、宣传变法的作用，被看成是小说本身价值高低的 一个重要指标。传统小说遭到梁启超等人的批评，很重要的原因就在 于它们没有这方面的价值。蔡奋在小说之势力一文中，就直接抨击 中国古代小说：“其立意则在消闲，故含政治之思想者稀如麟角，甚至 遍卷淫词罗列，视之刺目者。”小说要揭露恶社会，抨击旧制度、倡扬 民族民主等思想，这是那个时代众多人物的共识。对水浒传的评价 也不例外。 第三，民族情结的作用。 由于清政府自鸦片战争起，就无力抵抗西方列强对我国的入侵与 8 7 宰割，因此，国人对清政府腐败无能的痛恨与日俱增，排清的民族情绪 一直弥漫于国人心头，形成了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结。他们认为中国近 世以来的积贫积弱，完全是满清专制统治造成的，中国要立足于世界民 族之林，就必须要驱除满族统治者，恢复汉民族的独立自主。水浒 传中好汉们武力反抗朝廷、抵御外族入侵与压迫之类的情节，就特别 容易引起国人的共鸣与振奋。近代的评论者则在小说评论中大力发掘 这类情节内容，着力激发读者对清廷的仇恨。应该注意的是，近代水 浒传研究者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所秉持的政治、社会思想存在着很大 的不同，不同党派、不同政体的批评者都从各自的政治立场出发，对 水浒传的创作主旨作出了符合各自政治需要的不同阐释。比如，黄 人属于激烈反清的革命派，王钟麒在当时也是反清斗士，所以他们在解 读水浒传的时候，反清的民族主义情绪就发挥了潜在的作用，水浒 传创作主旨也就被他们赋予了更多的种族革命的内容。 第四，今文经学传统的影响。 众所周知，近代思想文化界再一次兴起了“经世致用”的思潮，一 度曾被丢弃了的学术当以经世的旗帜，重新被部分开明的知识分子举 了起来。今文经学致力于探寻经典的“微言大义”，通过重新诠释传统 经典以表达新的思想，把文学看作是经世致用、为政治服务的工具。这 也是中国文人传统的思想阐释方法，是他们驾轻就熟的一个传统手段。 从近代水浒传创作主旨的解读来看，这些批评者很显然对前人的实 践作了借鉴与沿袭。 不少批评者认为，小说在本质上属于稗官野史，虽然不如春秋 伟大，但隐含微言大义的性质可以相同，即作者在小说中同样可以表达 对历史和现实的褒贬和理想寄托，所谓“以稗官野史之记载，寓诱智革 俗之深心”，可以“伸庄论，寓微言，盖欲我民族引古鉴今，为间接之感 触”圆，甚至“小说与经传有互相补救之功用”四。近代不少人认为，施 耐庵生活在元代异常残暴的统治之下，不可能毫无忌讳地表达自己的 政治思想，而是将它用隐晦曲折的方法散布在水浒传的字里行间。 既然作者在文中有所寄托，那么，批评者就可以通过各种方法将它揭示 8 8 出来。我们可以看到，近代水浒传批评者时时以“作者”之身份代为 发言，如王钟麒就直接以“作者”自居：“施氏少负异才，自少迄老，未获 一伸其志。痛社会之黑暗，而政府之专横也，乃以一己之理想，构成此 书。”够可见，在批评者眼中，“作者”必如“我”之所想，“我”与“作者” 合一，而实际的发言人却是“我”。这样，真正的文本意蕴也往往被 “我”的解释所取代了。 实事求是地讲，近代对水浒传创作主旨的阐释，对于宣传批评 者的政治思想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同样对水浒传中所蕴涵的丰富的 思想有所揭示，对读者理解这部小说也不无启发意义。但它所存在的 偏颇、荒谬也是不言而喻的。说到底，这些批评者是没有把水浒传 当文学作品来研究的。 本文为上海市重点学科建设项目研究成果，项目编号B 4 0 4 。 注： 严复、夏曾佑本馆附印说部缘起，转自陈平原、夏晓虹编二十世纪中国 小说理论资料( 第一卷) ，北京大学出版社1 9 8 9 年版，第1 2 页。 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清议报第l 册。1 8 9 8 年。 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新小说第l 号，1 9 0 2 年。 邱炜菱小说与民智关系，转自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 第一卷) ， 第3 l 页。 于定一小说小话，新小说第1 5 号，1 9 0 5 年。 王钟麒中国历代小说史论，月月小说第l 卷第l l 期1 9 0 7 年。 中国小说大家施耐庵传，新世界小说社报第8 期，1 9 0 7 年。 固 王钟麒中国三大家小说论赞，月月小说第2 年第2 期， 1 9 0 8 年。 黄人小说小话，小说林第l 期，1 9 0 7 年。 王钟麒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月月小说第1 年第9 号，1 9 0 7 年。 卧虎浪士( 女娲石) 叙，转自二十世- q , 9 国小说理论资料( 第一卷) ，第 1 3 0 页。 8 9 林纾 ， ， ，新民丛报第1 4 号，1 9 0 2 年。 圆衡南劫火生小说之势力 。清议报第6 8 册，1 9 0 1 年。 谨告小说林社最近之趣意，转自研究具有承上启下的过渡性特征,一方面继承了明清时期研究的基本框架和精神,另一方面又开始运用西方的文学理论,具有 了新的时代气息. 2.期刊论文 惠红军.Hui Hongjun 水浒传中“一VV“的断句及相关问题 -贵州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3) 是汉语史研究中的重要语料.目前通行的百回本、百二十回本中,对“一VV“的断句上都还存在不一致之处.在整理出版的近代白话小说中,对 “一VV“的断句亦多有不一致之处.本文就这一问题结合汉语史和现代汉语的相关现象进行对比考察和分析,以期对近代白话小说中的“一VV“断句能做到准 确、一致. 3.学位论文 徐姗姗 水浒传处置式研究 2009 水浒传大约成书于明代初年，是我国第一部也是最著名的长篇白话小说，以北宋农民起义为史料，汲取民间素材加工创作而成，影响深远。该 书虽掺有文言，但主要运用的是当时的白话，灵活多变，口语色彩浓厚，该巨著语言现象较为复杂，但从总体上能基本反映元末明初这一时期的语言面 貌和使用情况，是近代汉语专书研究中必不可少的参考文献，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和研究价值。 处置式是近代汉语句法结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代汉语语法发展的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就是处置式的产生和发展，该句法格式也成为现代汉语语法 区别于古代汉语语法的标志之一。有关这一特殊的语言现象，自从王力先生于上世纪提出“处置式”这一概念以来，已有众多学者前辈从不同角度作了 深入的讨论研究，对其历史演变的发展脉络学术界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把/将”句在经历了唐宋演化之后，到了明初时期已有了长足的发展，水浒 传作为这一时期的文学代表作，其研究价值不可言喻，但我们发现，学界对于水浒传的语言研究主要集中在词类尤其是虚词方面，句法方面虽有 被动式，述补结构，疑问句等句式研究，但对这部小说的处置式研究涉及较少，只是在部分专著论文就该句式的历时平面分析中偶有零星语料的引入和 统计数据作为佐证，少有作专门的系统深入描写分析。本文在历史比较法总的思想指导下，从纵横两大方面，将历时平面研究和共时平面研究相结合 ，采用语法化思想和认知语言学等相关理论，对水浒传处置式的面貌和特点作穷尽式的描写和定性分析，并结合语料举例论证说明。纵向方面，将 水浒传处置式主要分为“把”字句和“将”字句两大类，并对各自不同的语义用法和结构类型作了归纳和比较，探究其语法化的动因和机制；横向 方面，具体分析了水浒传处置式的谓语、宾语、状语、补语等不同句法成分的特点，并就小说处置句式中所出现的特殊用法展开讨论。通过描写处 置式在水浒传一书中的使用情况，呈现“把”字句和“将”字句的实际面貌和演化轨迹，揭示处置旬式在这一时期所处的阶段特点和演变发展规律 ，力图构建元末明初时期句法结构框架，从而为近代汉语语法研究和汉语语法史研究提供更有力的依据和参考价值。 本文由绪论、第一章至第六章及结论组成，各部分的主要内容如下： 在绪论中，对水浒传的成书背景和内容版本等相关情况做了简要的介绍，以竭力反映语言真实面貌为目的，就小说版本选择问题作了较为详细 的考证和阐释，并着重对该书的研究意义和价值进行了说明。由于水浒传口语化程度高，灵活多变，语言丰富复杂，因此具有很高的语料价值，是 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中不可多得的重要文献。处置式研究一直是近代汉语句法研究中的重点和热点，对前人学者在处置式研究领域所取得的成果和学术 界各派不同观点进行了整理和归纳，主要集中为处置式该概念的定义和理解，处置式产生的时代以及处置式的来源问题的讨论，并对水浒传语言研 究的概况作了简单的介绍，从而突显本文以水浒传处置式作为研究对象的意义和价值。 第一章：重点讨论了水浒传处置式的演化。处置式经历了连动式到工具式再到致使义处置式的演变发展过程，而处置标记“把”和“将”的动 词、工具介词及处置介词用法都能在小说水浒传中被大量运用，尤其是处置句式的不同结构类型即广义处置式，狭义处置式和致使义处置式，彼此 之间存在密切的内在联系，借此来对“把”字句和“将”字句进行分析比较，并揭示它们语法化的规律和内因。 第二章：重点讨论了水浒传处置式的谓语。既有名词，形容词作谓语，又有动词作谓语。其中就动词作谓语的使用情况作了详细的分类和描述 ，从形式上将其分为简单谓语和复杂谓语，简单谓语复杂化是谓语动词发展的必然趋势。谓语动词在处置式的演化发展中也不会孤立地存在，必然要有 附加成分的添补，相比较谓语动词单用的情况，水浒传处置式中更多的是在谓语动词前后加入修饰补充成分，形成前有状语，后有补语，还可以带 宾语的复杂结构，而这些句法成分也共同作为处置式句法结构的积极条件，推动处置式的快速发展。 第三章：重点讨论了水浒传处置式的宾语，尤其是谓词前后出现两个宾语的使用情况。根据宾语的结构性质将水浒传处置式的动词宾语分 为变形宾语和变量宾语，根据宾语的语义性质将水浒传处置式的宾语分为复指宾语和处所宾语，并就动词宾语和介词宾语二者的三种语义关系作了 分析和总结。相比较初期处置式的简单宾语，水浒传时期的处置句式出现了长宾语的运用，但这种复杂宾语的特殊现象只是处置式宾语演化过程中 的暂时性过渡。 第四章：重点讨论了水浒传处置式的状语。作为谓语动词前的修饰成分，按表义功能，将小说处置句式的状语分为表程度、范围、方式、工具 、时间、数量、频率、情态、对象、比喻、能愿、处所方位和拟声词总共十三类。部分状语的位置灵活，既可以放在动词前，也可以放在动词后，并出 现了状语的双重使用和多层状语的混合连用等复杂现象，这使得语义表达更加精细，传递更多的语言信息。 第五章：重点讨论了水浒传处置式的补语，这也是本文最重要的章节。述补结构作为近代汉语句法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由动词和补语两个 原本独立的句法单位的融合而构成，它的产生和发展对于汉语的句法系统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尤其是对处置式而言。在本章中，从结构和语义的角 度具体探讨了水浒传处置式的六大补语类型：“得”字结构补语(包括“的”，“做”，“个”)，趋向补语，结果补语，处所补语，数量补语以及 助词作补语，其中数量补语又分为名量词作补语和动量词作补语两种使用情况，助词作补语则主要是完成态助词“了”、持续态助词“着”和动态助词 “过”来充当处置式的补语成分，以上这些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补语类型，述补结构的成熟和建立促进了把字句使用频率的飞速增长。 第六章：重点讨论了水浒传处置式的特殊句式。就该小说处置式的运用中所出现的特殊现象作了分析。包括：“把OV-V/(只)一V”，“把个 ”，“把来/把来”，处置式和被动式的结合，处置式的否定式，处置式的省略和并存，以及处置式的连用。前三种句式反映了水浒传时期处置 式运用较为明显的口语化倾向和语法化趋势；把被同现句反映了被动式作为汉语古老的句式在处置式中的渗透和融合，被动式中几个主要的结构形式如 “被”字句，“吃”字句和“教(叫)”字句都有在“将/把”句中出现；否定词既可以出现在处置介词前，也可以出现在处置介词后，后一种情况与现代 汉语的表达方式不同，但主要还是位于“把”字前，这和现代汉语否定式的表达语序是接近的。而处置式的省略、并存和连用则体现了汉语表达力求简 洁精炼的经济原则。种种特殊现象都体现了水浒传这部小说白话语料的独特价值。 最后，在结论中，就水浒传小说处置式的使用情况和特点作了归纳和总结。从广义、狭义再到致使义，各个结构类型的处置式均已形成，谓语 、宾语、状语和补语等不同句法成分的丰富完善大大提升了处置式在这一时期的发展速度，“将”、“把”的分化也使得元末明初时期的处置式呈现以 “把”字句为主导的局面。水浒传处置式结构复杂，表义丰富，一系列特点充分说明处置式在元末明初处于蓬勃发展的上升时期，已发展得较为成 熟并臻于完善，这一时期也是处置句式历史发展的重要转变阶段之一，该时期的语言最能体现古今语言的链接，处置标记的语法化历程也反映了近代汉 语作为上承古代汉语，下启现代汉语的桥梁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和作用。 4.期刊论文 吕朋林 水浒传中约数的称法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1(6) 本文详细考察了中称说约数的各种类型,分析了其性质,进而总结了从古代经近代到现代汉语约数称说法的演变规律. 5.学位论文 王华 水浒传助词计量研究 2007 近代汉语是助词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在这一时期内，近代汉语助词系统与古代汉语相比，不仅使用的词汇不同，还产生了一些以往所没有的小类 ，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完善的助词系统。 现今通行的罗、施版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作者搜集了以前话本和杂剧中的一部分梁山泊英雄故事，再加上自己的创作，成功地形成了一篇 早期白话长篇小说。这本小说语言鲜活，口语化强，基本上可以反映出元末明初近代汉语的一个语言概貌，而对该书助词体系的系统性研究，尚鲜有人 涉及。 本文系统地考察了水浒传中所出现的动态助词、结构助词、语气助词和比况助词，并对其作了详细的计量研究。全文分为三个部分：前言介绍 了近代汉语助词和水浒传一书在语言史上的研究价值，说明本文的写作方法及所依据的版本；第一章至第四章对书中的四类助词作了详尽的计量研 究，并分析描写，也对其中的一些现象作了试探性的解释；结论部分是对全文的概括总结，指出水浒传所反映的元末明初，汉语的助词体系正处于 巨大的演变更替之中。 水浒传中一些助词的用法功能反映了整个汉语助词系统自我调整完善和个例助词功能归并整合的过程。与古代汉语相比，该书的助词系统有着 很大的不同，但与现代汉语却有着不少的接近之处。主要体现在：每类助词内所包含的单个助词数量已十分丰富；单个助词的功能用法有所消长、有所 变化。 6.期刊论文 崔山佳.CUI Shan-jia 水浒传中约数的称法的补说 -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9(3) 吕朋林先生的一文,详细考察了约数的各种类型,分析其性质,并总结了从古代经近代到现代约数称说法的演变规 律,结论大多是可信的;但有三点值得商榷:一是关于三个数字相连的约数用法;二是“五七“用于抽象事物问题;三是和中“五七“用法及 后“五七“用法问题. 7.学位论文 徐冲 水浒传介词计量研究 2007 文学巨著水浒传在我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通俗丰富的白话用语能够比较全面的反映近代汉语的面貌和特点，使其具有重要的语言研究 价值。本文将水浒传介词分为时间地点、凭借方式、原因目的、对象范围四大类，每大类中再根据不同的语法功能分为不同的小类。全文共统计出 介词67个，在具体的介词中又进一步讨论了由介词构成的固定结构。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介词的使用频率、分布状况、语法功能、宾语成分等 方面，利用计量研究的方法对水浒传介词作了比较全面、详尽和系统的分析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