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性命观念及其历史影响.docx

国 第五届世界儒学大会论文集先秦儒家性命观念及其历史影响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朱汉民“性理之学”是宋明儒家所建立的哲学思想体 想趋向。应该说，先秦时期出现的这种“性命”理念 系，它是由其中两个最重要的核心范畴“性”与“理” 就是后来的“性理之学”的原初形态。所以，我们的 而形成的。“性理学名称的出现，在中国古典哲学 考察就从先秦的“性”及“性命”、“性天”概念和思 发展史上更具有重要意义，标志着中国古典哲学典 想开始。型形态的成熟与完成。中国古典哲学是一种由人道 我们虽然不一定同意傅斯年先生的“哲学乃语而及天道的“究天人之际”的学说，从先秦开始，中 言学之副产品”的理念，但是，中国古代思想世界中 国古代儒家的贤哲在忧患社会、思考人道的同时，致 许多重要哲学范畴，其涵义、特征总是和这个词的语 力于将人道与天道结合起来。所以，那些能作为人 言学意义及其演变有关。显然，这是由于这些字、词 道依据而又能够表达天道的“性”、“命”就成为他们 均是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出现的，它们是产生于这种 热衷于探讨并深入思考的重要范畴与思想问题。在 文化母体的细胞，故而包含着这种文化的无限丰富 两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中，有关“性”与“命”的思考和 的信息。“性”的范畴形成、演变的历史就是如此。追溯成为那些希望“究天人之际”的贤哲们所关注 春秋战国时期讨论的“性”范畴，本是从“生”字演化 的根本问题。从中国古代学人对“性”、“命”的探索 而来。“生”字衍生出后来人性、物性乃至天性等意 历史来看，“性”代表人的内在本质与潜在趋向，“性义后，仍然保存着“生”的本始意义，从而使得以后命之学”则是一种将人的内在本质与外在必然统一 对“性”的探讨和思考，总是离不开“生”的最初意 起来的哲学思考和学术建构，表达的正是这种由人义，使得中国传统哲学在思考吁性”时保持着对于道而及天道的“究天人之际”的理论与学说。“生”的关注。傅斯年先生著有性命古训辨证，就宋儒的理学是“性理之学”的完成，理学成为中是从训诂学、考据学、语言学的视角来分析甲骨文、国古代哲学发展的最高阶段和成熟形态。但是。，作金文及先秦典籍中“性”、“命”二字，他试图解释 为中国哲学发展的最高阶段，它经历过一个漫长的“性”与“生”的内在联系，他说： 形成发展和历史建构的过程。先秦儒家对“性”、“命”这两个范畴及性理观念有十分深人的思考，宋 生之本义为表示出生之动词，而所生之本、 儒在先秦儒家思想成果的基础上最终完成了性理之 所赋之质亦谓之生(后来以姓字书前面，以性学的哲学建构。所以，要探讨性理之学的建构过程， 字书后者)。物各有所生，故人有生，犬有生， 必须首先从先秦儒家对性命问题的探讨开始。先秦 牛有生，其生则一，其所以为生者则异。古初以儒家性命学说的早期形态特点对后世性理学产生了 为万物之生皆由于天，凡人与物生来之所赋，皆 深刻的影响。 天生之也。故后人所谓性之一词，在昔仅表示(一)性与“生”一种具体动作产之结果，孟、荀、吕子之言性，皆 本来“性理之学”就是为何可以、如何实现由内不脱生之本义。在心性上达于天理的学说，是一种由内及外而实现 傅斯年强调了先秦文献中“性”的字义与“生” 天人合一的哲学建构与超然境界。虽然，先秦两汉 及“天”的关系，他进一步说：“命自天降，而受之者 文献中并无“性理”或“性理之学”的概念。但是，我 人，性自天降，而赋之者人，故先秦之性命说即当时 们会发现，中国古代从形成“人性”概念开始，就具 之天人论。”应该说，傅斯年先生的研究对考察先 有将内在人性与外在权威(天、命)联系在一起的思 秦性命观念具有重要意义：第一，通过“性”的文字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上卷，第67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上卷，第67页。一154第三届世界儒学大会论文集学探源而阐释了“性：观念的思想史内涵；第二，通是指商纣王极意声色，不顾及“天性”的必然法则。 过：生p与“性?的渊源关系而解释了“性与“天”、这个“天性”一方面具有天道的意义，性是指“天地 “命”之间的内在关联。，这对我们探讨先秦的“性之性”；另一方面，此性又具有人道的意义，此“天 命”概念及其思想内涵有重要启迪。性”是指与人的“生”有关的自然要求。这一点，在 由予古代中国人以生言性，所以在那些最早出左传襄公十四年中有关“性”的说法中更为明 现有“性?字、“性”观念的先秦文献中，牲总是与显：“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 一。生：密切相关，包括生命得以产生(色)：生命得以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维持(食)及其与此食色二者相关的自然情感欲望。 天地之性?必不然矣。”这里所言的“性”一方面 战国时期与孟子开展人性大讨论的告子提出“食色 是指与民之“生”相关的自然要求，故而师旷强调应 性也”；其思想前提正是“性，的本始意义，即是以 “勿使失性”；另一方面此“性”又是“天地之性”；因 “生之谓性”作为其立论的依据；所以说，告子的人 古代中国向来主张人之生源于天，与“生”有关的 性思想是有历史与语义双重依据的。 “一 “性”亦源于必然性趋向的天，故称“性”为“天性p_t我们在尚书、左传中可以看到先秦文献中或“天地之性”。最早的“性”字，其涵义均与“生”有密切关系，即与关于人性的内涵及人性与天命、天道关系的问生命的产生、维持及其相关的自然情欲密切相关。题，成为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所经常讨论、争辩的一尚书云：“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 个重大问题。虽然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对“性与天 性，惟日其迈。王敬所作，不可不敬德。”召公告诫 道”的问题没有发表过系统的观点，但是他确实对 成王的内容包括“节性”、“敬德”韵道德教育。 与人道、人性相关的许多重大问题作过深入思考。 “性”之所以被视为节制的对象，是由于成王年少而 譬如，孔子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并提出“为 血气正旺，可能会因不能节制自己的生理之欲影响 仁由己”的思想，前者所说的“性”明显是与“生”有 国政大事。召公担心成王“如穷欲极侈必坠厥命，关的自然之性，即朱熹解释的是“兼气质而言者 故勉其节生，治其身也；教以敬德，抬其心也。”可 也”；后者所说的仁德内在于心的观念，则可能导向 见i。西周时期关于“性”与，德”的观念和盾来儒家思 应然的善良之性的结论。孔子去世后“儒分为八”， 孟学派、道家庄子学派把“性z与“德”等同的观念相 孔门弟子在性与天命的问题上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反，召公所说的“性”是必须节制的自然情感欲望，属于早期儒学著作的郭店楚筒，有一篇专门讨 而其所说的“德”则是必须恭敬的道德品质。 论性命之学的文章，为性自命出。经考古学与文(二)性与“天”、“命”献学专家认定，郭店楚简的著作年代应为孔子之后、 在西周及上古时代的思想观念中，人之生理的孟子之前，性自命出正好反映了这段时期孔门弟 自然情欲不完全是负面意义的，相反一，它首先是从正子对性命问题的基本看法。该文对“性命”的看法面意义上加以肯定韵j易传所云“天之大德日是： 生的观念本来就有悠久韵思想史源头，早在远古凡人虽有性，心亡定志，待物而后作，待悦 的原始文化中就产生了中国先民的生命意识及对有而后行，待习而后定。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及 关生命价值的充分肯定。所以，在西周的人性观念 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中，与“生”相关的f!性，观念亦有着正面和必然的意降。义，故而“性”又被称_之为“天性”。尚书商书 性自命出中关于性命问题有两个重要的观 西伯戡黎中说：，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 点：第一，这里所讲的“性”仍是自然之性，是与“生” 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此处“不虞天性” 的意义相关的“喜怒哀悲之气”，这种情感欲望之性召诰，周书，尚书正义卷十五，十三经注疏上册，第213页。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上卷，第28页。西伯戡黎，商书，尚书正义卷十，十三经注疏上册，第177页。裹公十四年，春秋左传正义卷三十二，十三经注疏下册，第1958页。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第136页，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t55-国 第三届世界儒学大会论文集 显然是继承了西周以来以生言性的思想传统；第二，(三)性与“德竹 认为人性总是与某种必然的趋势、至高的权威然而，在先秦儒家思想中，又产生出一种新的道 “天”、“命”有着内在的联系，这也和尚书、左德人性论及其性命学说，并对儒学人性仑1，特别是宋 传上所说的“天性”、“天地之性”相同，继承了西周明理学的人性论及性理学产生十分深远韵历史影以来以“天”、“命”言性的思想传统。郭店简显然是响。我们需要对这一新的德性人性论作出论述。 把尚书、诗经、左传中并不十分明确的性命尚书等上古文献在说明人盼自然本性与道 观念作了更加清晰、更加深入、更加系统的发展。但德本性分别以“性”与“德”表述。西周人常讲“敬 是，我们如果将性自命出的性命观念与中庸、德”、“明德”及“以德配天”，一方面提出内心对道德孟子作一比较的话，可以发现，尽管他们在性与的认知和恭敬，另一方面又强讽此德性与天道的联 命相联系的理论构架上比较接近，但在人性内涵的系。孔子进一步强调了仁、德与人的内在情感、精神看法上相差很大。中庸、孟子的人性论是道德 需求的密切联系，他提出：?仁远乎哉?我欲仁，斯 形上学，而性自命出的人性论则被认为是一种情 仁至矣。”孔子不仅认为这种“为仁由已”鹊精神 感形上学或情本论的观点。 表达了具有内在的仁爱与德性，同时还肯定这种德性自命出以自然情欲言性的思想传统在苟 性有一个超然的依据，他自称“天生德于予”就表达 子那里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在关于人性的特质、人 了德行与天道的关系。但是，在弛子那里，“性”还 性与天命的关系问题上，苟子确是继承了西周以来 是一种自然本性，与作为道德本性的鼍仁”、“德”是 以“生”言性、性命合一的思想传统。苟子说：不同的。同样，在郭店竹简的早期儒家文献性自 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0性之和所生，精合命出中，一方面以“喜怒哀悲之气”、_好恶”的自然 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情感言性，另一方面又以“爱”的道德情感言性，发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 展了孔子关于仁爱和德性关系的悬想0性自命 之应也。 出云：“爱类七，唯性爱近仁b智类五，唯义道为近、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 而 忠。恶类三，唯恶不仁为近义。”爱、恶等自然情感 在人者，谓之性。 发自人的本性，但是它们和仁、忠、义等道德准则接 在苟子关于人性的思考、论述中，可以明显看到 近，从这个意义二说，郭店简又表现出对，善”的道他对以生言性思想传统的继承。首先，“性”是“生德本性的肯定：“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之所以然”，即是生而有之的状况j包括“目好色，耳真正将周公：孔子、郭店简中有关德性的思想发 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 展为系统的人性学说的是孟子。正如许多研究 之情性者也。”这正是源于“生”的自然人性论的 者所发现的那样，孟子不仅继承了周、孔以来从人的 观点。其次，“性”的来源与必然的“天”有关系，即 内在道德情感来寻找、说明人生而有志的善良本性 所谓“性者天之就”，这与郭店竹简中“性自命出，命 的思想，同时还继承了上古时代以生言性、归性于天 自天降”的人性思想一脉相承。的思想传统占r但是，孟子在继承前人人性思想的基 由此可见，以生言性的自然人性论、性命学说在础上又有重大发展，他对这些思想作了十分深入的 先秦时期有着久远的思想源头并占有重要的历史地 思考、辨证，并提出了t套新的系统的理论。孟子对位。从书、诗到左传的历史资料，从孔子的人性及性命问题表达了他的独特见解：- “性耜近”到郭店简、苟子的自然人性论，均体现了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 这种既有传承又有发展的思想脉胳。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参阅梁涛：郭店竹简与思孟学派，第148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正名篇，荀子集解卷十六，诸子集成第二册，第274页，上海书店1996年版。正名篇，苟子集解卷十六，诸子集成第二册，第284页。一性恶篇，荀子集解卷十七，诸子集成第二册，第290，页0。性恶篇，苟子集解卷十七；诸子集成第二册，第291页。述而，论语注疏卷十，十三经注疏下册，第2483页，中华书局1996年版。一156第三届世界儒学大会论文集不谓牲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孟子是以心之生德的性命学说，取代了情欲之生的 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性命学说。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由此可见，先秦时期儒家的性命学说共有丽条 在这里，孟子对性、命两个重要概念提出了自己脉胳：一条是沿着人生而有之的自然情欲寻求其天 独特的观点。一方面，他肯定自然人性论的传统看命依据，-条是沿着人的内在德性寻求其天命依据。 法，认为声色臭昧的情感欲望来之于人性，但他又马应该说，这两种性命学说在当时均有很大影响，而前上强调说：“君子不谓性也，。另一方面，他承认人一种学说在当时影响更大，后一种学说却对后世产的道德追求是天命的必然要求的传统看法，但他认生了更深远的影响。一 为道德更是人生而有之的内在德性呈现，故而又提+i四)性与“理” 出，君子不谓命也”。实际上，孟子认为在“性”、对先秦儒家“性理”观念的溯源，除了以上所说 擘命!问题上存在着两个不同的解释，即常识的看法的“性”、“性命”之外，还应追溯一下先秦“理”的概 和君子的看法，而且这两种看法是相反的。依常识念。”。的看法，声色臭味的情感欲望是人生而有之的自然在先秦文献中，“理”字出现得并不很多，而且 要求，故而应称之为“性：，但是这只是一种常识的 也不是一个具有哲学意义的抽象概念。“理”字的 看法，具有独立人格的君子认为是否获得这些情感 最早涵义是指治玉，说文解字说：“理，治玉也。”欲望的满足得受命运的限制，所以只能以此为由这个“治玉”的本义衍生出1两种含义。一种是作“命”，而不能以此为“性”。那么，在君子眼中的动词解，由“治玉”引伸为整理、治理；一是作名词 “性”是什么呢?他认为是人心对仁、义、礼、智的德解，由玉石的纹理引伸为事物的条理。后来，“理” 性追求，即以心之“生”德为性。孟子认为，同样是作为条理含义的名词使用则更为普遍，并主要见于 以生为性，但动物是以自然生命之生为性，而人则只能以道德心之生为性。唐君毅先生主张按说文诸子的著作中，下面分别从儒、墨、道、法诸家的书中 “以心之生释性”，认为“吾人今之以心之生，说孟子引出历来较受关注的几条关于“理”的材料： 所谓性，乃合于性从心生之字原者。”孟子曾谈到墨子：“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以其行 心生德行之过程：理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啐荀子：“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 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也。” 具体来说，君子的德性是其内在的恻隐、羞恶、管子：“礼出乎义，义出乎理。”辞让、是非之心“生”的体现，而且此德性还会“生” 庄子：“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 于人的形色、四体之中。孟子对人的性、命问题作了理。” 上述的区分，他强调君子认同的“性”是人所独有的韩非子：“理者，成物之文也。”“短长、大 道德本性，而且，这一道德本性仍然有着一个超越的 小、方圆、坚脆、轻重、白黑之谓理。” 依据天。他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周易：“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 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可见， 以至于命。”“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尽心下，孟子注疏卷十四上，十三经注疏下册，第2775页。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原性篇，第1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尽心上，孟子注疏卷十三上，十三经注疏下册，第2764页。尽心上，孟子注疏卷十三上，十三经注疏下册，第2766页。所染篇，墨子闲诂卷一，诸子集成第4册，第lo页。解蔽，荀子集解卷十五，诸子集成第2册，第270页。心术，管子校正卷十三，诸子集成第5册，第1121页。知北游，庄子集释中册卷七下，第735页。 解老，韩非子集解卷六，诸子集成第5册，第107页，第h1页。一157一国 第三届世界儒学大会论文集。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