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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12)(1) 修祥明 天上有一只鹰(2) 幽 兰 八爷(3) 宋以柱 旗袍(4) 田洪波 长发短缨(5) 田洪波 坐着火车去敦煌 (6) 奚同发 你必须做出选择(7) 安石榴 关先生(8) 高 军 牛奶(9) 郭凯冰 招牌菜(10)更 夫 天浴(11)盐 夫 区第118座(12)白小良 大声喊着你的名字(13)高海涛 香妃百鸟宴(14)胡 炎 爱笑的兵(15)李世民 一碗羊肉汤(16)刘会然 哑巴父亲(17)袁炳发 药壶(18)侯德云 你要深情地望着我(19)崔 立 去和白云朵见个面(20)阿 成 早春饭摊(1) 修祥明 天上有一只鹰 春日的天极为幽蓝高远。春天的风像是从一个睡熟的娘们嘴里吹出来的,徐徐的,暖暖的。村头的屋山下,坐着一双老汉,一位姓朱,一位姓钟,两人皆年过八旬,在村里辈份最高,且满腹经纶,极得村里人的信任和敬重。日头升到半空就有些懒了。时候过得好像慢了半拍。朱老汉和老钟把见面的话叙过后,就像堆在那里的两团肉一样没言没声,只顾没命的抽烟,没命的晒太阳。天上飞来一只鹰,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也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只是极高极高。那鹰看上去极为老到。它的双翅笔直伸展开,并不作丝毫的扇动,且能静在半空中动也不动,好像随时能栽下来,却也像生了根似的,像星星那样牢靠地悬在天上。功夫!朱老汉先看见了那只鹰,他瞅了钟老汉一眼。他为他的发现很得意很骄傲。七老八十了,没想到还能看到那么高处的鹰,七窃连心,眼睛好使,人就还没有老。朱老汉心里欢喜得要死,表现出的却是很沉稳的样子,毕竟是过来人了。鹰!钟老汉正在烟锅里装着烟,玉石烟锅在荷包里没命地搅和着,好像总也装不满似的。天上有一只鹰!钟老汉将烟锅从荷包里掏出,用大拇指按着,然后鼓着腮帮点上了火。白白的烟从他的鼻儿喷出-不是喷,好像是流出来的那么温温柔柔。你聋了?朱老汉火了,用牙咬着烟袋嘴喝斥老钟。你的眼瞎!钟老汉猛地轰出了这么一声。他瞪了瞪朱老汉,却又不去看那鹰,好像那鹰他早就看见了。比朱老汉还早。其实他是现在才瞅见天上那飞物的。那是鹰?朱老汉高擎的脑袋一下子变成个木瓜。他扭头再瞅瞅天上,还是呆。不是鹰,那是什么?钟老汉哼哼鼻子。不是鹰,能飞那么高?钟老汉撇撇嘴。不是鹰,你说是什么?钟老汉用手端着烟杆倒出嘴。甩给朱老汉的话像是用枪药打出来的。那是雕!这回轮到朱老汉哼老钟的鼻子了,他那气得打拌的嘴唇撅得能拴住条驴。 、哼!一树林子的鸟,就你叫得花哨。鹰和雕。还不是一回事!一回事,娘一窝生了两姨,长得模样不相上下,男人娶了姐姐,妹妹来睡,行?!钟老汉的头扭到肩膀上。朱老汉浑身抖动。嘴唇哆嗦,气也喘得粗了。老钟便把语气压得低了道:雕的声粗,鹰的嗓门细。雕是叫,鹰是唱,雕吊小鸡,鹰拿兔子。雕大鹰小。-小雕比大鹰还大吗?朱老汉的气语又高又快,像叫气打出的暖壶堵。唾沫星子喷到了老钟的脸上。钟老汉像一个爆竹般窜起来。把他通红的烟锅朝鞋底上磕磕,然后把烟杆插进腰袋里别着。伸着气紫的脖子一步步向朱老汉逼近。老东西,谁还和你犟嘴了?老不要脸,谁叫你能犟!你看看,是雕还是鹰?你望望,是鹰还是雕?是雕!是鹰!雕我认得公母!鹰扒了皮我也认得骨头!输了你是雕?输了你是鹰?是雕是雕是雕是雕-是鹰是鹰是鹰是鹰-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面红耳赤,差不得要动手动脚了。这时,天上的鹰落下来,正好落在他两人的脚前-是一只鹰形的风筝。立时,两位老汉像叫菜叶子卡住了的鸭子,只能伸长脖子翻眼珠,嘴干张着咧不出声。又像两截老朽木。拣风筝的孩子从远处飞来了。呸!呸! 两人各吐了口唾沫离去了,那样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2、幽兰八爷 八爷的倔闻名八百里秦川。分地分牛那年,儿子只说了声想去做点儿生意,八爷当天与儿子分了家,谁劝都没用。近几年儿子弃农办厂当了厂长,成了乡官县爷也敬的财神,八爷仍死守黄土倔着过。 这天儿子坐着小车回来看爹,车停在门口人刚下来,爹出来了。 “爹!” “这年头儿啥爹不爹?走,转嘎去!” 八爷一反常态,带笑不笑地拍了拍儿子的肩。于是,八爷前头走,儿子后面跟,一路到了南山坡地。八爷在地头坐下了,儿子也只好坐下,八爷看地,儿看爹。 这地是儿子的责任田,多年没种长了一地茅草。 “厂长” “爹!” “哪里哪里!今儿个你是厂长,我是农民,咱心平气和说些话,有啥不好?” “爹” “厂长,这是你的地?” “爹!我忙” “噢,你是厂长,我忘咧。这些年,你办厂挣了多少钱?” “固定资产流动资金不说,存了二百万,爹,我不想让你再种地咧” “先不说先不说,叫我算嘎子。二百万,一季粮食卖五百,一年两季,一千,你帮我算嘎子,二百万有多少个一千?” “有两千个。” “就是说,你厂长几年光景顶我老汉种两千年的地。我今儿个才明白,当初错怪你了。” “就是嘛!爹。” “听说有钱就能买粮食?听说不管干啥的人都还是要吃粮食?” “这还用问,有钱啥都能买。” “你一月买粮花多少钱?” “沾粮的都算?” “沾地的都算,酒、烟、点心” “至少两千元吧!” “就是说,要有二十四个种地的人不吃不喝才能养活一个挣钱的人!” “爹” “算透才心明。我再问你,这钱是咋来的?” “政策允许,合法合理,挣的!” “这我知道。我是问钱这东西是咋来的?” “货币唉,这我跟你说不清,反正是造钱机器造出来的。” “能挣多少就造多少?” “不是。” “那就是钱能生儿子,越生越多?” “也不是!” “那就是固定有数,一伙人抢来抢去,抢到手的就有吃喝啥都有?怪不得挣钱的人越来越多,种地的越来越少。” “爹!这是现实。” “要是都去抢钱,没一个人种地,这抢到手的钱还能买啥?” “这” “我老是在想,钱越来越多,能人越来越多,这黄土咋还是老样子?这麦穗还是一株秆挑出来一个,咋不能长出十个百个千个?世人万变,咋就不能变成不吃粮食的人?比如吃这茅草,吃风屙沫,喝凉水拉稀。” “爹!” “不说了。你今儿个回来做啥?” “一来看爹,二来想和爹商量一下,我这片地和爹那片地要起厂子,乡里已经批了” “那让我做啥?” “你啥都不用做,我是你儿子!” “好。我去问问先人。” 八爷笑吟吟走到先人的坟前,跪下来磕了几个头,说了几句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录音机放在坟头上。然后八爷站起来,一头撞向墓碑 后来人们才知道,八爷真倔的时候是不刮风不打雷,而且很讲道理的。3、宋以柱旗袍小镇不大,年头却长。两条省道,一东西,一南北,交汇出小镇的中心。来小镇上的外地人,大多找两个人,一个是镇南的水果大王刚子,一个是镇北的裁缝张。外地人肯到无名小镇做旗袍,可见裁缝张的手艺了得。小镇上的女人近水楼台,穿旗袍的就多一些。春末夏初至秋深,女人们乐此不疲。尤其那些好身段的女人,几乎把旗袍当作自己的招牌。得了空闲,就纷纷着旗袍亮相。外地人来小镇做很多生意:运水果、拉河沙、收木材、贩猪牛羊等等。做完了生意,还愿意在小镇上的小旅馆留恋几日,眼睛盯着穿旗袍的女人不放。穿旗袍的女人们无形中主宰了小镇的经济往来。但刚子的女人不穿旗袍。女人是上海人,上海女人管自己叫“阿拉”,管别人叫“侬”。胸脯翘得摁不住,到腰那儿又猛地细下去,把肉转移到臀上。说话快得听不清,软得拿不住。在冷库里干活的男人就骂:狗日的刚子。然后把苹果箱摔得满地打滚。女人不问冷库上的事。闲了,就捧了茶杯躲太阳,看工人干活,跑到选苹果的女人堆里拉呱。尽管没人听懂她。女人一个最爱,就在衣服上,春夏秋三季,清晨中午下午换的那叫一个勤,时间长了,干活的男人女人给她一个外号:三换。在刚子面前也喊,刚子不恼,很受用地笑一笑。时间长了,女人也明白,也不恼,反而转几个身,双手捧了屁股,嗤嗤地笑着说:“阿拉就是这儿太肥了。”女人不喜欢自己屁股上太多的肉。包装苹果的女人们却对女人换来换去的服装不以为然,撇一撇嘴:“臭摆,还是裁缝张的旗袍养女人。”旁边就有人拿苹果打说话的人。女人听到这话,两眼亮晶晶的。女人不是不想穿旗袍。是刚子不让。女人觉得委屈。女人看到店门口穿了旗袍的其它女人,悠闲地舒展着身子东张西望,或者拿了一块上好的绸子,去找裁缝,女人就叹口气,呆上半天,端了茶杯怨一句:衰刚子。女人渐渐知道了街北那儿的裁缝,姓张,手艺精绝。女人心里就痒痒的不行。跟刚子说,却孬好不答应。夜里,翻来覆去地缠刚子。刚子爱极了女人,缠得没法,狠叹一口气,幽幽地说:“那原是我们家的手艺,缘自一代名流宋美龄的大裁缝,是我爷爷苦熬三年学来的。我父亲希望我继承下去,却又半路收了一个徒弟,就是这个裁缝张。他说裁缝张对女人感觉更准确。”刚子长叹一声。“后来我自残一指,另谋生计。我也能做出好旗袍,我喜欢用黑色的丝绒。做旗袍这手艺得有好女人养着。”刚子看着半截断指,目光有些呆滞。刚子看着自己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去招惹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过节。”女人不再言语,只把一个温软的身子迎上去,心里却拧了一股绳。乘刚子走深圳送苹果,女人迈着小碎步就去了。几间平房,院落不大,收拾得很干净。屋檐下几株月季怒放,飞舞着几只蜜蜂。左侧三间偏房,玻璃为墙,长纱垂地。门框左右石刻一副对联:任尔东西南北客,此事不关风与月。进得房来,三十几个平方的样子。中间是操作台,北面靠墙是做好的各种旗袍,如意襟、斜襟、双襟;高领、低领、无领;丝绒的,真丝的,织锦的;樱桃红、蟹青、海蓝、杏黄、烟紫等,色彩不一。每一身旗袍宛如一个妖冶的女人。女人看了心里更痒。“做旗袍么?”音若金属,尾音若钩。女人的心像给热手捂了一下。身矮体胖,浓眉大眼。让女人感慨万分的是,男人却有一双好手,手掌阔大,五指修长,饱满细腻,此刻正悠闲地握一把软尺。女人有些慌乱。女人很快选中了一块小花、素格、细条的丝绸料子。裁缝知道他是刚子的女人,动作有些犹豫。裁缝张的软尺比常见的略厚,金黄色,软硬适度。量到乳房、臀部这几个突出的地方,略微一紧,一松,女人心里一紧,一松,舒服得不好说。裁缝一双手鱼一样在女人身上游走,颈项、手臂、胸、小腰、臀,一路下来,却并不记在纸上。结束的时候,擦一把细汗,小声地说一句:“旗袍将是另一个你。”女人心里颤悠一下,身上出一层细汗。这时,女人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回头看时却没人。正要出院门,女人感觉有人盯她。回头看时,正屋门口站了一个女人,清秀端庄,宛若旧时的大家闺秀,眼神却飘移不定。女人对她一笑,心里就奇怪:她怎么不穿旗袍呢?七天以后,女人刚穿上新做的旗袍,刚子回来了。女人分明看到刚子的眼猛地一亮。其实刚子最初喜欢上她,也是因为那次她穿了旗袍。刚子的眼却没亮多久,一张脸就变黑了。刚子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刚子一夜未回。女人细声细气地哭了一夜。天刚放亮,有人跑来告诉女人,刚子给带走了。刚子剁掉了裁缝张的两根手指。在看守所里,刚子还黑着脸,却有几分安详。“刚子,侬啥事体嘛?”女人依然期期艾艾。“别去招惹那个裁缝,好不好?”刚子一脸的泪。在看守所门口,女人遇到了裁缝家的那个女人。“我来看看刚子。”她好看的一笑。女人意外地看到,她穿了一件黑色的丝绒旗袍。女人点线分明,华贵而典雅。4、田洪波长发短缨白山黑水系列21岁的孙凤英加入抗联队伍那会儿,一条麻花似的大辫子长至腰间,油旺旺,黑亮亮的。她原是宣传小分队的成员,随着战事吃紧就混编到四支队来了。对此孙凤英相当得意:俺也是抗联正规军了!的确,正规军的孙凤英有枪了。枪是短枪,而且孙凤英还扎上了绑腿,走起路来飒爽英姿。每天行军途中,孙凤英总不忘唱上几句小鬼子把门什么的。她嗓音清细,战士们听着脸上都一扫阴霾和疲惫。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她的歌声被从营地上下来的一位营长听到了。营长围着孙凤英转了两三圈,把孙凤英转毛了,小脸通红不知营长要干什么。你以为这是在舞台上吗?去,把你的辫子给我剪了!营长突然发起怒来。有几个女兵吓得吐了下舌头,拉起孙凤英就走。孙凤英张了张嘴想告诉营长,我这辫子可是留了20来年!可末了,她看了看冲她直摇头的同伴,只是咬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孙凤英不情愿地被剪成短发了。剪成短发的孙凤英不可抑制地一个人坐在光秃秃的树桩上好顿哭。许久,才把头猛地一甩,继续冲女伴们扬起那张青春的脸说笑。孙凤英还是那个爱唱歌的孙凤英,只是歌词换了:红旗飘飘在半天空/好似草堆落火星/妇女姐妹入抗联/长发剪成短缨缨孙凤英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愁事,哪怕子弹从她耳边穿过!战事紧,可每次打完仗孙凤英都不忘化化妆。用烧过的火柴杆儿、细树枝儿,或者把大红纸蘸点水洇一洇,往脸上、眉上、唇上轻轻一抹、一描、一勾,一个妩媚无比的孙凤英就出现了对一些女伴的狐疑,孙凤英干脆搬出营长的话给挡回去咱们是正规军。正规军就要有正规军的样子!把个女伴噎得眼直翻白。孙凤英却仰天大笑,开心无比。起始,战士们累了还能听孙凤英亮亮嗓子。可仗越打越激烈,孙凤英就长时间没有尽情亮嗓子的机会了。不过,除了唱歌,孙凤英还懂一点医护常识,也会把饭烧得很香,于是后来,孙凤英的角色就杂了,甚至缝缝补补,浆浆洗洗的活儿也常被她揽下来。就是在那会,孙凤英与副支队长刘老顺走到了一起。孙凤英有个被战士称为“百宝囊”的背兜,什么药包、天剪、补衣的碎布、针线等等,用场大着哩。可偏偏就让刘老顺给看在眼里了,就隔三差五找孙凤英,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那层意思。是营长作主,给他们两人在营地上举行了婚礼。婚后月余,郭塌子战役便打响了。郭塌子战役,是抗联三团伤亡最惨重的一次。尽管有战士在撤退过程中一直注意倒着走,在走过的脚印上撒上辣椒面,破坏敌人狼犬的嗅觉,奈何敌人还是步步紧逼,穷追不舍。于是在一个黄昏,六营的战士们撤到了山峰陡峭的七星峰。再往前走已经没有路了,而两岸悬崖相距约两米左右。营长指挥众人一个个跳过去,但轮到孙凤英这儿卡壳了她身上背着铁锅和铁桶,还有那个永远不离身的“百宝囊”。把东西都扔了!营长当机立断。我不!孙凤英第一次顶撞起营长。营长瞪圆了眼睛。孙凤英也不瞅他,把“百宝囊”摘下来递给了刘老顺,你先过去,你过去再接应我。刘老顺伸手要摘她的锅,但孙凤英挡住了,锅在我在!说时还冲刘老顺一笑。可是你?刘老顺有点急了。少废话!孙凤英狠狠瞪刘老顺一眼。无奈,刘老顺只好咬牙跳了过去,然后揪心扯肺地等着孙凤英跳。孙凤英几次试跳都没成功。刘老顺见状,干脆和战士们砍断了旁边的桦树搭向对岸,让孙凤英小心爬过来。孙凤英爬到一半,系铁锅和铁桶的麻绳突然断了,铁锅和铁桶落入悬崖的巨大声响惊起一群山鹰。被惊扰的还有敌人。眼见哭了鼻子的孙凤英爬到对岸,一声枪响,孙凤英掉下了深渊,只留下刘老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凤英!我的孩子!5、田洪波坐着火车去敦煌 从走进火车软卧车厢起,我就没给过林志玄好脸色看。林志玄是我心底里对他的称呼。真的,他长得太像林志玄了。也戴一副比较深度的眼镜,下巴颌儿很尖,而且他们年龄相仿。林志玄却一直不太在意我的态度,将一应东西放到门上方的行李架上后,讨好地冲我一笑:“行了,我的大公主,我们将在这节车厢里渡过十四个小时,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说。”我鼻子里轻葳地哼了一下。对你说?你算老几呀?别以为妈妈让你陪我出来旅游,让你帮助我戒除网瘾,你一个通讯公司的小瘪三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了。你也许还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这一路行程,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包间里的另两个空位是一对老年夫妇,这会儿都冲我们友好地点点头。火车开动不久我就嚷着天太热,把上身衣服脱得只剩下个吊兰背心,两只小兔子似的乳房晃得三个人有点不敢睁眼睛。“不能吧?”林志玄终于开始犯起傻来:“软卧车厢都安装的空调啊!我去问问乘务员”我不置可否。他是否会与乘务员闹个不亦乐乎,不在本姑奶奶的考虑范围内。当然,如果他们就此打起来那就更好了,谁让他充当妈妈的帮凶了!其实,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他好像业务很拔尖儿,就很受妈妈的器重,把他提拔到了中层干部岗位。我不知道此次旅游的创意是出自妈妈还是他,反正他们两个人是沆瀣一气,目的就是让我彻底离开电脑。可离开电脑,对于我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我哭,我闹,我不吃饭,最后气得妈妈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这事儿由不得你,必须给我走!”我恨妈妈!真的,自从她和爸爸离婚后,她身边的追求者就像苍蝇似的没断过热闹,总是一拨接一拨,而妈妈对此也好像很得意。谁敢保证她没跟其中的一两个上过床?她那样不自重干嘛还涎着脸来管我?林志玄好一阵儿才回来,他告诉我说乘务员保证空调运转正常,言毕去调试车窗上方的空调按钮。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气氛有点尴尬。我闭着眼睛回想着自己的过去,爬在墙头等红杏、今夜我陪你、我是靖哥哥一个个闪动的QQ笑脸在我的眼前晃动,把我晃火了:“热热热!”我大吼起来,然后灵机一动煽摆起黄色超短裙来。我知道我的蕾丝花边内裤一定会放出它应有的光芒。果然,我看见林志玄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那对老年夫妇的男士把手抚在了胸口上。后来,那对老年夫妇去过道了,说是透透风。我大笑,一个仰巴叉躺在了卧铺上,干脆让蕾丝花边内裤完全暴露在林志玄面前。结果,林志玄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也去了过道。我没来由的哭了起来。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念那些靖哥哥们。晚上去餐车吃饭,我不顾林志玄的阻拦,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于是第二天早起,我为没能搅得他们睡不好觉有些后悔,便又从包里掏出卫生巾折叠起来。三个人都把头扭向别处,而我就那么翻来覆去地叠!“马上到敦煌了。”林志玄突然幽幽地说。他的话让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我开始在心里又有了一个主意。林志玄站起来收拾东西,我盯住他说:“我要去卫生间。”林志玄想说什么,可他看到我手里的卫生巾又止住了:“那你快点儿。”我白了他一眼。在乘务员关门之前,机智地把自己闪进了卫生间。我关闭了手机,心里乐开了花。十五分钟火车重新发动以后,我开机给林志玄发了条短信:“亲爱的傻哥哥,你安全地下车了吧?哈!祝你在敦煌玩得愉快。我将在终点站下车,旅游完了你放心地买票回家吧!拜拜。”出了卫生间,我又在盥洗室给自己洗了洗脸,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才慢悠悠地漫无目的地返回车厢。结果在车厢尽头,我看到了一脸怒容等在那里的林志玄!下一站就是嘉峪关,林志玄不由分说拉我下了车,我一直想挣脱他的拉扯,但显然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就是不撒手。“你凭什么拉我?凭什么?!”我的叫嚷引起月台上旅客的骚动。林志玄的脸上又现出尴尬。“你闹够了没有?”他正色地看着我:“别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是太阳,大家都得围着你转!为了帮你戒除网瘾,你知道你妈妈不得不推迟一个商务谈判,并让我这个业务骨干抽出身来,专程陪送你,为的就是不让你再走那条路,患上自闭症!”“那是她自作多情!”我有点心虚。愤怒使林志玄的脸几乎变了颜色:“她说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执意不让我们坐飞机。她怕她让我带你看看敦煌,看看莫高窟,想让你知道除了网络,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们祖国的文化有多博大!她一直坚持没有再成家,也是担心你会离她更远!”“可是”我哭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教训我?”“因为我也曾经是你这样的人。”林志玄扬起了下巴颌儿。我抬眼望着他,月台上的人都变得模糊了,唯有他渐渐清晰可亲起来6、奚同发 你必须做出选择音乐学院的最后一次考试,他整装而坐。同学们的琴声从耳边飘过,那一刻,他眼里噙满泪水。算算从儿时岁练琴至今近二十年,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拉琴。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一个人竟然可以做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么久!上了音乐学院,他仍然是那种很规范的学生。老师一再对他说,你的技术真不错,可小提琴是门艺术,仅仅靠技术是不够的。他知道,主要是没感情。虽然与一把琴相伴了这么多年,但他对琴真的缺乏感情。儿时练琴,是在父亲一次次强迫下开始的,迄今为止,都弄不明白为什么父母那么逼着他拉琴。甚至,父亲上班后,还专门用摄像机对着他,看他是否在练琴。多年来,练琴似乎成了他与父亲之间的一次次智力较量。他从来没有办法战胜父亲,比如说,家里为什么父亲在时就有电,父亲外出就没了电,直到考上音乐学院附小他才弄清楚,是父亲把门外的电闸关了。想趁父亲不在家看电视或打电脑游戏,根本不可能。那时候,每天除了上学,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练那该死的琴,就连做梦都是如此。也曾上台演出,也参加了全国比赛,也获得过掌声和鲜花,但这一切并不能让他因为小提琴而快乐起来。一旦拉琴,一种从心底浸漫过来的忧郁,让他无法进入真正的音乐世界。老师多次提示他,如果能够把这种感觉融入拉琴,一定会有不凡的表现。但是他所有的情感只能存在于拉琴前后,一旦握琴在手,弓弦相遇,就成了赶乐谱,一段接一段,直到把它们拉完。起初见到他的教授们,一个个对他都充满信心,这么小的年龄就有这么好的技术,完全可以调整过来。直到他从附中考入音乐学院,大家才失望地说,可惜了,可惜了。没有人能改变他。他成了学院众所周知的“另类”。不过,大家都在关注他,人们实在想看看,他到底会变成个什么样子终于站在老师们面前,这是他在音乐学院的最后一次拉琴,毕业考试的最后一项是自选曲目。当老师用目光示意他可以开始后,他的弓子一反常态地先是在琴弦上一碰,发出了很响的一震。继而,徐徐进入,不久已是琴声四溢,灌满了音乐室的角角落落。从来没有这样放松地拉过琴,时而弓飞如雨,时而间滑如泣,揉弦、双音、拨奏,悦耳、辉煌、明亮、阴柔,泪水、奔跑,他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暴雨狂风无奈无助,大开大合往来飞梭。他的琴声,述说着一个琴童哀求抗争、淋漓尽致的甜酸苦辣和喜怒哀乐没有什么名曲,也没有用现成的曲目,他拉的是自己的曲子,拉的是自己多年来不愿学琴的历程。起初他只想着随便拉一拉,毕竟是最后一次学校考试他一生考了多少试啊!没想到,他拉得停不下来,拉得那样忘情,泪飞如雨,就连在座的同学和老师也随之动容。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右臂发麻,弓子脱手而出,琴弦上定格的是铿锵有力的一个回响“咚”音乐室内一片寂静。继而,从老教授开始,掌声如潮。学院最有身份的老教授鼓着掌站起来,身后立刻有两名学生扶住教授,三人一起慢慢走向他。拉得太好了,这才是小提琴艺术。孩子,你是这批毕业生中最优秀的一位。老教授这样说时,脸上写满了兴奋和喜悦。见他无语,教授身边的同学提醒道:这就是说,你的毕业成绩是全校最优秀的,你可以毕业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张了半天说不出话。全场的掌声终于停下来,安静得可以听到人的呼吸。泪再一次流下来,牙咬着下唇哆嗦着,他突然双臂向空中一扬,身体像展翅飞翔的大鹏,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我终于,可以不拉琴了那声音拖得很长,在音乐室内不断地叠加、传递、回响。7、安石榴 关先生关先生开板教孩子们“一人两手,两手十指”。等他们会用笔了,又教农字歌儿,一边写一边念。屯子里的人路过私塾,听到一片欢叫:“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气干”关先生则斜着身子靠在太师椅上摇晃着脑袋,目光微醺。屯子里有点头脸的很不高兴,跟关先生读过的经史子集也还没有都忘记,就去质问他:“关先生怎么改辙了?要是学那些我们自己个儿在家就教了。孩子们跟着你,就算不能学富五车,咋地也得知书懂礼,不辱祖宗吧?”“我没有从你们兜里掏一个大钱。”关先生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关先生不收学费。他孤身一人,吃菜进园子就摘,不管是谁家园子。没粮就上财主家要,也不多拿,一个没有瓤子的枕头,只装大半下,提溜着就走,不说半个谢字。关先生还是教孩子们庄稼事儿、庄稼字儿。孩子们念累了,就跟他打算盘。一年半载的,孩子的家长乐了,嘿!行,小子竟能当半拉家了。关先生有一小块地,挺远的犄角旮旯,种大烟。割大烟的时候,孩子们全是他的伙计。把烟浆子收在木盆里,放在当院的大太阳下晒,一点一点变成大烟膏子,满院子飘起一种奇异的香气。孩子们火爆的童音,在关先生尖锐挺拔的嗓门引领下,跟着香气游走。躲在树阴下的家长大骂:“造孽啊造孽!”关先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以后,跑肚拉稀的、染风寒的孩子只需在关先生那里喝点大烟。孩子只要不生病,个个都是虎羔子。两个孩子支起黄瓜架,关先生远远的觑着。长着鞋拔子脸的孩子挨了打,额头上鼓起大包,他流着大鼻涕,一边瞅关先生一边哭。关先生大声说:“哭啥哭?找他家去。”鞋拔子一会儿就回来了:“关先生,他爸爸把我赶出来了,不管。”关先生一指:“去,站在他家大门口骂他祖宗!”半天,鞋拔子乐颠颠的回来了,张开手,擎着几个大钱:“关先生,他爸爸给我的,还说一会儿揍他。”关先生没吱声,坐在那儿装烟袋。烟荷包里哐啷哐啷有动静。里面不光有烟丝,还有大钱。关先生的大钱是人家赏的。过年的时候,来讨对子的人空手成,扔俩大钱也成。攒了几年,到寒食节那天,关先生掂了掂,又跺跺脚,领孩子们出发了,徒步去八十里外的北陵。孩子们进了正红门就玩疯了,满眼新鲜物件儿。一个孩子指着琉璃瓦房脊上一顺水的五个蹲兽问关先生是啥?关先生说:“狻猊、斗牛、獬豸、凤、猰貐。”孩子没来得及问干啥用的,就被别的东西勾走了。又有孩子问蹲兽,几次三番之后,关先生看着孩子们绿豆蝇般瞎跑,就是停不下来,终于大发雷霆:“那五个东西是走投无路、赶尽杀绝、跟腚傍脑、顺风扯旗、坐山观火!”孩子们吓了一跳,肃静下来,关先生忿忿然:“混账东西,我刚才说的都听清楚了?它们都是败家的玩意儿,鸟用没有。妈了个巴子,我领你们来不是看这些败家玩意儿,是拜谒祖宗的。这里埋着谁?我们满洲人的祖宗皇太极!”孩子们围上来,安安静静坐在关先生身旁,关先生就在一棵松树下讲起努尔哈赤,讲起皇太极、康熙。初春的太阳爽朗地照在关先生和孩子们的身上,有微风从松林中逶迤而过,关先生顿了顿,看看个个面貌肃穆的孩子,他们的天灵盖闪闪发光。关先生舒坦,想:乱世用不着中庸的斯文,乱世只要英雄的气血。关先生疲惫地闭上嘴,感到丹田之气慢慢地、汩汩地从头上、指尖、汗毛孔溢出,七十三岁的关先生没有慌张,觉得值。清明的深夜,私塾灯火通明,孩子的家长都聚集在这里。关先生是孩子们搀扶着进来的。气喘吁吁的关先生坐在太师椅上感到了异样,他扭过头去,看到墙上挂着两面旗,一面日本膏药旗,一面满洲国五色旗。有人告诉他明天私塾就改名叫国民义塾了,孩子们必须学日语。关先生挣扎着站起,把旗一个一个扯下来,扔在地上:“狗屎!”他蹒跚着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屋里走,突然一仰头,发出一种划破夜空的悲鸣:“祖宗啊,祖宗!”所有的人惊在那儿,一动不能动。太阳照常升起。孩子们来上学,没有听到关先生的吟诵。关先生还躺在被窝里。鞋拔子把手放在关先生的鼻子下面,气息皆无,再一摸,冰凉。这是满洲国康德五年,清明的第二天。公历1938年4月6日的早上。8、高军牛奶刚过春节不久,尽管气温已有所回升,但天气还是很寒冷的。日本鬼子来扫荡,用了两天的时间,在这个叫九子峰的小山头上,把日本鬼子和伪军打死打伤190多人,还缴获25匹战马,胜利了。“咳,咳!”徐向前正从战场上走下来。他来山东时就患有肺病,整个冬天一直不很舒服。现在尽管咳嗽着,但因为刚刚打了胜仗,他显得很兴奋,红光满面,大踏步地走着。小风呼呼地吹着,路边的小田沟里仍结着冰,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徐向前突然停下了脚步,其他人也都疑惑地站住了。“咳,咳,听,”他指指左边一座底矮的小院,人们看过去,院墙是用石头干插起来的,一点嵌缝的材料也没有,院中靠后坐落着两间小草房,一头牛似地趴在那里,徐向前神色急切地问道,“什么声音?”屋里传出的是婴儿的哭泣声,声音有些嘶哑。随从的人们随意地答道:“小孩子的哭声嘛。”“是孩子的哭声。问题是,好像不太正常啊。警卫员,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徐向前挥挥手,仍站在原地,并不走。过了半天,警卫员才走回来:“报告首长,是一个老乡,他的婆姨生娃娃后,奶水不够,经常饿得哭。”徐向前的右手握成拳头,用虎口处往自己的额头上一下下地敲着,过了一会儿,猛得把手摔下去:“咳咳,造孽哟。快赶走日本鬼子,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徐向前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队列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回到驻地,徐向前安排了一下工作,就翻弄着找寻起来。看他低着头,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警卫员忍不住凑过去:“首长,您找什么啊?”“奶,牛奶!”徐向前头也不抬,继续寻找着。警卫员马上过去给拿出来,递到他的手上。这是上级为了让他早日养好病,特意给配备的。平时,都是警卫员给珍藏着呢。徐向前接过来,又问警卫员:“不是还有点白糖吗?”“有啊。”警卫员又拿出了一个用草纸包着的小疙瘩,递过来。徐向前没有接,而是把自己手里的牛奶放到了警卫员手里:“都拿上,你回去一趟,把它送给刚才的那家老乡。”警卫员一下子怔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首长,一共就这么多了,您的身体”“咳咳,别说这个!现在你立即送去,同时要告诉老乡,困难会过去的,一定要想法抚养好孩子,噢,对了,不要说是我让你送的。”“不!”警卫员有些别扭,他知道首长的身体很虚弱,供应又不太正常,送走了还不知道到啥时才能再搞到一点。徐向前不高兴了:“那好,你不去我去。”说着,把警卫员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向外走去。“我去我去。”警卫员跑上来想接过去,徐向前没放手。“我我。”警卫员在一边自责着。徐向前笑了笑:“我这毛病,多走走,多晒晒太阳,就好了,已经出来了,就一块走走吧。”“首长,我”警卫员还在忐忑着。徐向前把东西递给他,眼睛向远处看去:“行了,不再说这事儿啦。老乡不容易啊,苦噢。你看这沂蒙山区,和我老家山西的山区差不多。咱们是共产党的部队,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关心老百姓的生活啊。”已经看到老乡的房子了,徐向前停下来:“你去吧,我在这里晒一下太阳。”这是一道高高地堰,因为挡风,又朝着阳光,地上已经萌生出几株紫褐与碧绿掺杂在一起的植物。他蹲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拨弄了两下子,眯着眼睛,犟起鼻子,低下头使劲嗅着。“报告首长,我给老乡送去了。”警卫员回来时,看到他正在眺望着远处的山头。一个半月以后,徐向前要走了,回延安。临走的前一天,他把口袋逐个翻了一遍,一共翻出了元钱,连同牛奶和白糖,一并交给警卫员:“咳,咳,你再给那个老乡送去吧,就是这一点了,咱们住的这青驼寺,离那儿有10多里路,辛苦你一下吧”警卫员的眼窝湿润了,怪不得首长这些日子一般不吃菜呢,原来是为了节省那每天分钱的菜金呢。至于牛奶,从那天以后,只要到手,他总是让警卫员给那家老乡送去。第二天上路后,警卫员发现,首长的脚步迈得很轻快9、郭凯冰 招牌菜清水镇是个临着省级公路的小镇,正是司机们歇脚打尖的好去处。司机们都是长期在外跑的人,清水镇的酒馆,也就有了一些清水镇人讳莫如深的内容,那是使大部分酒馆生意兴隆的“招牌菜”。这年月,哪个酒馆没有招牌菜是不行的。人家那吃饭的,冲的就是这招牌菜。进门来:“老板,你这里有啥拿手的,说说看!”这老板要是说,我们的菜都好吃,人家立马走人,转身还要加一句“有病”。这年月,没有招牌菜,还能开酒馆?清水镇本地人喜欢去清水川菜馆。因为老板娘水兰不经营大部分本地酒馆的招牌菜。水兰是四川人,主做川菜,招牌菜就是“麻辣鱼”。那火锅做的真叫地道,一拨拨的食客吃了还来,来了还来。辣的嘴巴红红的,舌头麻麻的,一边用手扇着嘴巴一边还忘不了夸:“真够味,这辣地道,这麻地道!”可清水镇人除了老板娘水兰,真的没有谁去过四川。不过清水镇的人,从来不在意这个。他们感觉麻辣鱼本来就是这个味,要不是这味,那才怪呢。甚至有一次,喝醉酒的麻二大着舌头说:“我去济南吃的重庆麻辣鱼,那叫什么味呀,我呸!那辣叫什么辣,那麻叫什么麻,不够地道嘛!我就说,我们水兰做的麻辣鱼最地道。就是重庆人来,也是吃这劲道!”一屋子人抬头看看正忙碌的老板娘水兰,齐齐点头,嘴里还不住的应和。这个时候的水兰温言打岔:“麻二哥,别喝了,麻嫂要骂了呀。”走过来,随意拿过麻二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缓缓倒下,就有轻缓的水流声在人们的视线里响起,闹得人心里颤一颤,抖一抖。可也只是颤一颤,抖一抖,然后各喝各的酒,各吃各的菜。吃完了,喝完了,各自回家,搂着自家的娘们安稳睡去。有时候,有外地来的人,开展业务或者感谢客户,就要请清水镇人吃酒。当然要问被请的那位去哪里吃最合适,往往就得到回答“清水川菜馆”。来人定下时间,早早打听着来到馆里恭候。一进门,觉得走错了,要么就是听错了。就站门口掏出手机:“喂,哥,您说的是清水川菜馆?我来门口了,咋看着不对劲呢?”那头就笑:“你请我客,还要你得劲?我得劲就行嘛。”也不怪客人,看着馆子,确不像高级去处。一溜三排原木方桌,木凳子,简单得很。如果再留意呢,就是窗台柜台上散摆着几盆花,冬天是水仙,另外三季是大叶的滴水观音,一律青青绿绿,漾着生机。进门来,早有水兰从柜台后面站起来,含着笑脸走近,脚步不快,让人觉不出过分的殷勤,可也不慢,让人感觉出冷淡。客人被带到一张闲着的桌子边,刚落座,一条雪白湿热的手巾递过来,一壶热热的茶水端上来。第一杯却并不给客人喝,在干净的杯中摇一摇,倒进桌腿边的痰盂里。客人的心就舒坦起来。这时水兰才轻轻问,这位眼生呢,您请谁来着?如果是镇子上的,也许我可以帮着您参谋一下客人的口味呢。客人说出请谁谁,水兰随口就推荐几个菜。这时的客人,男子汉的豪情似乎在水兰的轻言细语里得到了酝酿,随手接过水兰手中的菜谱,点起另外的菜或者酒,。一个个菜名从男人的嘴里蹦出来,水兰写几个数字或者打几个对勾,也就记好了。好多时候,如果水兰知道几个人,会提醒多了浪费。豪爽的客人听了这话,就赶紧住了口,朝水兰笑笑说饿着呢,掩饰着张狂后的那点羞惭。被请的人来了,果能吃个宾主尽欢。喝的如果有些酒意,外来的客人也要附和着说:“真够味,这辣地道,这麻地道。”不过远来的人往往也会好奇地问:“老板娘在前头张罗,老板却连个面也不露,放心这么个俊俏的娘们抛头露面?”这时候清水镇的人就笑。哥,动心了?这水兰呢,让你麻,可也让你辣呢。那一次,一位大哥起了孬心思,让水兰一把辣椒末扔过去,哈哈大概这辈子也不敢想别家娘们了。客人此时便抬头细细看水兰,水兰正穿了雪白的罩衣忙着呢。手脚麻利,却一点不见忙乱。那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任外地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水兰辣起来如何模样。可就这细细看,也才觉出这老板娘穿着虽朴素,却耐看的紧,心里便也会暗暗颤一颤,抖一抖。同样的,颤了抖了,心也就静了。那水兰耐看的眉眼里透着一份端庄,可是观音模样。客人转头看看窗台,那水仙或者滴水观音正挺着水清的叶子,吐着幽幽的清香呢。水兰开清水川菜馆整整十年。四十二岁上,车祸瘫了十五年的男人死了,水兰盘出店面,嫁到了邻镇。盘店的是麻二。麻二开了半年,关门大吉。麻二说,清水川菜馆这招牌菜呀,可不是麻辣鱼,明明是水兰嘛。听着这话的清水镇人想一想,可也真是。10、更夫 天浴“天浴”是一个洗浴城的名字,取露天而浴之意。来“天浴”的客人很多,几乎夜夜爆堂,却不是因为这个诗意的名字。“天浴”其实和大多数的洗浴城一样:封闭、燥热、光怪陆离,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现代都市的气息。蓝天白云倒也有,在墙上的壁画里。还有亚当夏娃呢、一片树叶遮掩着萌动的羞涩。“天浴”的姑娘很漂亮。最重要的是,放得开,像一只只白天鹅,在夜空中张圆了翅膀。有一只却是例外。客人躺进了水里,她兀自立在一边发怔。客人说,过来呀!她惊慌失措,涨红了脸。客人哈哈大笑,伸手抓过来,弄得水花四溅她就跑,浑身湿漉漉的,像一只落水的羔羊。她叫叶子,来自一个贫穷的山村。一个月前跟着村里的红来到这里。山村很穷,红和叶子都辍了学。前几年村里兴起一股外出打工的热潮。红便随着人流卷入了城市。几年后,外出的大多狼狈而归,有的甚至衣衫褴褛地逃了回来。只有红,钱挣得水泡一样,汩汩地往外冒。红成了村里外出打工者的一面旗帜。成了旗帜的红每次回村,脚后跟上便粘满了人。红找到叶子,说,跟我出去吧,城里的钱好挣!你看他们都想跟着我去呢。这样的话,红不止一次对她讲。但每次叶子都拒绝了,她说,我不能去,去了我的鹅怎么办?我的羊怎么办?还有水塘、山坡、树子它们怎么办?叶子对一些事物有着一种特别的痴劲儿。那年,爹让她放鹅。到了水塘边,她把鹅抱在怀里,一只只地给它们洗澡,羽毛真白啊,像天上的云朵。她洗着洗着就入了神,鹅挣脱她的怀抱扑嗵嗵跳进水里,她竟鬼使神差地也跳了下去晚上叶子喜欢提一桶水去院子里。乡村的夜特别宁静,蛐蛐儿伏在草丛里轻唱。叶子哗啦啦地冲澡,水花溅起来,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渐渐大了,这习气也不改。娘说,傻丫头啊!也不怕羞?但她无动于衷。好在是山村,人烟稀少,一到夜里家家关门闭户,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叶子常常独自坐在山坡上,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吃草,白云悠悠,山峦叠嶂。一阵清风拂过,扬起她额前的秀发。十八岁的叶子亭亭玉立,像深谷里的一株幽兰,静静地绽放,红找到她,说,叶子,跟我一起出去吧,去城里挣大钱!叶子不理,说一些树儿、草儿的傻话。只是,当红告诉她去“天浴”就是洗澡,还可以挣到许多钱的时候,叶子笑了。她想起给鹅洗澡的情景,还有夜晚的院子里,蛐蛐儿叫得多欢啊!但“天浴”的夜晚没有蛐蛐儿,客人也不是鹅。叶子常常惊慌失措地跑,她不明白,明明是给鹅洗澡,怎么自己倒变成鹅了一天晚上,从“天浴”回来,爬上顶楼的租住房,红说,累死我了!然后一头扎到床上。凌晨,红惊醒过来。她睁开眼,门大开着,却不见了叶子。红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她跑出来站到走廊上叫:叶子!叶子!没人应答。突然,红听见楼顶上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红冲上楼顶,月色下,她看见叶子正就着一桶水在那里洗澡呢。叶子挥舞着手臂,像一只戏水的天鹅。闪亮的水珠顺着她叶子白的肌肤滑下来,敲在地上,碰出一串悦耳的音符。红惊愕地张大了嘴,说,叶子,你干什么?叶子只抬了抬头,没吱声。红说,要洗也回屋里洗去!叶子说,不。红急了,说,你在“天浴”还没洗够吗?叶子说,你就不觉得脏?叶子决定回去了,红送她到车站。快上车的时候,叶子一把抱住了红,说,跟我回去吧,城里的水太脏了不适合我们!红一愣。良久,她掰开了叶子的手,说,回不去了!车子启动了,红久久地站在原地,突然泪流满面。叶子回来,路过村口的时候,她看见那里正在铺公路。推土机翻出滚滚的烟尘,往日宁静的山村一片喧嚣。进门,爹吃了一惊,说,叶儿,你怎么回来了?叶子说,城里没地方洗澡。爹好一阵发愣。叶子问爹,村里要修公路了吗?爹说,山坳里发现了温泉,城里人要来搞开发呢,说什么回归大自然!这天晚上,叶子提了一桶水来到院子里。院子里亮如白昼。叶子困惑地抬起头,却没有看见月亮。村口白亮亮的灯光射出来,铺满了整个村庄。那里正在抢进度呢!夜风吹来,叶子感到浑身发冷。她提着桶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11、盐夫 区第118座我一定要找到远山。我与他,我有话要说。有些话就是一定得当面说。玫瑰在我手掌里变成了带血的花粉,随风一扬,像初冬的第一场瑞雪。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大力已经看出我满脸的愤怒与眼中的凶光,他收起双管猎枪,迎我走来,横在我要经过的街面上。我说你滚蛋。大力不动。我又说你滚蛋,大力依旧不动。于是我就夺过猎枪,在我对着他后脑壳一分钟之后,我低下了枪口。因为我想起了一些关于大力的故事,这些故事使我突然发现,大力兄弟的性格,对我变得十分重要了。大力喜欢她的女友,他的女友也很喜欢大力,但准岳父除外。大力踢开女友的家门,就是用这管猎枪对着整个客厅和客厅里的准岳父。准岳父从沙发上愤怒地站起,大力的枪就响了,彩电的碎玻璃飞满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坐下,谁也别动。准岳父一惊,无奈地跌坐在沙发上。我喜欢大力的魄力。我把猎枪重新交还给大力,然后在他的后背上,重重地打了一勾拳,大力跌跌撞撞和我一起钻进了我的宝马车。车子开得很快。远山居住在另外一座城市。我不认识远山,远山也根本不知道我。我对远山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一位叫芮清宁姑娘的描述。清宁是个漂亮的女孩,我不允许任何人谈论她的外表,她的气质,她的修养。我得娶她为妻,为我生育一群漂亮的孩子。这是我们偶遇后,我对自己下达的目标。我是说话算话的人,我也是敢想敢为的人,这与我的父亲无关,我就是我,我开我的宝马,他做他的市长。我感叹我演技的精湛。表情与举止,绝对不存在与重危病人的区别。就医的人很多,队伍很长,前面的大嫂甚至转过身来,退后一步,同情地对我说,兄弟,你先来吧。这样,我就在芮清宁正对面坐下。距离很近,我可以看见清宁耳边的黑痣,可以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还可以闻到空调气流里她的发香,我也很嫉妒听诊器在她的胸前大胆的摆动。芮清宁把一支体温表压在我的舌底,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投进了她的抽屉。没有回音。我喜欢含蓄、害羞的女孩。我让她的院长来做我的媒婆。院长去了,我就坐在院长的旋椅上QQ,等候院长给我激动的讯息。很久,院长回来了,但他却没了去时的那种信心,把目光藏在玻璃镜片的后面,诅丧而胆怯地看着我,然后只是从狼皮一样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数字。我出了门,照着上面的数字打了一个电话,听到的只是自动应答声: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我说过我是说话算话的人。我没有沮丧,我也不会沮丧。当太阳从朝霞里喷薄而出的时刻,许多人都在驻足凝望着对面的门诊大楼,一条巨大的条幅从楼台上飘扬而下,上面写着这样六个金字:“芮清宁,我爱你”。前面,后面,左边,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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