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衣的味道.doc

如果对一个人有了浓厚的感情，你会对他（她）与之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有感情，比如他（她）的头巾、衣服、饰物、提包，当然他（她）的喜好等等，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我是拽着爷爷的衣袖长大的孩子，对爷爷的体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微甜的、淡香的、含有青草芬芳的、温暖的体味早已沁入了我的肺腑，并且逐渐渗入我的血液，以至于爷爷离开我十年之后，每当想起他，总是从他的满含体味的棉衣中走进记忆的。我要说的就是棉衣，因为只有他穿着棉衣的时候，他的复杂的体味才会更直接地温暖着我、包裹着我、感染着我。1、爷爷漂亮的棉衣总是姑姑们做的记起爷爷首先从他的棉衣翻开记忆的第一页是因为他的棉衣实在太漂亮了。奶奶去的早，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奶奶的身影。奶奶尚在人世的时候，我常常趴在爷爷的身上弄他的胡须，爷爷穿着大伯从部队捎回来的军用棉衣，军绿色，一溜纽扣。那时候我还无力牵着他的袖子走路，再者我也不喜欢他的装束我是一个不喜欢纽扣的孩子。爷爷的棉衣总是姑姑们做的。我的小姑家在山下，那里生产棉花，小时候常常跟着小姑去她家的棉花地里摘花，棉花有漂亮的花朵，或淡红，或淡黄，或淡白，总是淡淡的。棉花收获的时候常常能吃到大红枣，小姑每次都给我装满衣兜儿。小姑将摘好的棉花用床单裹好去找人弹，师傅便用弓“嘣嘣”地将棉花打得松散绵软。大姑和小姑都会裁缝，有时候她们俩人会在聊家常中将活儿干完，我喜欢姑姑们给爷爷棉衣上缀的扣疙瘩用布做的，缀上去漂亮的像一溜儿工艺品。爷爷胃不好，系着奶奶给她做的肚兜儿，然后就穿上姑姑们做的棉衣，为了保护体温，他要系一根长长的腰带，白棉布裁的，足够两米长。2、爷爷拽着我拾柴、担煤、走亲戚山里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又寒冷。整个冬天爷爷穿着姑姑们做得棉衣不脱身。我们住在土窑洞里，家里没有充足的煤供暖，爷爷便领着我去山坡里拾柴。雪已下过许久，银白的雪花在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芒，刺得人眩晕。林子里一片幽静，地上到处印着野兔、狐狸、山猪、獾、狼的足迹。狐狸最狡猾，常常用长尾巴将自己的脚印扫去，以之迷惑猎人把握它们的行踪。狼是最粗心的，常常将大便遗得到处都是。越往林深处走，爷爷越让我拽着他的衣袖，我则常常将手伸进他的袖筒，他的体温温暖着我。爷爷打好一捆柴后，总忘不了挖一棵小树根让我扛回家。一路上我牵着他的衣袖一滑一滑地回到我们的土窑洞，爷爷把树根摁进炉子里，不一会儿，炉膛里火照得土窑洞一片粲然。躺在温暖的土炕里，爷爷给我讲些长长短短的故事，黑森森的窗外野猫儿偶尔尖利地哀嚎，过一会儿，安万籁俱寂中又能听到雪花落在麦垛上的声息。窑洞里鼾声起伏，炉膛里的火熊熊燃烧。当然有时候我们得去担煤，煤矿在山沟里，爷爷挑着筐子，我照旧拽着他的袖子。北风刮得正劲，我不得不偎在他的怀里让他微薄的体温温暖我。爷爷会和矿工们聊天，我也可以暂且放开他的衣袖去岩壁掰一根冰凌。太阳从云里露出脸来，大汗淋漓的爷爷解开腰带，他的体味氤氲得我有些眩晕。爷爷喜欢在冬天跑亲戚，他总是让我拽着他的衣袖无穷无尽地走，从山里走出山外，从一个村庄走向另一个村庄，我常常偎着他，拽着他的臂一路晃荡，晃荡，爷爷说亲戚说村子说陈年旧事。山外的天宽了许多，可爷爷的棉衣的味道我一刻也不能离开，仿佛那时的我变成了一条鱼，单单呼吸爷爷棉衣味道的鱼。3、爷爷用他的棉衣裹着我去看病我一定病得太厉害了。我趴在爷爷的背上，听他不停地唤我的乳名。太疲惫了，真冷。我在爷爷的背上打颤，快蜷局成了一条鱿鱼啦。爷爷不得不脱下自己的棉衣，寒风中他只穿一件夹袄。山村里没有医生，他背着我去找十里以外的妈妈，那是个比较大的村子，村里有一位年长的赤脚医生。我只感到浓烈的体味和晃动在眼前的山路，还有爷爷不停地召唤。我真想死，那是个多少舒服的世界！然而上帝没有接纳我，在赤脚医生的努力下我终于活了过来。我醒来了，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我发觉身上盖的是妈妈的棉被不是爷爷的棉衣，我哭喊着找爷爷。妈妈告诉我，爷爷刚刚走了，被人抬到另一个村子里去看病，他受惊着凉病得很重没有爷爷的日子里，我身体恢复得很慢。用了足足三个月，才从炕上站起来。妈妈的学校真热闹，课间常常有哥哥姐姐来我逗玩儿，妈妈的屋里干净且温暖，一切都是那样得和谐和安逸。当我的鼻息快失掉爷爷棉衣的味道的时候，爷爷来了，带着特有的芬芳一路飘散。我要走了，告别妈妈和妹妹以及那些哥哥姐姐们，我重新趴在爷爷的背上，我将鼻子埋进他的棉衣里狠狠地吸着，久违的体味重新积满心头。4、我喜欢搂着爷爷的棉衣聊天、睡觉，或者什么也不做阳春三月，爷爷仍然不脱棉衣。我最喜欢在暖暖的太阳里搂着他说话、睡觉，或者什么也不做。天气真好，有点风，又觉得没有；天蓝得仿佛就在你的跟前，你就在天上；天上掠过的是棉花一样的白云。爷爷常常坐在石礅上，我搂着他的臂坐在旁边长大后我渐渐喜欢起挎他的胳膊，就像挎自己的爱人一样幸福。爷爷刚刚从地里耕作回来，顺便给牛打了满满一筐青草，他的身上有汗味、草味以及棉衣里散发出的纤尘的刺鼻气味，这一切在太阳底下显得和谐而温馨。我喜欢闻爷爷身上的这种味道，这才是他的棉衣里应该散发的最地道的味道。爷爷给我说着话儿，他慈爱得就像湘西茶峒白塔下的那个老船夫。可爷爷何曾划过船呢，他连象样的大河也没见过几条的。爷爷只会伺候田禾苗儿，伺候牛马骡驴。爷爷也不会给我说什么童话故事，他连孙猴子也不知道，他只给我讲他的“城南旧事”，以及张家长李家短的家常话儿，可我喜欢听他喋喋不休地叨唠，他像院子里那只领着雏鸡觅食的老母鸡。我抱着他的臂，将头埋入他的棉衣里，刺鼻的气味和着青草的芬芳以及汗味里的微甜醺得我直想睡觉。满院的桃花梨花开得正艳正繁，微风过后，纷落的花瓣扑在我的脸上。咕嘟咕嘟，灿灿的果子不停地从叶芽处往上冒呢，像水泡一样不息果子很快成熟了，我用爷爷的棉衣往回裹呢，爷爷的棉衣真大呀，总也裹不满我醒了，一只猪哼哼着用嘴直抵我的屁股，爷爷用手给它挠痒痒呢！阳光正好，爷爷棉衣的味道将这些春天渲染得更加充满了色彩。5、爷爷给我留下一件羊皮棉衣爷爷去世后给我留下了一件羊皮棉衣。这件羊皮衣是大伯从部队给爷爷寄回来的，并不是军人的绿色，而是黑色，里子是很长的绵羊毛。爷爷最后的几年一直穿着他过冬，即使临终一刻也没有离身。这本来是件小氅，出门防寒用的，但自从爷爷受寒感冒后一直被没有脱身。白天穿着，晚上仍然覆在被子上，他的体温弥漫了棉衣。爷爷是流着清涕故去的，小氅的温暖没有挽回他衰弱的生命，小氅却沾染了他最后的一点体温。根据风俗，故去人穿过的旧衣一般是要烧掉的，以示带去阴间继续享受，即使较好的衣服一般人活人也不去使用。世间因为有了生与死，便产生了许多意念中的鸿沟。爷爷这件棉衣本来是应该烧掉的，可我要求留下它。我说：棉衣的里子是少有的长绵毛，我要改成一件褂子。当然没有异议。然而爷爷故去离今已十年了，我并没有拿它改作另一件的意思，我只是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夏天翻出来晒晒，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