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阅读5页,还剩11页未读, 继续免费阅读
版权说明:本文档由用户提供并上传,收益归属内容提供方,若内容存在侵权,请进行举报或认领
文档简介
汪梦川:史学的危机 一、引言 在上个世纪末期,史学界曾经有过一次关于“史学危机”的广泛讨论,然而就我所知,这些讨论大都集中在诸如社会对历史的冷遇和偏见、高校历史学科的困境甚至历史系招生、毕业的各种问题之上。在我看来,如果仅仅是这些,那还不足以说历史学面临危机,因为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是所有基础学科的尴尬。如果我们从历史自身上找找原因,或许就会发现,历史学最大的、真正的危机正是出在它的内部。二、真正的危机1历史哲学的陈旧 历史研究首先必须以一定的历史哲学为指导。历史哲学如果没有发展,历史研究就只能在原地徘徊,而决不会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进步。不幸的是,长期以来统治我们史学界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实在有些陈旧了。A 马克思主义不是终极真理 马克思、恩格斯都是伟大的学者,他们在十九世纪后期创立的理论体系,是当时最先进的成果,就是在今天看来,其体系的完备性和逻辑的自洽性仍然无与伦比。但是这并不能说它就是终极真理,这一点我想连马克思也不会反对。毫无疑问,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是建立在经典科学,主要是牛顿-麦克斯韦经典物理学和与达尔文进化论基础之上的,马恩以其渊博的知识、深刻的洞察力把这些都融入了自己的理论,从而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马克思死于1883年,恩格斯死于1895年,而普朗克于1900年提出量子说,爱因斯坦于1905年提出狭义相对论。马恩终结了一个时代,却未能看到一个新时代的来临,要不然,以他们的天才和远见卓识,也许还会有更为深刻的发现,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的“早逝”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对有些人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悲哀,因为这些人以马恩的理论为真理,所以这些人的思想也停留在了十九世纪。 马克思主义理论于二十世纪初传入中国(比相对论和量子理论早得多),随后在二十世纪下半叶迅速统治了中国思想界,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宗教。它容不得任何批评,动辄给批评者扣上各种帽子,并引用自己的经典语录进行“批驳”。马恩的著作就是圣经,而它的卫道士们则组成了没有机构的裁判所。在他们看来,其它的任何学说都是异端,是可以用“唯心论”、 “主观”等词汇来论定的;在他们的词典里,除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辩证法”之外,其它的所有“主义”和认识论、方法论的词语都是贬义的。当然,这些不是马克思、恩格斯的错,是他们的追随者们学力不够或是别有用心,所以不能理解或者故意歪曲马恩的原意,甚至还肆意把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塞进马恩的口袋。马恩若是泉下有知,是无可奈何抑或恨恨不已,抑或揪出劣徒批其颊、唾其面?直欲起二人于地下以质之。B历史哲学必须有先进的自然哲学基础 任何历史哲学都有其自然哲学基础,历史哲学的发展离不开自然哲学的进步。在十九世纪,经典物理学和生物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人们能够熟练地运用牛顿理论,麦克斯韦统一了电学与磁学,这些成果与人们的经验感受是如此的吻合;而达尔文进化论则又是何等惊人然而证据确凿,人们有理由认为,他们已经发现了真理,发现了世界的所有秘密。人们坚信,任何过程,只要知道了初始条件,就可以运用公式或理论得出或预言结果。 然而,真理都是相对的,任何真理都有其适用的范围。相对论的出现,打破了经典物理学的平静。它不客气地违反了人们的直觉经验,同样证据确凿地证明,牛顿理论只是相对论低速条件下的近似,换句话说,相对论更具有普适性,更接近真理。之后,量子理论掀起了更强大的冲击波。到二十世纪中后期,随着生物化学、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传统进化理论也遭到空前的挑战。如果对科学哲学的发展做一个粗略的概括,我们不妨把它分为三个阶段:前经典阶段、经典阶段和现代阶段。前经典阶段大致可以划在牛顿之前,此时的科学混杂了大量的非科学成分,有很多甚至是明显错误的;经典阶段则是自牛顿到爱因斯坦这一时期,科学已经成为严密的系统,而且非常符合人们的直观经验;现代阶段则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开始的,它最大的特征似乎就是破除经典,违反经验,新发现、新理论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让人目瞪口呆。 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从根本上超越了经典物理学,传统进化论遭遇危机。这提醒我们,建立在经典自然科学基础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作出根本性的重新定位,而不是修修补补。虽然历史哲学跟上自然哲学需要一个过程,因而我们允许历史哲学相对滞后,但是到今天,相对论已经提出了近100年,它和量子理论一起接受了严格的检验并且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们却仍然对它们缺乏足够的关注和了解,仍然在旧有的理论体系中流连。而在当年,马恩几乎是同步地接受了当时最先进的科学思想,并提出了自己的理论。相比之下,我们的反应就显得太慢了,这不是滞后,而是落后。C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的重审 让我们来看看马克思主义历史哲学的一些主要观点。 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核心是唯物的、进化的、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决定意识,这是它的哲学基础。但是我认为,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最武断的观点,毕竟关于“意识”的一些基本问题,人类至今还是一无所知。意识的本质是什么?意识何时产生又如何产生?动物甚至更低等的生物有没有意识?我们至今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意识是物质的反映,是人脑的机能”,这句话不一定是科学的论断。有些现代的还原论者认为,人脑就是一台高度精密的电化学仪器,意识就是人脑神经元之间的电脉冲。这使我想到人工智能的问题。显然,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电脑就一定可以取代人脑。但是尽管现代的超级电脑功能强大、运算迅速,远远超过了人类的大脑,但是在记忆与遗忘、注意和忽略、梦与幻想、大跨度的思维跳跃等方面,电脑显然无法与人脑相提并论,而这些正是意识的重要表现。我们还对大脑进行功能分区来探讨意识,但这种分区是很粗略的,越来越多的发现表明,大脑的各区之间存在密切的协作。看来,对意识的研究似乎更应该用整体论而不是还原论。无论如何,意识的问题仍将在长时期内困扰着我们,而在这些问题得到正确的认识之前,一切有关物质与意识之间关系的观点,都只能算是一种假设。当然,物质与意识的关系是如此重要,所以我们不能等到这个问题解决,我们必须先进行假设,然后以之为基础建立适当的思想体系。 但是,既然物质决定意识是一种假设,意识决定物质或意识与物质并立也同样是假设,那么我们凭什么认为自己的就是真理,而把其他假设冠以“唯心论”、“二元论”等等名称来加以批判?还有辨证法,它看起来面面俱到、无懈可击、高深莫测,实际上,它是任何一个理性的头脑里多少都有一点的。而在现实中,它只是我们诡辩、折衷的理论依据和党同伐异的重要武器。那就是,你讲出一通道理,我都会绞尽脑汁想出相反的道理来。所以通常我们对辨证法的运用就是,把任何不喜欢的看法都打五折(即所谓“一分为二”):兄弟,你说的只对了一半 历史是进化的,生物界的生存竞争导致生物的进化,人类社会则由阶级斗争来推动。所以进化的历史观实质上也是斗争的历史观,在它的影响下,人类已经犯了许多错误。达尔文的进化论是人类思维的一次大解放,但是这种以“自然选择”、“生存竞争”为核心的理论在现在看来失之片面。其实,生物界的进化有竞争,也有相互依赖的“共生”,还有所谓“共同进化”,在这种模式里,竞争的双方并没有优胜劣汰,而是互相刺激对方进化。一个物种的灭绝也不仅仅是由于优胜劣汰,还可能由于许多不可预测的突发的灾难。遗传和变异是生命发展的两大机制,而变异甚至更重要,如果只有精确的遗传,那么这个世界就只能停留在单细胞生物甚至是可以自复制的简单分子的状态。DNA复制会发生错误而出现突变,这是一种自发的机制,它不完全是由于自然选择的结果。变异可以没有任何原因,它也许早就产生,只是在适宜的条件下才表现出来。举个例来说,细菌的某些基因突变会导致自身产生抗药性,但这种突变可能早就产生,只是没有被观察到;直到细菌发生抗药性,它才为人们所知。或者说,就算细菌没有受到药物的攻击,它也可能会有这样的基因突变。说到进化,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把人类置于进化的顶峰,然而,哺乳动物(包括人)是不是最高等的动物?(哺乳动物与恐龙共存了上亿年,却一直没有出头之日,试想一下:如果恐龙没有灭绝,地球上会有人吗?)事实上,没有证据表明,进化具有特定的方向性,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只可能是由热力学第二定律决定的方向,即趋向复杂化。人类的出现不是进化的目标,而只是生命长期变异的偶然结果。“进化”一词,带有强烈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后来者居上”的意味,虽然晚出的物种通常比早出的物种更复杂,但是复杂的生物并不一定具有生存优势。若从生存能力上说,我们所谓的低等生物反而强得多,况且,任何功能的进化都是以其他方面的退化为代价的,所以我认为,与其说生物界是在不断进化,倒不如说是在不断变异,由无脊椎动物变异为脊椎动物,由爬行动物变异为鸟类等等,而变异的方式则是完全随机的(在下文,我将尽量避免使用“进化”一词,而用中性的“变异”来代替)。从社会意义上说,我倾向于认为,我们所谓的五种社会形态的更替,也并不是社会进化的程序,只是社会在变异罢了,其变异的方式是也难以预料的,与阶级斗争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不同社会、不同时代的人,都有其适应的生活方式,我们似乎很难说孰优孰劣,因为好与坏、进步与落后,都没有独立于人的意识之外的客观标准。而在社会形态更替的时候,我们更是很难找出明显的界线把历史截然分开。我们曾经因为古史分期的问题争论不休,到现在我仍然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把某个特定的年份作为历史的分界是荒谬的,历史不可能在这一年前后变得截然不同。我宁愿把历史看作一个整体的、能够自适应的复杂系统,它是地球演化的一个阶段,能够而且始终在自发地变异,当变异达到一个临界状态时,它就通过诸如政权更迭、战争、灾荒、疾病等方式进行自我调节、自我维持,一切人群的行为都是变异的表现而不是动力。一个社会系统在某种意义上也遵循热力学第二定律,它的历史越长,就越趋于复杂,发展惯性也越大(所以越是文明古国,要变革它也越困难)。 历史的发展是有规律的,任何事件都有其历史根源。规律决定事物发展的内在趋势,相同的条件下会产生相同的结果,给出现在的条件,按照规律就能预言未来。在规律支配下,任何事件都会产生一定的结果,而反过来,任何事件也有其发生的原因。这是如此符合人们的经验感受,以致我们都认定它是真理。然而,科学的发展让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量子理论中有个著名的“测不准原理”,它告诉我们,量子事件的发展是不可以准确预测的,一个事件如果可能有多种结果,那么它们都可以发生,我们只能对每种结果作出概率性的预言。在这里,决定论被抛弃,因果律被打破。虽然现在还不能肯定,宏观历史事件就是微观量子事件的放大,但是历史的发展确实清楚地表现出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我们研究历史时,习惯于找出每一个事件发生的原因,而事实上,很多所谓原因是不足为凭的。例如,甲骨上产生的裂纹与商代发生的某件事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历史上也有许多事件的发生仅仅是由于某个人的心血来潮。显然,这类“原因”与物体下落的“原因”(重力),在性质上是有根本区别的。我们可以找出任何两个事物之间的联系(尽管有时是荒谬的,比如,甲是乙的同学的表兄的哥哥的朋友等等),但是这种联系可能不足以产生因果关系,我们常常犯这种错误。因此很难让人信服,因果律普遍存在于历史事件之间,我们能够甚至已经发现了历史的规律,历史将按照这个规律发展下去。 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是生产力的发展。诚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掌握的科学技术会不断进步,但是这种吻合就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吗?社会进步的标准是技术还是人的思维?我认为应该是后者。技术进步、生产力的提高只是社会发展的表象,我们可以教会今天的原始部落里的人群使用先进工具或让他们与我们住在一起,但是他们的思维水平却与我们显然不在同一层次,我们能说他们步入了现代社会吗?我想不能。 经济基础或曰物质生活只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而生产工具的改进和生产力的提高都只是人类思维(认识能力)提高的物质表现。生产工具能否得到改进,在很大程度上还要取决于人的心理活动,即对需要或不需要的认识。技术原理是人发现的,它能否得到应用、得到怎样的应用也是由人决定的,例如,我们知道了原子能技术,但是用它来建核电站还是制造原子弹则要看具体的需要,由一部分人来决定。一句话,思维对技术原理的掌握比制造工具的具体活动本身更有决定意义。生产力的发展可以用来描述人类社会的发展,但是社会发展的实质却是更高层次的人类思维的发展。人类的进步表现在从迷信走到科学、从野蛮走向文明、从独裁走到民主等等社会集体意识的进步过程。人类逐渐认识到自身的价值,认识到自由和平等这些概念,认识到必须保护物种的多样性、保护环境等等,总之现代社会的人,思维的广度和深度远非古人所能相比,这才是人类真正的进步。至于社会发展的动力,既然历史发展是自发变异的,它也就不存在什么动力,而只是在变异,从过去一步步变成了今天的样子,不同的社会(或地区)变异的方式和程度不一样,有的从木器石器变到了导弹卫星,有的则还在刀耕火种。 人是认识主体,能够认识客体即物质世界,客体独立于主体存在。量子理论却认为,客体并不是与主体无关的实在,观察工具与被观察的东西是分不开的,观察介入和扰动了观察对象;或者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客观的“实在”,唯一的实在就是通过我们的观察而揭示出来的“实在”。(当人类转而观察自己时,情况更为复杂,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意识无疑是观察工具,但同时又是观察对象,我们能用意识来客观地考察意识吗?)对于“历史”这个概念,我们也应该认真思考一下。不可否认,宇宙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大的历史就是宇宙的发展过程;作为其中的一小段,人类的历史也当然是客观存在过的,问题是,这个“客观的历史”的细节是不可知的,我们所能研究的所谓“历史”,只是关于历史的历代资料的集合罢了,谁能说客观的历史就是这个样子?毕竟任何人在记录客观的历史时,他从一个事件获得的信息总要少于该事件包含的全部信息,不仅如此,他还不可避免地要用意识对信息加以整理(介入和扰动)。 除了这些客观的因素之外,尚有一些不易克服的困难,盖私人修史往往苦于资料缺乏,故病在缺漏;官修史书,则易为政治所迫,故病在歪曲;编纂人员的素质也可以直接影响到史书的质量。所以我们有曲笔,有“秽史”,有伪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档案,有虚假的媒体报道,而这些也都是今天乃至以后历史研究的“史料”。历史也可以篡改,现在日本人就在干着篡改历史的勾当,一旦得逞,百年之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这种铁的事实就会成为历史上有待研究的疑问。所以,我们现在能研究的“历史”只是客观发生过的历史的残缺的甚至歪曲的描述,它不是实在的历史。进一步说,我们所研究的“历史”只有部分能够证伪,其它则既不能证伪,也不能证实。这就是说,对于有些历史记载,我们或许可以逻辑地证明它是错的,它不可能这样发生,但对那些没有逻辑错误的、可能发生的事件,我们却不能肯定它确实曾经在历史上如此这般地发生过,也不能说它没有那样发生过。 阶级分析方法。我们认为它适用于任何阶级社会。阶级斗争推动社会向前发展;一个人的思想立场由他的出身或经济地位来决定;没有任何超阶级、超时代的东西(但是我们又把马克思主义奉为终极真理;而有些领袖级的人物,也往往可以突破阶级牢笼)。不可否认,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有人群的分化,产生阶级。但是既然阶级是一个大的群体,阶级分析也就只能在大范围内适用,用以从总体上描述不同人群的群体心态;而当具体到单个的人身上时,我们就应该小心,毕竟个体的差别是巨大的,不能一概而论。不止是在同一个阶级内的人,思想立场不尽相同,就是同一个人,他的思想、心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可能因诸如教育、环境、经历的不同而变化。例如,一个农民领袖做了皇帝,我认为与其说他摇身一变从被剥削者成了剥削者,不如说他的心态前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另一方面,我们绝对不能否认存在普遍的超阶级的人性,也不能否认一些杰出的思想家有其超时代的远见卓识,这些正是人类思维的伟大之处。“阶级斗争推动社会向前发展”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论调。如同生存竞争也不是生命演化的动因一样,人类社会也不是由人的斗争来推动的,它是一个运动的系统,变异是它固有的运动方式,有其自发性、多样性特征。人类曾经普遍信奉一种豪情万丈的斗争哲学,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挑战自然和人性,结果导致自身生存环境恶化、道德沦丧,在今天不得不花费更大的气力去弥补过失。(我们曾经有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惨痛教训,至今仍然余毒未净。比如,我们填表格时,还经常能看到“出身”一栏,非常扎眼。)2史学界的沉疴 我们有一支专职进行历史研究的大军,有所谓“老中青结合”的梯队,永远不愁后继无人。但是人数一多,就难免鱼龙混杂,藏垢纳污。其中的诸多弊端,森然可畏,几令我们这些将出茅庐者不敢涉足。现在拼着一身剐,捋下虎须数茎:A基本自然科学知识的贫乏 师马克思、恩格斯,都是精通文、理的大学者,其成就为他人所不及也固宜,可惜的是,他们的信徒们却不争气,没能得其真传。我们一贯坚持唯物论的历史研究者们,对现代自然科学的重大进展却漠不关心。中国历史上轻视科技的传统和今天教育上文理分开的体制,使得知识界学文者不知理,学理者不为文,文理割裂的现象十分严重。我们有许多文科的学生学者,连一些现代自然科学的常识都没有,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专业的窄胡同里拼命挖掘,妄图有一星半点发现以“成一家之言”。我们知识界欲称誉某人,往往谓其“学贯中西”或“学贯古今”,但不知标准是什么。在我看来,今天只要看过但丁康德即是“学贯中西”,能读尚书周易可称“学贯古今”,这类人自然多如牛毛;但是能做到“学贯文理”的人,只怕比鲁国的真儒还要少,就是在中国上下五千年中,也不过区区数人而已。当然,我们没有必要(大多数也没有能力)深入钻研自然科学,但起码要有基本的认识,这应该是一种必备的素质,因为历史研究需要有开阔的视野。B缺乏理论创新和宏观研究 我们不能说没有理论研究,因为我们有很多这种专门的研究机构。只是我们的研究模式是,列举出所有相关的理论,以审判者的姿态进行烦琐的比较、剖析,运用马克思主义对其进行部分肯定(否则违反辩证法)和最终否定,然后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横空出世,作出总结或开创新篇。总之历史唯物主义就是先入为主的、高人一等的理论标准。所以我们的研究没有什么创新,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就是把各种理论进行适当修改,然后纳入马克思主义体系。个中原因,其一就是因为缺乏现代自然哲学的知识,没有能力建立新的历史哲学理论;其二是承认马克思主义的统治地位,不愿或不敢提出新的见解。 宏观研究仍然很薄弱。我们现在的通史著作,基本上只是断代史料的大集合,很少有系统的分析;即使这样,现在敢写通史的人还是越来越少。除了前面的原因外,主要是因为现在史学分科过细,越来越专,越来越偏,已经很少有人能把整个历史收入眼底。而专门史就是把历代的相同或相似的情况抽出来放在一起,断代史则把该朝代的各种现象分门别类地列出来,总之没有一个完整的、贯通的理论体系作为先导;“文化”无疑应该是一个典型的宏观概念,但现在文化史的研究却已由严肃流于庸俗,衣食住行玩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拉大旗作虎皮,窃“文化”之名而行媚俗之实。C为文“四病” 既是学者,就有论文、专著。这其中也有许多弊病,总结如下: 教条作风:“罢黜百家,独尊马列”,以大师(不仅仅是马列)语录开篇,仗着他们撑腰,居高临下地裁判一切,利己者用之,不利己者去之;陈言“勿”去,所谓经典,多半也是陈言。但是用它们说话的好处在于,可以模棱两可而不加任何解释,让读者自己瞎琢磨,看不懂的人只能怪自己基础不行;如果再不时来一点高度浓缩的马列式论断和教科书式的语句,就立成雄文。 西学门面:满纸概念、文摘、外文参考书,在语言辩析上下了极大的工夫,充斥着西方烦琐哲学的思辩气,兜来兜去,故作高深,让人看了头晕还得喝彩,除了暗暗自惭浅薄之外不敢赞一词。我个人认为,自西学东渐之后,中国就没有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家,个中原因,就在于学者们对西方学说研究得太多太透彻,尽以其然为然,从而丧失了自己的思想。而在中国古代却有许多的思想家,并且愈到今天愈受西方的重视。如此反差,如此一代不如一代,我们真是愧对古人。 乾嘉习气:乾嘉学者国学根基深厚,精于考订。可惜现在的学者学力未逮,画虎不成,所以未得其长,尽得其短。表现在:钻牛角、走偏锋,务求翻新,好填空白,以钩沉索隐、察察为明为能事,旮旮旯旯都能写出专著。考证非不重要,但是既有其客观的局限(历史有其固有的不可知性),也不是历史研究的目的。 八股章法:八股文有“起承转合”之说,我们写文章也有固定的思路和结构,即所谓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千篇一律,看起来严整可喜,其特出者则得“凤头、猪肚、豹尾”之美誉。八股文名句有“天地乃宇宙之乾坤,吾心实中怀之在抱”,今天有“运动是物质的运动,物质是运动的物质”、“A是B的什么什么,B是A的什么什么”。如此等等,虽然不见得错误,总让人见了不舒服,这一点可与马列作风相发明。还有就是如领袖所说的,在章节安排上“甲乙丙丁,开中药铺”,再辅以排比、对偶等修辞手法的运用。我搜肠刮肚归纳出上述四条,即八股章法表现之一。 以上为文章“四病”,几乎无人不有,而皆不自觉,盖大环境使然,积习难改。“四病”皆无者,可称大家。“四病”尚是正常问题,至于不正常的问题,比如剽窃,从剪刀浆糊到COPY、DOWN的进步,则不在讨论之列。 那么,好的历史著作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往往倾向于认为,“真实”就是好的历史书的唯一标准,史学家应该尽可能地排除“自我”因素,但实际上这根本办不到。如果仅仅是把史料冷冰冰地堆积在那里,似乎与读者不相干的话,那么这样蹩脚的故事书是没人愿意看的。其实,在历史著作中融入作者的思想并不可怕,相反只有这样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否则就不能传之其人而只能束诸高阁了。如果我们的历史著作只有从事专门研究的人才会看,那这种研究意义不大。史记中的项羽本纪、刺客列传、太史公自序等篇能打动读者,正因其“千载有余情”,使读者在感叹之余,不需要灌输,甚至不需要启发,就会思索。能达到这种地步者,方可谓为良史。D历史责任感的沉沦 中国学者见识了太多的学术与政治结盟所造成的恶梦,因而变得心有余悸,他们总是在小心翼翼地回避政治,有些人更以此自命清高。他们不是在故纸堆里徜徉,就是临门脚软,一碰到敏感问题就打起了哈哈,这是一种历史责任感的沉沦。历史界的这种现状十分令人担忧,因为后辈学者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前辈学者的感染,从而会使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事实上,历史与政治的割裂对双方都是损失。历史可以为政治服务,而且应该为政治服务,历史问题和现实问题是息息相通的,现实的政治也可以从历史中借鉴治国之道(而不是治人之道)。重要的是,我们的历史学者参与政治的时候,必须首先保持学术精神和人格独立,否则历史就会沦为政治的附庸甚至帮凶。3 历史教育的隐忧:后继无人 这里所说的“后继无人”,不是数量问题,而是质量问题。从小学到高中,我们接受的是一种填鸭式的、灌输式的教育。据说中国的小学生和中学生的素质在全世界都是拔尖的,事实上可能并非如此。我们的学生给人的感觉好象知识丰富,基础扎实,其实他们多半只是在背诵、演示教科书上的内容。中国向来注重历史教育,但情况并不比其他学科更好。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几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更新,一些五、六十年代的权威论断仍然盘踞在醒目的位置。学生的任务就是背诵,然后在适当场合炫耀,或者准备以后参加高考,而那些试卷都有标准答案。我们从来没有启发学生进行思考,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愚民政策。 另一方面,由于多方面的原因,现在的年轻人对于所谓“国学”的了解已经浅薄到了令人担忧的地步。当然这可以看作是时代在进步,对那些新新人类甚至是学理工的学生来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对历史学科,尤其是中国历史来说,这不啻是灾难。因为毕竟中国的历史都是用古文写成的,要研究中国的历史,也必须懂得中国的传统文化。五四时期的有些大家,攻击传统不可谓不力,只是我们(或者连他们自己)都忘了,如果没有深厚的国学根底,他们是写不出这种文章的。现在学生国学根底之薄弱,使人很难想象我们以后的中国历史研究会是一个什么状况。(很惭愧,我自己的国学根底也很差,更可怕的是,虽然我现在想努力来补救,也感到不得其门而入,我们的国学教育似乎已经断层了。以至于今年高考,有位学生用古白话写了一篇作文,结果幸运地得了满分,一时传为美谈,海内遂惊为天才。) 中国学生在小学和中学里几乎什么都学,但在高等教育中,从本科到硕士再到博士,学习和研究的范围却越来越窄。我们知道,文科以前是“文史哲不分家”,现在不仅分了家,而且各自内部还在继续分家。历史下面有中国史、世界史;古代史、近现代史;断代史、专门史,在这些下面还有更多更细的划分,名目之繁,令人蹙额。虽然专门化和细致化是学科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过分的专业化无疑也会使研究视野变得狭窄,最后就会走入死胡同。应该看到,我们史学研究在系统和理论方面存在很大的缺陷,我们有足够多的专家,却少有能博通古今的大家。我一直很奇怪,一个有着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怎么就没有产生哪怕1个有影响的史学理论。现在学科的综合化、边缘化又成了新的趋势,这可以说是某种形式的回归,我们也许应该从整体上思考历史了。 我们的高等历史教育对于历史哲学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我不知道别的学校是什么情况,反正我在南开大学历史系近七年,没有接触一门历史哲学的课程(只有“西方史学流派”对此稍有涉及,这是一门选修课,讲的仅仅是西方一些主要的史学观点,我认为还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哲学,因为它缺乏对历史基本范畴的探讨,主要的内容照例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对这些流派进行批判)。至于这是因为没人有能力开这类课,还是我们对于历史哲学的重视程度不够,则不得而知。总之,历史哲学的薄弱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在这种环境里,我们不可能培养出优秀的史学人才,尽管我们每年都有大批的史学硕士、博士毕业,但我敢断言,这其中只有专家,没有大师。4 树立新的历史观 前面已经说过,实在的历史就是宇宙的演进过程,人类的历史是其中的一小段。与历史关系最密切的无疑是时间概念,我们传统观念中的“历史”,就是众多事件按其发生的时间先后顺序的排列,这实质上是牛顿的静态宇宙观:时间是绝对的,历史的顺序演进同步于时间的单向流逝。相对论的“时间”则是四维时空中的一维,与空间不可分割;运动的物体各自有不同的时钟,“同时”的概念也就没有了通常的含义,所谓时间的先后顺序也要重新思考。归纳起来,现代对时间概念的理解有三种表述:宇宙学时间、热力学时间和心理学时间,理论上说,历史时间应该是宇宙学时间的一部分,但在现实中,却似乎更适用心理学时间,因为人类总是依据自己的心理感觉固执地把时间分为过去、现在和将来,历史就是“过去”,不管它在宇宙学上的有没有意义。通常我们能够认识的时间,是与我们的记忆密切相关的,我们亲身体会到每一天的流逝,对于“昨天”和“刚才”,我们只能用记忆来“重现”,再用思维来加工,用语言文字来描述,这个过程中必然有真实信息的损失和虚假信息的添加。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所能研究的“历史”,实际上是历代人们的记忆(意识)的积累,是经过人们有意识地整理的史料集合,它不等同于实在的历史。所以我们进行历史研究的目的,不是要恢复历史,实际上我们也不可能依据残缺的、歪曲的史料来恢复实在的历史。实在的历史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知,我们就应该运用“剃刀原理”将其割除,而只研究现存的历史资料。我们不妨把“历史”看成一个个案例的集合,通过对案例进行分析,来实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宏伟目标,或者求“人群进化”之“公理公例”,或者仅仅是吸取经验和教训。 在讨论历史的基本概念的时候,我们要防止陷入词义分析的泥沼。比如,如果一定要说有偶然性就意味着有必然性,那么我可以把“偶然性”换成“随机性”或“不可预测性”或是其它一个什么词。从数学上说,必然事件发生的几率就是1,而偶然事件发生的几率则可以是介于0和1之间的任何数,显然,发生偶然事件的频率远远大于必然事件,这是偶然性在历史过程中占主导地位的统计解释。历史偶然性的内涵是,它的变异方式在宏观上没有规律,在细节上不可预测。我们已经发现的所谓规律,只是对前述案例的某种提炼,它不具有普遍性,也不适用于实在的历史,就是对作为研究对象的“历史”而言,随着世易时移,也可能出现例外;因此任何人也不能依据这些“规律”来设计历史。对历史进行任何设计都是危险的,最终也无济于事。偶然性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孤立的偶然事件可能甚至经常导致历史发生突变。我们习惯于认为,历史事件的发生都有其历史根源,必须经历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实质上是基于事物的连续性概念。而事实上,连续性并不是事物的根本属性,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物质不是连续的,能量也不是连续的,甚至连时间都可能不是连续的,质变的发生不一定需要连续的量变过程。 综上所述,我认为基于非决定论、非进化论以及偶然性和个性的新历史观的建立是势在必行的。我们通常所说的历史就是人的历史,前面已经提到,衡量人类社会的进化(或曰变异)的标准应该是人类的思维水平,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不但要知道古人做了些什么,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个人的行为由个人的心态决定,不同的群体有不同的群体心态、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民族心态,乃至不同社会也有不同表现的社会心态;而在不同的心态之下,就会有不同的行为表现。人的心态变化有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特征,由它决定的人类行为同样如此,这也是历史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的原因之一,因而从研究人和人群的心态变化入手,就能了解社会变异的过程。我们不妨把以记载大人大事为主的廿五史及其他金石、考据之学称为传统史学;把以眼界开阔、手法入微为特征的社会史、文化史,称为经典史学。这些已经为现代史学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物质(史料)的研究上做了足够详尽的准备,下一步必将深入到更高的层次。或许有人说,既然人的心态不可捉摸,又如何进行研究?其实,不可捉摸的只是其变化的意识层次的根源,而事实上,人的心态总可以通过一定的行为表现出来,人的思维情绪也有其宣泄途径,这些可
温馨提示
- 1. 本站所有资源如无特殊说明,都需要本地电脑安装OFFICE2007和PDF阅读器。图纸软件为CAD,CAXA,PROE,UG,SolidWorks等.压缩文件请下载最新的WinRAR软件解压。
- 2. 本站的文档不包含任何第三方提供的附件图纸等,如果需要附件,请联系上传者。文件的所有权益归上传用户所有。
- 3. 本站RAR压缩包中若带图纸,网页内容里面会有图纸预览,若没有图纸预览就没有图纸。
- 4. 未经权益所有人同意不得将文件中的内容挪作商业或盈利用途。
- 5. 人人文库网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仅对用户上传内容的表现方式做保护处理,对用户上传分享的文档内容本身不做任何修改或编辑,并不能对任何下载内容负责。
- 6. 下载文件中如有侵权或不适当内容,请与我们联系,我们立即纠正。
- 7. 本站不保证下载资源的准确性、安全性和完整性, 同时也不承担用户因使用这些下载资源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损失。
最新文档
- 2024年茶艺师(泡茶、品茶、茶艺)等专业知识试题库与答案
- 2024年广告设计师(制作及创意)等技能知识考试题库与答案
- 现代密封技术试题及答案
- 摄影位置基础知识培训课件
- 2025年设立中外合资经营企业合同餐饮类
- 2025国内留学中介服务合同
- 搭一搭二课件
- 公司财务知识培训课件
- 公司财务培训法律知识课件
- 晋中教师招聘面试题目研究:行业动态与趋势分析
- 2025至2030中国慢性病管理行业发展趋势分析与未来投资战略咨询研究报告
- 中、短波广播天线工职业技能鉴定经典试题含答案
- 《低空数字航空摄影测量外业规范》
- 医疗垃圾培训课件
- 小区真石漆修补方案(3篇)
- 急性食物中毒患者院前急救
- 2025年山东省高考招生统一考试高考真题生物试卷(真题+答案)
- 中医药健康服务规范课件
- DB4401-T 215-2023 井盖设施技术规范
- 医学实验室管理规范
- 2025公需课《人工智能赋能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试题及答案
评论
0/150
提交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