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论文.doc

One作为一个真正的研究者，吸引他们目光的还是萧红以“细致的观察力和越轨的笔致”写出来的那一部部表现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力透纸背”（鲁迅语）的作品。由于鲁迅和胡风两位大家的序跋，生死场一出来，就让上海文坛接受了它，也使萧红一夜成名。并且这篇序言和读后记从一开始就给生死场树立了一个权威评价，影响至今。以前的研究者一般把生死场定性为“抗日文学”，但新时期以来，许多研究者从新的角度来观照，发现了其中被忽略的内涵，提出了不同意见。如邢富君、陆文采的农民对命运挣扎的乡土文学生死场再评价（北方论丛1982年第1期）指出这部作品其实是以抗日战争为背景，是以农民对命运的挣扎为主题的。也有学者认为不能用一个单一的先行主题来解释生死场，而应该从作家对生与死的人类命运的思考出发，许多不能解释或解释牵强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皇甫晓涛一语难尽生死场的多层意蕴与中国现代文化思想的多维结构，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0年第3期）。刘禾的文本、批评与民族国家文学在讨论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实践与国家民族文学的关系问题时，以萧红的小说生死场为例，从生产层面与接受层面上指出了“萧红在小说的空间里与民族国家话语的交锋”1，为我们研究萧红提出了新的角度。而摩罗的生死场的文本断裂及萧红的文学贡献（社会科学论坛，2003年第10期）认为，生死场主要不在于写抗战，其三分之二的内容与抗战毫无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写农民的生、老、病、死，这体现了萧红最深彻的人生感触。 新时期以来的许多评论都试图摆脱萧红研究中旧有权威的框架，并力图全方位地接近作家本身，这是可喜的现象。萧红在上个世纪30年代中期，受“抗日救亡”呼声震天的这样一个潮流的裹挟，加上萧红本身是个爱国的热血青年，在她的第一本小说里写抗日是理所当然的。但由于个人的经历和学养，使她无法深入直接地描写抗日，所以才会在她的文本中呈现出对农民底层生活的大量描写，而对抗日主题描写不多。可以说萧红的生死场在当时是无意识地打了一个擦边球，由于时代关系，把它定性为“抗日文学”无可厚非，但我们今天的研究就应该更深入到文本本身了，把作品原有的主题意义、思想内容等还原出来。 萧红自生死场之后的所有创作都与时代要求显得很隔膜，1940年萧红创作完成长篇呼兰河传。“当萧红写呼兰河传时，其他中国作家们大都在写战时报道文学、短文、戏剧，或者写抗日性的小说或短篇宣传品等作品”2。对当时的萧红来说，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批评界的责难。20世纪40年代影响最大的评论文章无疑是茅盾的呼兰河传序：“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3。这与鲁迅先生的“生的坚强”、“死的挣扎”一样成为评论萧红作品的名句。但是艺术上的有限肯定之后,茅盾作为一个现实主义创作的代表作家和权威评论家，对萧红这样一个以生死场崛起文坛的作家却“在1940年前后这样的大时代”，怀着“苦闷而寂寞”的情绪，“回忆这寂寞的小城”，认为“多少有点不可解”。因为在萧红的这部小说里“看不到封建的剥削和压迫,也看不到日本帝国主义那种血腥的侵略。”这就在思想上否定了呼兰河传。在当时的语境中，茅盾的这一评价与其说是赞扬，不如说是否定，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以后几十年评论界对呼兰河传的低调处理。 新时期以来，随着萧红研究热潮的掀起，萧红后期的作品也备受瞩目，并在20世纪80年代初对萧红后期创作思想产生了争议。铁峰在萧红的文学之路中认为：“呼兰河传的最大缺点，就是由于作者在抗战时期创作思想出现偏差，否定文学作品的阶级性，把揭露批判的笔触对着人类的愚昧，从而过分夸大了劳动人民的愚昧无知，麻木不仁，没有写出一个积极的人物，也没反映出时代的根本特点，更没表现出抗战时期人民的要求和愿望。这就大大削弱了作品的政治思想和教育意义。”4但是大多数学者对萧红后期创作思想则持肯定态度。韩文敏呼兰河传我见（文学评论1982年第4期）认为呼兰河传是生死场之后对生活的认识和理想的深化，她较早地指出了呼兰河传深刻的思想性，认为其并非思想创作上的退步。皇甫晓涛在萧红现象兼谈中国现代文化思想的几个困惑点（天津人民出版社， 1991年出版）中认为，呼兰河传与时代审美要求在整体上是一致的，同时也为“国民性”主题的发展寻找到一个新的转折点，因而是萧红“走向成熟的标志”。此外，刘乃翘和王雅茹在萧红评传（哈尔滨出版社2002年版）中认为：从萧红“作家不是属于某个阶级，作家是属于人类的。现在或者过去，作家们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的主张中（在1938年4月的第三次文艺座谈会上提出），我们也看出了萧红创作思想的逐步提高和深化，她创作的着眼点不仅仅局限在国民抗战意识的鼓动、激发和歌颂上，更将视角深入到国民觉醒并抗争的根本国民性上，这一点同鲁迅先生的创作思想是相通的。 萧红后期的长篇马伯乐一直无人问津，研究甚少，一般认为马伯乐是一部失败之作，主人公马伯乐更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逃跑主义者。不过李重华在也评马伯乐形象（绥化师专学报1991年第2期）中却为之辩驳，认为马伯乐是一个复杂的新人形象，他有着进步的倾向，此观点较为新颖。秦林芳论萧红的创作道路从题材说起（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4期）认为马伯乐是萧红师承了鲁迅的文学观，站在“改造民族的病态”的高度来选择并表现题材的，是“改造病态思想”的继续。另外黄晓娟在她的博士论文雪中芭蕉萧红创作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中也认为萧红的马伯乐写的是在当时作品中几乎被遗忘的国民性病态。总之，小说马伯乐争议颇多，虽有一些研究文章问世，但深度和新意不够，还有待后继研究者来提高！Two萧红创作中的时代视点与女性视点的一种分析我们认为，在生死场中，与其说萧红在赞颂爱国和反帝，毋宁说萧红在冷静地揭示农民几乎是出自生存本能的抗争的本质，这其中隐含着她对中国乡土的历史性惰性、生产方式的停滞以及生活形态的绝望的关注和思考。而30年代左翼文学对乡村的代表性观点是阶级斗争与革命，是先进农民的抗争，是落后农民的觉醒。这个观点不足以统领并笼罩萧红的生死场，相反，使其从可能是一部批判意识深远而广博的作品，成为被搁置在反帝抗日书架上的一本吻合时代主流，然而却特质消泯的小说。萧红更多的是凭个人的天赋以及女性的敏感在写作。这是得到公认的一点。她的女性身份给她带来的苦痛，她在生长过程中，出自女性自我对自身的体察，使她的写作在时代视点之外，天然地具备对性别历史的敏感。生死场中已经有着具体的女性的苦难和不幸与不争，如福发媳妇、月英、还包括被父亲活活摔死的金枝的女儿等等。这是萧红女性视点对女性境遇的展示。生死场之后，萧红接连出版了商市街、桥、牛车上等小说和散文集。其中多有描写女性的篇目。至1940年，萧红写出了她的另外一部重要作品呼兰河传，她的女性视点开始有了“沉入”。如果说，在生死场中，女性亦是那无尽的历史轮回中的一部分，女性的整体和女性的本体都并不外显，那么在呼兰河传中，萧红的女性意识已经从历史性的审视与批判，转向了文化视阈里的探索与思索。这里面有着对鲁迅“批判国民性”主题的继承，也有着萧红自身女性视点的敏锐。呼兰河传尽管写作于萧红创作生命的后期，但是文本中的时代却比生死场还更加倒退。一般认为的是，这是一部自传体的小说。写东北的一个小城，写同样是没有希望，也没有悲哀的生活。但在这“生活”中，强烈地使人同情的是不幸的女性，是小团圆媳妇，是王大姑娘；强烈地使人震撼的是折磨女性的女性，是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是那些软刀子杀人的女性“俗囿”。和生死场相比，小说几乎跳出了对时代的观照，甚至也摆脱了仅仅对具体的女性苦难的呈现。女性不再是一个被折磨的客体，她也是折磨女性自身的主体。封建礼教的冷酷和罪恶，不仅仅在于它吞噬了原本可以美好的女性的生命，更在于它在意识领域对女性一代一代的奴役。女性的愚昧和不自由由此既是封建礼教的结果，也成为封建礼教的维护和执行的基础。这背后深藏的是男权冷漠而操控一切的姿态。女性的自戕也不仅仅将女性的尸体摆在了礼教和男权的祭坛上，也使萧红的文本具备了源自女性视角的批判色彩。但女性的萧红毕竟也是“时代”的萧红，时代对于萧红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它使萧红获得创作素材，获得创作力量，获得创作目的，也在于它对萧红的“女性性”的压制，并限制了萧红的女性视点，这样的局限性，当真是一种“时代的局限性”？对于萧红的文本来说，我们没有理由施予苛求，但从评述萧红的创作出发，我们不能不关注其中时代视点和女性视点的关系。而这关系所暴露的，甚至是萧红作为一个女性的悲剧性命运和悖逆。正如林丹娅曾发现的，萧红文本中存在一种现象：她时而处于文化主流中讲述主流“大我”话语，时而处于主流边缘讲述女性“小我”话语。在林丹娅看来，这一现象是女性在历史情境中总是处于被男性“拯救”的地位的自然结果，萧红与萧军的离离合合的际遇，便是萧红文本中上述现象的发生器。这似乎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时代视点和女性视点在萧红文本中的关系的描述。甚至，我们也可以联想到，在传统的男权意识形态中，只有男性才被认为是时代和历史的主体，而女性作为男性的事实上的附着物，她的职责对象是男性，而不是所谓的时代和历史。如果由此得出结论说，萧红的文本已经具备时代视点，这证明那个时代对于女性有着深刻的解放意义，显然并无新意。这背后真正显示的，是根植在人的意识深处，并不因为社会形态的更替而得到清除的对女性的压迫和歧视。处于这一历史情境中，对于萧红来说，靠拢萧军竟就意味着靠拢了革命的主流文化，也即被认可为靠拢了时代。事实上也是如此，萧红的创作始于与萧军的结合，萧军对她的创作取向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一点，很轻易地可以从萧红一开始的创作，几乎没有从自身复杂而不幸的婚恋经历中取材得以看出。换言之，在萧红和萧军相处时，萧红作品中的时代色彩就浓烈，更加带有那个时代肯认的因素。而离开萧军后，萧红的女性自我和女性观照才愈加明显。萧红依靠萧军的“拯救”，获得女性生命体的新生，但却在离开萧军后，才（能）获得女性意识的自由展露。于是，一个悖论无可避免地产生了：萧红创作中被主流意识形态所发掘和推崇的东西，未必是萧红创作的最本真，但却淹没并定性了萧红的创作，而女性的萧红的自由实现却是必须以离开她的施救体所代表的时代主流为代价的。这代价甚至意味着萧红从此与孤清相伴，直至在远离主流意识形态的地域寂寞地死去。Three“暴露”文学总观萧红的创作，当归类为现实主义道路。她把“人类的愚昧”和“改造国民的灵魂”作为文学理想，把“对传统意识和文化心态的无情解剖中，向着民主精神与个性意识发出深情的呼唤”作为创作主旨。晚年的李洁吾，对萧红的性格有很好的描述道“她，不轻易谈笑，不轻易谈自己，也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内心；她的面部表情总是很冷漠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感。（引用于-曹革成跋涉生死场的女人萧红）”。萧红性格内敛，其文字也深藏着一种“暴露”或者说“揭露”的味道。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一书，就提到讽刺的字样，原句是“后来，她写的短篇收入牛车上、旷野的呼喊等集，还有讽刺长篇马伯乐，后期代表作长篇呼兰河传、短篇小城三月”。萧红的笔法带有侧面的性质，生死场后半部即是，再如她的短篇集有在牛车上，短篇手等，写的更浓密蕴藉。中国现代文学简史说“在牛车上写旧军队对逃兵的虐杀。与萧军一些作品正面暴露旧军队的写法不同，只从被害家属的难堪楚痛中，反映出旧军队所带给人民的灾难，感人之力更强烈”、“如手写一个农村染匠的女儿在学校所受的种种歧视。表面上她似乎是个低能儿，但人们从她染着颜色的手可以想见她在家的生活情况，找到她学习艰难之因，并产生对她的同情”。Four原真的文化形态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说：“萧红小说的文化形态因为本真，因为原始，所以在表现传统的落后文化对人的戕害，及对中国社会滞后发展的作用上，在展现关于生与死、关于空间的永存、时间的永动等生命体验方面，提供了一部形象的文学样品”、“呼兰河传以更加成熟的艺术笔触，写出作者记忆中的家乡，一个北方小镇的单调的美丽、人民的善良与愚昧”。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说：萧红小说的风俗画面并不仅为了增加一点地方色彩，它本身包含着巨大的文化含量与深刻的生命体验。“呼兰河这小城住着我的祖父”，这一句几乎可以看作全篇的主题词。从她的作品视界所能看到的故乡人民的生活方式，几乎便是无生活方式：吃，睡，劳作，像动物一样生生死死，冷漠死灰到失去一切生活目标，失去过去和未来。在这样停滞的生活中是必然产生小团员媳妇的悲剧的。但这里的“城与人、少女与老人、生者与逝者”的关系中，也存在着生命中的永恒。Five“诗化小说”与“萧红文体”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说：从创造小说文体的角度看，萧红深具冲破已有格局的魄力。她说过大体这样的话：“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学得像巴尔扎克或契诃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引用于聂绀弩萧红选集序，萧红选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至3页）”她就注重打开小说和其他非小说之间的厚障壁，创造出一种介于小说与散文及诗之间的新型小说样式，自由地出入于现时与回忆、现实与梦幻、成年与童年之间，善于捕捉人、景的细节，并融进作者强烈的感情气质，风格明丽、凄婉，又内含英武之气。萧红的忧郁感伤可以与郁达夫的小说联系起来看，但她没有那样病态、驳杂，更有女性的纯净美。她的文体是中国诗化小说的精品，对后世的影响越来越大。Six萧红小说创作的现代性、超前性品格萧红的小说创作是她全部创作中成就最高、数量最多的一类。她写了大量的短篇小说，但给她带来巨大成功的则是生死场、呼兰河传等中、长篇小说。她从开始文学创作，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就是小说。直到她病倒前的1941年7月她还发表了优美动人的小说小城三月。小说创作贯穿了她九年的文学历程，在她的整个文学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她在小说创作领域的创造性、现代性瓣性品格是体现得最为充分的，她对20世纪中国文学的杰出贡献也主要表现在小说创作上。所以，对她的小说创作应给予特别的重视，这将有胁于我们准确地把握萧红文学创作的全貌和她独特的艺术个性。萧红的小说在20世纪中国小说中有着不可忽视的价值，有的作品如呼兰河传可算是20世纪最杰出的小说之一，她当之无愧地跻身于20世纪中国杰出小说家的行列。她的小说不论在思想内涵上，还是艺术形式上，都有独特的发现与创造，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 思想内涵的丰富性、多重性、深刻性与超前性萧红不是一个思想型的小说家，她写小说往往并不想去直接表现某种流行的政治观念、社会主导意识或现成的思想，她的小说大都给人的印象是思想性不强，主题不鲜明或不积极，尤其是后期小说更是如此。但这恰恰说明萧红不是一个人云亦云、随大流的人，也不是一个借小说表达某种通行的思想与立场观念的作家。她的小说创作更多地是来自于生活的启示、生命的体验、心灵的感悟与想象。她不善于或是不打算在小说中阐述明确的思想，因而她小说的意蕴与内涵往往是混沌的多义的丰富的，体现出她对世界对人生的深刻洞察与发现，很难用简明的语言进行概括，但她关注的却是人生最基本最重要的问题。正像米兰昆德拉所说：每一部小说，不管它愿意或不愿意，都拿出一种答案来回答一个问题：什么是人的存在?它的诗在哪里?萧红的小说探寻的是人的存在，往往缺乏明晰的主题，所以常因为题材的关系，被划入乡土文学、左翼文学、抗战文学、女性文学的研究范畴，但每一个范畴都无法涵盖萧红小说的全部内容，都有一种捉襟见肘般的勉强，她在这些范畴中既与他人有相似之处，又有许多不同之处。尽管这些研究范畴不完全适合萧红，但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先把她暂时放入这些范畴中作一些简单的横向纵向比较，可能有助于更好地了解萧红小说作品思想内容上的特点。1 乡土文学 很多论者都把萧红放人乡土文学中来进行研究，我自己也是如此，乡土文学这个概念的确能涵盖萧红的大部分小说作品。我认为把萧红归入乡土小说家，基本上还是可行的。问题是，她在乡土文学创作中的独特地位与深刻丰富的思想发现并没有受到充分的重视。她的乡土小说不论在当时还是在现在看来，都是她文学创作中最具光彩的部分，也是20世纪中国乡土小说史上一道亮丽夺目的风景，它吸引着不少读者与研究者在此驻足感叹留连忘返，也经受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审视与品判后而魅力不衰，其根本的原因是其乡土小说思想内涵与人生意蕴的丰富、深刻、复杂与超前，对此问题，我在第一章中有详细论述，这里再作简单的概括与强调：其一，萧红乡土小说表现了20世纪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最典型的回归与漂流的乡土意识。赵园曾说过：怀乡作为最重要的文学母题之一，联系于人类生存的最悠长的历史和最重复不已的经验，自人类有乡土意识，有对一个地域、一种人生环境的认同感之后，即开始了这种宿命的蜚哀。，然而它对于人的意义又决不是炱面的。这正是那种折磨着因而也丰富着人的生存的诸种甜蜜的痛楚之一。这种痛楚是人属于生活、属于世界的一份证明。(3) 事实正是如此，对于20世纪中国作家来说，这种离乡、怀乡、恋乡的情感与意识就更加强烈而复杂。那种爱憎交织、好恶并存、矛盾重重、欲说还体的复杂情愫在萧红乡土小说中表现得极为典型而充分。一方面是被故乡放逐，或是由于形势的险恶被迫离开家乡，不断地漂泊流浪，就如萧红自己在诗中所写的那样：走吧!还是走，若生了流水一般的命运，为何又希求着安息!另一方面是不断的眷恋、审视、反顾、追寻故乡的一切，身体是离故乡越来越远，但是精神、感情、灵魂却离故乡越来越近，直到写出魂系故乡的杰作呼兰河传。这部作品不仅仅是萧红个人对故乡的眷恋与反顾，也是中国人、中国知识分子对于土地、对于家乡的依恋与回归，同时也代表着人类对精神家园的永恒追寻与向往。那慈祥、亲切的老祖父，那生机盎然的后花园，都成了萧红这个现代漂泊者永久的眷恋、憧憬与渴望，而那呼兰城、生死场、大泥坑更是她对乡土的历史、现在、未来深沉的忧思与洞察的象征。20世纪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与动荡，使中国人、中国知识分子时时处于一种漂泊不定、飘浮无根的失重状态之中，他们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地从乡村进人城市，从故乡来到异地，从中国走到外国，漂泊成了他们永远的生活方式，怀乡也就成了他们永久的宿命的悲哀。不管他们是真的怀念，还是故作姿态，毕竟都体现出一种对土地、对生命起源，对精神家园的追寻、眷恋与回归。而萧红的乡土小说也就成为现代漂泊者一个充满诗意与温情的灵魂栖息地，有了久远的魅力。对于萧红来说，离开故乡的决绝、惨痛、无奈，更强化了她真挚、深沉的恋乡之情，她的离乡与漂流既是宗法故乡对一个逆子的无情放逐，也是她作为一个叛逆的现代女性的主动人生选择；她的恋乡与回归既是对乡土人生一种具有现代意识的远距离重新审视与反顾，又是她对和平、安宁、恬淡的田园生活的眷恋向往和对人类精神家园、理想彼岸永久的憧憬与追寻。因此，这种乡土意识、故乡情结本身就具备了复杂矛盾而又丰富的现代的多层内涵，不是简单的爱与恨、亲与仇、离与回、去与归所能容纳得了的。萧红与鲁迅一样，她对故圜、乡土的情感始终矛盾地徘徊在逃离与眷恋、批判与回归的两极之间。正如有的论者评价鲁迅时所说：时代背景和个人阅历造就了他逆子和赤子的双重身份。这样的心理结构决定了他反观故土能取独特的视角和方式，以一个挣脱故土旧梦，逃离故土寻路的游子身份，站在故乡之外，对故乡进行望闻问切，再把自我感知投向大世界去查询验证。所不同的是，鲁迅的乡恋情结中更多带有理性的超越的色彩，而萧红则更多一些感性的缠绵的情愫。其二，萧红的乡土刁、说，展示了中国乡土社会原始、蒙昧、混沌、粗砺的生存真相与死寂、衰败、荒寒、凄凉的荒原景观。生死场写愚夫愚妇们动物般的生死轮回，写物质生活、肉体生命的贫脊、荒芜与萎缩，写精神生活的匮乏、荒寒与死寂，有一种力透纸背的逼真感和惊悚人心的穿透性，使人感到一种身居沙漠荒原般的彻骨的寒冷、恐怖、孤独与悲凉。呼兰河传、后花园、马房之夜、北中国、红玻璃的故事都有这样一种荒寒感、悲凉感与寂寞感，尤其是呼兰河传，写平凡日常生活中深入骨髓的呆板、麻木、无聊与愚昧，写对生命的亵渎、浪费、压抑与虐杀，写人在大泥坑般的陈旧生活环境中的沉沦与毁灭，使人真切地感到这里是一个真正的生命的荒原，没有光没有热，没有花没有草，没有死的悲哀，没有生的欢欣，有的只是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的麻木与苟活。在20世纪中国的乡土小说中，能把中国乡土社会生存真相与荒原景观展示得如此触目惊心、力透纸背的作品，的确是极为罕见的，这不能不说明萧红具有一般作家所没有的敏锐、透彻与深刻，这也是她的乡土小说读来更真切更逼人更震撼人心的原因。其三，萧红的乡土小说体现了对人生、对生命、对存在的深切关注与深刻洞察。萧红是一个有强烈生命意识与清醒存在意识的作家。米兰昆德拉说过：小说家并不侈谈他的思想。小说家是一位发现者，它一边探寻，一边努力揭开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一面。萧红是有意识地执着而又深切地关注着人的生命与存在等一些最基本最根本最重要的人生命题的乡土小说家。她注重从生与死的两极，从生命的起源与终点，从普遍的日常的平凡的生存方式中去挖掘人生的悲剧，去探求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去发现去追寻存在的性质与内涵。在生死场、呼兰河传、后花园、红玻璃的故事等作品中，她痛心地深刻地表现了人生的无奈、寂寞、麻木与悲凉，生命的浪费、退化、萎缩与虚掷，人性的扭曲、异化、丧失与泯灭，存在的失败、虚无、绝望与荒凉她写这一切，目的是审视人类自身生存的境遇，追寻人生与生命的意义，反抗人类精神的颓败与沦落，努力去维护和呼唤人类的良知、人性、道德、人格与尊严，期望着憧憬着人能像真正的人那样去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关爱人类。萧红乡土小说超越了一般的反映现实生活的层面，达到了形而上的人生哲学的高度，因而就具有了一种普遍性、超越性、哲理性与深刻性，对不同身份、不同群体、不同民族的人来说，都有着启迪与警示意义，能引导人去抗争去追求去憧憬，去生活得更自由、更温暖、更美丽、更富有生命的活力与创造性。体现了萧红思想感情的复杂性、矛盾性和个人生命体验与人生经历的独特性、丰富性吴晓东、余凌等人的研究文章对中国现代作家所普遍具有的挽歌情怀的深层社会、心理原因有充分的论析。他们认为后发国家的文学普遍具有双重的文化和美学特征：一方面是现代性的焦虑，其中交织着对现代性的既追求叉疑虑的困惑；另一方面则是在现代性的强大冲击下，面临本土的传统美感日渐丧失所带来的怅惘体验和挽歌情怀。在中国这样一个后发的民族国家中，挽歌的美必然与一种对现代性的焦虑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双重的文化和历史因素的叠合铸就了审美倾向的复杂性。沉迷在过往的东西中的小说家们一方面获得的是易逝以及丧失的深刻体验，这种挽歌般的怅惘体验中有一种天然的感伤性和抒情性；然而，消逝的并不是全然美好的，乡土中国自有其荒芜肃杀的一面，正像萧红记忆史的呼兰小城溉覆盖着温馨也同吐菊蕈盖着荒凉一样。不过，我认为，在萧红的乡土小说中，这种挽歌诼诵啊蔼蹶俪突出、强烈，同时也特别矛盾复杂。如呼兰河传中写放河灯的情形，既写出了这种为鬼而做的精神盛举的荒诞，又写出了这种传统民俗中所蕴含的文化魅力；既写出了人们看河灯时的热烈踊跃，又写出了河灯流逝而去时所带给人们的空虚、荒凉与孤寂。可以说，萧红在写放河灯时，内心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矛盾的，一方面她作为一个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知道这是一种陈旧的迷信的活动，必然会随着传统生活方式的消亡而消亡，另一方面她又从这种仪式中感受到了风俗的美、传统文化的美和繁华必将归于空虚的荒凉与孤寂。再如小城三月中所写的翠姨，她的文静、矜持，拿樱桃时的轻柔、弹琴时的优雅、说话时的平静安详，走路时的窈窕、沉静、漂亮一无不带有古典的美、传统的美，但这种美本身又是末世的美，是带给主人公毁灭的美。萧红对翠姨的描写，最集中的体现了一种挽歌的情怀，写了这种传统女性身上特有的美和对这弛美必然嬖灭的感伤与惆怅。从理性与现实历史的角度，萧红对封建礼教、传统道德压抑束缚女性是深恶痛绝的，但从感性与审美感情上来说，她又十分眷恋与欣赏翠姨这样的传统、古典女性，其中渗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挽歌情调。其五，萧红的乡土小说写出了压在巨石下的沉默了几千年的国民灵魂，渗透着改造民族灵魂的忧国忧民之情。她的创作从始至终是走在鲁迅所开辟的现实主义道路上的，她从来没有脱离时代，更没有脱离国家与人民。她写的乡土人生是当时中国最广大最普通的中国人生活的缩影，她为中国的大多数喊出了内心的悲哀与愤怒，倾诉了满腔的冤屈与不平，她是中国农民当之无愧的代言人。生死场对历史的思索、对国民灵魂的批判、对乡土社会群体心态弱点的揭示，超过了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到呼兰河传中，她对整个民族病态。玉理的漏察，对传统生活方式吃人本质的批判，对中华民族生命力萎缩退化现状的揭示，对封建礼教、封建传统文化的嘲讽评击，更是达到了她创作前所未有的高度与深度，终于同鲁迅站在了同一地平线上，表现出她对中国文明、对国民灵魂的深刻洞察，对中国人民前途命运的巨大悲悯。这不仅在当时就是在今天，也没有多少作家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与深度，因为不少作家缺乏她那种对祖国对人民的赤诚与挚爱，没有像她那样把毕生精力直至生命都献给改革社会人生、改造民族灵魂、争取人民解放的伟大文学事业。直到今天她的这些批越国民弱点、揭示民族病态灵魂的乡土小说，仍然有着深亥n的现实意义。其六，萧红的乡土小说充分展示了中国的民俗文化与风土人情，有很高的民俗学与文化学价值。萧红的作品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与突出的民俗文化色彩，这是很多人郡注恿到了的。如生死场中写农人对老马对山羊的感情是那样朴实而富有诗意，写春、夏季节中乡村麦场的忙碌、菜圃中的红柿子青萝卜、农家孩子放羊时的骑羊练习等等，都像一幅幅乡村风土画，质朴清新而又充满泥土气息。呼兰河传中对跳大神、野台子戏、娘娘庙会、鬼节放河灯的描绘，传神、细腻、逼真、鲜活，把民俗文化中特有的神秘、热闹、原始的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展示出这些民俗中病态、荒诞的一蕊。作品中对东北自然景观、风俗习惯、饮食起居、生老病死的描写也非常生动逼真。如冻裂了口子的大地，在溜滑的道路上行走不便摔倒了的卖馒头老头，吃豆腐拌大酱喝包米云豆粥时的滋润惬意，看火烧云时的美妙有趣，扎彩铺所扎物体的漂亮好看，十字街上的各种老式店铺和新式拔牙广告无一不具有风土画的意味，不仅展示了特定时代地域中原汁原味的风土人情，而且具有勾魂摄魄的动人麓力，把特定时代、特定地域的乡土生活描绘得如在目前一样，仿佛能昕到人们的声音，能感受到那鲜活的乡土气息。这是萧红乡土小说具有独特魅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正如有的论者所说：乡土小说之所以堪称乡土小说，其地域特色和乡风民俗的描绘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是其地方色彩才使得乡土文学血肉丰满地区别于其他文学样式。2 左翼文学大部分文学史都是把萧红放在左翼文学的范畴中给予简单介绍的，直到1998年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修订版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仍然沿用了这个体例。在第十四章小说(二)第一节：左联和左翼小说中，对蒋光慈到沙汀、到东北作家群的十几个作家作了简略的介绍和分析，与以往文学史稍有不同的是一，在东北作家群中，把萧红放在了第一位，评价也比以前要高。这忧起以往文学史对萧红的忽视与；卞公来说，无疑是个明显的进步。但把萧红仍定位于左翼小说家，我认为是不合适的。不可否认，萧红的创作在某些方面的确与左翼文学有相似或相通之处，而且她从事文学创作的前期，还与左翼文学有密切的联系。不论是1932年l934年在哈尔滨与金剑啸、罗烽等人一起从事左翼文学创作，还是l934年11月到上海后，在鲁迅、茅盾、胡风等人的关怀、影响下与左翼文学所保持的大约一致的步调，都可以看到萧红受左翼文学影响较大。但左翼文学无法涵盖萧红小说创作的很多内容，同时萧红与当时许多左翼小说作家相比，选材与描写重点上也有明显不同，艺术追求上的差：异就更大，这可以通过一些简单的横向比较，来看萧红与左翼小说创作的不同点：其一，萧红的小说创作没：有写当时流行的革命加恋爱的主题，这使她与蒋光慈、丁玲等作家明显区别开来。翻开她的前期小说作品，没有一篇是写革命加恋爱的，这体现了萧红现实主义的清醒与冷静，她没有像当时不少左翼作家那样去写一些青年知识分子浪漫蒂克的故事，她创作前期最关注的是下层人民实实在在的生活悲剧。如王阿嫂的死、哑老人等，着重予表现下层贫苦人民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惨状，因此她的这些小说，与当时左翼小说作品相比有一种贴近现实的逼真感和直面惨淡人生的尖锐性，避免了早期左翼小说所普遍存在的公式化、概念化、浪漫蒂克化的弊端，体现出比较鲜明的现实主适倾向。在这一点上，她的一些早期小说，与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罗淑的生人妻比较接近。可以说是较为充分地揭示了当时现实人生的丑陋、黑暗、残忍、不合理的现实主义力作。这使她的小说创作一开始就与许多左翼作家不同。她取材广泛，关注下层人民的生存悲剧，她写的大都是她耳闻目睹的比较熟悉的人和事，同时她在描写这些人生悲剧时，力求逼真、朴拙地再现生活的原貌，而很少追逐当时比较流行的主题与思想风潮。她既不逃避现实粉饰生活，也不唱革命高调，端起架子吓人，她只是如实地写出她对生活的观察与发现，只写自己感受到和体验到的东西，因而显得比那些写革命加恋爱主题的小说更为真实、鲜活，力透纸背。其二，萧红小说不像当时许多左翼作家那样致力于表现二元对立的阶级斗争的主题，这使她的小说与叶紫、萧军、沙汀、茅盾等人的一些小说有着明显不同。如叶紫的丰收，写地主与农民之间不可调和的阶级对立，具有不容置疑的严酷性与革命性。再如丁玲的水对于阶级斗争的突出与强调，又如沙汀的丁跛公、代理县长写地主、统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与压榨，可以说，描写地主与农民之间尖锐的阶级对立成为当时左翼小说一个很重要的表现内容。但萧红却没有简单化地运用阶级斗争与社会分析的模式来进行小说创作。尽管她的小说也写了：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对立与斗争，但她关注的重心不是泾渭分明昀阶级对立，而是社会现实本身所具有的混沌、复杂状态。如生死场里也写了赵三、李青山等人组织镰刀会抵抗地主加地租的事，但并没有按照当时流行的阶级斗争与二元对立模式来进行描写。而是写出了阶级斗争本身所具有的复杂性与曲折性，地主通过一些小计谋软化了农民抗租的决心，加成了地租，而且赵三对地主帮忙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还非常感恩戴德，即便是卖掉惟一的牛也只好自认倒霉。整部生死场的描写重点不是地主与农民的阶级对立，而是农民对土地的依附，是乡村生存环境的原始、蒙昧、混沌与严酷。这使萧红的小说创作，既具有一般左翼文学的进步、革命倾向，又避免了只写阶级斗争、阶级对立的简单化模式，显得内涵丰富深厚，描写真切可信，比许多左翼小说有了更久远的艺术生命力。其三，萧红的小说没有写当时左翼文学常写的丰收成灾等社会敏感问题，不注重从经济的角度写农民与土地的关系，而是注重从存在的角度、从生命方式的角度写人生的基本悲剧。我们知道，30年代曾出现大范围的。目然灾害，同时资本主义经济势力对中国自然经济的冲击日益加：大，这一切都从根本上打破了中国乡土社会原有的宁静，因此当时许多左翼作家几乎不约而同地以30年代初全国性的水、旱自然灾害为背景，以沉重的调子写出乡民们因土地无收而面临的困顿。同时对于丰收也能成灾的畸形社会现象，表示了特有的敏感，如茅盾的春蚕、秋收，叶紫的丰收，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等作品，都以农村丰收成灾、农民经济破产作为描写的重点体现了左翼作家对普遍社会问题的敏感关注和注重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角度去剖析社会问腭的热情。萧红的小说没有写这类丰收成灾的故事，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当时东北自然灾害没有江南一带严重，萧红对这种丰收成灾的社会现实没有深切的感性体验，故她不愿刻意追赶潮流去写这个成灾等敏感的社会经济问题几乎没有涉及，而注重从日常的平凡的生活当中去挖掘中国人最基本的生死命题，去展示传统生存方式的保守、麻木、惰性与停滞。这从某种意义上，使她的小说避免了急功近利式的反映眼前问题的短视倾向，而有了更为开阔深远的视野，关注的问题也更具有普遍性、广泛性与形而上的哲学意味。当许多近距离反映丰收成灾的小说因时过境迁而失去其魅力的时候，萧红的小说却能不受时势和地域的限制而具有永久的人生启示意义与生命存在的哲学意味，能给人的心灵与情感永远的抚慰与滋润，让人们时刻都去关注人类自身的存在问题，从而能更好地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其四，萧红的小说创作不像当时很多左翼作家那样有明确的政治主题和宣传鼓动的目的，没有把文学当作宣传工具。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中华民族经受血与火洗礼的灾难深重的时代，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文学最重要的主题是关于中国社会前途、革命道路、时代特征、阶级关系的探索，关于青年、知识分子、农民等不同阶层的人们对道路的选择，并且把作品是否指明或暗示出正确的人生方向作为创作的最终目的，甚至作为衡量作品价值大小。攥坏的主要依据这种状况是时代使然，我们不能苛求当时的文学不去这样做。但也应该看到，这样做的结果导致了一部分作品成为简单的政治口号的传声筒，只为了一时的宣传鼓动的目的，而忽略或漠视了文学的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萧红尽管也是左翼进步作家，但她的小说创作却与时代热点社会主导潮流有所疏离。她的小说一般没有明确的政治主张，也没有指明或暗示出光明正确韵人生方向。萧红没有为了宣传鼓动的目的去写一些追逐潮流的作品，是萧红思想消极落后吗?当然不是!而是她对文学作用的认识更接近文学的本质，她认为文学的出发点是针对全人类的愚昧，而不是为某些具体的眼前的功利性目的。这样，她的小说作品除了少数被纳入主流意识形态与国家民族话语的范畴中进行阐释解读外，大部分作品在当时都受到了冷落。但是，经过时空的转换与历史长河的淘洗以后，许多具有明确政治主张与宣传鼓动目的的作品都暴露出其思想上的浮浅与简单，其艺术上的粗糙与概念化，而萧红的作品却日益体现出深沉、丰厚、隽永的魅力。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萧红的小说避免了紧密配合政治宣传与社会鼓动的工具化、口号化倾向，不在乎被冷落被误解，更不去趋时逐利、沽名钓誉，而是始终执着追求着写作要针对人类的愚昧这样一个远大的终极的目标，注重写出自己对生活对人生的独特感受与体验，注重对人类命运、前途的审视与追问，因而体现出种一般左翼作家所没有的超前性与现代性，至今仍具有思想上的穿透力与洞察力。3 抗战文学许多论者都把萧红放在抗战文学中进行考察，这当然有其合理性与必然性0因为萧红写作的九年时间正是抗战的时代，她的生死场更被公认为最早出现的抗战小说的代表。萧红的确在一些小说中，或多或少写到了抗战。但抗战文学、抗日主题显然无法完全涵盖萧红的小说创作，酗说萧红是位抗日文学的小说家，不但是个误会，更是小看她的：艾学贡献。其实，抗战在萧红作品中大多是作为背景而出现的，往往并不作为描写的重点，即使写抗战，也与当时许多抗战文学有所不同，不论是其选材、表现角度还是其关注重心都有独特之处，显示出萧红小说创作与当时很多抗战小说创作有着明显差异，具体表现为这样几点：其一，萧红的小说写抗日，是为了突出和强调生与死命题的严峻，是为了表现生的挣扎与死的坚强，是为了展示混沌、麻木、原始的生与死的生存困境。如生死场是写了抗日，也写了人民的初步觉醒与自发反抗，但这部作品用大量篇幅描写的是北方农村中的人们像动物般的忙着生忙着死的原始生活场景，是千年不变的对于生与死的麻木，是人的生命活力的丧失与窒息，是生不如死的像蚁子似的苟活。作品中写日本人人侵把这些苟活着的人们逼到了绝路上，当苟活不下去的时候，人们终于喊出了使苍天欲坠的绝叫，这的确是动人心魄使人热血沸腾的一幕。但萧红的清醒与深刻在于她看到了人民从麻木、愚昧走向觉醒、奋起的艰难与曲折，她没有陶醉于表面的短暂的抗战激情的宣泄之中，于是她写了赵二、 李青山们自发反抗的盲目、混乱与无组织无纪律也写了金枝等女性与抗战的隔膜与疏离。她不是为了写抗战丽写抗战，而是为了表现对于存在的洞察而写抗战，对于她来说，抗日问题始终都是当作问题看待的，是这个世上各种自然的、社会的、政治的不合理的问题之一。正因为如此，她的作品比起许多单纯表现抗战的作品来思想内涵要丰富深厚得多。而黄河、马伯乐、朦胧的期待等以抗战为背景的小说，也与许多抗战小说有完全不同的表现视角和思想主题。其三，萧红的小说在某些方面对抗战文艺进行了大胆的消解，表现出她对抗战中某些流行文学模式韵嘲讽和对抗战问题的一些深刻思考。如马伯乐，所针砭的对象是大喊抗战高调、实则胆小如鼠不断逃难的马伯乐，此人梦想写一部抗战小说，目的是为了争名争利，但表面上却要把自己装扮成伟大、庄严的抗日志士。他挂在口头上的许多大话、空话都是抗战时期一些人经常说的，这些话除了表现空渝的正义感、爱国心与悲壮感以外，无任何实际内容，而且说话人本身并不想按说的去做，不过是说说而已。萧红对这类借抗战之名沽名钓誉的文化人是极尽嘲讽的，在作品中用了不少笔墨进行细致入微的描写，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萧红不仅讽刺了某些抗战文人、进步文人浮夸、矫饰、空喊抗战高调的丑态，而且一反许多抗战小说的宏大叙事格局，具有反英雄化的倾向，尽量避免描写抗战的伟大场面，反而回落卑琐、无聊、混沌、慌张、狼狈的生活，反映抗战中人民慌张茫然的心情。作品中写了大量的人们争先恐后逃难，弱肉强食、发国难财等丑陋现象，尤其是对那个发国难财的船老板，作品中的描写更为独特。他的语言大都是所谓的抗战八股，什么一心抗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了我们的国家民族，人要有良心，我为什么没有走私，为着天地良心等等，仿佛他：是个大义凛然慷慨无私的抗日英雄似的，实际上他不过是借这些堂皇的抗战术语来为自己的丑行辩护贴金而已。萧红还非常大胆地写了民众对于船老板丑行的麻木和对抗日歌曲的乱用：船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凛然一股正气，把船上所有的人都说服了，说得个个目瞪口呆，有的感动得悲从中来，含着两泡眼泪，说中国亡不了船老板又说了一遍：我为什么不去偕同日本人走私?我是为着天地良心哪!听了船老板这样反复的坚强的宣言，人们都非常感动。至于这船的破，这船的慢，那：些小节目，人们早抛开了，只是向着中国整个的远大的前程迈进着。，乘客们在感动之余，不分工、商、农、学、兵，就一齐唱起义勇军进行曲来!像这样的描写，在别的抗战小说中是绝不会出现的，对如此荒唐丑陋的人和事，民众竟表现出如此的感动，竟然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由此可见，萧红的思想是极其敏锐的，对抗战中的种种堂而皇之的抗战八股是非常不满乃至不惜给予辛辣嘲讽的。这不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都可以看出萧红小说思想内容的超前性与特异性以及不合时宜性。其三，萧红的一些写抗战的小说，更多思考的是战争与人的关系，个体生命与民族国家的关系，她没有像许多抗战小说那样鼓动人们去牺牲生命、抛洒热血。这也是萧红作品容易遭受误解的地方。似乎萧红思想落后，与斗争的大天地隔绝了，其实并非如此。而是体现了萧红对于战争与人的关系的深刻思考。萧红对战争是充满厌恶之情的，她反对一切战争，她悲悯小人物、弱者在战争中的不幸遭遇，在她眼里，个体生命是脆弱、渺小、不堪一击的，因此个体的牺牲与奉献也是有限的无力的，所以她不去鼓动人们轻易地牺牲生命、抛洒热血。另外，她认为，民族国家是由千千万万个生命个体组成的，没有对人的重视与关注，没有对个体生命的呵护与关爱，也就没有民族国家的兴旺发达。不论在生死场里，还是在朦胧的规待、马伯乐、北中国里，萧红更关注个体生命在战争中的遭遇与不幸。莲花池中小豆被日本兵踢死后爷爷的悲哀，旷野的呼喊中胨公公在儿子被日本人抓去后的绝望与痛苦，己作为女性和弱者在战争暴力下的痛苦经验。她亲自体验了女性，和弱小者，自卫和逃生能力较弱，于同类同胞中也不得不首先忍受的牺牲和被弃的处境。正是由于自己亲身的痛苦体验，才使萧红与主流文学所提倡韵东西保持了某种疏离的态度，使她看到了卑微者、弱小者在战争中最易受伤害、被牺牲的悲掺命运，体现了她超乎常入的深爱与大爱和对每一个生命的呵护与珍惜。其四，萧红写于抗战时期的小说，没有简单的选择歌颂或暴歌颂了什么，暴露了什么，作者的洞察。发现与思考渗透在整个作品中，但又让人看不见摸不着，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其实这正是萧红作品内涵深厚、丰富的魅力所在。她不是简单化的表现生活配合抗战，而是努力写出自己所观察所感受到的世界的混沌性、复杂性与丰富性。抗战时，很多作家都把文章入伍、文章下乡看作是文学的主要使命，甚至作者直接入伍下乡，参军参战。萧红与萧军两人分手，主要是感情因素，但两人对文学创作问题的巨大分歧，也是导致他们分道扬镳的重要原因。萧军认为文学是无用的，一心想去抗日打游击，萧红则认为写作也能有利于抗战，作家的主要职责不是直接参战，而是写出更多无愧于时代的作品。萧红坚持一个作家的独立的写作立场，不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都是极其难得的，体现了她的清醒、深刻与特立独行。当大多数作家都在写战时报导、抗战戏剧、小说与一些短篇宣传品时，萧红却忍受着病痛与感情的折磨，一心一意写呼兰河传、小城三月、(-5伯乐等作品，尽管当时不被人理解，但她从来未放弃写作，这是更需要耐力与韧性的一种人生方式，比超参军、参战来更孤独、更寂寞，也更艰难。萧红是主动选择了她所重视的岗位，进入了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对人类精神上的愚昧、卑劣作战。这就是个人写作的意义和价值事实正是如此，没有这种坚守与寂寞，萧红是写不出呼兰河传等杰作的。女性文学萧红是个女作家她的一些小说创作的确可以归入女性文学的范畴来进行研究，而她本人也确实有着鲜明的女性立场，很多作品也注重以女性视角来观照社会人生。我认为，把萧红放在女性文学的范畴中来进行研究是可行的。阅题是她与许多女作家有不同之处，对此人们缺乏足够的重视，往往把她与其她女作家混淆在一起，或者简单地提几句，或者提而不论，这显然是不符合萧红自身价值的，同时也不利于把萧红研究与女性文学研究引向深入。我认为，萧红是细世纪女性文学中作出了最杰出贡献的作家，也是最特立独行的女作家，她在女性文学创作中的经验教训对20世纪女性文学是有很大唐示意义与典范作用的，她避免了女性文学创作的某些弊端，没有重蹈许多女作家的覆辙，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成功之路，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女性文学的创作格局，深化与丰富了女性文学的表现内涵。就女作家的创作而言，萧红的独特之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个性解放、人格独立时的痛苦、感伤与悲哀，她们不仅在作品中塑造着知识女性的形象，她们自己本人也就是知识女性的杰出代表，她们为女性文学做出了难以抹煞的贡献。张爱玲小说中尽管写的是都市平民女性，但张爱玲本人的知识女性身份以及她俯瞰芸芸众生的优越感使她也无法避免知识女性作家的狭窄与局限。萧红当然也是知识女性，但由于她独特的人生经历，使她耳闻目睹了无数中国下层妇女的悲剧，因此她在身心感受上与写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