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史》选载.doc

把学问过于用作装饰是虚假；完全依学问上的规则而断事是书生的怪癖。外国童话史选载外国童话史自序（完稿于2001年初）韦 苇 “外国童话”，纵然只就相对于文学的一个分支儿童文学而言，也不过是分领域当中的一个分领域，却已是足够大的一个空间，终其一生研究精力和智慧的投入，也只能把握住一部分至多是大部分，对这已经勉强可以算把握住的这一部分，要发表一点中肯的意见，也得首先了解西方人的见解，而我的外国语知识至少是在种类上相当羞涩，再加上可能搜求到的相关资讯又殊为不易，而况，我离终其一生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然而外国童话是很重要一个领域。外国童话研究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首先，外国出现现代童话文学现象比我国要早一个多世纪。一个多世纪前，西方就出现了进入主流文学史的童话作品，而我国整个世纪上半期都很难说有哪怕一篇已在世界上普遍流传。其次，我国最早的被认为是中国童话起点的童话、被茅盾认为是“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儿童文学”的童话作品无猫国，是取欧洲泰西五十轶事编撰的，“五四”时期出现的叶圣陶童话稻草人是摹仿英国著名作家王尔德的快乐王子写成的。这分明已可证实没有西方童话的引入，中国现代童话现象的发生都是难以设想的，至少，中国是先接受了西方童话的影响，然后才有中国现代童话的发生。其三，从“童话”名词的引入到童话文学特征的研究，都直接来自西方，或经由日本从西方学来；我国现今提及儿童观、儿童文学观、童话观，言必称周树人、周作人的说法，而他们的观点就都是从西方有关言论中提取而来。 研究外国童话和外国童话理论，中国童话研究才有正本清源之可能。这正如我们有可以媲美于世界上任何一部文学经典的红楼梦，但是鲁迅却还是坦率地说，他创作的第一批小说，“所仰仗的全在先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我怎样做起小说来），“我所取法的大体是外国的作家”（致董永舒）。拿来和学习都是我国文学别求新声所必须的。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学的良性发展都是博采众长的结果。 中国最早可以被肯定为是童话经典的作品正产生于一位翻译大家之手，那就是任溶溶先生的“没头脑”和“不高兴”。而世纪最后年童话的欣欣向荣，也是因为主要是西方童话无碍地被引入，为童话作家们提供了参照和学习的方便与自由。世纪这近年的童话生产状况感觉良好，纵然还只能在中国作家自己心里，那也不是没有前提和条件的：前提和条件一方面固然是创作主体本身所具有的，但是客观上有西方童话全方位提供着楷模而且，这种楷模是大量的以汉文形态存在着。我们比之光绪末年的新党们条件要好得太多了。不是吗，他们为了维新，为了给中国图个富强，还不得不三四十岁还硬着舌头去学英文，学日文。而在理论界，对于外国童话理论的借鉴，从来不是羞羞答答的，请看今天中国理论家们的论文参考书目和篇目，那里就说明着给中国童话研究者壮胆壮行色的正是外国童话理论，只是苦于可供借鉴的舶来理论总嫌太少。 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正在于我们能够自由的融通智慧，包括童话文学的智慧。 二 世界童话存在从外到内的琳琅满目，是各国童话作家，就今天来说，首先是欧美童话作家们努力创新的结果。但是创新努力万变不离其宗，总脱不开这样三个要素： 一、年龄偏低的儿童是它的读者对象。这个“年龄偏低”是指它的读者对象主要是小学生和小学以下年龄段的儿童。这是对童话阅读对象的定位。绝妙好童话固然是各个年龄层次的人即我常说的至岁的人都喜欢读，但是首先要赢得年龄偏低的儿童。这是童话文学区别于其他幻想文学的分水岭。 二、让年龄偏低的儿童迷恋的故事。故事是抒情诗以外的一个大范畴，不只有童话文体在强调故事。诗化的童话可以以诗情画意顶替部分对故事的要求，然而在多数情况下，故事性总不嫌其强，越新越奇越美越好，甚至让儿童瞠目，也许是故事精彩的一个标志。 三、年龄偏低的儿童乐于进入的超自然的幻想世界。对童话来说，这是最具本质意义的一个因素。超自然的幻想世界也不是童话文学所独具，所以还必须同“年龄偏低的儿童”这个因素联系和结合起来，对“超自然的幻想世界”提出符合儿童思维特点的要求，强调能抓住儿童的心，能勾住儿童的魂，让儿童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各种美的陶冶。 就童话的特质而言，则也脱不开三个因素： 一、纯真。纯真是童话精神。它的内涵是对人生、对世界纯真的愿望、纯真的关切、纯真的同情。“童话的发源地是每个人的纯真的心境。”“每个现代人如果能够梢梢摆脱生活里的现实，追求生活里较有永恒性的真实，那么，纯真的心境就会出现，童话也就在他心里诞生。”（林良：一个纯真的世界）童话是照耀在庸烦生活的暗淡云团后面的金色太阳，它等待着天真的人、时时怀有一颗善心的人去接受照耀。 二、诗意。童话把生活中和心灵中的近乎诗的那部分抽引出来，用超越现实的想像构筑成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充满着超越于时代浪潮的、超越国家疆界的、超越于阶级利益的对一切真挚东西的同情和向往，而孩子正是特别富于这种诗意情怀的人类群体。所以，诗意情怀是天才童话作家的一个表征。这种“诗意”既是一种情感，也是一种思想，既是一种氛围，也是一种艺术。 三、荒诞。纯真和诗意不为童话所独具，而为孩子所乐于接受的荒诞则是童话本质性的艺术内涵。这种艺术内涵之于童话文学，犹如血液之于人体一样的不可或缺。童话首先必须具有荒诞的美学品格。荒诞是作家运用夸张、变形等手法，大幅度地变异生活，以取得离奇古怪、玄妙无比的形式。童话的荒诞如果出色，就会产生新的童话美。出色的荒诞之所以能成为童话的美质，就因为它给童话带来全新的面貌，带来无限的艺术魅力，能给人以惊喜、以美的享受。那么，什么样的荒诞才是出色的呢？出色的荒诞总是表现为：荒诞得出奇、荒诞得真实、荒诞得新鲜、荒诞得幽默、荒诞得美丽。荒诞得幽默是特别需要加以强调的。幽默性的隔壁住着喜剧性。喜剧是把艺术和现实的距离拉开，幽默帮助荒诞将两者的距离拉得更有艺术趣味，更有喜剧氛围，它使人们从心理上和感情上确认这种距离是美的。 三 小说、诗、散文、剧本四个文学姐妹，是几个世纪前就被确认为文学类别，确认为文种的。甚至寓言都同小说、诗、散文、剧本一起早已被确认了。然而童话作为文体不像童话现象一样古已有之。它跻身于文学类别的姐妹群，被世人公认为也是一个文种，用了漫长的一个还更多的世纪。到世纪上半期，作为一个文种的量和质都够了，高等学府中有人重视它，有权威人物为它从理论上著书立说，它与小说、诗、散文、剧本平起平坐的地位才被确立起来。这是必然的：因为没有第二种文学像童话这样有固定而又庞大的读者群。 我把童话文体的崛立过程的史述作为本童话史的“上编”。 童话作为文种虽年轻，而势头却大好。到二战以后，多元繁荣已经成为童话发展的格局。不同志趣、不同学养、不同个性、不同童话主张、不同表现习惯、不同艺术专长、不同文学流派的作家，都到童话这片新的文学天地里来一试自己的身手、一试自己的才华，展现自己的想像力。他们中，相当一个比例的作家是其他文类创作已建立了高峰成就、获得如潮好评以后，再转过身来为孩子写童话的。各种身手的加盟，带来了五花八门的童话。童话创作的实践证明，童话文学里存在无限宽广的表现空间。作家可以从成人的角度切入：强调童话的教化功能、导引功能、认知功能、陶冶功能；也可以从儿童角度切入：强调童话的娱乐功能、感染功能；也可以上述两者都不强调，而强调作家在童话中表现自己，满足自己海阔天空的表现欲望，或传达一种作家自己的渴望，传达一种儿童崇拜的哲思与情感。他们的成果说明着，童话创作只要遵循童话创作三要素，饱蕴孩子乐于接受的真趣味，能对儿童的现在和未来的人生方向发生有益的审美影响，那么在境界的开拓、意思的蕴蓄、想像的创新、角色的选择等方面，作家都有无限的自由。 二战后，美苏两大军事强国毕竟也只是冷战，不妨碍西方世界的许多国家在物质文明上、精神文明上提升到一个更高、更新的层次，儿童世界的独特性、丰富性被更充分的认识、更充分的研究。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在新的观念支配下，儿童在更高、更新的层次上被发现了。这种新发现为童话的发展和繁荣带来更大的可能。 在发达的科学技术面前，在日益优越的物质享受条件面前，在便捷获得爆炸性资讯面前，在变化着的道德标准、教育制度、家庭结构面前，童话怎样去贴近时代、贴近生活、贴近儿童，不同国家、不同地域、不同文化氛围中陶铸出来的作家，会有不同的理解和回答。由此，童话空间的开劈，童话表现策略的采取，童话接近儿童途径的寻觅等等，就必然都各不相同。童话多元发展成了童话飞黄腾达的前提。 我把飞黄腾达的二战后童话景观的描述作为本童话史的“下编”。 下编童话史所描述的几乎全部是现代幻想故事，严格说，是“儿童幻想故事”（也有称“小说童话”或“小说性童话”的），以排除幻想故事中不适合儿童阅读的那部分。英语世界里这种童话被通称为modern fantasy。幻想故事的本质要求是想像力的高度活跃和自由。童话当然需要现实主义的合作，但却不喜欢现实主义对它纠缠不休。无论是意味，无论是艺术，童话天性喜欢飘逸和自在，喜欢浪漫主义。比较起来，小说的自由是在发生过和可能发生过的人、情、事范围内，而童话的自由则在想像和未知的幻象领域。 现今作家选择童话，是一种对真实表现方式的选择，它主要不是着眼于生理的真实和外部社会的真实，而是以表现孩子心理方面的真实为依归。modern fantasy类型的童话创造者们运思构作儿童幻想故事，不外乎从故事的三个基本因素上去表现自己的独特性。 地点。故事地点的“神奇境域化”、“梦境化”、“白日梦化”（wonderland）往往是创造童话的首要条件。童话发生的地点，纵然是在人物熟悉的城市里，但是我们熟悉的城市一旦进了童话，那个城市也就成了与现实城市大相径庭的wonderland，而况更多的是虚拟的地点，虽然它给读者带来一种陌生感，但读者可以理解、可以接受。有的童话发生在镜子和橱门的那一边，发生在种种假定的或有假定成分的环境中。总之，一切方便作家进行想像创造的故事地点都可以被作家所选择。 人物。用想像创造超自然、超现实的童话人物角色，是童话的主要手段。一切都处在常态中的人物不可能成为童话人物（常态的人可以做童话里的配角），人得有超常的功能，或在外力的催助下具有超常的形态。譬如小得可以骑上鹅背，大得可以像天文望远镜，等等；作家还可以按照需要创造世界上并不存在的既非人也非动物的角色，譬如北欧扬松童话中的那些“木民”；可以是机器人；也可以是由粉笔做腿的猫；也可以是会走路的椅子，等等。 时间。时间被当做童话创造的手段，是因为时间在童话作家的手中是一种富于弹性的东西，可以进入几百年前，可以进入几百年后，可以像水、像空气似的被抽出、被灌入，可以被买卖，可以被窃取，孩子可以因为失却时间而成为白胡子男孩和白头发女孩。总之，时间在童话作家手里是可以被魔变的。 所有这一切必须求其“是非而是”。“是非而是”既是童话创作必须遵循的规律，又是好童话的一般标准。要达到这个标准，须得具备下列条件： 童话核心必须由幻想因素构成； 童话情节必须围绕幻想因素展开； 童话细节必须与幻想因素相一致； 童话所采取的幻想因素必须有很强的可信性； 童话角色对孩子必须既陌生又熟悉。 本童话史的重点，在绍述符合上述条件而又特别具有可读性的儿童幻想故事，且认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童话地位的高低就取决于这类童话艺术魅力的强弱，并以上述条件为标准确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童话在文学史上的地位。_ 外国童话史 第四节 安徒生童话 一 “安徒生是世界上最普及、最著名的作家， 他的作品已被译成近种不同的语言。而在有些国家里，通常只是受过较高等教育的人才熟悉和知道莎士比亚、但丁、歌德的名字。与此相反，读过安徒生童话的、已经熟悉他的读者群，几乎遍及整个社会的各个阶层。因此，在世界范围内，人们对安徒生的认识已远远超过其他文学巨匠。这当然同安徒生是个特别著名的为儿童写作的作家有关。这个读者群超越社会和教育的界线。多年来，安徒生独特的、充满幻想并富有精神营养的童话、故事，哺育了全世界的儿童。”（丹麦：迪米留斯、小啦：丹麦安徒生研究论文选前言） 中国的文学史研究者也越来越清楚， 安徒生只是在丹麦以外的世界里才被当做儿童文学作家来看待。其实，从他的文学活动所涉及的范围、从他从事过创作的文种来看，安徒生首先是一个有着浪漫情调的个性鲜明的诗人。据史料记载，他初发表诗作时作者名只署一个字母“”（“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的第一个字母），而当时有一位很有名望的诗人叫赫贝尔，其第一个字母也是“”。一天，安徒生去见一些熟人。一个人手里拿着哥本哈根飞邮日报兴冲冲进来，说：“今天飞邮日报上登着两首绝妙好诗。这赫贝尔真是神了！”接着他就朗诵起诗来。安徒生当然知道这诗是他写的，他的心狂跳着坐在一角，什么也没有说。在场的一位少女知道这诗不是赫贝尔写的，就按捺不住大叫起来：“这是安徒生的诗！”这样的史料说明，安徒生在年青时就显露了自己的诗才。安徒生后来以童话为主要创作文种，那么他的童话自然是诗人的童话。 史料又记载，他旅居意大利时酝酿成熟的长篇小说即兴诗人洋溢着朝气、 明丽、情趣和幽默。当时的丹麦评论家巴盖尔就指出：“即兴诗人使他的才华上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小说中光彩照人的艺术形像证明着这一点。”巴盖尔的有力评语让长期得不到公正评价的安徒生大为欣喜而至于潸然涕下。国外的评论家将即兴诗人同当时法国作家和文艺理论家斯塔尔夫人（）的小说名著黑葡萄干相提并论。“安徒生纯真，斯塔尔夫人深情。”这种比较提升了安徒生的声望。 安徒生一生未婚，他岁以后的大部分时间在欧洲和中东旅行， 较长时间留居于意大利。他与狄更斯、雨果、巴尔扎克、夏米索、门德尔松、舒曼、李斯特等著名的欧洲作家和艺术家都有不同程度的交往。旅行途中和归来以后，他写了大量旅行见闻录。这些关于欧洲和中东大自然的描写以及对人和事叙述虽然不能说篇篇都十分成功，有些确无多少文学价值可言；但有一部分篇章却对他所到之处的民众生活有出色的描写，像出版于年的一个诗人的集市就是一本很值得在文学史中一提的游记散文集。还有，年代的游记中还夹着一些途中写成的童话（安徒生写童话不拘地点，只要有童话灵感产生，觉得有童话要写，就不分地点、场合、情况，无论是身处大自然之中，无论在旅舍，只要需要，立刻动笔铺纸就写，一般的干扰都影响不了他写童话）。这些旅行见闻录也使丹麦读者从中认识了欧洲和中东的许多国家。 安徒生健在时，他本人就不赞成把他看成是专为儿童写作的作家。 他岁那年，年，在他生日那天，来了几个国王派来的代表，向他宣读了国王将在皇家花园里建一座安徒生纪念铜像的诏书。国王的诏书使本来虚荣心很强的他倍感荣耀。这份新的光荣使老作家激动万分。在他的答辞中，他特别提到纪念铜像建在皇家花园让他感到满意。“我记得，”他说，“在我艰难的日子里，我常到皇家花园去，边在林荫道上走边啃干面包，而，现在要在那里为我建纪念铜像了。” 可是，在关于纪念铜像建成什么样子的问题上， 送来向他征求意见的铜像模型他一个都不喜欢。不喜欢的原因，就在送来的模型无一不是一些孩子们围绕着他，他对这一点很不满意，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只为孩子写作的作家。安徒生只在最早出版的一个童话集上用过“给孩子们”的字样，后来他就不再用了。同世纪欧洲其他经典作家一样，安徒生也是一个洞悉社会与人，洞悉人性的崇高和变异，洞悉日常琐事和浩瀚宇宙的万象之谜的作家，是一个大自然独特的描绘者，是既为科学技术的进步欢欣鼓舞的人。他最珍贵的童话文学遗产固然可以说明这一点，他留下的小说、诗篇、旅行见闻录，还有他的至少三部自传，成千上万封书札，和他大量的日记以及记事随笔，这些资料越来越周详的提供，都可以帮助后来的研究者全面的了解和研究安徒生。 二 安徒生出生在波罗海的赫贝耳特海峡丹麦的一个小城奥登塞的一个鞋匠家里。 贫困伴随着未来的作家度过了艰苦的童年时代和青年时代。安徒生天生具有一种非凡的艺术气质，小时候迷恋于剪纸美术，梢长，则迷上了剧院，想当高雅艺术殿堂里的歌唱演员、舞蹈演员，也曾摹仿着为剧院写悲剧。他好不容易受到了较高层次的教育，后来便完全献身于文学事业了。但是在很长一个时期内，丹麦批评界对这个来自社会底层的安徒生的创作采取了很不客气的不屑态度。他独特的叙事方式被说成是缺乏应有的文学知识，质朴和简洁被说成是粗糙和浅薄，民主主义的倾向被说成是平民的鄙俗。这种批评对于安徒生的情绪影响殊大。黑格尔的学生，丹麦的哲学家、诗人、文学批评家克尔凯郭尔（）用自己固有的模式化的哲学和文学观念对安徒生的小说进行批评，尤其是对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进行抨击，断言安徒生只是一个长于抒情的人，永远走不出主观世界，也就永远不可能准确清楚地刻画现实世界，因而也便不可能写出真正的长篇小说。本来走不出主观世界同“真正的长篇小说”不一定是不相兼容的，但是安徒生受到哲学家权威的批评后，不再有胆量去进行长篇小说的创作，而他的童话在国外一直被肯定，海涅、别林斯基、雨果、巴尔扎克和狄更斯等著名作家都一致赞赏这位斯堪的纳维亚作家的幻想与诗的融合体，于是年代后半期开始他就专事童话创作。他在幻想的虚拟的情景中表现自己的主观世界，在文学假定中宣泄他自己的个人情感体验。诗意地提炼生活，确实是安徒生的优势所在。因而，童话于安徒生的成功也就水到渠成。 安徒生从年代中期到年代初期共写了多篇童话（有的笼统被说成“童话”，其实有一部分是短篇小说或诗性叙事散文），涵盖了作家前半生的生命历程：在哈纳岛上以渔业为主的小城镇的穷鞋匠家的童年生活，岁到哥本哈根试图在演艺界谋得一职，未果，幸而得到资助方得以进校求学，恋爱屡挫，周游欧洲和中东各国，剧、诗、散文、小说、童话的创作体验，从作品受到文坛白眼、社会冷淡，到舆论转热、享誉受敬，其间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人生经历与百味感受。这些童话高度的普及率使安徒生成为欧洲知名度非常高的作家。有史料记载，安徒生旅行途经苏格兰，他的一根手杖遗忘在旅馆里了。他遗落在这个湖滨旅馆里的是一根棕榈手杖，是从意大利纳波尔带来的一件纪念品，他十分珍爱它。但是他已经快到了登船渡海的时候，回旅馆去手杖已不可能，于是他只得委托一个熟人将他的手杖捎给他。他来到爱丁堡，次日准备乘船到伦敦去时，一个苏格兰来的列车员在开船前瞬间，一下在登船的人群中认出了安徒生，微笑着对他说：“手杖顺利回到了主人手中！”，并将手杖递给了他，这时他是多么地惊讶啊。手杖上粘着一块小纸片，上头写着：“作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收”。这根手杖经多少只手，又是乘船又是趁马车，继而又乘火车，一路准确无误的传递，最后回到了手杖主人的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了，而奇迹发生的基础则是安徒生当时在欧洲的知名度。 年至年间，安徒生几乎每年都奉献一本童话集， 作为馈赠给正在过圣诞节孩子们的礼物。这些童话主要收在如下集子里： 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包括打火匣、 旅行者、小人鱼、小意达的花、国王的新衣等； 新童话（）； 故事（）； 新童话和新故事（）。 新童话包括这样五部分：第一部分， 安徒生在民间童话艺术形像中融入了整个人类共同的特征，即人类一般道德心灵上的优势和劣弱。如笨汉汉斯、白雪皇后、妖山、跳高者、丹麦人荷尔格。第二部分，抨击市侩和贵族庸习。如丑小鸭、幸福的家庭、补衣针、衬衫领子、牧羊人和扫烟囱的人、枞树、影子。第三部分揭示当时社会里艺术和艺术家的种种遭遇。如夜莺、老房子、邻居们。第四部分，谴责官场作风和官僚主义。如老路灯。第五部分，展现大都会生活。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滴水。 安徒生写成于年代的有些童话，是从民间童话、民歌的天然土壤中生长出来的，例如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豌豆上的公主（）、国王的新衣（）、野天鹅（）、打火匣（）、牧猪人、笨汉汉斯、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幸运女神的套鞋等。安徒生年代提笔写童话，首先借助于民间童话的形象、题材、情节、框架和语言是不足怪的，因为民间童话本身就蕴有诱惑孩子听读的、娱乐儿童的力量和作用。但是安徒生利用传统童话时，写出了人物行为的动机，赋予主题以自己的思想倾向、情感色彩，打上了安徒生个人文学创造的烙印，也就是说，“民间童话经安徒生头脑创造性的冶炼，奇迹就出现了：原来的童话不见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新的属于安徒生的童话。”（俄罗斯，科林诺评论）特别应该注意到的是，安徒生并不拘泥于本民族的传统童话，其他民族的童话他也采用作为自己童话创作的原始材料和框架。西班牙胡安曼纽埃尔（）的卢卡诺尔伯爵（）一书所收篇具有东方色彩童话寓言故事中，有一篇名为织布骗子和国王的故事被安徒生取来加以重新创作，而成为童话大师最有代表性的童话名作国王的新衣。不过，它经安徒生妙笔点化以后，也就有了现实而具体的讽刺性。它包含了作家对哥本哈根人劣根性的评议。 安徒生的有些童话的原始材料， 是童年时代从离他家不远的疯人院老妇人那里听来的（因他的祖母住在疯人院里，他经常去疯人院）。有些童话，安徒生只是从民间童话中取一颗童话种子、一个胚芽，然后让它在自己心中发酵，再在自己笔下膨胀成一个与民间童话不相同的故事。白雪皇后（）就是这类童话的一个好例子。有不少童话的情节是从民间谚语、迷信中引伸出来的，例如天国花园、鹳鸟、接骨木树妈妈等。安徒生许多童话虽与民间文学有不同程度的联系，但这些材料一经作家心中消化，就往往形成了与原来意思不同的主题，这种新形成的主题又被赋予了具有安徒生特色的完美形式。 在题材上，安徒生越到年代后半期就越更多转向与都会生活有关的种种问题， 譬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中揭示的贫富悬殊的问题。由于丹麦国家的落后，国内民主运动的衰微，使作家心中的矛盾陷入更深的困境，所以，安徒生年代后期的作品在暴露黑暗与丑恶的同时，也流露了或是悲观主义的或是宗教感伤的情绪，如安琪儿、红鞋、钟声、一位母亲的故事等。 按童话作品现实感的强弱，及融入现实生活的多寡， 不妨将安徒生的优秀童话作品分成这样两类：一类是融现实于幻想的童话，年代半数以上的童话属这一类；一类是融幻想于现实的童话，这类童话年代就开始与前一类童话平行出现。它们更能代表安徒生创作的本质方面和主要方面，所谓“安徒生世界”主要也是对这类童话的概括，这个“安徒生世界”里有许多安徒生创造的新元素、新特质。在这个童话大师憧憬的美好世界里，一切都按作家理想的道德准则进行调理，正面人物在这个世界里可以自由地发表道德见解。 安徒生的童话是在各种不同环境中写成的。冰姑娘完成于在瑞士的旅途中； 铜猪写成于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任何事物都可能引起他对童年生涯的回忆：例如在旅途中，他忽然回忆起他小时，母亲很同情一个女邻居，并对他讲过这个女邻居的一些事情，他就当即把他的回忆写成她是一个废物。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从隆拜耶的一幅画上得到的灵感：那幅画画的是一个伸手乞讨的小女孩，手里托着一把火柴，画上有一句这样的话：“尽你可能给点儿吧！”有时，连动物连器皿连物件连家具，甚至一个衬衫领子、一个皮球也能唤起他童话创作的灵感，坚定的锡兵、陀螺和皮球、街灯、钱猪就是这样写成的。史料记载过这样两个童话的产生过程：年夏天，安徒生同雕塑家索瓦尔德森一起生活在妮佐艾家。有一天，他在朗诵自己的童话（当众朗诵自己的作品是安徒生长期形成的习惯）丑小鸭和老头子说话总不会错。索瓦尔德森兴奋地叫起来：“好极了，你再给咱们写一件叫咱们开心的东西吧。你大概连一根细小的缝衣针也能写个童话吧！”于是安徒生就写了童话缝衣针，入木三分地犀利幽默和活活真真的细节，简直让人拍案叹妙。有一次，在乘轮船到黎沃尔诺的航船中，安徒生身边落着一枚银币，谁都假惺惺的不去捡它，这个让作家深感痛心的场面促使他写了一枚银币。有些重大历史事件，还有当时文化科技的进步也成了他的创作题材，例如沙丘上的故事、一个贵族和他的女儿们就取材于历史事件，而海蟒、树精则取材于现代科技进步对社会生活的影响。 三 安徒生童话中传播最广的童话当然是丑小鸭。 世界上可能有近千个译者译过安徒生的这篇童话名作，英文的译本就有数百种之多。丹麦国内可能是对社会学角度的研究排斥太过，所以虽然肯定“丑小鸭是安徒生哲学的最真实的表现”（丹麦：格罗贝奇语）但比较起来，丹麦对这篇童话研究不多。但在丹麦国外则是这篇童话受到了最多的重视，并且，全世界都把“丑小鸭”作为一个共名、一个典故来接受；尤其在中国，提起“丑小鸭”，它的喻指意义就不言自明。 此中原因是不难推测的：因为丑小鸭的内涵和主题特别积极。 它在读者心中唤起的是这样一些思索：人内心深处都存在种种渴望渴望得到更多的人理解，渴望社会承认和社会接纳，渴望被欣赏，渴望事业成功和人生辉煌（“安徒生进入文坛后，就始终渴望着能彪炳丹麦的文坛。”丹麦：彼得森语）。而通往成功和辉煌的途径中不可避免历经挫折、艰辛和磨难；经受这种挫折、艰辛和磨难需要具备一种素质，即意志的坚韧与百折不挠的性格，需要一团希望之火在心中燃烧着不要熄灭任何困遇和恶境中都不要熄灭，纵然坎坷、冷漠、无情像冰雹一样向你袭来（在丑小鸭中是这样写的：“那只最好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鸭太丑了，他到处挨啄，被排挤，被讥笑，不仅在鸭群中是这样，连在鸡群中也是这样。”）你也仍要希望着、憧憬着、忍耐着、熬受着、奋斗着，而不要消减酬志的勇气，要知道成功本来就不是免费的晚餐，也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样一种积极的主题意蕴无疑富有人类的共通性质。更值得我们推究的还有，这种积极的主题意蕴是通过一个成功者、胜利者的回眸表现出来的。“丑小鸭”在童话中受尽委屈却不是一条可怜虫。“丑小鸭”最后是以白天鹅的形像留在读者印象中的。这从俄罗斯上世纪末安徒生传的作者别凯托娃（）的叙述中得到了印证： “安徒生的遗体被运往哥本哈根，安放在一个大教堂里。 无数人众来向安徒生的遗体告别。为众人所敬仰的作家的灵柩湮没在从世界各地送来的花束和花环之中。 “大家怀念这位穷鞋匠的儿子， 他曾经穿过树皮鞋（相当于中国的草鞋韦）奔跑在故乡城镇的街巷，他从小就想望荣耀。童年时代的理想他已经实现了。它的梦想竟不折不扣地成了一种真实的存在。安徒生的一生从卑贱起步，到产生种种金色的梦想，再到辉煌的终结（在安徒生自撰的传记我的一生的童话中说到，它的母亲曾让一个智妪为他预测未来命运，智妪预言说，小汉斯将会成为一个大人物，有朝一日奥登塞的灯火将为他而辉煌。韦）完完全全可以说是他自己童话丑小鸭中的主人公。罕有作家像安徒生这样，自己作品中的主人公同作者本人的生命历程如此吻合。 “只要人们承认艺术能提升人的灵魂，调节人的精神生活， 人们就不会不给安徒生的作品那些诗一般的童话瑰宝以崇高的评价。” 唯其丑小鸭是成功者、胜利者的艺术回眸，所以作者才能给予“母鸡”、 “西班牙血统的老母鸭”、“雄锚”等分明具有象征意味的童话角色以如此辛辣、痛快的讽刺和针砭。 / 在这屋里，猫是先生，母鸡是夫人，他们说话总要讲：我们和世界！ 因为他们以为，他们就是半拉世界，最好的那半拉。小鸭子认为，别人也可以有 另外的看法，但母鸡却不能容忍。 “你会生蛋吗？”她问道。 “不会！” “好啦，那就闭上你的嘴吧！” 猫问：“你会不会把背拱起来？会呜呜咕噜叫吗？会发出火花吗？” “不会！” “好啦，那么在和明白事理的人谈话的时候，你就不要发表什么意见！”/ 在对肥胖有加的腿上缠红布条的西班牙高贵血统的老母鸭们的讽刺和针砭中， 读者感觉到从中透露出来的是作者的自信。安徒生作为一个有着浪漫主义情调的个性鲜明的天才，在精神上有一种压倒西班牙血统老母鸭们的优越感；这些幽默描写是凯旋者杀过来的势不可挡的回马枪。安徒生在这件作品中欣慰地告诉人们：上帝把幸运的彩球抛给了他安徒生，而没有抛给别人。关于这一点，作品是这样写的： / 他想到，他怎样被追赶、被欺侮，而现在又听大家说他是最漂亮的鸟中最 最漂亮的一只。丁香的绿枝垂入水中，太阳照得十分的暖和舒服，于是他扇动 着翅膀，把修长的脖子挺起。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在我还是一只丑小 鸭的时候，我连做梦也没有想过我会有这么多的幸福！”/ 童话当然不是寓言，但是童话也往往给人以教训和启示。 “从名篇丑小鸭中读者可以得到的启示之一是：出生在养鸡场里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真是出生于天鹅蛋！”（彼得森语） 丑小鸭的结尾，按照文学史家、 文学批评家布兰兑斯（）的说法，是一个不可原谅的败笔。“啊，诗人！.既然你能哺育出这样的诗篇, 以你的灵感，你的骄傲，你怎么忍心让天鹅得到这样的结局！让它死去吧，如果需要的话！那将会是悲惨而伟大的。让它展开翅膀，不顾一切地在太空翱翔，为它的美和它的力量欢欣鼓舞吧！那是自由而快乐的。”批评家的话是中肯的。安徒生的结尾虽然不一定要是悲剧的，但可以是另外一个样子。 按照安徒生的原意，这篇童话也不是专门写给孩子看的。 因此他也没有顾忌对性和暴力的描写。童话中有一段写到雄鹅邀请丑小鸭和他们一道去冒险时说：“喂，小鸭，你这么丑，丑得我们都有些喜欢你了。你愿意同我们一道飞吗，当一只候鸟？那边还有一片沼泽地，那儿可以见到一些迷人的母鹅。所有漂亮的母鹅都知道怎样卖弄风情，你这么丑，她们一见你都会调转头去的。”这是安徒生对性的描写；还有，他也描写死亡和流血的场面：“两只雄鹅在芦苇丛中死去，鲜血把水面染红了。”这样的描写，后者如果不算犯忌的话，那么前者，在西方儿童文学中也多少是忌讳的。 小人鱼（海的女儿、 人鱼公主）是安徒生童话中最被世界各国看重的作品。据丹麦心理学家钮堡年说：小人鱼可以称之为安徒生的心曲。这篇童话写成以后不久，作家这样说：“在我的作品中，这是在我写作时唯一感动了我自己的一部作品。”确实这是谁读了都会在心中唤起凄楚感而怅惘不已的。这是一篇没有民间童话作蓝本的“完全是自己创作的童话”。这个关于一个少女精神追求的凄婉故事，作为诗人的童话来说，有最强的代表性。 这个童话的结尾虽然不完全是悲剧的，但整个故事本质上是悲剧的。 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小人鱼的可爱，正在于小人鱼身上有许多纯金般的品格，譬如极富同情心，仁慈善良，纯真无私，忘我利他，都是人类精神品质中最为难能可贵的元素。她曾两度给予王子以生命：第一次是小人鱼岁生日那天晚上海上发生了大风暴，狂浪洪涛中，桅摧船裂，海难事故已不可避免，果然，王子落进了水里，正当他快要淹死的时候，小人鱼忘我地前去相救，把他的头托出水面，使他免于一死；第二次是，她所救的王子爱上了别的女子，她要是心生妒忌，她要是想占有她心爱的人，那么她可以用她姐姐们给她的短刀杀死王子，（虽然她得不到活的王子），然而她没有这样做。“她向尖刀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睛转向王子，他正在梦中喃喃地呼唤着新嫁娘的名字。他心目中惟有她。刀子在小人鱼手里发抖。她要不要刺过去？但是紧接着，她把刀子远远地扔向浪花。刀子沉落的地方，浪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一串血珠汩汩（音gugu）冒出水面来。”随即，她自己跳进海里，化成泡沫。幸运和爱情都不是按照合理性原则分配的，小人鱼不因为她充满仁爱之心，幸运就落到她头上，就让她的爱情追求如愿以偿。按照海底世界的规矩，她应该做的是相反：不是救活王子，而是用歌声把落入水中的人诱到海底这个死亡世界。给人以死亡还是给人以生命，两者之间，小人鱼选择了给人以生命。小人鱼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毁灭让人性放出了夺目的光彩，令人为之伤泣而连连唏嘘。 小人鱼的悲剧性还在于，本来她的放弃是为了赢得追求，然而， 她放弃了她所决心放弃的，却并没有得到她追求中欲望得到的。第一次，她放弃了她与大海联系的标志鱼尾，在钻心的疼痛中把鱼尾分开而成为人腿；第二次，她放弃了她美丽的声音。放弃的目的是为了追求到人的不灭的灵魂，在海上的人间世界中永生（“她越来越喜欢人类，她越来越盼望生活在他们中间。她觉得他们的世界比她的天地要大得多。他们能够乘船在海上行驶，他们能够爬上高耸入云的大山，同时，他们的土地，连带着森林和田野，伸展开来，让她望都望不到头。”）。事实上在童话里，她是既没有得到人的灵魂，从而参入人类世界之心愿遂成无望之求，也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情。她是在双重的打击下毁灭自己的。 当然安徒生是给了海底世界的这个崇高的灵魂以复活的结局，算是呼应了开头， 也不妨以基督教的观念来解读这个结尾：冰冷的泡沫在温暖阳光（太阳在这篇童话中一再被赋予象征意义）的照耀下，她自己融进了透明的美丽的一种常人看不见的生命体（实际上童话描写的就是水蒸汽，是玫瑰色的云彩），成为生命体中的一分子。这个透明美丽的生命体“渐渐从泡沫中升起来”，她又获得了她曾一度失去的美丽的声音，这声音之美，“任何音乐都不能同它相比”她确实是毁灭了，但是又重新获得了生命，她同上帝在一起。这符合安徒生对基督教的信仰。 对作品的理解可以同作者创作时的意图不相关。这样， 我们还无妨思索这样一个问题：小人鱼为了争取到人间世界来而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却终不可得，那么我们现今生活在人间世界的人，当如何珍惜人的生命这只有一次的生命？ 这篇童话中投入了安徒生自己的生命体验、情爱体验是毋庸置疑的。众所周知， 安徒生各种各样的情爱体验中，有的是纯精神的、有的是被动的，但都是不幸的。写成这篇童话的时候，安徒生已经挂零，不幸的恋爱都已成了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化石。在这一点上，沉入海底的年轻男子的大理石雕像在小人鱼那里又有了象征意味。 丹麦有的研究者将安徒生童话分成两类，一类是谐谑的，另一类是严肃的。 那么，小人鱼应该属于严肃的一类。而夜莺则介于谐谑类与严肃类之间。 夜莺的研究，丹麦的研究者延森（）已有很好的成果综述。 夜莺一发表就在丹麦引起轰动。 关于包括夜莺在内的新童话的出版，安徒生本人于年月日这样写道：“这些童话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被接受，在丹麦，我的书没有一本得到过如此的幸运。所有的杂志都在赞美它们，所有的人都在读它们，不是从邻居那里借来看，而是自己买来看！我被承认是第一流的童话讲述者。”除了阅读，还有各种场合在朗诵这篇童话。安徒生自己也朗诵过它。这是在年即他的晚年，他在皇家音乐厅为学生们朗诵过这篇已经普及了的童话。“夜莺的奇想幽默有趣，还有适合于孩子接受能力的道德启迪，特别是将人造的鸟儿同真正的夜莺放在一起的有着比较目的的安排，因为后者并不想要以眼泪以外的其他的报答，它的歌声唤醒了皇帝相信我们听到的正是诗人自己的心声。”（尤尔斯语）夜莺是诗人能以轻松活泼的玩笑和严肃的深意交汇在一起的巨大才能的一个证明；同时也是诗人能用诗来写童话的一个证明。这篇童话被人们认为是艺术技巧已臻娴熟的一个标志。 夜莺活泼的幽默说明着诗人既能严肃地像小人鱼那样用凄伤的情调来写童话，也能把讽刺才能发挥到文学的峰极水准。安徒生对夜莺富有诗意的歌唱和富有诗意的忠告，写得超过了此前同类题材的同类作品。 夜莺写的是艺术在一个没有能感受艺术的眼睛和耳朵的世界里的悲哀。 这个世界被放在了中国。很有道理。因为中国宫廷的封闭和中国皇帝的无知与孤独，在世界上特别广为人知。童话中夜莺虽个儿小小，颜色也只是灰，并不华丽，然而它却是社会良知的象征。应该让小小的夜莺来为这个并不特别坏的中国皇帝上一课：无生命的人造夜莺的歌唱是死亡的演奏，而有生命的、能叫皇帝流泪的、真夜莺的歌唱则能赋予死亡者以生命，能创造人间奇迹。这一课上得很好，皇帝于是请求夜莺原谅他。但是这还不够，夜莺还得告诉这位中国皇帝：“我要唱尽那一切欢快的事情，唱尽那一切不幸的遭遇；我要唱尽你四周隐藏着的恶与善。这只会歌唱的鸟儿要飞到贫困的渔夫身旁，要飞上农人的屋顶，要飞到每一个远离你的朝臣的地方。”这里，又应该记起安徒生是一个穷鞋匠的儿子，它的同情始终在劳苦大众一边。 “夜莺飞走了。”这样的结尾，是暗示着夜莺是天上飞来的安琪儿。 她属于自由，她用声音创造美，她的歌唱是一种伟大的艺术。她为生命的蓬勃而歌唱。 安徒生的童话中，国外的新衣应属于谐谑类童话的典范。 国王的新衣也只是向西班牙童话借了个框架。 安徒生往一个普通的讽刺童话里注进了他全部的艺术才华，作品的讽刺锋芒于是变得异常的犀利，作品的讽刺艺术于是变得精致起来，变得更个性化的同时也变得更具有普遍意义了。国王的新衣中，“安徒生以戏剧性的轻松活泼和对话体的形式，描写一个极端爱慕虚荣的国王的精彩故事。关于这个国王，；城里人都说，国王在更衣室里。安徒生让我们确信这个故事中人和事的真实性.人们由于懦却，由于害怕自己的行动跟“所有的人”不同，由于担心他们会显得愚蠢，往往不敢说出真相。这个故事是永远新颖的，它决不会过时。它有严肃的一面，它也有幽默的一面，正因为它也有幽默的一面，它才不会过时。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呀！老百姓终于也这样说。这话触发了国王的隐私，因为他似乎觉得老百姓们讲的话是对的；不过他心里却这样想：我必须把这游行大典举行完毕。因此他摆出一副更骄傲的神气，他的内臣们跟在他后面走，手中托着一条并不存在的后裾。安徒生使这个故事滑稽可笑。”（布兰兑斯：童话诗人安徒生，）。安徒生就国王的新衣这类童话发表感想说：“看吧，我们这个世界还远不能尽如人意，它有这么多可笑的和不合理的东西存在着，而理智和真正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少。” 安徒生这篇童话的结尾让孩子来最先说出国王什么衣服也没有穿， 是所有童话中最好的结尾之一。它体现了安徒生的这样一种思想观念：这个社会还没有被假恶丑污染的，只有孩子了；惟有从孩子身上能看到这个世界的希望。 四 安徒生童话艺术成就的最高之点，在于：安徒生在童话中融贯的崇高美好心灵， 常用的是两副笔墨，即传达诗意的笔墨和传达幽默的笔墨，通常是两副笔墨并行、交叉、叠合着运用，造成安徒生童话独特的美，造成安徒生童话的独特风格。除外，研究安徒生童话，还必须提到两个特点。 安徒生童话在艺术内容上的特点，体现为温暖的人道主义。 安徒生自述：他要为穷苦的孩子“写些美丽的东西，富有现实意义的东西， 使他们凄凉的生活有一点温暖。同时，通过这些东西来教育他们，使他们热爱生活，热爱美和真理”。在这种思想支配下，写出来的作品往往是：人道主义的，美丽的，温暖的。这种总体上的乐观主义情调和温婉色彩，与如下两个因素有关。 一、得益于民间文学。民间童话往往洋溢着幽默和欢快。 民间童话这种与“悲观主义绝缘”的性质是儿童喜欢民间童话的重要原因之一。民间童话在儿童面前“闪现对另一种生活的希望之光，在那种生活里面，有自由的、无畏的力量在跃动着，幻现更美好的生活”（高尔基：谈故事）。恩格斯曾经在德国的民间故事书一文中说过：只有童话能够将“硗瘠的田地变成芬芳的玫瑰园”，将“受罪学徒的穷苦的楼顶小屋变成诗意洋溢的世界，黄金的宫殿，使他们面前强健的妻子具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公主的形像”，童话才会让儿童读起来感到快乐。民间童话之所以能年深月久地在民众之中流传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故事中附丽着善最终必胜恶的浪漫主义乐观情怀。民间童话就是要给苦难的世界、罪恶的现实以些许亮色。这种亮色是人们美好憧憬和追求的体现，它所反映的意愿与现实尽管是对立的，但是人们需要这种精神慰藉来平衡生活中的不幸和无奈。上面已经分析到的安徒生童话小人鱼、丑小鸭、夜莺等是这样，没有分析到的野天鹅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也是这样。 二、受基督教的宗教影响。 基督世界在安徒生那里是一个瑰丽幻梦与赞美诗交响的所在，是真善美的渊薮。上帝的平等、博爱灌注安徒生的笔端以无限的人道主义温婉柔情，使作家满怀对世间芸芸众生的关爱（安徒生：爱和同情这是每个人心里应该具有的最重要的感情。）这个曾有过苦难生活经历的善良作家，不忍目睹耳闻人类的悲惨际遇、无助与绝望的挣扎呼号。在他美丽的童话里，快乐与幸福的最高体现仁慈的上帝，总会给满目悲怆的人间带来慰藉和希望，尽管是幽淡而微茫的。忧戚、凄惶、贫穷、孤独都将在上帝温暖的阳光下悄然冰释。所以，卖火柴的小女孩与她的祖母一起“飞到没有寒冷、也没有饥饿、也没有忧愁的地方去了她们跟上帝在一起”；小人鱼虽然化作大海中翻腾的泡沫，但三百年后上帝将赐予她不灭的灵魂。在安徒生饱蕴温情的笔下，人生总是充满希望、和谐、温馨和美好，他的童话也总是美丽的。这既是安徒生对基督教观点的体认，也是他由此衍发的温暖的人道主义创造思想的极致表现。 基督精神的特点是蕴藉，是温情脉脉。 安徒生一生没有对政治表现过丝毫的热衷，始终不曾做黑暗社会的公开挑战者，而是用自己心灵深处迸射出来的真善美光芒穿透现世的黑暗，用歌颂以上帝为象征的理想世界否定当权者的不义，也许正与基督精神有关。他的童话确实是这样证明的：不是以怒发冲冠式的刀剑相向，不是以锥心泣血的控诉对待戕害，却是以人类最美好的爱与同情拥抱现世的苍凉和悲哀，释却人间的不幸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