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调整、增长与摩擦性通货膨胀(1989.1).doc

改革、调整、增长与摩擦性通货膨胀 樊 纲 改革遇到的一个重大难题是通货膨胀。这种通货膨胀显然是有其特殊性的，基于资本主义经济现实运动而形成的诸种通货膨胀理论（需求拉动说、需求转移说、成本推动说、理性预期说等）都不能圆满、确切地说明正在进行经济改革的社会主义国家发生的通货膨胀现象。然而，任何进行经济改革的社会主义国家都必然要发生通货膨胀以及其他一组相关的经济现象，又说明这种通货膨胀是有其内在必然性的。经济理论的任务就是要基于我们的特殊实践把那个特殊的内在必然性揭示出来。任何通货膨胀都是一个复杂的经济现象，有着社会经济关系和经济运行机制方面的深刻原因；要说明经济改革中发生的通货膨胀，就必须把经济改革过程中整个宏观经济的运行机制以及各种宏观经济基本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说明一遍。因此，本文将通过一个抽象的理论模型，在传统机制与改革后形成的机制的对比中，着力于对公有制经济中机制改革、结构调整、经济增长和价格运动之间的基本关系进行较为系统的理论实证研究，然后在此基础上提出“二元主权机制”、“摩擦性通货膨胀”等理论概念，作为对我们当前面临的一系列经济问题的理论概括。改革十年，经济运动的某些客观规律已经显现出来，本文也是对这种支配着改革和改革过程中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进行理论总结的一个尝试。 一、结构调整成本与“实际生产可能性边界收缩” 经济理论分析中通常假定一个处处平滑外凸的生产可能性边界（如图1中虚线所示）。但在这当中所包含的假定是：（1）固定资产是可以随意在不同生产部门之间转移的；（2）为达到生产结构调整目的而进行的这种设备转移，是不需花费成本的。显然，这只是一种理论假定；它只适用于生产结构局部、边际的调整问题。在现实中，特别是在面临生产结构重大调整问题的时候（这是我们所面临的问题），上述假定是不适用的。第一，由于固定生产要素结构的限制，生产可能性边界虽然不完全是直角式的，但只有一部分是外凸的（如图1中实线所示）。我们称这样的曲线为“实际生产可能性边界”。它所突出表明的一点是，社会生产若落在它的垂直或水平部分上，是无生产效率的。换言之，不进行固定生产要素配置结构的调整，就不能有效率地生产出任意一种比例的产品组合。第二，从一种生产结构调整到另一种结构，对社会来说是要花费成本的，这包括：（1）重新配置、改装生产设备的费用，包括搬运、改造所需的人力、物力等；（2）转产改造过程中的设备闲置期（这可以具体表现为“无订货”的被迫闲置）；（3）资源的绝对损失，这指的是有些厂房、设备绝对不能再经过转移场所或改造而用于其他生产目的，只能报废，即所谓“沉淀成本”，所有这些成本都是对资源和社会生产能力的一个净扣除。当一部分资源被用于结构调整或在结构调整中闲置、报废时，能够用于生产产品的资源就必然减少，从而社会总的净产出就必然减少。而这就意味着：给定技术条件和劳动生产率，结构调整必然导致社会生产可能性边界收缩。这种结构调整过程中发生的生产可能性边界收缩，也在图1中表示。在物质生产资源配置结构由PPF1调整至PPF2的动态过程中，发生结构调整成本，从而使理论边界由收缩至；PPF2只能实现在中（图中表现的特殊情况是由K部门较大的结构转向C部门较大的结构，这将是我们重点分析的情况）。在动态过程中，社会生产可能性边界的收缩也就意味着经济增长速度降低。从理论上说，只要社会生产在同一条（理论）生产可能性边界上进行，社会总产值的增长率就是一样的，都是充分利用了资源，实现了“潜在的增长率”；但若生产是沿着另一条边界进行。便出现了生产规模或增长率的差别。而生产可能性边界收缩则必然意味着经济增长率下降。这样，我们从物质生产条件本身得出：高增长率与经济结构调整是相矛盾的。 二、传统经济机制：计划者主权与实际生产者价格 1计划者偏好与传统的“计划者主权机制”典型、纯粹的国有制经济传统运行机制具有以下基本特征：（1）资源配置、社会生产在计划当局的统一计划下进行；（2）资源分配和生产活动以实物量为主要指标；（3）物资调拨和流通中所依据的核算标准是固定的计划价格；（4）消费者由其所处的“非所有者”经济地位的决定，不必考虑积累。还有一条，即国有企业的（货币）预算软约束，但这一条不过是上面前三条特征的一个逻辑结果。以上各种规定性在我们以下的分析中都将起作用，但这里具有首要意义的是第一条，即资源配置和社会生产是按照计划当局的统一计划进行的，并且，生产计划本身是按照计划者选择的比例结构制定的；经济学将计划者进行选择时所依据的优劣标准称为“计划者偏好”，我们称这样的经济机制为“计划者主权机制”。在这里，“计划者”这一概念指的既是国有制的所有权代表，也是国民经济的管理者和经济计划的制定者。我们将涉及的主要是投资物品与消费品生产比例的选择问题。计划者根据自己的偏好尺度和对未来各种情况的预期，对该比例进行选择，我们称其为“计划者积累倾向”。若计划者认为社会应较多消费，则说其“积累倾向较低”；若计划者认为经济应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则说其“积累倾向较高”。在图2中，我们用曲线J表示计划者积累倾向（经济学文献中通常以一条直线K表示计划者偏好，称为“康德洛维奇射线”）。2计划者积累倾向的历史特点与“投资偏重型”经济结构计划者究竟有怎样的积累倾向，是由许多具体的历史社会条件决定的。就制度因素说，国家作为生产资料的所有者，必须考虑生产资料的积累问题；从物质因素说，公有制经济迄今都是建立在较为落后的经济基础上的，经济增长的压力特别强烈、明显。因此，计划者历史地具有较高的积累倾向，并往往把增长速度放在各项目标之首，并为此而把国民消费压在较低的水平。在图示上，这表现为曲线J的斜率较大。同时，我们将J线画成上凸形，其理论涵意是：经济越落后，计划者会越强调积累和增长。由这种积累倾向引导（命令）运行的经济，必然将较多的资源投入生产资料的生产，使得经济结构中生产资料生产部门占有较大的比重。我们称以此为特征的经济结构为“投资偏重型”结构。图2中的实际生产可能性边界PPF便体现了这种结构。在此我们看到，以往的计划者积累倾向会体现在今天的实际生产可能性边界上。3生产者与计划者的一致性深入的分析能够表明，即使在最高度集中的计划体制下，企业（以及地方和专业部门）都不仅仅是中央的“棋子”，它们也有自己的特殊经济利益，并为了追求这些利益而采取行动，干预计划决策。但是，在我们所讨论的问题当中，国营经济中作为生产者的企业的偏好，与计划者偏好在基本点和作用方向上是一致的：一方面，地方、企业的管理者具有中央“基层代表”的规定性，是中央计划者的微观化、基层化，否则中央计划就谈不上落实；另一方面，在追求高积累和生产规模扩大这一点上，生产者与计划者也是一致的：基层的规模扩大，符合基层的特殊利益。特别是，在计划者积累倾向引导下投资偏重型经济结构一旦形成，基层利益本身也由这种结构所规定，比如经常谈到的所谓传统体制中的“重工业集团”（利益集团）及其在经济决策过程中的较大影响，就是以特定的经济结构为基础形成的。这种利益的一致性和偏好的一致性构成传统机制下“投资饥渴”或“扩张冲动”普遍性的根本原因之一。4体现计划者偏好的收入分配生产计划的背面就是分配计划。要把有限的资源更多地用于积累，就必须把较少的资源用于当前消费。因此，传统的经济机制下无一例外地都必须将国民的消费水平长期限制在较低的水平上：工人是几十年不变的低工资，农民是几十年不变的低卖粮收入。5体现计划者偏好的“实际生产者价格体系”在开始涉及价格这个复杂问题，特别是涉及到公有制计划经济中历史地形成的“谜一般”的价格体系的时候，以下几个理论要点需要首先明确：第一，生产者价格与消费者价格可以是不同的。第二，产品价格对于生产者的实际经济意义在于它构成生产者收入；生产者实际上面对的产品价格由生产者的实际收入构成；产品的名义价格（即批发价或调拨价）减去上缴税利或者加上亏损补贴，才构成“实际的生产者价格”。第三，最重要的问题是，在传统机制下几十年不变的固定价体系，并不是在这种机制之下形成的，而是在这种机制建立之前历史地遗留下来的。这种后来成为固定的名义价格的东西，既不反映几十年来变化了的资源构成和技术水平，也不反映引导经济运行的计划者偏好它不是传统机制运行的结果。而我们这里要研究的却正是在传统的计划者主权机制下形成了什么。显然，在这种机制下形成的恰恰是在固定名义价格之外的、经常处于变动之中的复杂的区别税利和补贴体系，传统机制下经济管理者把自己钉在固定价格的石柱上，客观规律却通过变化的税利、补贴来为自己开辟道路。给定社会生产可能性边界，任何一种计划者偏好都必然有一特殊的实际生产者价格体系（比价关系）与之相对应。这是因为，实际价格是资源和产品相对稀缺程度和产品“机会成本”的指示器；而在给定的资源、技术条件下，引导资源配置的计划者偏好便决定着资源和产品的相对稀缺程度，它必然要在实际价格中体现出来；若没有这样一种实际价格与之相适应，计划者偏好便不可能在实际中得到贯彻，按计划进行的生产就无法维持，在图2中，与计划者积累倾向相交的生产可能性边界上那一点的斜率的绝对值（两种产品的“边际转换率”），即为按这一比例进行生产时所必要的生产者价格体系；这一点的切线Pa即为价格线，或称“比价线”。在平滑外凸的曲线上，任一点的切线是唯一的；这就是说，相对于任何一种计划者偏好，比价线是唯一的。计划者偏好与实际的生产价格体系一一对应。这就意味着，在计划者更偏重投资、增长的情况下，经济运行的结果必然是生产资料的实际生产者价格相对较高，而消费品的实际生产者价格则相对较低，这表现为比价线斜率较小（这不仅是现代经济学理论所证明的一个基本原理，研究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理论家如道布、兰格、布鲁斯等也早已有所论述）。只要我们不是仅看到那些根本不是在传统机制下形成的名义价格和名义帐目，而是注意到那些在国民经济总会计帐上“多余少补”之后的最终结果，这一点是很明显的。 三、传统机制中的劳动者积累倾向和两种积累倾向的差异与矛盾 1传统机制中的劳动者积累倾向我们这里的所谓“劳动者积累倾向”，指的不是劳动者在工资收入中拿出多少进行个人储蓄（工资收入者的“储蓄倾向”），而是指劳动者所希望的国民收入总额中积累所占的比例；反过来，指的就是他们所希望在国民收入中有多少用于当前消费。“储蓄倾向”只是积累倾向的一个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若假定储蓄倾向为0，劳动者将全部工资收入用于消费，但若他们认为全部国民收入中应有30用于积累，工资收入占70，则积累倾向仍为37。这里，个人收入总和不等于国民收入，因而储蓄倾向不等于积累倾向，是国有制经济的特殊情况。传统的采取国家所有制形式的全民所有制的一个本质特征是：由于人人都拥有平等的所有权，每个个别人便不能拥有特殊的所有权；普遍的平等的所有权必须由一个统一并唯一的机构即国家来代表；而当每个人的所有权都外化、对象化到国家身上之后，每个个别人实际上便都不再处在所有者的经济地位上，而只是观念的所有者；同时国家成为所有者的唯一化身。这不仅是一个思辨的结论，也是客观的逻辑事实。这一逻辑事实具有许多逻辑后果。在我们此处所关心的范围内，一个重要的经济后果是：在国家面前，每个社会成员都不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从而只有国家全权负责物质生产资料的积累；而其他人都不是积累者，不必为此操心，而只关心如何更多的消费。同时，个人消费的源泉即收入又都仅表现为工资，与生产资料的积累没有直接的关系，消费品使用价值的另一个源泉即生产资料的作用被掩盖了；历史上传统机制下无论国家积累多少，经济增长率如何，劳动者收入、消费水平长期不变的事实，也更加从实践上割裂了消费与积累的联系。当然，劳动者仍是生产资料的观念的所有者。但这却又从另一方面加重了轻视积累、追求当前消费的倾向：作为观念的所有者，他是必须“被国家雇佣”的他“法定”地要与生产资料相结合并取得收入，既无需为自己和子孙去积累，也不必为可能的失业而储蓄，即使有储蓄，也是为了“攒钱买大件”，而不是为了积累。而这就意味着，由其经济地位所决定，他的当前收入与当前消费是统一的劳动者追求高收入即是在追求高消费。以一条与计划者积累倾向线不同的曲线L表示“劳动者积累倾向”，此线与生产可能性边界（在图3中为理论边界）的交点B，表示劳动者对积累和消费比例的现实选择。这条线呈下凹状，也是有其理论涵义的：社会生产水平越低，劳动者的基本消费需要越是还没得到满足，劳动者越是希望多消费而少积累。这意味着，若是由“公民投票”决定积累率，越是穷国，资本积累往往越难进行，积累水平可能越低，越是发展速度慢。同时，所谓“基本消费需要”往往是有相对性的它相对于国际上已有的消费水平。一个封闭的国家，人们只能与自己的过去相比；而越是“开放”，人们就越是要与先进国家的消费水平相比，从而把一些先进国家的消费也提前视为本国的“基本需要”。这也说明，越是“相对穷国”，越是开放，劳动者的积累倾向往往越低。2两种积累倾向的矛盾我们这里丝毫不必得出国有制经济中劳动者只顾消费、完全不顾积累的结论，但从以上的分析中显然可以得出：在传统的国有制经济中，劳动者更为重视今天的消费，轻视积累。这就是说，即使计划者并不过分偏好积累，而只是较为合理地兼顾二者，也必然发生计划者积累倾向与劳动者积累倾向的差别：前者相对说来更倾向于多积累，而后者相对说来更倾向于多消费。计划者积累倾向与劳动者积累倾向的相异与矛盾构成传统机制下一个重要的基本经济矛盾。这一矛盾是积累和消费的矛盾在国有制机制下的特殊社会形态。在私有制条件下，由于国民收入全部作为个人收入，由个人根据自己当前消费和未来消费的内在平衡关系来决定积累，因此积累和消费的矛盾首先表现为单一经济行为主体的内在矛盾；而在国有制机制下，它直接表现为计划者积累倾向和劳动者倾累倾向的外在对立。这也说明国有制经济中积累和消费缺乏内在的平衡机制。这是公有制国家一直没有解决好积累与消费关系的一个基本原因。这一矛盾也构成分析、说明改革中遇到的各种复杂经济现象的一个基本依据。在纯粹的、极端典型的传统机制下，社会生产只在计划者主权下进行，劳动者积累倾向及其作用只是潜在的存在，并不起到任何实际作用，既不影响收入分配，也不影响价格形成，更不导致生产调整。结果，社会生产按照计划者倾向在A点进行，并形成了相应的社会生产结构和实际生产可能性边界PPFa，它构成了任何改革的“初始条件”。 四、一个假设的参照系：劳动者主权机制 我们的目的是要说明实际进行的改革和在此过程中产生的问题。但为了这个目的，我们这里首先根据改革过程中产生的某些经济关系及其发展趋向，构造一个假设的经济机制劳动者主权机制及其实现过程，以此作为一个参照系来比较、说明我们面临的实际问题。它是一个理论假设，既不是实际已经发生的，也不是“目标模式”；但是由于构造它的基础是改革中出现的一些关系和趋势，因此读者可以察觉到它的现实可能性（我们还可以从东欧某些国家的情况看出它的现实性）。假设的“劳动者主权机制”的内容是：（1）国有制不变；（2）劳动者偏好及积累倾向在经济运行中发挥实际的决定的作用（不再是潜在的），首先是国民收入的分配由劳动者积累倾向决定；（3）下放企业经营自主权，这涉及到企业利益在经济运行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同时企业自主权还包括收入分配的自主权；（4）放开价格，即由市场供求决定价格，不再是固定价格，也不再由计划者调整；（5）社会生产不再由计划者主权决定，而是由市场信号引导，事实上也就是由劳动者偏好及积累倾向引导，计划者积累倾向不再起实际的作用。这样一种劳动者主权经济运行机制，其实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谓的“公有制下的市场机制”，当然，它是没有“计划调节”的市场机制它是在同一所有制条件下计划者主权机制的极端对立物。由传统的计划者主权机制出发，转变到这样一种劳动者主权机制，必然导致收入分配、价格体系、经济结构发生一系列变化。其基本过程如下：国民收入按劳动者积累倾向分配，消费收入的提高也就改变了经济中的需求结构，要求生产结构相应地改变。但根据前面第一小节的分析，结构调整是有成本的；调整后经济只能落在收缩了的生产可能性边界上的某一点，比如说E（图4）。在市场机制下，由国民收入分配比例的变化到实际生产结构的变化是由比价关系的变化中介的。需求结构的变化导致消费品价格相对提高，投资物品价格相对降低。并且，由于结构调整需要一定时间、一个过程，一开始的时候，当生产结构尚未改变，仍处在A的时候，比价变动的幅度还会更大，由Pa一下子到Pc。这使得消费品生产者收入大大提高，投资物品生产者收人大大下降，只有少数效率高、成本低的企业得以维持，其他企业则要么倒闭、破产，要么转产于消费品部门，于是生产结构逐步调整，最后达到E，实现市场均衡；同时比价也会“回降”，最终达到Pe。图4中的箭头表示的就是这一过程。上述过程值得注意的特点是：（1）机制改革包含着“生产引导机制”的转变，不仅是由“计划调节”变为“市场调节”，而且是由计划者积累倾向引导变为劳动者积累倾向引导，由单一的计划者主权变为单一的劳动者主权；（2）在机制转变和结构调整的过程中，不发生通货膨胀，至少，若不在分析中引入其他因素，理论上不必然发生通货膨胀。但是，同样作为上述过程的结果，会发生经济增长速度的下降，不仅是由于调整成本的发生而出现低速增长或负增长，而且在以后，在劳动者主权机制下，由劳动者积累倾向决定的积累水平较低，增长率也会较低（此外，劳动者主权机制下，劳动者集团之间的“横向”利益矛盾必将加剧，这还会引起新的经济摩擦。不过本文不考察这种“横向摩擦”）。 五、现实的改革过程：二元主权机制与摩擦性通货膨胀 用以上分析的传统计划者主权机制和假设的劳动者主权机制作为对照，现实改革过程中形成的显然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但同时兼有了两者的某些特征。最主要的是，在现实中，劳动者积累倾向已经在收入分配和价格运动中起到了相当大的决定性作用，但生产过程最终却仍是由计划者积累倾向决定的。我们称这种有两种偏好、两种积累倾向同时（分别在不同领域中）发挥作用的经济运行机制为“二元主权机制”。我们现在遇到的许多特殊经济问题正是以这种特殊的经济机制为基础产生的。1两种积累倾向的矛盾与机制改革公有制经济的机制改革是由多方面的原因引起的，其中计划者偏好与劳动者偏好的矛盾、计划者积累倾向与劳动者积累倾向矛盾的发展、激化，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原因。消费长期处于不变的低水平上，不能随着经济的增长而相应地提高，劳动者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以及由此造成的劳动缺乏激励和社会不满情绪所导致的社会利益矛盾的激化，从一个重要的方面提出了改革的任务。而劳动者积累倾向由过去只作为一种潜在的存在变为实际地发挥作用这种机制的改革，正是两种积累倾向矛盾激化的一个结果。2机制改革与收入分配比例变化劳动者偏好开始在经济运行中发挥作用首先导致劳动者收入的提高。农产品收购价格的提高，工资的增加，奖金的发放，住房建设的扩大（从而住房补贴的扩大），无例外地都构成各国经济改革的最初步骤。然后，地方、企业自主权的扩大意味着又进一步扩大了劳动者的分配自主权，不仅是奖金或实物奖金的发放权，也包括集团消费、官僚消费、交际费用的决定自主权。这里要明确的是，相对于生产资料所有者（国家或计划者）来说，经营者或各级官员也处在“劳动者（消费者）”或“非所有者”的经济地位上；他们在行使分配权的时候“应该”代表国家，但实际上却往往仅代表他们自己不一定是他个人，而是某种“劳动者集团”。这是经营者或官员的二重性问题。劳动者收入水平的提高便意味着国民收入分配比例的改变：消费收入所占的比重提高了。这种分配比例的改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名义价格不变的情况下以消费补贴或农产品价格补贴增长的形式由国家及地方财政支付的，因而表现为财政支出比例的改变和财政用于其他用途的支出的缩小，同时财政收入又会因为企业工资支出的增加而减少。两方面的结果便是“财政枯竭”。这是国民收入分配比例改变的集中表现。3价格变动趋势和结构调整的趋势消费收入提高了，便实际地改变了社会需求的结构，消费品价格便会实际地呈现出上涨的趋势机制改革必然提出改变价格的任务。若假定实行价格机制的改革，即放开价格（这在我国尚未完全实现，而只是部分地实现；这构成某种“中间形态”，我们在后面将涉及），根据上一小节的分析，市场价格在开始时具有变为Pc的趋势。同时，根据上一小节的分析，收入分配的改变和比价关系改变的趋势必然引起社会生产结构变化的趋势。就是说，机制改革必然提出结构调整的任务。4结构调整与计划者增长目标和积累倾向的矛盾正如前面已指出的，社会生产结构和资源配置的重大调整或转变是有成本的：它会伴随着部分生产能力的损失和经济增长速度的下降。在经济从结构A转向结构C的过程中，必然会发生下述现象：投资品生产部门的企业收入下降，订货锐减，存货增加，资金周转不灵，开工不足甚至完全停产，部分企业面临倒闭，等等。就是说，这一部门由于原有生产能力相对过剩（相对于对该部门产品的有效需求），而使一部分生产能力处于闲置状态（这就是一些宏观经济分析者所观察到的所谓“总需求不足”现象），因而造成社会生产总水平和以实物产值计算的增长速度的降低。如要调整，这种结果就是必然的。但是，这种情况显然是与计划者的愿望和目标不相符合的，而且是与在旧机制下形成的庞大的投资品生产部门的既得利益集团的经济利益相矛盾的。5二元主权机制与货币发放计划者不满足由劳动者积累倾向和结构调整所决定的增长率，仍力求按计划者积累倾向控制调节经济，以达到一定的增长目标，是有其“正当理由”的，主要理由之一便是在现行的国有制关系下，劳动者具有只顾消费、不顾积累的倾向，这将损害经济的发展，并且事实上会损害消费者的长远利益（这就是说，计划者积累倾向往往在事实上比劳动者更“正确”）；对整个经济发展和生产资料积累负有责任的计划者不能对“坐吃山空”袖手旁观。另一方面，现实的经济利益结构往往也迫使计划者必须这样做：生产资料生产部门的各级首脑在发生订货不足、收入下降、资金周转不灵、生产下降甚至停产的时候便会到中央抱怨；这一部门的规模本来是按照计划形成的，现在计划者当然不能无视他们的抱怨。此外，在对经济中实际发生的问题并不充分理解的情况下，计划者很难敢于去冒“增长速度下降”甚至是零增长、负增长的风险；当计划者的行为有短期化倾向的时候，就更是这样。总之，种种内在、外在，主观、客观的原因，会导致计划者仍旧保持并运用计划者主权，去控制、调节经济，以保证较充分的开工率和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要想保持原有生产能力的开工率和增长速度，就意味着：（1）要使生产仍在原有的实际生产可能性边界上进行；（2）生产结构仍要按计划者倾向确定。总之，要使社会生产必须仍要在结构A点上进行（这当然是极而言之的假定）。但是，现在劳动者的收入已经提高了，价格已经放开了，在既定的国民收入中，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进行投资以维持投资物品的需求，也拿不出更多的钱来补贴企业，使实际生产者价格得以维持投资物品生产部问的生产持续下去。那么，现在计划者又如何来实现其积累倾向，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呢？他现在所剩的唯一办法就是“创造出钱来”：增发货币，或者更直接地说，是扩大信贷规模，特别是投资信贷规模。增发货币可以以多种自觉、不自觉的方式发生：财政赤字主要就是用于在其他支出已定的基础上维持“计划内”投资的（我国的财政赤字原则上直接等同于货币发行或超额信贷，因为国库券收入已记入“财政总收入”，赤字是超出这一总收入的支出，只能来源于货币发放）；银行“贷超”也主要是用于基建贷款，当然也有一部分要用于流动资金。当企业周转不灵、开工不足，向计划当局诉苦时，计划当局（行政首脑）便会压货币当局贷款，并会指示后者说：“银行的任务就是保证生产。”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我们这里所说的“计划者”，并不仅指中央计划当局，地方政府也称一级计划者。在我国的情况下，由于地方银行实际也受地方行政首脑的管辖，因此地方计划者实际上也拥有货币（信贷）发放权，“贷超”很大一部分是下面主动实现的，有时甚至超出中央计划所允许的规模，导致“超计划信贷发放”。6比价复归与通货膨胀增发货币，维持较高的投资规模，也就造成了较大的投资物品需求，使投资物品生产部门的生产能力得以较充分地利用，继续开工，同时也就维持了投资物品的生产者价格。但是，现在价格已经放开了，消费品物价已经上涨；要想使投资物品生产得以维持在A点上，投资物品价格也就必须相应上涨，重新与消费品价格达到Pa的比例。因此，我们看到，在消费品价格已经上涨的前提下，增发的货币若仅能使投资品价格维持在原有水平，是不够的，不足以维持其生产规模（在实践中，这首先表现为工资成本已经提高了，投资物品价格若还保持在原有水平，生产企业仍不能获得足够的收入以维持生产）。所以，货币增量必须更大，足以满足投资物品价格与消费品价格同一比率上涨的需要。这样，计划者把社会生产维持在A点的过程，也就是在价格普遍上涨当中使原有比价复归的过程。在图5中，由此价线Pc与横轴交点出发画一条与Pa平行的比价线Pa，此比价线就表示原有货币量在新的价格水平下所能购买到的较少量的物品组合。而Pa线现在则表明；只有新的、增加了的货币量，才能在原有比价下，把社会生产维持在A点上。而Pa与Pa两条线的长度的比率，即为通货膨胀率（也可用两条线在任一座标轴上的截距的比率表示，图中Y为原有的货币国民收入）。7通贸膨胀与国民收入分配比例的复归比价线Pa的另一个含义是：消费者手中的货币收入在新的价格水平下已经贬值了。政府通过扩大投资信贷和其他生产性贷款以及由此造成的通货膨胀已经使国民收入的分配重新恢复到与计划者积累倾向相适应的比例；这是另一个复归，即收入分配比例的复归。通货膨胀本质上也是一种“税收”，即“通货膨胀税”；通过这种税收，政府将原价格水平上消费者得到的实际收入的一部分又挖了回来，并因而使实际国民收入分配的比例复归。我们称这样的分配为“国民收入的货币再分配”，也称它为国民收入的“最终分配”，因为不管最初分配的情况如何，只有这次分配才最终确定了国民收入的实际分配比例。8下一轮通货膨胀计划者通过通货膨胀使收入分配比例复归、比价复归、生产结构复归、增长速度复归，实现了计划者积累倾向，却并没有解决经济中依然存在的两种积累倾向的矛盾，消费者仍然不满足（这首先表现为对通货膨胀造成的实际收入减少的不满），也就必然提出进一步增加收入的要求，并会在实践中通过各种方式迫使计划者和企业经营者提高收入（进一步提高工资，增加奖金以及集团消费等）。于是就又引起上述过程重演一遍，经济结构和比价得不到调整，通货膨胀却持续不断。这就是人们观察到的所谓“恶性循环”、陷阱”或“百慕大三角”现象。9摩擦性通货膨胀我们称具有上述生成机制的通货膨胀为“摩擦性通货膨胀”。首先，它的确是一种通货膨胀：物价水平普遍提高，并与货币增多相联系。“通货膨胀是一种货币现象”，“没有货币增多便没有通货膨胀”，这一命题在此也是适用的。但它又有其特殊的原因和特殊的机制；它是在特殊的所有制关系和特殊的经济运行机制下。由国民收入的两种分配比例（初次分配与货币再分配）的差别，由计划者所要求的经济结构与劳动者所要求的经济结构的不相适应所引起的经济摩擦造成的。如果用“总需求”、“总供给”的语言来说，这种“摩擦性通货膨胀”与所谓因“总需求结构与总供给结构不相适应”引起的通货膨胀，显然有本质的差别：我们面临的问题首先是存在两种不同的、相互冲突的“总需求结构”，而不是一种总需求结构与总供给结构不相适应；特别是，“总需求结构与总供给结构不相适应”所造成的通货膨胀只是一次性的，因为这种情况下总需求结构与总供给结构原则上迟早能够在通货膨胀的过程中得到调整，达到相互适应；而在我们的场合，现有的总供给结构事实上是与某一种总需求结构（计划者积累倾向）相适应的；并且正是由于这种“相适应”的存在，使得总供给结构根本不能在反复的通货膨胀过程中得到调整。这种特殊形态的通货膨胀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中出现的各种通货膨胀都不相同，不仅是所有制基础和经济机制基础不同，而且在其生成机制和表现形式上也不相同。它不同于西方的所谓“需求拉动”和“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因为后两者原则上都不涉及经济结构的调整；在“需求转移”型通货膨胀情况下，涉及生产结构问题，但是，区别在于，（同样假定两个部门）价格总水平的上涨是以投资物品价格不变为前提的，通货膨胀的结果中包含了比价的变化和结构变化；而在摩擦性通货膨胀的场合，价格普遍上涨最终是以新的、上涨了的消费品价格为基础，通货膨胀的最后结果是比价复归和结构不变。摩擦性通货膨胀是在公有制经济机制改革过程中特有的经济现象。根据摩擦性通货膨胀的性质和发生的过程，我们还可以给它一个“别名”，称为“翘板型通货膨胀”：原有的经济结构及其与之相适应的国民收入分配比例A，就像是翘翘板的支点；原有的比价线，就像是翘翘板；消费者和计划者（以及生产者）坐在两端，前者将翘板压下，后者又将其压起；每一个回合，便发生一轮通货膨胀；物价总水平就在这反复一压一翘的过程中被高高抬起。以上我们是在“价格完全放开”的假定下进行分析的。但在现实中我们迄今经历过的只有：（1）传统的固定价格机制下的“被压抑的通货膨胀”；（2）“计划价格的调整”；（3）“双轨价格制”。尽管不同的价格机制下都出现一些特殊的问题，但是只要“二元主权机制”存在，价格变动的基本客观趋势都是相同的，都会发生“摩擦性通货膨胀”，因此都可由上述理论模型加以说明。限于篇幅，此处暂不作详细分析。 六、小结 从以上的理论分析中可以得出以下几点重要结论：第一，国民收入分配、价格体系、物质生产结构（资源配置）、经济增长率具有相互决定、一一对应的紧密联系。我们可以称之为“宏观经济运行中最基本的四位一体”。不全面地把握这个“四位一体”及其内部的逻辑关系，我们就不可能说明这当中的任何一个因素，也不可能从根本上说明任何宏观经济现象。第二，在上述“四位一体”背后，更深一层的经济因素是（1）所有制关系；（2）各经济行为主体的偏好结构；（3）经济运行机制的性质。公有制特别是国有制条件下积累和消费的矛盾表现为计划者（国家）追求高速增长和消费者（劳动者）追求高消费的外在矛盾，也就是两种独立的积累倾向的矛盾。它构成公有制经济的一个基本矛盾，许多宏观经济问题都根源于这一矛盾，不解决这一矛盾，便不能解决这些经济问题；而不进行所有制改革，则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一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