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逃荒岁月.doc

我的逃荒岁月卢法舜1942年，即民国31年，河南遭受了前所没有的旱灾，东南部暴雨成灾，中西北部干旱无雨，秋粮半收或绝收，加之国民党驻军汤恩伯部到处抢劫，搜刮民财，民不聊生。为了活命，许多人携家带眷，背乡离井，纷纷逃往陕西省等西部地区求生，致使日后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陇海铁路修建到哪里，哪里就有河南籍员工，西安市民约三分之一是当年的“河南难民”，咸阳、宝鸡两市的市民大部分祖籍河南，甘肃省天水市到处有来这里安家落户的河南人。我们家是当年去陕西逃难度荒的千家万户之一。那时我不满8岁，虽然外出逃荒讨饭的时间仅有半年，却好似我的整个幼年时代。七十年过去了，当时亲身经历的苦难在脑海里仍时隐时现，记忆犹新。悠闲中找点事儿干干，是我退休以来的重要生活内容之一。于是在编写感悟平凡人生诗草、平凡人生感言、老家轶事、我的习作生涯等六本小册子之后，便萌发了编写我的逃荒岁月的想法。主要目的有四：一是锻炼记忆力，减缓记忆力减退；二是使自己牢记过去苦，不忘今日甜；三是让晚辈们进一步了解我和家庭的过去，生在福中知福源，在家庭经济状况和日常生活较前改善的基础上，通过勤劳和拼搏，使今后的家业一年比一年旺盛，生活一天比一天幸福；四是捐赠给档案部门收藏，为河南1942年前后遭受天灾人祸提供真实史料。雪上加霜“雪上加霜”这句成语，源于清代学者、小说家李汝珍（1763-1830）镜花缘第五十一回：“正在惊慌，偏又转了迎面大风，真是雪上加霜。”意在比喻天灾人祸接连而来，苦上加苦。在旧社会，广大贫苦农民常常是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忧如雪上加霜，苦不堪言。解放前，我家是人多地少的贫苦农民，人均土地不到一亩，收的粮食难以维持“糠菜半年粮”的日子，孩童时常听先辈们说，为了糊口，家人曾经先后在郑州市东郊的燕庄村和南郊的卢坟村给土地多的大户当过佃户多年。由于家穷，父亲兄弟五人，父亲结了婚，三叔有短暂婚史，大伯和四叔、五叔都没有成家。我出生于乙亥年（1935年）七月十一日，记得事时，家里的大部分人就是在距老家10里远的山东乔村乔喜妞家当佃户，一干就是10多年。我五岁那年冬天，被乔家辞退，结束了佃农生涯。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和三叔、五叔外出当长工、当脚夫，或去煤矿买煤到郑州卖，挣些粮食和日用小钱，艰难的维持着低下的日常生活，虽穷却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度日如年的贫困日子本来已苦如黄莲了，民国31年又遇到了赤地千里的大旱，收麦后基本无雨，春天种的早秋作物大为减产，夏种的晚秋作物基本绝收，贫苦人家无隔夜之粮，吃了上饨没下饨。在这样情况下，入冬不久，三叔将女儿改妮送到婆家当童养媳后，便带着婶子和儿子子军出去逃荒要饭了。六叔恭强（三爷之子）随本村人搭帮去陕西打工度荒。春节快到了，家里仅能一天吃两饨红薯秧面、糠和野菜做的糊糊，眼看很快就揭不开锅盖了。就在这时，父母为使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度过荒灾，决定带着二姐、我、妹妹外出逃荒，寻一条求生之路。俗话说“穷家难舍”。作出这一决定和选定离家日子后，父母痛哭不止，彻夜无眠，但又无耐。人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我们却在春节前夕离乡别井，告别亲人，出去逃荒了，心中的痛苦之情不言而喻。除夕离家在正常年景，春节除夕已是“节味”十足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已经准备好了过年的吃、穿、用等物品，只等春节到来了。民国31年农历腊月是小月，29日是春节除夕，就在这一天，吃过早饭后，四叔和东邻族叔石磙（恭武）送我们到梅山村后，父亲推着二姐拉着装着干粮和行李的高耳板车，妹妹坐在车上，母亲和我紧随其后，踏上了逃荒求生之路。人们常常用“归心似箭”来形容游子恨不得像箭一样快回到家里的心情。然而，背乡离井，外出逃荒的人，在辞别家人时，却是举步维艰，往前迈一步都要费很大心劲和气力，加上饥寒交迫，从正午前起身，走走歇歇，傍晚才到了距老家仅仅20里远的郑州城西南的尖岗村（即今郑州市二七区侯砦乡尖岗村）。父亲担心再往前走找不到寄宿的地方，几经求助，一家大户的主人同意我们在其停放马车的门楼里住下。在灾荒年景，绝大部分村子过年气氛很淡。但是，让我们住停车门楼那家却以如继往，年味十足，穿着新衣，吃着丰盛的年夜饭，大人小孩个个欢天喜地。而我们，只能以红薯秧面糊糊充饥，同那家有天地之别。次日凌晨，那家人起床祭祖、敬神，怕我们扫了他们家的兴，赶我们快走。为了赶路，我们喝了些红薯秧面做的稀粥便继续赶路了。途中见闻癸未年（1943年）春节那天，我们在逃荒路上看到的情景使人怵目惊心。从尖岗村向西北方向走约3公里，就是郑州通往洛阳的官道（公路）。名曰“官道”，其实是宽5米左右的土路，根本不像时下的公路那样宽敞、路面硬化平坦，也没有飞驰而过的汽车，而是西去逃荒的一拨拨难民，有挑担子的，有推各种木制农用手推车的，有背着行李步行的，络绎不绝。所有之人，面黄体瘦，少气无力，亦步亦趋的向前挪动，时走时停。有时也有人互相询问：老家是哪儿的？往哪儿去？对方不答反问：您往哪儿去？是不是也去陕西逃荒啊？双方茫然，互视而毕。由此可见，当时西行逃荒求生的人相当多，我们只是难民群中的一家。途径郑州西郊须水镇时，我们看到这样一个场景：须水镇的街道东西向，西高东低，东头有条深沟，往镇上去要上一个很陡的土坡。我们准备上坡时，有个人背着东西装得满满的布袋上坡，扎布袋口的绳子被身后一个人偷偷解开了，刹时口袋装的柿饼撒得顺坡往下滚，人们纷纷爬下抢拾柿饼，边拾边吃，一口一个，狼吞虎咽。背柿饼的人疯狂似的拳打脚踢拾柿饼的人，试图制止人们拾柿饼。结果实得其反，拾柿饼的人越来越多，并且拾得更快，这时有人高声喊话：快把布袋口抓紧，不然一个柿饼也保不住。背布袋的人如梦方醒，用手抓紧布袋口子，并且全身压住布袋，保住了布袋里剩下的柿饼。经过一天艰难的跋涉，太阳落山时我们到了荥阳县西部的汜水镇。因为过春节，这里店铺关门罢市，居民家家炊烟四起，忙着做晚饭。为了找到夜宿地方，好话不知说了多少，一家小店的店主才答应我们在店前小院子里住下。这个小院露天，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好在四面有墙，能够防风。我们家虽然贫困，一年四季还能够住在遮雨避风的草房里。然而，出门在外，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无耐之下，只好全家五口人依墙围坐，用棉被盖住身体下部，我躺在父亲怀里，妹妹躺在母亲怀里，二姐依依在母亲身旁，凑乎着住了一夜。真是“阎王不嫌鬼瘦”，父母夜间打盹时，放在身边的一些日常用品却被人“顺手牵羊”拿走了，气得母亲痛哭流涕。夜宿山洞这里补充说明一件事：陇海铁路东起江苏连云港，经过郑州、洛阳向西延伸，是横贯我国东西部的交通大动脉。抗日战争爆发后，国民党政府为阻止侵华日军西进，先是在郑州北花园口炸开黄河大堤，使原本向东北流去的黄河改道流向东南，企图把日军堵在郑州以东。接着拆除了洛阳以东陇海铁路的钢轨。因此，人要从洛阳经过西行，必须步行到洛阳，然后才能搭乘火车西去。这是我们徒步西行的根本原因。那时，从郑州到洛阳的官道，是在从汜水到巩义市东部的丛山中，崎岖坡陡，走路好像爬坡，慢得很。从汜水到巩义站街只有20公里左右，我们却走了差不多一天。傍晚时我们走到了站街东的一个山坡下，正要上坡时，突然后边来了一辆黑色吉普车，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辆汽车，鸣着喇叭飞奔而过，飞扬起的尘土迷得我们紧闭双眼。汽车过后我们开始上坡，一步挪四指，老半天才到了山半腰。正在继续上坡时，父亲发现路边有个山洞，便停下指着洞说：天快黑了，我到洞里看看，要是能住，咱就在这里过夜。父亲进洞看后说，这洞住过人家，里边还干净，进去吧。这里后无村，前无店，平静得鸟儿飞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寂宁，全家人忙活了起来，拾柴的拾柴，支锅的支锅，扫地打地铺，展开草苫子和棉被，大有现在野游、野炊的品味。然而，这是逃难人不能再简单的晚饭和夜宿了。这条山洞虽然没有门，但比在汜水住的那个空院避风得多，躺在地铺上还不觉得很冷，能睡得着，休息得比前两天要好些。洛阳一日春节的第四天一大早，我们从郾师县城动身，近正午时到了洛阳，从这儿坐“荒车”继往西去。所谓“荒车”，即国民党政府特许外出逃荒的人免费乘坐载货空车和客车的顶上。人们称这类火车车箱为“荒车”。我们原以为到了洛阳后很快就可以坐上“荒车”，根本没有料想到等着坐“荒车”的难民那么多，车站附近人山人海，到处可见。这天天气晴朗，太阳高照，稍有春意。约10时，响起了防空警报，全服武装的军人跑步来到了难民集结处，厉声恶气的高喊“快到树下躲起来，快！快！”边喊边推搡着人们往一棵大树下去。谁如果动作慢点，轻者是训斥 “你有几条命，不怕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把你炸死！”重者就是脚踢，或用步枪托捣你。没过多长时间，日军战机从高空飞速而过，人人提心吊胆。飞机飞速而过，难民们躲过了一劫。但是，日军战机无论飞到何处，都是中国的领空、领土，这里幸免了被空袭、轰炸，另一个地方却在劫难逃。下午，我们到车站的站台上等候“荒车”。站台上有一个挑着担子卖发糕小商贩，一位铁路员工买了块发糕充饥，边吃边走，冷不防有个人从背后伸手把发糕抢到手里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个铁路员工奋力去夺，抢者便往发糕上吐唾沫，摸鼻涕，且吃的更快，铁路员工见状无奈而去。太阳将落时，我们上了一节平板货车，盼望着火车尽快开动，少受跋涉之苦。灵宝吃舍饭我们坐的那列货车，夜幕笼罩大地后启动，老牛拉破车似的缓慢前行。当时，由于侵华日军就驻扎在黄河北岸的山西省南部，有些路段白天火车行驶日军只要能看见，便立刻开火炮击。为了避免被日军炮击，火车白天停站，夜间闭笛运行，以免被日军发现。三门峡与山西省一河之隔，即使是夜间，火车通过也有可能被黄河北岸的日军发现。因此，我们坐的那列货车到达三门峡东部的一个车站时便停了下来，难民被路警驱赶下了车。我们徒步走到了灵宝县城，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再次露天过了一夜。次日（正月初六）天麻麻亮时听到锣声、喊声：难民们听清楚啦，赶快起来去县衙吃舍饭啦，去晚了就吃不到啦！哐！哐！我们喜出望外，顾不得洗手脸，很快便去到了县衙大院，眼巴巴的等待着开饭时间的到来。但是，实际情况并不使人如愿。开饭前官员要讲话，而且讲的时间很长，不仅小孩子被饿得啼哭乱叫，而且大人也都饿肠咕咕，加上天气寒冷，尽管维持秩序的人几次吓乎人们不要乱说乱动，要好好听，会场还是乱哄哄的，那位官员只好宣布“今天小米饭，不分大人小孩，每人两瓢（一瓢约两碗），大家拿好家伙，现在开始打饭！”刹时，难民们端锅的、拿盆的，争先恐后，领到饭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我们五口人，领的小米饭有大半锅，虽然没有吃得饱饱的，但也是几天来吃得最饱的一饨。荒车上的遭遇在灵宝县衙吃过舍饭后，我们去到火车站继续乘荒车西去。那时火车少得很，半天才有一列，而且没有准确的到达时间。车站有好多逃荒的难民在候车，听口音，基本上都是河南老乡。好在这天是大晴天，加上有早上那饨舍饭垫底，坐在站台上等车还不太冷。到了下午后半晌，有一列客车开往西安方向，难民们便争先恐后往车厢顶上爬，谁都想早走一会儿。如果是现在，不要说高速火车、动车，就是普通客车，在正常速度行驶情况下，人在车顶上也难以坐稳，即使是爬在上面，随时都有甩下来的危险。那时火车行驶的速度很慢，人坐在车顶上虽然不会被甩下去，但由于车顶是椭圆形的，行驶中被摔下来的危险还是有的。因此，人们坐在车顶后，凡是能抓住的东西，人人都抓得紧紧的，以免发生意外不幸事情。太阳落山后火车开动，机车锅炉冒出的黑烟，带着煤灰逆风向后刮来，难民的头上、脸上、脖子里都落满了灰尘，个个都像舞台上的包公。我们满以为可以很快到达西安了，不料夜间到达豫陕两省边界的潼关车站时停车了，路警拿着木棒爬上车顶赶难民下车，动作慢了，木棒便打在身上了。路警之所以驱赶难民下车，是因为火车将要通过燧道涵洞，人坐在车厢顶上不安全，有生命危险。有些难民由于车下没人接应，带的东西便往下扔，摔碎的锅、碗等响声此起彼伏。父亲把东西卸下车后下的慢了些，一个路警举棒便打，背上几天后还有疼痛之感。这场遭遇使我们更加感悟到了“出门难”，走路也不容易，免费“荒车”也不是好坐的。举目无亲阴历正月初八，我们到了西安。当时，侵华日军还在开封以东，远离抗日前线的西安还比较繁荣，商店开门营业，工厂正常生产，市民安居有业，一片太平景象。但是，大批难民蜂拥而来后，就业和食品供应等也受到了严重影响。难民无房可居，无业可就，吃饭充饥，很多地方特别城墙脚下的窑洞里，都可以看到焦虑的逃荒人群。父亲早年在这里当过脚夫（用人力车在短途搬运物品），结识了一些河南老乡，想在这里投靠老乡落脚。那里知道，寻问多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火车站北的一条大街上找到了一个开木匠铺的熟人。那人看到父亲携儿带女，把脸一沉，下逐客令的说：我生意不好，本都快赔光了，帮不了你，赶快去找个好地方吧。不容父亲答话，便掩门而去。这真是活龙活现的“穷在大街没人问”。父亲是位硬汉子，什么时候对任何人都不会毕恭曲节。父亲见状，二话没说，推着高耳板车就走，并督促母亲和我们快跟上。走了约一里路，母亲问“咱往哪儿去？”父亲说：“您都没有来过西安，我领您游游（意为逛街浏览市容）再说。”说罢，我们就在大华纱厂所在的那条大街自西向东，边走边看，我觉得样样新鲜，有时竟然看得发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正当我看得出神时，突然一辆飞快的自行车把我撞了个脸朝天，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骑车人不仅不去将我扶起，反而要求赔偿他自行车。父亲毕竟见过些市面，沉着冷静地说：你先把孩子抱到医院检查检查，如果有损伤你负责治好，然后咱再说自行车咋处理。那人可能也是穷苦人，不然不会骑那么破旧的自行车，乘父亲扶我之机，用手掂着断为两截的自行车飞快地溜走了。我被扶起后，活动正常，父母亲这才放心了，也没有去追骑车人。母亲对父亲说：“咱不游了，赶快找个地方住下吧。”于是，父亲推着车，我们在西安城西的三桥住了一夜。救命的烙馍我们从咸阳搭乘荒车转向北行，直奔铜川，目的是投奔早就在那里扛了多年长工的本家族爷行远。从咸阳到铜川的路程同郑州到洛阳差不多。但是，荒车从咸阳午前开出，速度本来就慢，可是偏偏必经三原县境内泾河上那坐简易桥梁。简易桥梁实际上是一座浮桥，火车驶入后，桥梁乱动，吱吱作声，只能像蜗牛那样慢悠悠地爬行，比人步行还慢得多，否则桥将有垮塌的危险。火车每向前挪动一点，桥便颠波不止，车上的人东倒西歪，100多米的桥一个多小时才通过。火车上不允许也根本无法生火做饭，更没有卖食品的，即是有卖食品的我们也没钱买，大人饿着肚子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而我和妹妹却饿得哭闹了起来，不停地嚷着想吃东西。母亲可怜巴巴地劝我和妹妹：“好孩子，再忍一会，到住的地方马上给您做饭吃。”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火车到耀州时天快黑了，同车厢有一位母亲外婆家村上的人认出了母亲，他拉住母亲的手自报姓名，母亲也认出了他，叙说了久别重逢的心情后，那人在刚上车叫卖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撂荞麦面烙馍给了母亲，亲切的说：我也是来这里逃荒的，只能买这点东西让孩子垫垫（充饥之意）了。母亲热泪盈眶的说：这就不错了，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我和妹妹拿起烙馍就吃，感到吃啥也没有荞麦面烙馍香。我虽然当时不到8岁，但也深知父母和二姐同样饥饿难忍，吃着吃着便咽不下去了，马上收回了还要去拿烙馍的手，对父母和二姐说：“我吃饱了，您都吃点吧。”其实我只是点住了饥，之所以让父母和二姐也吃些，是因为深怕他们一旦饿坏了，我和妹妹就无所依靠了。铜川投亲族爷行远的父亲是我太爷文治的胞弟，从血缘上讲，到我这一代还没有出“五福”。他前几年离家去陕西打工，先是在宝鸡领着一帮人干修铁路的土方工程，之后一人去富平、铜川农村为大户人家当长工。我们之所以投奔他，一是他一人在外打工，一定会有些积蓄，求他帮助我们找个地方住下，临时接济接济；二是他熟悉当地情况，帮父亲找个活干，挣些钱维持生活。我们到铜川后，先是住在废弃煤矿旁的一个山洞里，白天母亲去市里为人家做些零星针线活，挣仨核桃两枣的，或让主人给些吃的东西充饥，父亲一边寻找行远爷，一边找工作。有一天下午，父亲正准备出去继续寻找他，他却找到了我们住的山洞，少气无力，气喘虚虚的说“可找到您了”。听他述说后，才知道他大病初愈，治病把积蓄全花光了，还被东家辞退了。父母亲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见状不仅不提求他接济的事了，而且安慰他说：咱在一块过（日子）吧，有稠吃稠，有稀吃稀，同生共死。于是他当晚便住在我们住的山洞里了。因为来铜川逃荒的河南难民太多了，父亲和行远爷转了几天也没有找到活干，母亲领着我和妹妹沿街挨户讨饭，串十家八家，“大爷，大娘，可怜可怜吧，给点剩馍、剩饭吃吧”，喊破嗓子，主人不是紧闭门户，就是隔着门说“刚刚打发了一家（讨饭的），没啥给了，换换门吧。”眼看带的红薯秧面等吃的东西快吃完了，带的自织土布也卖完了，急得父母坐卧不安，长嘘短叹，更加愁眉不展了。行远爷比较了解这里的情况，加之身体日益康复，提出到耀州去。他说，那里盛产陶瓷，烧窑的多，活可能比铜川好找。于是，我们便立即挪到耀州，住在市郊半山坡一个大坟旁的山洞里。这里的情况不比铜川好，行远爷和父亲仍然没找到活干，元宵节那天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讨来的饭一家人只吃了半饱。这时行远爷提出去富平找他早年曾经当过长工的那家大户。他说“那里人少地多，收成好，活好找，饭好讨”。父母二话没说，推着行李便跟他去富平了。上杨村落脚上杨村是座土墙寨子，有南北二门，寨墙高约10米，墙外有壕沟，沟深3米左右，沟里长满了荆棘。寨里的人家，大都是大大小小的四合院，一面坡式的房子，外高内低，据当地人说：“这样的房子可以防止狼夜间入户伤害人畜。”我们要投奔的那家，主人叫杨顺兴，有连体三个院子，主人住中院，西院住长工和喂牲畜，东院没有人住。经行远爷面述情况后，主人非常同情，爽快地答应让我们住在东院。说实话，这个东院全是砖瓦房，比我们家的房子好得多，西屋是住室，东屋是厨房、库房，临街的三间除停放着主人母亲的灵柩外，空无一物。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全家人当然满意。住处有了，吃饱肚子便成了急需解决的头号问题。为了吃饭，父亲一边拾柴，一边给当地人干些零星农活，行远爷到另外一个村打工，二姐看门和为人家纺棉花，母亲领着我和妹妹天天出去串村讨饭。这里的人生活富裕和人品比较厚道，基本上家家都会给些剩饭、馒头或面粉，除我们边讨边吃外，带回住处的有时父亲和二姐还吃不完。这里是半山区，狼群时常出没伤害人畜。为了防备狼的伤害，大部分人家都养了狗，其中有的还养的是三五成群的“窝子狗”，一旦发现陌生人，一个狗狂吠，立刻便会引来一群，稍有疏乎，将会被狗咬伤，我的左腿下部曾被狗咬伤过一次。俗话说“打狗看主人”。狗来了，或被狗围住了，当然要用各种办法自卫，但不能由于把狗打伤而惹恼了主人。狗主人基本上都是善良的，只要听到狗吠声，便会把狗叫回家，然后拿出些吃的东西给你。讨饭中有时也会巧遇“幸运”：有个村一家很富的大户，老太太病故了，开门待客一个月，每天两次打发讨饭的人，每人每次四个白面馒头（一市斤左右），父亲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这样，仅这里一天就能讨32个馒头，再做些稀饭、汤面条，生活基本上同平常过日子差不多。但是，这里毕境是异境他乡，吃的东西是乞讨来的，无论吃的多么饱，心里总有说不完的苦衷。山洞避险这里群众中流传着“日头落，狼出窝，光屁股娃子跑不脱”的顺口溜。意思是说，天黑后狼就要出窝觅食了，人们特别是小孩子要赶快回到家里，以防被狼伤害或吃掉。我们初来乍到，根本不了解这些情况。有一天，天已经黑透了，母亲带着我和妹妹正在回住处的路上走着，碰上一个手持木棍的汉子，那人警慌的对母亲说：您不害怕吗，要是狼来了您咋办？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此处离住处还有好几里路，不临村庄，躲到哪里呢？母亲秉承呵养子女安全的使命，急中生智，拉住我和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一道沟里跑去，顺着涯根找到一个山洞躲了进去。母亲让我和妹妹身挨身靠墙坐在一起，用柴草盖严实，自己两手拿棍，坐在洞口，一夜没有眨眼，而我和妹妹却一觉睡到了次日太阳出来。当我们回到住处时，父亲和二姐异口同声的问：“您在哪儿过的夜？急的俺俩一夜都没睡。”母亲坐下喘了喘气，把情况说了一遍，父亲深有内疚的自责说：我以前认为自己是个五尺多高的大男人，嫌讨饭丢人，不愿跟您娘仨出去，要是您仨昨夜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没法向家人交代，会后悔一辈子。从今往后，我天天跟着您一块出去，保护您娘仨平安无事。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串村讨饭时，父亲同往，太阳不落就回到住处，再也不提心吊胆地摸黑赶路了。七十年过去了，这次警险和逃荒的经历使我深刻地感悟到，人的一生中，母亲是一棵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父亲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大山。是母亲繁育了人，父亲呵护了人。假如失去了父母，人将无以繁衍，或生后夭折。因此，人人都应牢固树立百善孝为先的理念，深刻认识孝是天经地义，孝是立身之本，孝是传家之宝。牢记父母养育、呵护之恩，尽心尽力地孝敬父母，使父母身体健康，精神愉快，长寿百年。每每想到这些，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每逢先辈和父母祭日以及习惯节日，我都要上坟焚纸祭祀父母和其他先辈，以表孝亲敬老之心。拾麦自救富平这地方土地肥沃，每年只种一季晒旱麦，大部分年份收成都好，每家当年收的小麦都吃不完，有不少余粮。1943年，即民国31年的次年，小麦生长情况比往年好，丰收在望。当地人喜盼丰收，而我则盼望多拾些麦子，或吃或卖掉作回家的路费。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小麦成熟后，父亲给人家做月工，母亲领着我们同胞三人起早贪黑拾麦。说到拾麦，有件事至今我还感到内疚。一天刚麻麻亮，母亲催着赶快吃饭下地拾麦，记不清是什么原因，我哭闹了起来，母亲咋哄都不行，无奈他带着二姐和妹妹走了。他们出门后，我感到孤独和害怕，便哭着追了出去。追上后，他仨在前面走，我在后边仍哭闹不停，他仨不停地拾着麦子，我躺在地上继续哭闹，直至睡着完事。醒来后，我看到母亲和二姐、妹妹已经拾了好多麦子，自己感到很惭愧，一是老半天没有拾一穗麦子，对不起母亲；二是妹妹拾起麦来腿勤手快，已经拾了好多麦穗，我不配为哥哥；三是让不少人看到了我不懂事理的言行，后悔不及。于是，啥话没话，马上去拾起了麦子。一个麦季下来，拾的麦加上父亲做月工挣的麦，有200多斤。就在这时，母亲起了回家的念头，恨不得明天就看到爷爷、奶奶和出门结婚不久的大姐，催着父亲到集市把麦子卖掉作路费，争取早日动身。就这样，在收打小麦不久，我们便离开住了四个多月的富平县上杨村，踏上了回归之路。家人离散久别重逢，家人团聚，历来是人们的一件大好事。但是，我们回到家后，却喜少忧多。房院依旧，爷爷奶奶健在，这当然是我们的心愿。料想不到的是：三奶奶另立锅灶，同我们分家了；三婶为了活命，带着儿子在逃荒的地方改嫁了，女儿送婆家当童养媳后被活活饿死了，三叔又成了“光棍汉”；大姐跟着婆家一个近门叔父逃荒到西安后，被那人伙同人贩子卖到了陕西，下落不明（1952年春节过后不久，大姐来信告诉了新家在陕西省武功县观音堂乡张家砦南堡）。面对这种情况，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喜笑颜开。母亲知道大姐的情况后，悲伤、郁闷，身体日益瘦弱多病。旱灾度过了，然而天灾人祸又接踵而至。1944年夏秋之间，蝗虫自南向北，遮天盖地而来，把秋庄稼吃得大大减产，使不少贫困人家又过上了吃了上饨没下饨的苦日子。打着抗日旗号，实为土匪的游击队多如牛毛，到处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人无宁日。侵华日军还先后两次到村里征粮、征草，抓人去修工事，人们经常东躲西藏。一句话，那些年代真可谓暗无天日，人们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在灾难重重的情况下，我们村家破人亡的悲残情景比比皆是，不胜枚举。据回忆，在那几年，全村倾家荡产，去陕西逃荒，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家庭，包括我们家，就有十几家。逃荒岁月完笔感辛卯年腊月二十九日（2011年1月22日）壬午之年遭灾荒，跟随父母逃他乡。串村乞讨冷饭菜，饥不择食下肚肠。昔日少年今耄耋，天翻地覆慨而慷。幸福源自苦中来，安度晚年乐无疆。注：1、“壬午年”即十二生肖的马年。乡间有“羊马年，好收田（丰收）”的传说。但是，那年河南全省却遭大旱，庄稼基本绝收。2、腊月二十九日，是我们离家去陕西逃荒求生70周年纪念日。后 记正月十四那天中午，三女儿请我和二女儿一家三口到他家吃小年午饭。临回时，他送给我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11月第二次印刷的中国当代作家刘震云的大作温故一九四二。书中从七个方面归纳透露了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三年河南大灾荒，灾民逃荒，卖地卖人，狗吃人，遍地人吃人残况，事例甚多，骇人听闻。因为我亲身经历了当时情况，读起来感到特别真实、亲切，爱不释手，一口气便读完了。次日是元宵节，清晨五点许起床继续品读，更觉得写的是我们家经历的那些事儿。我在逃荒岁月中写的那些内容，仅是千万家遭难的点滴之一，也并非为“最”，而温故一九四二中记述的情况，才是当时河南遭灾的全貌，是权威的。不仅如此，而且揭露了时为国家最高元首的那个人不认可河南饿死三百万人的严重灾荒和一些党政军官员乘机发灾难财等黑幕。为使我的逃荒岁月更加全面、真实地反映当时的天灾人祸和难民们的苦难遭遇，特将温故一九四二中的一些重要内容抄录和复制附后，以进一步阐述河南灾情的实况。1943年2月，美国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英国泰晤士报记者哈里逊福尔曼采访河南灾情后写道：一九四二年夏到一九四三年春，河南发生大旱灾，景象令人触目惊心。全省夏秋两季大部分地方绝收。大旱之后，又遇蝗灾，灾民五百万，占全省人口的百分之二十。水旱蝗汤四大灾难袭击全省一百一十个县。灾民吃草根树皮，饿殍遍地。妇女售价累跌到过去的十分之一，壮丁售价也跌了三分之一，寥寥中原，赤地千里，全省饿死三百万人之多。大公报重庆版派驻河南战地记者张高峰，一九四三年一月十七日写的豫情实录，不但写了旱情与饥饿，还写了饥饿的人们在灾难里吃的是什么。现将该文复制附后。温故一九四二中有一段记述了蒋介石对待河南灾荒的态度，原文如下：在大面积受灾和饿死人的情况下，政府向这个地区所征的实物税和军粮任务不变。陈布雷说：委员长根本不相信河南有灾，说是省政府虚报灾情。李主席（培基，河南省政府主席）的报灾电，说什么“赤地千里，哀鸿遍野，嗷嗷待哺”等等，委员长就骂是谎报滥调，并且严令河南的征实不缓免。陈布雷是蒋介石的贴身人物侍卫室二组组长。关于河南的灾情，美国驻华外交官约翰谢伟思在给美国政府的报告中写道：大公报重庆版1943年2月1日刊载了记者张高峰撰写的豫灾实录，2月2日，大公报主编王芸生，根据“实录”的内容，结合政府对灾区的态度，写了一篇题为看重庆，念中原的评述刊出，蒋介石看到后认为戳了他的痛处，大发其火，新闻检查所派人送来了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限令该报停刊三天的命令。现将这篇评述复制附后。历史是以往客观现实的存在，不依人们意志为转移，只能被人们认可。尽管有人睁大两眼说河南谎报灾情，但事实胜于雄辩，后来国民党政府还是承认1942年河南确实遭了大灾。现将当时的中国政府1943年救灾的资料复制附后。美国时代周刊记者传教士白修德和英国太晤时报记者约韩逊福尔曼传到美国有关河南灾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