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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中央财经大学的女疯子是怎样炼成的夏末_未央(周艳)(一)一切皆有可能年少时,学校旁边的空地是乡里的垃圾集中场。偶尔可以见到一个疯子在里面觅食,披散着纠结油腻的长发,衣物肮脏破烂,难分季节。一会哭一会笑,嘴里絮叨着旁人永远无法明白的碎语。有小孩子经过了,害怕得飞似的跑开。也有胆大调皮的拿着砖头大力掷去。我问女同学,那个人怎么疯的难道没有亲人和爱人吗已经不记得那个女同学是谁了。她说,这种疯子,谁会管呢巴不得他早早死掉好。是。这种疯子,人见人厌,花见花落,神见神恨,鬼见鬼愁。这样子的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如同垃圾,没有任何的回收价值。纯粹是无用的多余。彼时,真正少年不知愁滋味,天蓝草绿,一切都那么美,那么好。怎么会想到成年后的自己会成为疯人院中的一员,并因为出自中央财经大学,因为白雪的完美一击受到特殊“照顾”怎么会想到那些“特殊照顾”使得我比他更受侮辱,更凄惨怎么会想到从纯净温暖到破败不堪,从自信自如到绝望自弃,相隔的不过是年轻男子轻轻的一个翻手。但无论是NIKE还是李宁都告诉我们一切皆有可能。是。我就是中央财经大学史上的那个女疯子。我早以这所谓的高校为耻,对应的其也必定以我为耻。自我介绍如下产品名称女精神病人,非正常人类,俗称女疯子显著特性重度抑郁症,骨灰级老处女原材料源自我父亲的一颗精子与源自我母亲的一颗卵子在某次纵欲过程后结合并着床于子宫,九月后出生来到这个世间的一个婴儿原材料加工过程长达二十余年的娇生惯养制造过程白雪的“永远珍惜你”与中央财经大学投资系会同保险系师生的一致“为你好的特殊照顾”成品产地北京,中央财经大学质量鉴定认证程序生拖硬拽进疯人院最经典最常见的评语我们没有把你当神经病看(二)我们人生有太多事情都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我出生的地方是湖南的一个偏僻小山村。当时交通不便,再远的路也基本靠两只脚。到得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可以从北京先坐二十个小时的T字头火车,转四个小时左右的汽车,坐一个多小时的巴士,再花五块钱坐上十分钟的出租摩托车或者步行五里路到达。母亲出嫁时十九岁。她的母亲早逝,上有老奶奶与在煤矿挖煤落下残疾的父亲,下有年幼的妹妹和两个弟弟。经人介绍,见了两面也就嫁了。至少是可以减轻家庭负担的。父亲的家境当时算是中上,祖父能干,祖母节约,三个姑姑都勤劳。与一同村女子青梅竹马多年,但对方家长强烈反对,才不得不委屈与母亲完成人生大事。当时的二人是适合的。一个家境相对温饱外加忠厚老实,一个高挑清秀且手脚麻利。各取所需,各自满意。如同同年代农村的大多数婚姻,经媒人牵线,条件适当,也就将就凑合了。父亲是独子,他全家上下理所当然的就盼望母亲多生几个儿子,可以延续香火,壮大门楣。在后来我与母亲次数稀少的交谈中,她多次抱怨“当年我生下你时,他黑着个脸,一声都不吭。他家老太婆一听是个女的,看都不来看一眼,说什么生个女的就是她娘家的人,让她抱回娘家去。我自己拿着你太姥姥给的旧衣服给你换尿布。又没钱,他们不理睬,连买个奶粉都买不起。那个受气啊。”这的“他”是指我父亲,“他家老太婆”是指我祖母,“你太姥姥”是指我母亲的祖母。每年至少一遍,小舅舅会说“你小时候我经常带你。有一次其他人都出去干活了,我看着你,走开一小会,你滚下床去,一身一脸都是煤,哇哇大哭。”以前的时候,农村床底下堆些散煤是很正常的。每个婴儿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本是没有区别的,柔软身体,无邪眼神。但遭遇却是天差地别的。人类历史漫漫几千年,几时有过真正的公平我并不是早慧的孩子。只是漫长的岁月里,父亲一方亲戚说尽对我的宠爱,所指时间却一律从我记事起始。母亲一方亲戚却是对幼年时父亲一方的态度屡有微词。冷眼看惯了农村家庭对初生女婴的漠视嫌弃,也就渐看出端倪。若真是一直娇生惯养,怎么可能就只从几岁后才开始宠爱若真是娇生惯养,怎么会让娘家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小男孩看管父亲家是早有重男轻女传统的。同样是念书,父亲作为老大可以复读高三,大姑姑却硬是初中没读完就辍学。这在当时亦不过是再正常的事情。我中学时代尚且有屡见不鲜的抛弃甚至掐死新生女婴,成绩优秀的女儿辍学而让平平的儿子上学之类,何况多年前常常是女儿当丫鬟使,儿子当宝贝宠。中华民族再向前发展个一百年,骨子里也还是重男轻女的。农村尤其是。作为女孩,要被娇生、被惯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时村里女孩取名流行带“艳”字,父亲懒得动心思,直接取名“周艳”,刚好同村没人同名,就算完成任务了。多年后他承认“觉得村里没有人叫这名,就叫这名了。”他一向自诩博览群书,文字功夫了得,却最终赐予我一个再俗气不过的名字。长成后,很多次我说完名字,对方疑问“这名字有点俗,跟你气质不符哦。”我只开玩笑“哎呀,你直接说我不漂亮,还叫艳得了。”后来,我便一律说,周,周恩来的周,艳,最俗的那个艳。艳,指外表。可是皮相之事承自父母,对得起观众足矣。一个女子,重要的,后天可以努力的应该是气质,是内在。红颜弹指老,如花美眷也最终敌不过似水流年,只有气质和内在却是经年馨香如故的。母亲当然是委屈的。二十岁,遭遇冷言冷语,独自照顾自己和新生儿,难免手足无措,心生寒意。我带给她的不是好运。可是,她没有选择。同样,我也没有选择。而是被选择,被选择生下来,即使不受欢迎,不符合期待。我们人生有太多事情都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三)很多时候,我们要的不过是确认自己是被爱着的。物以稀为贵。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是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子。母亲生了弟弟,大姑姑生了四个儿子,小姑姑生了一个儿子。起初再怎么不招待见,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在一堆玩得无法无天的男孩子中也是会慢慢变得受欢迎起来。计划里,母亲当然是想要再生个儿子的。无奈被人告密举报,硬生生被抓走。时至今日,还偶尔听得姑姑们对当初的告密者恨得牙痒痒。说若是有两个儿子,就可以强大,就可以不被人欺负。但终归尘埃落定。我懂事后的绝大部分童年时代都是与祖母联系在一起的。白天,祖母带着我和弟弟,以及一个表弟,其他人出门干活。晚上,弟弟回父母身边,我继续留守。撇去初时的重男轻女,祖母其实是个慈祥随和的老人,细心亲切,把自己的孙辈照顾得妥妥帖帖,并且教导良好。三个小孩,性格各异,却都省心,端正,孝顺。无可否认,幼年时是个撒娇高手,在村里同龄人中,我要是列第二,大概也没人能称第一。软软甜甜,娇滴滴的嗓子,睫毛忽闪忽闪,眼睛晶莹漆亮的一个小女孩拉着你的衣角,焉有不心软之理都说隔代亲,祖父母是喜爱孩子的人,所以我那时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耍赖,索要疼爱。经典的桥段就是祖父要出门,我轻轻拉拉他的衣角,温良无辜的问“爷爷,您不记得了吗”在众人的笑声中,祖父循例给我几毛零花钱。并不懂得用钱。平时祖母会自制不少小吃零食,我又一向不算贪嘴,农村小杂货店的品种有限得可怜,所以至多是偶尔买个五分或一毛的糖。只为了仰起头的那瞬间,知道自己是被宠着被爱着的,心中无限甜蜜。很多时候,我们要的不过是确认自己是被爱着的。自此,我背负一生的“娇生惯养”名号。后来很多时候想起都难分对错。天真时代爱撒娇,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经一张张嘴的重复便成了永远摘不掉的帽子。即使后来的很多年里艰难成长,冷暖自知也难以摆脱。当一个词语成了大众口号,便意味着它的长久性。比如,谁也不能活一万年,包括皇帝。可是古今中外,几千年里我们都在喊万岁,万万岁。在喊了N的N次方个“毛主席万岁”后21世纪的今天,天安门城楼上还是无比醒目的标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八十年代偏远农村的生活是不富裕的。刚刚家庭承包责任制,村里人均只有半亩田,卖力的下地干活也只勉强够一年口粮。其余人均几分旱地种些花生大豆之类经济作物以及一些蔬菜,除掉一家吃已经没什么节余。大部分人家的钱都是靠养猪攒起来,或者从村附近的几个小煤窑上得来胆大的合伙承包,其余的挖煤挣工资。祖父算是个有能耐的人。祖上一穷二白,早年利用家中子女为劳力开砖窑有了点小本,和一伙人承包了一个小煤窑,几个姑姑们都勤劳,砍些小树卖给煤窑或者挑些散煤去十几里地外的集市上卖掉换钱。就这样各尽所能,勤俭节约养活一家子,供父亲上完高中,又先后盖了几栋房子。收入少,支出多意味着生活上要艰苦朴素,并不宽裕。所以即使我再被高歌“娇生惯养”,与上一辈的严重缺衣少食相比的的确确有质的飞越,过得也不过是温饱生活。单凭几双手从贫穷向富裕转变的过程如万仞冰川,融化非一日之功,常年吃的都是自家种的素菜,舍不得放油,一盘菜见不到点油星。有重要客人来才会买点猪肉吃。过节的时候姑姑回来送节,会有鸡肉或者鸭肉吃。一年也难得吃上几次水果,好在母亲娘家有几颗果树,到季节能尝尝鲜。衣服很少,刚够换洗而已。夏天一双凉鞋,冬天一双棉鞋。我算是被娇生惯养零花钱多的,也不过是偶尔给个一毛钱,两毛钱,攒了很久也仍少得可怜。最大的盼望是小姑姑卖煤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三个小孩捎个糖果,早早的去很远的半路上等着,盼着。为了一个五分钱的糖,走得那样远,盼得那样深。只有孩提时候的幸福可以如此简单。过年是最丰盛的时候,在孩子的心中仿佛幸福如天堂,能满足所有平常不能奢望的期待。食物上,一般人家都会杀猪,大部分卖掉作过年钱,余下油炸之后可以用作整个正月的待客菜。旧时生活实在艰苦,油炸肉切成大块的,肥腻,吃上一块后保准你再也不想吃东西,不过是摆在饭桌上作样子,也算是有肉,算是款待。年夜饭时,杀上一只鸭或者买一条鱼,当然这二者同时出现的概率为零。其他就是豆腐让和炸肉丸。再丰盛也只不过今日平常人家的简单菜肴水平。一个小孩会有一件新衣服。男生得到一把几块钱的玩具枪,女生一般是一个发箍或者头花。还有些许糖果和水果吃。也会有有数额很少的压岁钱和红包,一块两块的凑起来,欢喜一阵,最后又回归到家长兜里。父母与祖父母是分开住的。一家在村的这头,一家在那头。我长期留守祖父母身边,艰苦生活下的父母终日为生计忙碌。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他们与我之间的疏远。那时候对他们的印象似乎仅止于父亲忠厚老实而沉默寡言,母亲手脚麻利却泼辣倔强。仿佛始终隔着遥远的距离。当时不懂,一心享受身边的宠爱。多年后思考寻找与父母间的关系来源才明白。在母亲眼中,我自小就是个别扭的小孩。跌倒了永远是叫“奶奶,疼”,有好吃的永远是记挂着祖母,永远是觉得“奶奶比妈妈好很多很多”,她们吵架时永远是帮护着祖母,甚至凶巴巴的问母亲“你为什么凶我奶奶我不准我不喜欢你”孩子的感情直接而热烈,付出与回报之间的比率永远比成人世界平等合理。曾经问过外公一个很可笑的问题“我是不是我妈妈亲生的”不过是年幼无知时觉得自己的母亲凶悍并且遥远而生的天真荒谬问题。(四)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出自左传)童年是快乐的。二十几年前的农村虽然贫穷,却有富裕原始的大自然。青山绿水间便是我们的天然乐园。春天在草地上打滚,累了躺下去看大片大片的云朵在蓝色背景缓慢的移动,清风徐徐吹过,几乎让人入眠。满山的找野笋,回家和着鸭蛋一起炒,鲜美无比,满心的成就感。夏天在清澈见底的小溪里抓鱼捉蟹,其乐无穷。也跟着很多大些的小孩去树林里采蘑菇,看到落叶下微微的隆起,用镰刀轻轻掀开是鲜嫩的蘑菇,那一刻的喜悦不低于探险者寻得稀世珍宝。晚上的清朗夜空,月亮和星星都仿佛触手可及,很多孩子一起捉迷藏,捉萤火虫。秋天去外公家摘梨子和桃子,满口鲜汁美味。田间稻田里一片片的金黄色,饱满而灿烂,美得让人心醉。收割后可以抓泥鳅,抓田鸡。冬天里,处处银装素裹,屋檐下滴水凝结着长长的冰凌,拿长长的竹竿踮起脚尖敲下来,在大人的责骂声中含在口里跑开,冰凉冰凉,那些笑声在多年后的回忆里却还是热乎乎的。还有很多说不上名字的游戏。工具简单,完全自制。空间自由,随地都可。没有上过幼儿园,六岁的时候直接上一年级。没有暖气,南方山区的冬天又湿又冷,十个小孩有九个生冻疮。在祖母的娇惯下,经常因为怕冷不去上学,丝毫没有上学概念,半天打渔十天晒网,读着读着课本也被别人偷完去做纸拍(一种男生玩具,用几张纸折叠后往地上使劲拍,把对方的纸块拍翻了算赢)。奇低的出勤率下期末考试成绩可想而知。据记得的人说是考了九分。真正一窍不通,一到九都数不过,九分与九十分之间区别大概也不明白。奇耻大辱下,从第二个学期开始我与母亲他们一起住。母亲管教严厉,出勤率从百分之一跃升到百分之百,每天晚上吃完饭老老实实写好作业,然后去邻居家看一小会电视,早早睡觉。结果从九分一跃到一百分,第一名。当时欢天喜地的,在我祖父母面前荣耀非常。兴奋之下,我祖母说“我艳儿将来要考中专。”当时方圆几十里除了早年几个大队推荐上大学的,最高的也不过是考上中专。所以不能怪她老人家见识浅。我一个小孩哪懂什么将来什么理想,最亲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父母住的是解放前的老房子。一个大围屋,中间是公共大厅。四角四个屋子住四家,都是带木阁楼的一房一厅格局。一间用来做厅,待客,厨房,餐厅都在里头,一个碗柜,一张饭桌,两条长板凳,一个土灶,一些简单厨具便挤得满满当当。里间是卧室,摆下一张床外,一个衣橱,一把上阁楼的梯子就差不多满了。阁楼一般有一铺床,再放些木柴,杂物之类。整体跟个鸽子笼似的。夏日的夜晚,我独自躺在阁楼上,不敢闭上眼睛。害怕一闭上,那些聊斋志异里的恶妖,那些道听途说里的厉鬼会从暗处飘出来。老鼠在蚊帐上爬上爬下,还打架,吱吱的叫。无限恐惧中叫“爸爸”喊“妈妈”,得到的不过是母亲的责骂。仿佛我一直不能讨好母亲。衣服有点脏被骂,坐或者站稍有不规矩也被骂,吃饭慢也被骂,干活不麻利也被骂。经常被骂,只觉着母亲是只老虎,还长期坚持认为属虎的人都像她一样凶。我一直是偏安静的性子。一起玩的朋友也是性子相似的。见到父母的朋友,很多我不熟悉,就只是称呼一声,微微一笑,再不言语。母亲却一直偏爱外向活泼的孩子,认为我不够热情背后是死气沉沉和不够聪明,所谓“蠢得跟猪似的”和“生得贱,推狗不入厕”。只记得有一个周六的上午,下着梅雨。放学回到家,一直也没等到母亲回来,之前又没有任何交代。也猜测有可能走亲戚去了,可是按照常理应该吃早饭的时候告诉我才对。去邻居家问了才知道真的是去外公家了。突然就害怕起来,仿佛被抛弃一样。随便扒了几口冷饭,撑着把破伞赶去外公家。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驱使自己想一定要找到母亲,七八岁的孩子,走在因为下雨少有行人的乡间小路上,穿过阴森的小树林,爬过陡峭的小高山。一步深一步浅,雨水和着泥水渗进棉鞋,湿冷入骨,只觉那样高的山总也爬不上,那样远的路总也走不完。好不容易到八里路外的外公家,又说去了小姨家,于是马不停蹄又一路泥泞的跑几里路。一进门就被母亲骂得狗血喷头,说是笨猪一样,不知道自己去奶奶家,跑过来寻死路。走路也不会走,弄得一身泥巴,又得让她难洗。纯粹一个害人精。不是不委屈的,之前我祖母从无挑剔,怎么一到母亲跟前就这也不对,那又错了。但我长久的童年岁月里,对母亲虽然畏惧,却还是存着崇拜之心。在我眼中,她身材修长苗条,面容姣好,黑亮的长辫子仿佛绸缎,行事利落得体,觉得比任何人的妈妈都漂亮。后来流行小芳的时候,我只觉得在描写母亲。却也只是偶像一样,又敬又惧,并不足够亲近,当是美丽的事物一样远远看着。父亲好像一直很遥远。生活困难,他在很远的煤窑当矿工,半个月才回来一次,第二天又出发了。对我和善,但我不会在他跟前撒娇。别人都说他忠厚老实。没什么机会亲近,我也没有什么看法。(五)生命如此脆弱,倏忽即逝,更应倍加珍惜。日子就这么过着。四季轮换,昼夜更替。我在母亲身边过着被挑剔仍然快乐的日子一年多以后,一场飞来横祸,祖母突然病倒了。她出生后就因为是女儿遭嫌弃,给人当童养媳,吃尽苦头,病得不成人形,眼看快不行了才被退回娘家。后来嫁与祖父,又一向吃苦耐劳,积累一身劳累终于爆发。自此缠绵病榻,半身瘫痪。我也陷入恐慌。她一直是最宠爱我,与我最亲近的人。有时间总是守在她身边,抓着她的手,以为那样就能永远不失去,却还是失去。夏日的夜晚,明明月光明亮,我却觉得眼前漆黑一片。祖母的手在我的手中变凉,一直凉到我心底。死亡原来就是凉的,就是温暖的永远流逝。那双手曾经照顾我那么多年,曾经是我最深的依恋,转眼却没有任何温度。村里的小学一般上到三年级就会选拔学生去乡里考试,成绩好就能上教学质量好的中心完小,否则就只能去另一所很一般的小学继续学习。其实我一直都是很懒的学生,上课听讲,完成作业的本分之外绝不会再刻苦。成绩却一直第一,所以轻而易举的就考上去。当时是一周上六天半课。周三下午放学后寄宿生回家,第二天清晨带上菜去学校。周六上午放学回家,周日下午回学校晚自习。条件不是不艰苦的。摇摇晃晃的架子床连着架子床占满宿舍,当时似乎大家都只有一张床单铺在床板上,根本没有垫子,盖小棉被,又硬又冷。没有热水供应。冷水要靠自己去学校外的井里提上三楼。一年四季喝井里的冷水。热天里没有风扇,拿张废纸折成扇子使劲扇。大冷天没有热水洗脚,只能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无论天气多冷,都得在操场上排长长的队买饭,然后吃自己从家带来的冷冷的菜。当时却不知道什么是苦,照样没心没肺的与一帮同学玩得开开心心。在极差的物质条件下,没有任何怨尤,快乐地学习,生活,成长。仿佛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每天早操晨读,总也睡不饱。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一件大事。一个男同学,周末的时候不幸溺死在池塘里。现在只能记起他姓黄,黑眸如墨,奕奕有神,品学兼优,笑容有如阳光般灿烂。全部女同学都哭了,除了我。作为唯一与他传过绯闻的女生,似乎显得太冷漠了。其实也不过是别人无聊乱配对,经常被放在一起捉弄。九十年代初十来岁的小孩丝毫不谙此事,我又是晚熟型,宁愿多睡点觉也不愿去想学习玩耍之外的任何事情。还是反省过自身的。母亲经常说我与她不亲近,是个不识好歹的冷血动物。小脑袋想了好长时间。不是不伤心的,很惋惜那么一个优秀人才,原本应该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生。初时却先是震惊的。之前也面对过别人的死亡,祖母,太姥姥,外公,都是儿时宠爱我的人,但都是老人。突然面对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同学也过去,懵了,回不了神,无从反应。我以为我们都会这样慢慢长大,老了才会因为疾病因为苍老离开人世。没有料到死神连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也不放过。生命如此脆弱,倏忽即逝,更应倍加珍惜。(六)如果只能生活在沙漠中,那就将自己变成仙人掌好了剧变发生在我五年级的那个暑假。我早早上楼睡下,中间醒来,朦胧中听到楼下闹哄哄的,于是摸黑下楼。夏日里,闷热得连一丝风都没有,屋后的田野里蛙声一片。那一幕中,祖父,姑姑与母亲对质着,父亲一如既往的沉默。蚊帐被整个扯下烧着,夹杂着很多衣服燃烧出跳跃的红色火焰,仿佛血液。一瞬间,看不见其他,只看见那些红色的火焰。人声鼎沸中,听不见其他,只听见“偷人”两个字。前一刻还干净美好的那个形象在心中轰然倒塌,一地泥尘。在熊熊火焰中被燃烧殆尽的不止有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天然好感,还有一个孩子天真无忧的岁月。所有的人都来看热闹,看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意犹未尽。是,多好看啊,多精彩的戏啊。在这带民风保守,红杏出墙闻所未闻,以为只不过是只属于水浒传里潘金莲与武大郎的戏码。活生生演起来怎能不精彩我一直没有言语。没有眼泪。仿佛也只是在看着一场戏。不过是一场闹剧。接近天亮的时候,看客们终于累了,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去。主演们也累了,父亲终于出声,半哄半骗的将母亲打发回了舅舅家。我一个人呆站在一角,看着那一片狼藉,发不出声来。后来几天里将大人们的话串联起来才知道事情的大概。祖父与姑姑收集到大量证据,母亲与本村一个瘸子过往丛密,久有私情。村里多有人举证,便早早有了定论。他们问我有没有看见过什么。我老实说“我一直在外面上学,哪知道什么不过有次老师们来家访时,你们在这个屋吃饭。他们两人在那屋,我走过去看到那个男的躺在长凳上,我妈在灶边,但也只是很正常的聊天,我也只觉得不合规矩。”当时没想到这句话会成为母亲憎恨我很多年的缘由。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从小规行矩步,内向安静,与异性保持严格距离。农村信息封闭下,没有课外书,一星期也看不了两个小时连续剧,以为跟男生拉个手都能怀孕。哪懂什么私情,什么男女之事单纯认为作为一个外人,当着别人家主妇的面大刺刺躺在相当于沙发的长凳子上不合礼仪,有失斯文罢了。此后,生活不再平静。祖父大发脾气,家中每个人轮流着被骂,一个个被骂得大哭。父亲只是沉默,有时呆站在门外倒臭水处一站就是一早上,招来路人无数关注。之前,我一向乖巧,成绩又好,祖父一直没的挑剔,从没骂过我。可是那之后动辄骂我“你有本事啊,两个爸爸”“你这个样,长大也像那个婊子一样”之类。祖父有点封建大家长的暴躁作风,子女一些小缺点就能被骂得头贴着胸。一直好强,最要脸面,这回无异是空前愤怒之下火山爆发,威力不可挡。过得几日,需要一个人去舅舅家,事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在门后听到说“大人不去。可是她说自己得不得别人也休想得不到,要把儿子女儿毒死。周阳是肯定不能去的,周艳去吧,反正是女儿。”再次哑然。原来如此。香火要紧,我不过是个赔钱货,读书再好也敌不过血脉的延续重要。被毒死也不是太要紧。也许母亲终究不敢,也许是我运气好。反正没被毒死。接下来的一年过得可谓轰轰烈烈。日复一日的争吵,厮打,天翻地覆。闹剧一场接着一场的连绵不断上演。只记得有一幕中,父母扭打到了家门百米外的别人家门口,场面热闹得就像闹市。母亲的衣服被扯破,衣角掀起,露出妇女生育后难以恢复的腹部赘肉,白花花的讽刺。她口中仍旧骂着许多不堪入耳的脏话。这样子的闹剧却似乎就是他们全部的生活内容。我高烧四十几度的时候,烧糊涂了伏在课桌上一动不能动,被老师和同学背去附近的诊所。苏醒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点滴却快滴完了。高声叫了很久医生也没人应,狠心自己拔了出来,疼得流眼泪,血跟着流出来。一向都是痛感神经特别发达的人,打个针能挣扎得要死要活,把赤脚医生家的桌子凳子之类踹得七零八散全部倒在地上。拿纸巾摁住针口,抬起头时只看到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无数微尘飞舞,世界如此安静空旷。我堪堪绕过鬼门关。后来才知道父母是得到口信了的,只不过是太忙,忙于吵架,忙于打架,分不得身。等吵完,太累,估计针也打完了,就没再动身。他们甚至没有任何的安慰,任何关于那天下午的询问,一切漠不关心。我亦没有言语。习惯了,一个做女儿的,拿什么立场去抱怨也不懂父母应该给予什么,所以没有期盼,也就没有了失望。如果只能生活在沙漠中,那就将自己变成仙人掌好了。(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自古有之学校生活继续。小学时候环境单纯,同学干净简单,老师们都是些很好很好的人。我后来的长久岁月里一直感谢他们没有因为那骇人听闻的事情对我有什么异样,让我勇敢地走过之后漫长的艰难岁月。处境艰难的人,当然关键是需要自己努力。可是周围人的处理方式也至关重要。人是群居动物,谁都不是能够完全不受外界影响的机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自古有之。学习本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一向顺风顺水,只不过还是出了次小意外。一次数学测验,粗心算错了很多算式,只得八十几分。老师们似乎较真起来。解决办法是让我远离那些喧闹的纷争,周末住在老师家。于是远离了,安静了。许多个周末,学校里空无一人。风吹过空旷的操场,吹过空空的宿舍楼,转角过空空的教学楼。看起来哪里都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心里也什么都没有。却还是出现了意外。内衣贼偷走了我放在宿舍箱子里的衣服和钱。我也没多太在乎。不过是身外物。已经追不回来,伤心也无用,不如照常过日子。也许是怀着愧疚的,又可能出于本来的疼爱。当时祖父通常让姑姑做些猪肉,猪耳朵之类当时算是奢侈的菜给我在学校吃,零花钱也足够。我在同学眼中成为生活奢侈的典型。更是坐实了一直以来的娇生惯养名声。事实上我的伙食在毕业生中也不过是中上,还每顿必然分给朋友吃。很快毕业考,毫无意外的以优异成绩升到县城一中。是当时乡里唯一一个考上的女生。我的学习算是告一小的阶段,父母亲之间长达一年的激烈吵与打却仍旧没出个结果。两人不合,却仍是同居在煤矿的宿舍里。父亲是极其懦弱的男子,连句话都说不好,便沉默居多,大部分时候是母亲高声叫骂。洋相出尽。有一次,争吵过后,热闹非凡,我也在场。煤矿上的一个合伙人对父亲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啦天天这么着吵被你老婆骂得不敢出声。男子汉的气魄去哪了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那么多人在看热闹,父亲却还是一笑,然后继续沉默,仿佛对方只是在说着“今天天气很好”。这世界上,大部分父亲的形象在年幼子女心目中似乎都是伟岸高大的,是可以依靠的。天塌下来有父亲顶着。可是我不是。从来都不是。从最初长时间的疏远到后来的漠视,他在我心中,亦不过是从忠厚老实到懦弱可怜。七岁前我一直在祖父母身边,连出门走亲戚都从来是与祖母一起。之后一直读书,他在外面为生计奔波,少有机会见面,更别说亲近。我从来不在他面前撒娇,极少对他提出要求。硕果仅存的几次都没被当回事。一回是我念三年级时,临近升学考试,要求晚自习。从学校回家需要穿过整个村子。家附近没有小孩同班,农村没有路灯,很多路段都是漆黑一片,显得阴森可怕。那时候家住学校边上的一个中年人突然过世。我胆小如鼠,走夜路自是胆战心惊的。当天父亲在家,说好定点去接我。结果是我独自拿着手电筒跑回家,看到的就是他十年如一日的吃完饭后坐在凳子上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钓鱼,被我摇醒后只说是“不记得了。”又如有一事,乡里落后,根本就没有作文书之类的辅导资料卖。父亲每半个月左右回来时都要经过县城,听说那里有一个新华书店,有很多书,我便多次让他帮我带几本作文书,却照旧是每次“不记得了。”什么时候能记得呢习惯了失望后,干脆就再不提要求。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失望。再后来出现戴绿帽子的事情,他仍旧懦弱。这个被妻子背叛的男子,在揭发之前隐忍,被他人揭发时沉默如路人,揭发后除却在家人面前道尽委屈外一无反应。西门庆若好运如那个瘸子奸夫,大概水浒传得改写四分之三以上。在他们比喝水还经常的争吵中,父亲在母亲面前话都不敢说,反被狠狠训斥。每日里在我们面前说要离婚,却离了一年也没见真章。他甚至说已经有人给他介绍,去见过面,对方如何云云。一向沉默的我于是顺口接“那就快点离吧。都一年了,老这么拖着也不算事。你们累,我也烦。”响应我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那记耳光如此火辣,不留任何余力,打得我眼前一片黑,好不容易才将打偏了头摆正。这个从来不敢在妻子面前出声,甚至不敢去找那个奸夫对质的男人,只因为我顺着他的话让离婚就打我耳光。我就那么看着他,没有说话,没有眼泪,仿佛只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是,也许,作为女儿不该说离婚这两个字,不该评论他的生活。但我有什么错离婚是他说的,拖一年也是事实。他们热闹争吵,别人议论纷纷,称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会厌倦。本来就是没有感情基础结婚的,彼此日渐不满,生出这种丑事。何必没有意义的长久纠缠之后我再不发表看法。后来的多年里,不管他怎么研究婚姻法,说是在法院找到人打算离婚,不管他怎么说只是把母亲当牛使,我都不置一词。长久的闹剧岁月里,我终是没能讨好任何一个。电视,书本,所处生活圈,都毫无良好范例可以参照。被亲生母亲嫌恶,被亲生父亲打耳光,祖父也偶尔会因为愤怒无处发泄而对我发脾气。没有安慰,没有关心,只有冷漠与放逐。是那样的手足无措,做什么都是错,什么都不做也是错。可即使在最激烈最混乱的时候,我也没有任何眼泪,冷漠得仿佛真正与己无关。在所有的人眼里,我都仍旧是那个常常笑吟吟,礼貌乐观的聪明女孩子。没心没肺得近乎可耻。后来想来许是一直疏远的关系,对父母之事并不算上心。知道事前事后自己都不是特别招他们待见,是个谁也不屑争取的孩子,反而可以置身事外,一身轻松。谁都不想要也没关系,我也不屑要任何人的感情,我过自己的生活,反正是会一直在学校读书,大不了走法律程序要学费和生活费。再大不了我自己去借去赚去讨,那么多亲戚喜欢我,总会有办法,总会完成学业,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换言之,即使不出任何事情,我的路也是这么走,不能奢望一贯疏远的父母会在金钱之外有多少关心和爱护。在农村,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女生外乡”,闺女总是要嫁人,总会是别人家的人,付出总是划不来,将就着养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读书再好也不过是嫁到更远的地方,终归是在一个未知的男人身边过一辈子。所以,父母之间无论如何,对我,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是不是没有爱,就可以轻易的自我解脱没有人爱自己,就会无意识中学会自己爱自己。(八)生活也许真的在别处小学毕业的暑假,我的记忆里似乎只有劳动。没有比生在农村的人更真正懂得“汗滴禾下土”和“粒粒皆辛苦”。我的亲生父母亲在二十几年里声称从来没让我干活过,可在农村,怎么可能在六岁之前,在已经贯上“娇生惯养”时,的确是没干过什么活。彼时,两个姑姑尚未出嫁,劳力充足,甚至常常在农忙时节给周锋家或者别的亲戚帮忙。六岁,学会扫地和洗碗,擦桌子。七岁,母亲买了一对塑料桶,我每天穿越一个村子沿着长长的青石板路把水缸灌满。每天自己洗衣服。每天下午放学以后去地里割一筐猪草,回来时在井里洗干净了背回家。母亲做饭前,我一般会被分派去地里摘菜,然后洗菜。周末了会跟着大人去地里做些零碎的活,像是给菜浇水,把红薯上的泥巴去掉,扯花生之类。然后早早吃点晚饭,带上六斤左右大米回学校。每年的大年后更是小孩经历喜悦之后一段长时间的郁闷。当地的风俗是要请每个亲戚朋友同族之类吃饭,四五代以上的亲戚算上,相邻的近交也算上,从老人到小孩,群系繁杂。祖母是同村人,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堂亲之类众多。一次请一桌,起码能延续一个月。偏偏一个个都矫情成规矩,要三请四请才肯动身,每个人都要我去拖三四次才能请到饭桌前,还不算对方不在家白跑的次数,每天就只觉得不停在满村子跑。总有耐心磨尽的时候,死不肯再去请,让弟弟去,又会被父母骂得狗血喷头,屡屡委屈之至。有一年大干旱时,农村水利设施缺乏,一大片水田依靠一眼小泉水灌溉。秧苗刚插下去,需要天天不分昼夜的守着。家中的水田很是分散,都是三四分地一个地方,我经常在一个叫“高子冲”的山岭上守着水。一股泉水N家人分,人一走开自己的份就会被别人分去,寸步不得离,连每顿饭都是派人送来吃。偏偏又是山林边上,白天当头晒的太阳让人头晕,晚上时会突然意识到不远的地方有很多坟墓,其他人家的大人一讲鬼故事,更是吓得只差没尿在裤子上。即使平常气候,双抢时也非常的不轻松。早年姑姑们都没出嫁的时候,劳力充足,经常帮人家忙。后来自家没劳力了,却没人来帮忙,每年都累得半死。通常是我和弟弟负责辅助工作“揽禾”,就是把成熟稻谷杆用镰刀割下来后放成一撮一撮的,脱粒的时候需要先将这一撮一撮的搬到人力脱粒机旁边,递给负责脱粒的人,这个搬和递的过程在土话里就叫“揽禾”。这项活需要跑来跑去,速度不能慢,否则赶不上脱粒的速度。水田里虫子多,还有水蛭。夏天大多是短袖,即使是穿长袖也是穿旧衣服,人在长高,衣袖就显得短。手臂上被锋利的稻禾割得伤痕累累,浸在汗水里火辣辣的疼。因为要赶着把下一季的禾苗插秧完,时间便很紧。三四亩地,分散在不同的山上,狭窄山路又非常不好走,上坡下坡,一担担的挑回家都是项非常繁重的任务。我和弟弟也会偶尔用麻袋挑点,但人小,力气也小,挑的也就少得可怜。收割完以后马上就得插秧。腰一弯就几个小时。整个双抢时节,天未明就起,天黑才收工,中午吃个饭也没得休息,顶着烈日抓紧干活。脸上和手脚都要被晒得脱几层皮。一个个像个非洲人。这种汗滴禾下土一直持续都我读初三,因为每个假期都会补课,在家呆不了几天。后来高中实验班更是从无假期,大学后父母并不乐意我回家,才总算没机会再变成非洲人。当然,我做的事在当时的农村环境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闺女嘛,大了嫁人也是需要勤快才能嫁好人家,所以自小就要锻炼,要学会干各种活。村里除却几家特别富裕的,平常人家的女儿都是任劳任怨的干活。一般的在我干过的活之外还会去煤矿上捡碎煤渣,说是捡,其实是偷,趁煤矿上人不注意的时候去煤堆上偷一些。总归不体面,所以大多是小孩,捡回去烧,积累多了就可以节约下昂贵的煤钱。祖父是煤矿上的一份子,要煤的话自己拿车去运就好,所以从姑姑那一辈开始我家就从没去做过这种事情。有一次,我图新鲜跟着临近稍大的一伙小孩去了,回家还被母亲绑在梯子上痛揍一顿,说是给她丢人,又把衣服弄脏。这点上我是比同龄人幸运。上一辈的姑姑们实在勤快,温饱成问题,早早辍学,从小就干过各种苦活,到了我这一辈,生活大有好转,读书的时间多,干活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同村女孩子一路升学淘汰,或早或晚的投入劳动生涯,只有我一直在读书。这样与上一辈相比,与同村其他女孩相比,我的娇生惯养名声就此名正言顺,连我自己都从不否认。偶尔疲累厌倦时,也会抱怨“为什么不让周阳去”回答是“你是女儿,是老大。他比你小,又是儿子,你不害臊跟他比”或者“你看看别人,每天自觉把全家的衣服都洗干净。你呢,就洗自己的衣服,干点轻活,就比来比去,是嫌我们对你太好了是吗”四年级开始就几乎是自己完全照顾自己了,各种琐事都得自己摸索着解决。每天自己提水打饭,叠被洗衣,并没有机会去享受什么娇生惯养。到得小学毕业的暑假,家里劳力欠缺。祖父与父亲都在煤矿上。里外主要靠三姑姑一个人。除了稻谷外的玉米高粱红薯之类农作物都是她带着我和弟弟收割,经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身是汗,却无处抱怨。双抢季节时,祖父打理晒稻谷和做饭等事,父亲与姑姑当主力,我和弟弟也照样累得每天一躺上床只觉骨头都散了,再不愿起身。等活干得快差不多。快开学了。母亲回到家里。在这一年多里,经过无数的争吵和扭打,丑闻的男主角始终置身事外,安然无恙。是个传统守旧的孩子,知识与见识都无比狭窄,只觉红杏出墙是一个女人所能做出的最无耻的事情,到底不洁。若是真的爱,她应该会爽快离婚,他也应该会英勇站出来保护她,即使远走高飞也是双宿双飞才对,不该是那样的闹剧。我不懂爱与不爱。只是不能苟同她的审美观。父亲是长相一般,又没有男子汉气魄,让她辜负自身的才貌。但既然当初选择了、嫁了,就应该要么妥协于既定事实,对婚姻忠诚到底,要么离婚后光明正大的另觅佳婿。况且,一个瘸子,年纪比她小上一轮,矮小无比,长相猥琐,穷得叮当响,又游手好闲,沉迷赌博,仍旧是懦弱的,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不顾自己玉雪可爱的宝贝儿子和即使不亲仍旧乖巧的女儿,不顾自己已经算不差的物质条件,拿自己的钱去倒贴她始终是不肯离婚的。其实也无处可去。外公与太姥姥已经过世,舅舅们都结婚生子,家宅狭窄,没有她容身处。惊世丑闻下,要出嫁也绝非易事。她又一向在父亲面前作威作福惯了,决计受不了平常男子的嚣张。自是百般不肯离的。但是她知道父亲一家的死穴在哪。于是说法是,要离婚也可以,儿子归她,附带要求高额的赡养费。钱的问题姑且不论,我父亲怎么可能会肯把儿子让给她那是他的香火,他的希望,他的太阳,他生命的意义。对于我,他愿意随时拱手相让,可惜我母亲不屑于要。所以终究离婚不成。僵持不下的局面下,祖父终于开口允许母亲进门。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要我写信给母亲。他向来是严厉,说一不二。被骂怕了,我于是写,严格按照他的意思写。一封又一封。内容却是已经记不起来了。母亲进门后丝毫没有收敛,脾气很差,视几个姑姑为仇敌,并把丑事的罪责部分怪责在我身上,说是我说的那句话才让祖父他们冤枉了她。后来也是我在中间惹祸,写那么多信,总之我是罪魁祸首。进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冷哼“原来你是没有妈妈也可以哦”。天地良心,无论是我本身还是那句话的分量都几乎可以忽略,她硬要怪我,我也没得办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非常敌视姑姑们,每日指桑骂槐,尖酸刻薄。因为幼年长期住祖父家,便与姑姑们亲近更甚母亲。父亲与姑姑们也把我当先锋使,总是在我面前说母亲给他们的委屈,有意无意加深我对母亲的恶感。父亲总是说因为母亲出墙,别人怎么瞧不起他,母亲还虐待他。三姑姑向来性格柔,没有出去广东打工,也被母亲骂愚蠢。要嫁人了,姑丈没有房子,家中当时又没置办什么嫁妆,爷爷的意思是将那间旧房子送给他们。母亲不肯,说是女生外乡,不能分娘家财产。姑姑委屈,本来家中有三处房子,加上地基什么的,即使弟弟生几个儿子,也有足够的房子住。祖母病着的时候一直是姑姑照顾,母亲从来没有插手,祖母病逝时还放不下幼女。母亲在外面的一年多里,所有繁琐家务都是姑姑一个姑娘家在操持。于情于理,给一处小的旧房子都是应该的。他们没有人敢出声,一个个都怂恿我。我这人比较蠢,当时觉得自己是长女,责任重大,应该说服母亲善待姑姑们与父亲。母亲的原话是“法律规定算个屁。祖宗的规矩都是女生外乡,哪有这样不要脸要回来分家产的。法律都是为你家制定的是吗村里哪家像你家这样你周艳也是,大了嫁人也是别人家的人,也别想从这个家分点什么走。”我是无所谓,从未指望从他们那得到点什么财产,只是觉得三姑姑不容易,那间小房子是她应得的。于是常常与母亲理论,母亲不服,她脾气又不好,动不动就脏话出口,觉得我小破孩,人都是她生的,不能管她,就变成吵。我不会主动挑衅,母亲会不断的找茬,逼得我吵。她一句我一句的,先是理论,到最后她骂起人来,我就无话可说了。是个死板的孩子,认为骂人是泼妇才有的行为,我是斯文人,怎么也不应该骂人,常常因此败下阵来,下次又继续吵。母亲骂人的功夫段位很高,我经常被冠以笨猪,半桶水,惹祸精,生得贱和其他我根本不知怎么表达的脏话。还屡屡被赶出家门。经常穿着三姑姑的旧衣服,一个人慢悠悠的晃去八里路外的大姑姑家避难,然后又穿大姑姑的衣服换洗。因为那时候没人给我买衣服,本来就很少买新的,几年前的短得实在不行,便干脆乱穿。不吵架的时候,我与母亲是不说话的。她看着我不顺眼,眼神里都是藐视加蔑视。从我身边经过都是高昂着头,甚至会吐口水。我也傲气,不理睬她。在这些纷争里,父亲仍旧是沉默的。他从来都只是看着我们吵,不插嘴,也不管,仿佛与他无关。多年后,他居然还高唱“我这辈子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你”。那时候,被驱逐出门,晃悠的途中,经常躺在草地上默默地着那些流云发呆,摘一把嫩草细细闻着清香,眯着眼睛享受清风。思绪也跟着风走了。诗里说“夏天是有声音的季节,花开的声音,草长的声音,我们轻轻长大的声音。”我总会长大。长大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这么多的纷争烦恼,我会安全,快乐,幸福。生活也许真的在别处。(九)每个家庭破碎的孩子都得学会识趣终究还是开学了。我自己收拾行李塞进简陋木箱里,满心喜悦的走了。没有任何留恋。虽然不是很远,但也已经有了几十公里的距离。对我这种最远只去过乡里的小孩,在当时恶劣的交通条件下已经满足。在身边所有的寄宿生都想家想得泪水涟涟的时候,我不想,一点都不想。终于可以自由呼吸到干净新鲜的空气,为什么要想什么是想念不懂。县城的生活其实不容易适应。条件还是很差,比小学好的地方也不过是一天有两次热水供应。但时间短,排队的人多,距离远,经常提不上。冬天里照旧要边跺脚边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买饭菜,照旧是手指冻僵,拿着钥匙却转不动门锁。县城的方言根本听不懂,不会买东西。不像别的女孩子有母亲教过很多事情,我纯粹自己摸索入被子,铺床,缝扣子等等必须技能。不舍得花钱,也没多少钱花。每餐去买菜只挑便宜的素菜,几毛钱搞定一餐。彼时已知道赚钱不易。遵照祖父意思,去煤矿上给母亲信的时候,见过刚刚从井下上来的矿工,从头到脚除了眼白和牙齿都是煤黑。是那样的危险与艰难,每一块钱都仿佛是将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上换来的。初时,到底会有身体不适应。上课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鼻子猛流血,纸巾也堵不住。捏住鼻子跑到水池边,半天才止住。周末也并不经常回家。偶尔小学同学蒋林娟她们想家了,还没有新玩伴的我人生地不熟,周末实在无聊才会跟着回。母亲不理睬,父亲也常年面色沉重,只觉无趣。每次进门见到的也不过是母亲的黑脸和父亲怨气重重的洗衣服场景。二人话不投机下动辄争吵。母亲仍旧敌对我。我也不是不沮丧的,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彼时发烧四十几度都毫无反应,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流鼻血每个家庭破碎的孩子都得学会识趣。期中考试的时候得了个第二。父亲在我学生生涯中唯一一次出席了家长会。第一名记得是后来与我做了六年同学的吴海兵。总分相差无几,但政治落后别人一截。当时十分阿Q,大大咧咧的说“没办法,你看别人斯文端正,政治觉悟高,像是以后当官坐办公室的料。哪像我没有一点政治细胞,懒得要死,整天发呆,考个八十几已经很对得起共产党了”父亲在抱怨我政治不好之余是十分高兴的。我记得年级家长会时,他坐在阶梯教室的头一排满脸喜悦,黑皮鞋里的袜子崭新雪白。经济学里的边际效益递减法则似乎永恒成立。他们早已习惯我早期几近无可挑剔的成绩,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似乎当成一种理所当然,并不值得喜悦与赞扬。只是每到过年,所有人都张口就夸我聪明,赞我听话,羡慕他们的同时也赞美他们艰苦赚钱供养读书的辛劳不易。只有在那些时候,我才能在他们脸上看到笑容和骄傲。我也柔顺,略带羞涩地笑,仿佛真的是被娇生惯养着,被捧在手心的一个。过早的懂得什么是给父母挣面子,什么是应酬。也过早的懂得了笑容背后的默然。假象是让人看的,残酷的真相从来是留给自己的。是那样一个早早对过年失去所有期待的孩子。远在小学时,人人欢庆的大年对于我便只是一种摆脱不得的恐慌。年前,父亲会说他负责了子女一年的学费生活费,轮到母亲负责过年费用。母亲会说她只是个女人,操持家务养猪,钱全部都在父亲手上,也不愿意出钱买年货。就这样火热争吵。吃年夜饭的时候,按规矩都是主妇在家门口烧纸钱烧香,摆供品,口中念念有词让祖先来享用。母亲说不是她的祖先,她不管。父亲便只得无奈出场,成为村中独一无二的现象。想当然,年夜饭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初二,风俗是父亲和我们小孩都要去舅舅家拜年。但舅舅们都瞧不起父亲,父亲也不愿意去他们家,每年都是在祖父的痛骂下起身。到了舅舅家,父亲一声不吭,自然不招待见。回家便被祖父骂得狗血喷头。有时父亲甚至到了舅舅村口也不愿意进门,自己跑去母亲的一个堂叔家,我和弟弟去舅舅家。相应的,母亲也不待见几个姑姑。姑姑们回来了,送上一堆礼品,她也不理睬,不做饭。我和弟弟或者祖父只得出面招待,场面尴尬非常。这样的一个正月自然不会太平。快开学的时候,我要学费。父亲说,去你妈那要,她有钱。母亲说,你天天和我吵架有功劳是吗还来要学费你爸不是让你管过钱吗你多有本事啊自己出钱呗我没钱给你应该是我向你要钱花才对如此艰难辗转。家中也的确困难。父亲自从在我小学毕业时挣得一笔钱,连续几年都是一直赔钱。合伙承包煤窑本就是有风险的事情,赚赔都是常事。后来自己借钱买个粉丝机,没两会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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