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崇圣裔与世系重建

1、褒崇圣裔与世系重建内容提要唐宋时期孟子、颜回虽在国家祭祀、儒家道统中有其地位，但并未形成如孔子的祭祀规模，也没有形成如孔门后裔类似的优待制度，金元时期出于建立道统合法性的急迫性，政府仿照孔子建立祭祀孟子、颜回、追访优颜、孟后裔的制度，在国家推动下产生了所谓的孟子、颜回圣裔世系。孟子道统世系重建作者魏峰，杭州市社会科学院南宋史研究中心副研究员。（杭州310002）颜回、孟子是儒家道统中仅次于孔子的两位先贤。颜回为孔子首徒，孟子则是道统传承的关键人物。两位先贤虽有尊奉先后的不同，却是除孔子后裔之外，最为后世尊奉的儒家圣贤之后。其后裔追访起于何时，与孔子后裔相比有何不同，关乎不同朝代褒崇先贤的政令，

2、能够反映时代对于先贤的不同态度，折射国家礼制与道统的不同关系。笔者拟就颜回、孟子后裔从唐至元代的不同礼遇，考察其祠庙建设、世系传承的简要历程，并就其背后动因略作讨论，以就教于师友。唐代：乏人关注的圣贤后裔唐代是孔子祭祀制度形成的时期，庙学制度、从祀制度皆在这一时期形成，儒家道统借孔庙树立其权威和合法性，形成独特的孔门后裔的优待制度。颜回、孟子虽为道统关键人物，在唐代却不能并列而称，而自表为颜、孟圣贤后裔者，因之亦有所差别。孟子作为接续道统的关键人物，其地位直至唐宋时期方逐步提升。唐宝应二年(763)，礼部侍郎杨绾上疏，请求将孟子作为兼经列入“明经”科目之一，成为孟子地位提升的先声。其后韩愈提出

3、儒家道统论，将孟子列为得孔子真传、辟邪卫道的中枢。但是正如学者指出，韩愈的“尊孟”并未得到时人的认同，孟子甚至尚不能配享于孔子庙堂之中。孟子虽有圣贤之名，但尚不能比肩于颜回的地位，其后裔亦不免毫无声息。自魏晋门阀形成以来，郡望观念普遍流行，自称阀阅者多，标榜儒家圣贤后裔者少。以孟氏而言，唐代孟氏多以兖州平昌为郡望，并以孟孙氏后裔自高，如唐开府仪同三司试太常少卿秦公夫人平昌孟氏墓志铭、唐故都水监舟楫令孟君墓志铭并序皆是例证。如孟俊，郡望称平昌，“其先鲁卿孟孙氏之后。代有哲人，风徽不绝。”唐人孟常谦自称“鲁仲孙氏，其世为孟；贲勇光武，轲儒绍圣；公传师法，以训戎政”，孟子虽亦是孟孙之族，但墓志碑传中

4、却鲜少提及。而亦有自称孟子后裔者，如孟师墓志铭中自称为：“君讳师，字大雅，东海郡人也。即孟子轲之后。”唐时成书的元和姓纂中，孟氏有平昌、武昌等郡望。岑仲勉认为平昌为郡，始置于南朝宋，至唐时为孟氏郡望。传世文献中以平昌为郡望，且在唐时较为著名者有盂诜。盂诜，汝州人，自称为东汉孟观第十二代孙，垂拱年间任台州司马，累迁至同州刺史。孟诜子孟简，字几道，旧唐书有传，记其里籍为平昌。孟诜、孟简父子却一称汝州人，一称平昌人，是唐时孟氏以平昌为郡望，而孟诜一系当是占籍于汝州。孟简于贞元七年(791)登第，为孟郊族叔。孟郊虽以平昌为郡望，但其占籍当是湖州武康。所谓族叔，恐亦是通谱，未必见得确为亲族。唐代文人孟宾

5、于，号孟水部，其后裔为孟唐，曾任黄州司马，以为“唐之诗流多出孟氏，浩然、东野是也。则以宋人观之，孟氏较为著名者皆有亲缘。以唐代墓志碑传观察，唐人少有以孟子后裔自高，反是多以平昌郡望自表，此固然是孟子其时地位尚未尊崇所致，亦说明唐人所关注是孟氏的阀阅郡望、前代仕宦，而非与圣贤后裔的关系。与孟子不同，颜回在唐时地位仅次于孔子。贞观二年(628)朝廷即以颜回为先师；开元二十七年(736)追谥颜回为“兖公”，颜回至于被尊为“亚圣”。而唐人中以颜回后裔自表者，以颜真卿一系最为著名。琅琊颜氏，为唐时世家大族。颜真卿一族自北齐颜之推以下，为琅琊临沂人，但此琅琊实系侨郡，其地在江苏上元县，而非山东临沂。颜氏祖

6、茔亦位于今南京。颜真卿追颜之推为五代祖，自颜之推以下，高祖颜思鲁、曾祖颜勤礼、祖颜昭甫、父颜惟贞。如颜真卿族侄颜元贞，其墓志铭称“爰自兖公至北齐黄门侍郎，盛列清风，辉焕史册。公则黄门五世？0也。”黄门指颜之推，而兖公即指颜回。颜氏诸人传世碑传，称孔门七十二贤者，颜氏居其八，其中颜同居其一，颜氏究系自何人传下，并未明言。颜同为孔门首徒，孔门八颜之中自然位居首位，颜氏自称系颜回传下，大约亦是择其最为杰出者。传世颜鲁公行状其前述颜氏世系，至于可明其自颜盛以来传承，甚至将颜氏家庙碑中颜惟贞之事讹为颜真卿，更将颜回之字，写为“子渊”，而不避唐高宗李渊之讳，未知是否为后世改写。唐制官品五品以上者许立私庙，

7、而在长安立庙则是象征高贵地位。颜真卿即在京城长安建有家庙以奉祀先祖。家庙为私庙，自不会列入国家祭祀，如孔庙兼具家庙、官庙特征。因此，世系传承自有谱牒，除世修谱牒外，家庙碑上亦刻有世系。但是私庙难保于兵火，家族世系一遭丧乱便不免断绝。成通中，郑熏以为颜标是颜真卿后裔，所以问及家庙事，颜标对以本是寒素，没有家庙在京师。足见此时颜氏族系已不为人所知。从颜、孟二氏考察，颜氏族系之所以世代相对明确，主要是以颜氏家族隋唐以来门弟兴旺，族人仕宦显赫，而颜回自来于孔门地位特殊，因此颜氏的家声与颜回的“亚于圣人”的地位结合。虽然颜同后裔世系不明，但以颜真卿阀阅之家亦不需以此自高，因此颜回、颜之推的传承关系得以载

8、于颜氏族人碑传之中。反观孟氏，所谓孟子后裔并未为人所重视，而孟氏族人亦无足以称道的仕宦文章，孟子作为孔门贤哲，其时尚不过是与“十哲”并列，因此自称孟子后裔或者建构孟氏族系也就无人有兴趣。五代时期，自称孟子后裔者，于史无闻；而颜回后裔则有颜涉、颜衍。后周广顺二年(952)六月，以亚圣颜渊裔孙颜涉为曲阜县主簿。而后梁中以明经擢第的颜衍，自称为颜回四十五世孙。此记载亦显示出，孔、颜在当时得到同等的重视，而孟子尚无此礼遇。两宋时期：世系未明的先贤后裔随着北宋建立，社会秩序逐步稳定，对前贤的尊奉逐渐制度化。建隆三年(962)，太祖亲制孔子、颜回赞，下诏为文庙定礼制令。颜回以其孔门首徒地位，历代皆受尊崇。

9、孟子也在柳开等人推尊下，逐渐为人重视。自北宋真宗开始，朝廷开始尊信孟子，嘉韦占六年(1061)立于国子监石经中已列有孟子。随着道统意识的强化，孟子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亦逐渐上升。从国家祭祀层面而言，宋初颜回、孟子皆未有单独立庙祭祀。颜回因自唐代起配位于孔子，受祭与孔庙，似乎亦无单独立庙的必要。祭祀颜回除在孔庙外，多在曲阜颜井。北宋时孔宗翰在此建颜乐亭。北宋中期，随着士大夫推崇孟子，特别是在王安石的推动下，孟子作为儒家经典的地位逐步提升，随之对孟子的崇奉也迅速提升。景?v占五年(1038)，在孔道辅的主持下，兖州邹县兴建孟子庙。元丰六年(1083)，以吏部尚书曾孝宽思言等人往见，孟氏族人所见有五十

10、四代族人孟思温、孟思用、孟思常、孟思春，五十五代孟克诚等。孟氏仅有族长，而非如孔门通常由宗子或奉祀之类接待谒庙官员。元人孔齐对当时所闻先贤后裔略举其重要，“至如颜氏之裔，乱亡之后，仅存一人，今在四川，颜真卿孙也，幼孤，与祖母孔氏相处，孔氏潜夫之姊，世居林外。孟子之裔，今皆无闻，或在北兵中未可知也。”但是对于这些圣贤后裔的族系真伪，孔齐以为“闻者无几，且真伪莫辩。”可说是道出时人对先贤后裔的一种看法，官方求先贤后裔以奉祭祀，所求乃是证明先贤血脉绵延不绝，本朝祭祀于理有据；而成为前贤后裔者，则借官方承认树立血缘合法性。明代建立后，崇奉前贤更甚前代，除了对孟子尊奉稍有波折外，继承前代蠲免后裔赋役、选

11、宗族子孙入学等优待外，颜、孟亦有任职乡邦者。洪武四年明朝廷曾下诏令，称孟子五十三代孙孟之训于元末变乱中迁居关陕，嫡子孟谅至正间任邹县主簿。景泰二年(1451)，孟子后裔孟希文世袭翰林五经博士，成为孟氏世职之始。孟子祠庙更是超越邹县范围，开始向更大范围扩展。而世系传承方面，则既有继承金元，亦有自成新的世系者。如明代的复圣颜氏后裔，前文所述及金代五十代孙颜经，元代五十五代嵫阳县令颜某均未收入陋巷志所载宗子世系中。明代所载颜氏五十代孙为颜昌，无记载；五十五代为颜椿，系颜庙监修提领。而五十代支子变成了颜岐。正如金元的孟子、颜回后裔世系一样，这只是又一次朝代更迭后的新的世系重建。道统而非血缘：国家祭祀的

12、选择正如黄进兴指出的，褒崇孔子后裔源于孔庙的双重性格，“一方面即为家庙性质，所以传统上孔子后裔在奉祀仪典中即为必备的血缘角色。是故，为宣示祀孔的正当性，延续或访求孔氏圣裔自然成为人君的当务之急。另一方面，儒家，就社会宗教信仰言，固难与道、释抗衡；然以治国之术言之，其所倡导之人伦典范却是治化之本，有国者不可忽视。”这一论断不但亦可解释唐代以来颜、 孟后地方庙学皆祀孔子，并借此 普遍化。孔门成为奉祀孔子透彻分析历代追访孔子后裔的动因，裔待遇差异的原因。自唐代形成孔庙祭祀制度以来,将孔子在道统中的先圣地位法制化、庙庭，继承孔子血统的“圣门”。孔门后裔的地位其他儒家圣贤后裔无法相比。颜回虽在唐代被尊为

13、“先师”，或配享、或从祀于孔子，从未单独立庙列入国家祀典，亦无需后裔奉祀，因此颜子后裔不但国家无意追访，即使自称为其后裔者，亦首以门阀郡望自表，自然无法建立仿照孔门世系的谱系。而尚次于“十哲”的孟子，更无可能形成此类谱系的可能。在儒家道统观念确立的唐代，颜、孟世系却无力建立圣贤后裔世系，正造成两氏谱系的先天不足。宋代定鼎于五代丧乱之后，汲汲于儒家社会秩序的建立，对先圣先贤大加褒赠。颜回在孔门地位突出，自然受到崇奉；孟子则借其在儒家道统中的特殊地位和王安石等人的推崇，在神宗朝地位逐渐提高，朝廷对颜、孟封公赠爵，礼遇之隆，仅次孔子。但是对颜、孟的崇奉是尊孔的扩展，以其身寄“道”，形成道统，祭祀亦是

14、在孔庙祭祀系统中进行。邹县、曲阜虽有祠庙，但与地方先贤祠祭祀并无二致，并没有似孔庙的“家庙”与“官庙”的二重特征，因此虽然偶有自称先圣后裔者，但无法上升至国家祀典层面予以优赏，自然也无法使得颜、孟两姓如孔氏一般编订谱牒，明确世系。颜复、颜岐和孟忠厚等人在宋人记载中位列圣人之裔，姓氏之外仕宦学术恐怕更为重要。唐宋既无颜、孟后裔谱系，异族治下的颜、孟圣裔谱系才登上历史舞台。金代崇奉道统先贤甚于北宋，在后裔追访、世袭官职等方面都力图效仿孔门。修建颜、孟祠庙，访求后裔以奉祠祀，皆可看作是金朝廷建立祭祀道统合法性的努力。正是这种建立道统合法性的急迫，使其对待建立颜、孟谱系的需求十分迫切。面对前代所无的世袭传承记载，重建是唯一的选择。奉祀的制度化、程序化，比血统的真实性更为重要。直到元代颜、孟两氏家族才企图以碑刻世系为依据，辨别哪些人是真实的两姓“圣裔”。这固然有元代官方免役、受学等各种优待的需要，也反映出两姓族人在有意识的以当前族人世系为基础构建完整的自颜回、孟子以来的世系。元代之前官方没有形成对颜、孟后裔的追访，因此所谓世系传承于史无征，于是就出现了凡为两颜、孟两姓，不论其里籍、血缘，但凡史籍有名，便列为某代传人的荒唐现象，最后在明代整理成为孔颜孟三氏志、三迁志、陋巷志等与颜、孟相关的史籍。修撰此类史籍的明代士人，并不能凭空捏造出一批“圣裔”及其事迹，只能从很多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史书中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