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制度初探

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制度初探刘采中共十八届四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推进依法治国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明确提出“完善刑事诉讼中认罪量刑协商从宽制度”。2016年7月22日，《关于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改革试点方案》审议通过，进一步明确细化了刑事诉讼中的认罪认罚从宽制度。检察机关如何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中充分发挥检察职能，成为解决当前诉讼负担沉重问题、合理配置司法资源提高诉讼效益、充分发挥制度功效的关键。本文以乐清市人民检察院办理的首例认罪量刑协商案件为例，对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科学构建进行初步探讨，以期对建设全面涵盖各司法主体的认罪量刑协商从宽制度有所裨益。一、案情简介2015年6月13日，被告人李某主动向乐清市公安局投案并如实供述其诈骗的犯罪事实，但始终否认其盗窃事实。2016年1月14日，乐清市人民检察院以李某涉嫌盗窃罪、诈骗罪向乐清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在案件审理过程中，被告人李某通过其辩护人主动向乐清市院提出认罪量刑协商的意愿。经乐清市院审查，被告人李某主动认罪系出于本人自愿且其供述能够与本案其他证据相互印证，盗窃罪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在此基础上，乐清市院从节约司法成本、提高司法效率、鼓励被告人主动交代剩余罪行的角度出发，在被告人及其辩护律师出具《认罪协商承诺书》后，与被告人李某及其辩护律师进行量刑协商，将李某涉嫌盗窃罪部分的量刑建议予以从宽变更。2016年4月18日，乐清市人民法院对被告人李某涉嫌诈骗、盗窃一案依法作出判决，对李某就盗窃事实自愿认罪而与乐清市院签订的量刑协商意见予以采纳。该案系乐清市院探索轻微刑事案件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首例成功案例，对建立“和缓宽容、繁简分流”的刑事司法制度，解决当前普遍存在的案多人少矛盾，倡导公正基础上的司法资源合理配置具有较好的现实指导意义。推行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时代背景（一）犯罪轻刑化与案件量激增近年来，我国刑事案件数量居高不下，案多人少矛盾日益突出，而刑事案件中又以轻微刑事案件为主。以浙江省为例，浙江检察机关受理的审查起诉案件总量长期位居全国第二，而人均办案量常年位居全国第一。近三年来，浙江检察机关受理的审查起诉案件中，盗窃、危险驾驶、赌博、轻伤害等轻微刑事案件占据案件总数的70%以上，2015年仅盗窃、危险驾驶犯罪就分别占案件总数的25.9%和16.6%；在提起公诉的案件中，2015年全省被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单处罚金的累计有96534人，占比高达86.4%《浙江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汪瀚：案多人少！怎么看怎么干怎么变》《浙江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汪瀚：案多人少！怎么看怎么干怎么变》，详见/system/2016/03/14/021063538.shtml，访问日期：2016年7月20日。（二）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实践运用宽严相济刑事政策是我国的基本刑事政策，贯穿于刑事立法、刑事司法和刑罚执行的全过程，是惩办与宽大相结合政策在新时期的继承、发展和完善，是当前司法机关惩罚犯罪，预防犯罪，保护人民，保障人权，正确实施国家法律的指南。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强调“根据犯罪的具体情况，实行区别对待，做到该宽则宽，当严则严，宽严相济，罚当其罪”，“要正确把握宽与严的关系，切实做到宽严并用”陈卫东：《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研究》，载《中国法学》2016年第2期。。因而无论是理论界还是实务中，认罪从宽处理都被视为宽严相济政策的应有内涵。当前，宽严相济政策多以原则化的指导思想存在于刑事理论与实务中，而推行认罪量刑协商制度是对刑事司法程序中的认罪者给予刑罚轻缓化，正突出彰显了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的核心价值，是将宽严相济刑事政策内涵具化为法律制度的贯彻适用，有力推动了犯罪嫌疑人主动悔罪和自觉改造，切实保障了实质公平与正义，促进刑法预防功能的实现。此外，认罪量刑协商制度提倡刑事司法的人文情怀与理性关怀，是我们正视社会稳定与犯罪增长关系后的一种科学理性回归，对于实现刑法的预防功能具有重大意义陈卫东：《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研究》，载《中国法学》2016年第2期。陈卫东：《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研究》，载《中国法学》2016年第2期。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基本内涵“检察环节的认罪量刑协商”具体是指检察机关在办理轻微刑事案件过程中，犯罪嫌疑人自愿认罪，经检察机关审查确认其有罪的基础之上而进行量刑协商的制度。犯罪嫌疑人会以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认定的罪名被起诉，但检察机关在提起公诉时会建议法院适用刑事速裁程序，并在刑罚正当合法化的基础上，以比照同类犯罪行为减轻10%－20%的幅度向法院提出量刑建议。量刑协商制度不仅是一种刑事司法制度的创新,更是一种观念的变革,其强调以当事人意思自治为基础,在没有违背法律强制性规范的基础上，通过诉讼主体的对话和相互磋商达成书面协议，从而在保障刑事司法公平正义的基础上，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统一。量刑协商制度是协商性司法模式的体现,在提高诉讼效率的同时体现协商对话的正义价值观，如此更可能得到犯罪嫌疑人的内心认同，使其主动回归社会，而这也是刑事司法预防功能的应有之义，对于根除刑事犯罪，维护社会和谐稳定具有重大意义。四、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具体构建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真正的生命在于通过制度框架的构建和有序运行，真正融入现实的司法实践中，以刑罚的正当合法化为基础，提高司法效率，实现司法资源的合理优化配置，产生良好社会效益。下文将具体探讨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框架构建问题。（一）量刑协商的案件适用范围刑事司法的基本功能在于定纷止争，根本目的在于通过刑罚手段治理和预防犯罪，从而实现社会的和谐稳定。认罪量刑协商是对认罪者给予刑罚轻缓化，其本质理由并不在于诱使其尽快认罪，而在于这种协商认罪本身正体现了犯罪嫌疑人的悔罪表现和改造可能性，因其人身危险性相比较未认罪者相对较低，从而应给予刑罚轻缓化处理，以有利于对罪犯的教育改造和回归社会，达到刑罚特殊预防之效果俞波涛俞波涛、周少华：《刑罚正当化语境下的认罪协商》，载《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二）量刑协商的相关主体第一，检察机关。检察机关作为量刑协商的控方主体，代表国家对刑事案件进行审查，并在审查起诉阶段，根据案件具体情况，决定是否适用认罪量刑协商程序。具体而言，案件移送检察机关后，承办检察官应认真审查案卷材料，在充分查明全案事实与证据的前提下，主动了解犯罪嫌疑人认罪量刑协商的主观意向，在此基础上，对符合认罪量刑协商案件适用范围的，代表国家开展与犯罪嫌疑人的量刑协商，并参照量刑协商意见依法提起公诉。此外，为防止主办检察官滥用职权，在此过程中，应建立健全检察机关内部监督制约机制，由检察机关内设监督部门针对量刑协商的各个环节进行自查，主要对犯罪嫌疑人程序选择自愿性、控辩双方协商合法性、量刑从宽的正当性等重点予以监督，以确保检察环节认罪量刑协商实体与程序的正当合法性。第二，辩方主体。辩方主体作为量刑协商的一方主体，主要包括犯罪嫌疑人以及辩护律师。就犯罪嫌疑人而言，在检察环节，其对认罪量刑协商享有充分的程序自主选择权和知情权。基本含义包括:首先，犯罪嫌疑人在自愿做出认罪量刑协商供述前，有权要求检察机关提供程序选择的利害信息，恪尽证据开示义务并明确言明认罪可能承担的法律后果，以供其充分考量，确保程序选择的完全自主性，避免犯罪嫌疑人受迫于检察机关在协商过程中的优势地位而作出不利选择；其次，犯罪嫌疑人做出的认罪量刑协商供述，应是其自愿主动追求的结果，不得受到胁迫或者欺诈等。此外，作为辩方重要主体的辩护律师，在检察环节中参与认罪量刑协商同样不可或缺。司法实践中，不少犯罪嫌疑人因其知识水平不高、人身自由受限等因素，在量刑协商争取从宽处理的过程中可能面临不利，因而为保障控辩双方平等对抗的诉讼地位，推动认罪量刑协商制度的稳健运行，很有必要由辩护律师全程参与。辩护律师作为辩方代表，应尽职向犯罪嫌疑人提供认罪量刑协商程序的法律咨询，明确阐明适用该制度的基本条件、运行模式以及法律后果，同时，在与检察机关量刑协商的过程中，通过提供专业意见最大限度保障犯罪嫌疑人各项合法权益。第三，被害人。被害人作为刑事诉讼程序中的一方重要主体，显然应当成为量刑协商的参与主体。当前，理论界多从确保诉讼经济效率出发，认为被害人主观情感的善变易损害协商程序的确定性，进而主张被害人不宜成为协商主体以免阻碍程序的快速运行。但实际上，此类观点仅考虑节约司法成本的制度价值，忽视了认罪量刑协商的社会效果和刑法正义观的实现。一方面，司法实践中，认罪量刑协商制度常常因协商进程的差别而对类似的犯罪行为产生不同的协商量刑结果，易使被害人乃至公众产生刑法不公正之疑惑；另一方面，经被害人同意的量刑协商必然以犯罪嫌疑人对被害人在精神、物质两方面损失的合理弥补为前提，以此可以倒逼犯罪嫌疑人进行主动赔偿，而这也正是其人身危险性降低、主动回归社会之表现。因此，为消除认罪协商对司法公正价值的潜在负面影响，认罪量刑协商应经被害人同意，如此不仅能使得被害人对认罪协商之轻缓化量刑效果予以认可而维持对法律的内心信任，实现刑法积极预防的效果，也能倒逼犯罪嫌疑人产生主动赔偿的积极性，实现法律效果与社会效果的统一。（三）量刑协商的具体内容如前文所述，作为严格规范主义刑事司法制度的奉行者，我国一直恪守“罪刑法定”原则，罪名罪状的认定必须严格依照法律的明文规定。因此，当前我国司法体制绝对排除罪名协商和罪状协商的适用,双方的协商范围仅限于量刑幅度，而对于是否构成犯罪、构成何罪,是绝不容许协商的，其应当依法通过检察机关的审查起诉和法院的审判活动予以确认,以防止“罪刑擅断”、“司法腐败”现象的发生，保障刑事裁判的合法公正俞波涛俞波涛、周少华：《刑罚正当化语境下的认罪协商》，载《国家检察官学院学报》2013年第3期。第一，犯罪嫌疑人阐明认罪的自愿性，并对检察机关指控的各项犯罪事实没有异议；第二，列明检察机关与犯罪嫌疑人就量刑达成的最终协商结果；第三，若存在被害人的，应经被害人签字确认，并详细说明犯罪嫌疑人与被害人形成的调解方案；第四，列明经协商量刑后适用的法律程序以及该程序运行的注意事项，如简易程序或刑事速裁程序等；第五，逐条列明适用认罪量刑协商程序后，犯罪嫌疑人所可能承担的法律后果，包括有罪判决、限定上诉权、撤回权等内容。（四）量刑从宽的界限和幅度在确认犯罪嫌疑人自愿认罪认罚的基础上，如何保障量刑协商从宽的幅度合法正当则是制度运行的关键。本文认为，量刑从宽的幅度应当遵循“罪刑法定原则”，以刑法的既有量刑条款为限度保障罪刑均衡，控辩双方不得突破法律而任意协商，避免实务中因从宽处理而出现“花钱买刑”“雇人顶包”等损害司法权威的情形。具体来说，以罪刑法定原则为指导，在现行刑事法律框架下，细化量刑从宽的限度。一方面，明确“应当从轻、减轻处罚”条款的具体适用情形，各地方可参照本省审判实践，明确细化“从轻”、“减轻”的具体适用情形，并对幅度做出明确量化的限制，实现“应当型”从宽与“可以型”从宽的协调适用，保障犯罪嫌疑人能够尽早明确对认罪量刑协商的合理期待；另一方面，根据刑法、刑事司法解释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规定，进一步规范刑罚裁量权，细化量刑从宽幅度的层级，增强量刑协商的规范化和公正性。检察机关与犯罪嫌疑人进行量刑协商时，要充分考虑各种法定和酌定量刑情节，根据案件的全部犯罪事实、量刑情节的不同情形以及被告人主观恶性、人身危险性等因素，依法确定量刑情节的适用及调整比例，严守量刑从宽最低限度和最高限度区间，不得为追求认罪效果而违背法定的量刑幅度。以浙江省为例，浙江省高院结合本省司法实践出台相关指导意见，对常见的量刑从宽情节设定了较为明确的比例幅度，为检察官与犯罪嫌疑人量刑协商提供了明确指引。以自首的从宽幅度为例，该指导意见综合考虑了自首的动机、时间、方式、罪行轻重、如实供述罪行的程度以及悔罪表现等情况，分门别类确定了九类不同情形下自首的具体量刑从宽比例详见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实施细则第四节第10条关于自首量刑从宽幅度的规定。详见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实施细则第四节第10条关于自首量刑从宽幅度的规定。（作者单位：乐清市人民检察院）（五）权利的救济与保障认罪协商过程是考量到特殊预防之目的，以期通过量刑轻缓化鼓励犯罪嫌疑人主动悔罪、内心自觉认同刑罚的教育。因此，整个过程应建立在完全自主的基础之上，如果司法机关纯粹基于缩减诉讼时间和节约司法成本目的，利用优势地位半强迫地威吓或强迫性地强制犯罪嫌疑人接受认罪协商，则失去了认罪协商的意义。因此，在认罪协商规范设计中应明确赋予犯罪嫌疑人对认罪撤回权进行权利救济，以确保其不受强迫或变相强迫而进行认罪协商，这不仅是对犯罪嫌疑人自由选择权的充分尊重，也是实现刑罚特殊预防功能的必然要求。当然，为避免犯罪嫌疑人恶意撤回认罪，浪费司法资源，也应对其撤回权进行严格限缩，以维护司法权威，实现诉讼的经济高效。其程序设置如下：第一，撤回时间要求。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一审法院裁决前(当然包括审查起诉程序），有权向检察机关或人民法院主张撤回认罪量刑协商协议。第二，撤回条件限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得无故撤回认罪量刑协商协议，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需证实其并非出于自愿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