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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汉语学术语言断想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张辉讨论汉语学术语言问题,首先必须说到“学术语言”。现已无法确切考证“学术语言”这个现代概念到底起源于何时何地。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被人们视为学术表达要素的那些东西,在古代人那里却并非不证自明。至少《论语》、《庄子》甚至《文心雕龙》没有使用时下所谓的学术语言;至少柏拉图的戏剧体对话录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诗学》等论述性著作,既是一种鲜明对照也是相互补充。当我们已习惯于用现代学术语言去讨论那些无法一言以蔽之的伟大思想时,也许恰恰不应该忘记,大师们其实从来并未使用千篇一律的语言,去试图揭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情况也许刚好相反,真正具有原创性的思想,其表达形式与其内容是既高度谐调又千变万化的,因而也是无法用任何冷冰冰的规范和戒条所拘限的。这同时也就是说,无论当今汉语学术发生了什么严重问题,都不是几条简单的公共倡议、几条引文和注释的注意事项可以马上解决的。汉语学术语言的生机,究其根本,与墨守成规无缘。要发挥它的生命力,就要走出程式化的、千人一面的套路,与古今中外真正有提问能力的、活泼活的学术传统相互贯通、相互发明。当然,我们反对程式化、八股化的学术语言,并不是要否定共通的写作之道,更不是要为众所周知的低水平论文再生产做什么辩护。对于什么是有效写作,什么是文字垃圾,也许任何一本像《现代语言学会论文写作手册》( )之类的书,就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清楚了。毋庸置疑,像所有类型的写作一样,学术写作也有基本的C不过,我们之所以要不断重复这些 ,却并不是由于它们是学术写作的最高目标,而是因为,所有这些乃是形成真正学术语言的基础和前提。我们只有遵循这些最基本的前提,才能有所创获、有所提升,而不是重复大量无效劳动。从这个意义上说, 写作手册开头的那10数个建议,很有参考价值。比如,要选择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论题,一个在规定时间和空间可以处理的论题;写作之先,要确定写作的目的,即确定自己到底是要描述什么、解释什么、争辩什么或者劝说什么;要弄清楚读者对象是谁……等等。甚至,奥威尔在其《政治与英语语言》一文中针对一般写作的6条规则也确非无的放矢:1,绝不使用已在印刷品上看到过的暗喻、明喻和其他修辞格;2,如果简单的词可以奏效,绝不用复杂的词;3,可有可无的词,能砍即砍;4,能用主动态时绝不用被动态;5,如果有普通词汇,绝不要用外来词、科学词汇或行话;6,如果有任何太离谱的地方,马上打破上述规则。此外, 写作手册在“语言与文体”段落对“有效写作”的论述,也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有效写作( )有赖于清晰性与可读性如同有赖于其内容。思想的组织与拓展,表达的统一与一贯,以及对句子结构、语法、措辞的把握,所有这些均是重要的考虑因素……成功沟通的关键乃是运用正确的语言( )。在所有写作中,挑战在于如何发现恰切表达思想和观点的词汇、短语、从句、句子和段落,并使之引起他人的兴趣。说到底,所谓有效写作,乃是用“正确的语言”恰切表达写作者的思想和观点。这,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奥之处。要做到这一点,古人说得非常简单,除了遵循基本的写作之道:“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文,自工。”时至今日,批量生产的学术论文之所以连这最基本的要求也无法满足,无非是因为“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其实,“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苏轼:《记欧阳公论文》)问题在于,什么才是表达特定思想与观点的正确语言呢?最重要、也最困难的,大概是要分辨出那些真正具有创造性的语言和文体风格。这里可以尼采作为一个最典型的例证。尼采说过,“没有可怕的深度就没有美丽的水面”,又说,“深刻的思想总是带着面具的”。尼采文本所具有的“最多样化的风格之艺术”(《瞧那个人》,实际上正体现在其复调音乐般丰富多变的语言上。作为一种极端化的表达,尼采的诗化语言,大大突破了学术语言的常态。因而,它不仅是对既有学术语言范式的极大挑战,同时也最大限度地凸现了作者、作者所使用的语言、与作者所欲表达的思想三者之间的张力。至少,尼采的实践在提醒我们注意,学术语言方式本身也代表着特定的内涵,它有时甚至是革命性的。这种革命性的突出表现,是无视规范。而完全不合乎常规的语言,则一般说来具有两种可能性。一种乃是粗制滥造的表现,可以一笑置之、存而不论;另一种则是紧张寻求突破的标志,必须严肃认真对待。在后一种情况下,之所以要选择陌生化的、甚至多少有些让人不习惯的语言,又大致有三个原因。首先,既有语言方式已经无法充分承载作者试图表达的思想内容;其次,只有采取特异的表达方式,才能使因循麻木的读者有所触动,也使细致耐心的读者读出字里行间的微言大义;第三,作者具有超出群伦的个性,某种特定语言方式,实际上是作者本人生存方式的集中体现。就尼采这个个案来说,这三个原因已经完全归于一身。以此推论,正像尼采在语言上所完成的革命,折射了19世纪后半期整个欧洲思想的深刻危机与嬗变一样,任何学术语言范式的改变与突破,也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新旧思想模式的更替与消长。不过,这里所说的新与旧,并非价值判断,并不自然对应于好和坏、高和低。事实上,在一定时期,相对稳定的学术语言方式,是一种有利于学术传承的保守因素,也是保证基本学术质量、克服消极学术倾向的有效良药。在这种相对稳定的基础之上,酝酿新的突破,那才是一种拥有根基的突破,才有可能实现对一种伟大传统的回归和超越。总之,保持文体与语言的多样性,在规则与创新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在守成与突破之间达致一种“中庸之道”,应是讨论学术语言问题的基本共识。不过,讨论汉语学术语言的问题,却无法回避西学背景,似乎多少带有几分反讽意味。但这却又是必经之途。理由很简单,现代汉语学术语言的形成正是在与西学的相互格义中形成的,西方学术语言已经与汉语学术语言构成了微妙而繁复的对照关系。至少早在20世纪初叶,中国知识人即对此有非常自觉的关切。仅以《静安文集》及其《续编》为例,其中正面涉及学术语言问题的文章即有数篇。而尤以《论新学语之输入》、《论近年之学术界》、《书辜氏汤生英译<中庸>后》等更值得重视。我们甚至会注意到,即使是讨论中国思想传统核心概念的《论性》、《释理》等篇什,也显然试图以西学乃至印度为对话者。而鉴于当时的情势,“新学语”的输入无疑是最突出的现象。透过这一现象,静安先生转而关心两个问题。其一,翻译过程中所暴露的汉语表达力的某种缺失。所谓“周秦之言语至翻译佛典之时代,而苦其不足;近世之言语,至翻译西籍时,而又苦其不足”,最不足的,乃是表达“综括( i和“分析( )”的概念。所以如此,则是由于我国人的特质,是“实际的也,通俗的也”;西洋人的特质,是“思辨的也,科学的也”。其二,与西方学术相比,中国学术的非自觉( )状态。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国“有辩论而无名学,有文学而无文法”,抽象与分类二者,皆非国人之所长。因此,为了推进国人的思想,即使是在闭关独立的时代,也不得不造新名;而当西洋之学术骎骎然进入中国之时,言语的不足用,就是“自然之势”了(《论新学语之输入》)可见,在王国维看来,借鉴外来学术语言,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精神产品的“贸易往来”,它可以作为借镜,检验中国思想“精粗广狭”的程度,并有利于中国学术健康、全面的发展。以静安先生对华夏文化的一往情深和深刻体认,我们大概没有理由说,这是一种缺乏自主性的表现。至多,只能将之看着是对西学东渐所带来的刺激,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西方学术话语,是一个客观存在。那一整套多少有些陌生而异质的语言、逻辑乃至知识体系,如何“翻译”成我们自己的语言,恐怕是自王国维时代起,几代人中国知识人都在认真思考,也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事实上,翻译在这个意义上已不只是两种语言文字之间的转换,而具有更丰富的学术和文化涵义。可以说,它是对中西思想交流的一种隐喻。在这样的语境中,王国维对严复、辜鸿铭等人所作翻译的评述,就不能仅仅看成是一个翻译学的个案。他们在某些微小问题上的不同看法和选择,其实反应了各自不同的文化“翻译”观,或者说,如何贯通中西学术语言的基本理念。比如,王国维不同意侯官严氏将 翻译为''天演”,而主张翻译为“进化”;不主张将 翻译为“善相感”,而主张翻译为“同情”;不主张将 翻译为“宇”、将翻译为“宙”,等等。(《论新学语之输入》)又比如,王国维认为,辜汤生所译《中庸》中的几个重要概念,也需要予以修正。“中”不应该译为 “和”不应该译为 “性”不应该译为等。(《书辜氏汤生英译中庸后》)第一个例子所显示的王国维与严复的显著不同在于,王国维主张“造新名”,而严复则主张用旧词。造新名,可以通过翻译弥补中国思想所缺乏的观念,从而直接丰富汉语思想;用旧词,则注重的是如何用既有语言符码化合外来思想,使之与中国思想形成交互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第二个例子中,王国维之所以要反对辜鸿铭的翻译,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辜鸿铭完全以西洋哲学来解释《中庸》,从而泯灭了古人语言的宽泛性、多义性,使得“古人之说之特质,渐不可见,所存者其肤廓耳”。综合来看上面那两个例子,我们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印象,即王国维既不主张直接用中学的原有概念来“翻译”西方语言,也反对用西方的既有观念来“翻译”中国语言。这样,他强调的,实际上是两种不同“语言”的不可通约,却又需要互相“翻译”。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大的悖论。在《释理》中,他曾尝试解决这个问题,试图分析汉语与西方语言之间既区别又重合的部分,从而丰富对中国既有观念的理解,也通过中国的固有思想显明西方观念的复杂构成。具体到对“理”这个中国概念的分析来说,王国维认为,它有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即理由和理性。这与拉丁语的,法语的 ,英语的 的义涵相似;而德语则有所不同,以 表理性的意思,以 表理由的意思。这种中西文的相互格义,无疑为两种乃至多重学术语言之间的互相沟通,建立了一种示范,乃至一种可资效法的模本。今天看来,王国维这种穿行于中西两种学术语言之间的努力,依然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三、更具象征意义的,是《马氏文通》和严复的《英文汉诂()》这两本书。前者试图从西方“语法”规律出发建立汉语的语法体系,后者则在“用中文解释英文文法”的过程中,让英文与古代汉语对话。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后者虽然只是一部编译著作,但严复对英国人的语法著作的参考以“析辞为止”,其他则按照自己的意愿,“旁行斜上,释以汉文”。所以该书有大量出自中国古代经史子集的引语,而这些引语又和《圣经》、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弥尔顿的《失乐园》等并行不悖。如此不同的两部语法书,体现了完全不同的文化心态。这不能不使人想到陈寅恪在《与刘叔雅论国文试题书》中的一段话:故欲详知确证一种语言之特殊现相及其性质如何,非综合分析,互相比较,以研究之,不能为功。而所与互相比较者,又必须属于同系中大同而小异之语言。盖不如此,则不独不能确定,且常错认其特性之所在,而成一非馿非马,穿凿附会之混沌怪物。因同系之语言,比先假定其同出一源,以演绎递变隔离分化之关系,乃各自成为大同小异之言语。故分析之,综合之,与综贯之方面,剖别其源流,与横通之方面,比较其差异。由是言之,从事比较语言之学,必具一历史观念,而具有历史观念者,必不能认贼作父,自乱宗统也。往日法人取吾国语文约略摹仿印欧语系之规律,编为汉文典,以便欧人习读。马眉叔效之,遂有文通之作,于是中国号称始有文法。夫印欧语系之规律,未尝不间有可供中国之文法作参考及采用者。如梵语文典中,语根之说是也。今于印欧之语言中,将其规则之属于世界语言公律者,除去不论。其他属于某种语言之特性者,若亦同视为天经地义,金科玉律,按条逐句,一一施诸不同系之汉文,有不同者,即指为不同。呜呼!文通,文通,何其不通如是耶?西晋之世,僧徒有竺法雅者,取内典外书以相拟配,名曰“格义”实为赤县神州附会中西学术之初祖。……(《金明馆丛稿二编》)陈寅恪先生这段话,当然并不是直接讨论建立汉语学术语言的问题。但其中所涉及到的问题,如“赤县神州附会中西学术”“认贼作父,自乱宗统”等,却无疑对我们是一个警醒。试想,以马氏文通的方式建构中国学术,如何能有属于自己的学术语言?无法分清“公律”与“特殊现相”,又怎能在不同学术语言之间建立起“翻译”机制?至于“自乱宗统”,连自己的文化认同也失去了,还有什么汉语学术可言?《英文汉诂》坚持用“汉以前字句”翻译英文词汇,将 译为戏子,将译为秘书监,将 译为御史大夫, 译为丞史, 译为胠箧,固然并不完全可取。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全球化”时代的学术中人,如果与自己的传统断了联系,将会说出如何乏味而苍白的语言呢?也许下面这些现象,会引发我们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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