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大词典》收词原则的提出

《汉语大词典》收词原则的提出

收集单词是编纂字典的第一个过程。收词指收取词典所要选载的语词,立目指对于词典所要选载的语词在进入词典时的条目安排。这个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关系到所编纂的词典的性质和类型,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因此,《汉语大词典》在着手编纂之前,就制订《<汉语大词典>收词原则》(以下简称《收词原则》),同时又在《编写体例》中作了关于“条目安排”和“相关条目的处理”的具体规定,以便编纂人员有所遵循,从而使编纂工作得以顺利开展。换句话说,进入《汉语大词典》(以下简称《汉大》)的词目,是在一个控制数字(约三十七万条)之内去筛选处理的。其过程是从古今数千种重要著作中收词制卡,古今兼收,源流并重,力求全面和完备。同时由于语言词汇在空间上的扩延和时间上的伸展,其成员极其庞杂纷繁;因此在收入词典时,不可能有词必录,不加取舍。下边试谈对于《收词原则》和指导思想点滴体会。(一)《汉大》的收词原则根据《收词原则》的规定,《汉语大词典》收载的词目,包括单字、复词、词组、熟语、典故、专科词语等等。这里实际上包括了用语法分析的方法从语言片段中分离出来的各级语言单位:词,以及小于词的词素,大于词的词组和句子。由此可见,在《汉语大词典》中,置于释文前头的被诠释的语言单位,就叫词目,而词目的外延包括语法学讲的词、词素、词组,甚至句子;当然主要是词。汉语的书面符号是汉字。一个汉字有的记录一个单音词,有的记录一个单音词素,有的只是多音节的单纯词的一个书写单位。在《汉大》中,用一个汉字充当的词目,称为单字条目。汉语的词素,绝大多数见于单字条目。下边就从词素说起。词素,也称语素。词素是最小的意义单位,也是语法分析的最小单位。现代汉语的词素,其中有的可以单独成词(单词素词),有的永远是合成词的一部分(如“啤酒”的“啤”),有的永远是附着成分(如“第一、二、三名”的“第”)。《汉大》把词素收列为词目(在词典中体现为用汉字立为词头),是从实际出发的。因为《汉语大词典》一来需要提供“词素义”以帮助读者理解词典所未收录的合成词的词义,二来需要在词条中,即词目及其释文中,反映词形词义发展演变的状况。况且一个汉字,往往既是词素,同时也是词,难以割断其历史关系。至于词是什么,陆志韦先生虽然在《北京话单音词词汇·序》中说过:“凡是拼音的时候必得联起来写的一堆字母,代表一个‘词’。收罗在字典(词典)里呐,这一堆字母就是一个词。”但陆先生并不是把这句话作为语言学和汉语词典学的理论提出来的。我们不能以为词典所收列的词目非“词”不可,不能以为“编纂词典确定词目是被对于词的认识所支配或指导,否则就会增加词儿拼写的困难”。其实汉语拼写的时候连在一起的一堆字母,未必都是一个词。例如zhīao-bùzhīdao(知道不知道),见于《汉语拼音正词法基本规则(试用稿)》,这一堆字母,未必可以认为是一个词。既然怎样才算一个词,是语言学上的复杂问题之一,那么人们就不能等待对于“词是什么”有了一致的认识,然后才编词典。因此,《汉大》对于认为有必要收录为词目的语言单位,并不一定考虑这个语言单位是不是一个词;而对于毫无疑义可以认定具有词的身份的语言单位,由于字形“未经楷化”,或者虽经“按原形描摹”楷化而只著录于“某些研究金石碑版及古文字专书”,却可以“不予收列”。收列与否,决定于《汉大》的编纂目的和服务对象,以及与其他类型的语文工具书的分工。《汉大》所收单字条目二万二千条,全部单音词都在其中了；多音词,包括“新词”,“兼有语词义的专科词”,以及“学科分类不明确的语词”,也都“广泛收列”,这是《收词原则》明文规定的。由此可见,《汉大》对于常用词是广泛收列的;也就是说,并不把是否“见词明义”视为词目选收与否的一种原则。罗伯特·伯奇菲尔德《词典编纂学》指出:“假如你请一个普通人给一个象‘马’、‘盘子’或者‘美丽’这样的词下定义,其结果经常是楞了半天,支支吾吾,然后说出一个很蹩脚的定义。”有人以为对于常用词能够见词明义,其实并不尽然。关于词组(也称短语),在《收词原则》中分为固定词组和自由词组两类,并指出熟语多数是固定词组,包括惯用语、成语、谚语、格言、歇后语等等。应当说明,认为固定词组是语言词汇的成员,这是对的,但是不能因此而认为“词典的词目范围应只包括词和固定词组”。《汉大》的收词原则是:如果没有诠释价值,即使是词和固定词组,也可以不予立目;如果有诠释价值,则立目可以不限于词和固定词组。对于自由词组,《汉大》原则上不予收录,却不是绝对不可收录。汉语的“造句法”和“构词法”基本一致。联合、偏正、后补、谓宾、主谓,这些结构方式,是造句法,也是构词法。《收词原则》指出:“如果仅仅从形式和结构上看”,双音的自由词组和双音的合成词的界限是“往往很难划分”的。《收词原则》又指出:双音词“在汉语词汇中占极大的比重”,而常用的单音词(单字)又都是词义复杂的。一个双音组合单位,其中所包含的单音词(单字)用的是哪一个意义,有时很不容易判定;所以一般人碰到双音组合,特别是对组合内的单字用的是哪一个意义不易理解时,往往视为一个整体,到词典中查双字条目。这是就现代汉语来说的。至于古代汉语,现存最早的汉语词典《尔雅》,其条目就收列了若干自由词组。例如:“不俟,不来也。”“勿念,勿忘也。”等等。《收词原则》规定:“词组意义不等于两个单字常用义项的拼合,已经有了引申转换的,应予收列。”“词组意义虽然是两个单字义项的拼合,但由于其中一个或两个单字义项比较冷僻(多由比喻、通假等引起),因而造成理解困难的,可以收列。”这些规定是因为《汉大》的任务在于为读者解疑释难,不是为区分词和词组而收词的。《汉大》作为词目收列的句子或主谓词组,其中有惯用语(如“牛头不对马嘴”),成语(如“塞翁失马”),谚语或格言(如“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歇后语(如“哑巴吃黄连”),以及典故(如“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这类句子之所以有收录的必要,乃因为是现成话,来自古代诗文名句、历史事件、故事传说,或者是俚俗的格言或俏皮话,不加诠释就不易理解。由此可见,《汉大》收词立目的原则根本不是拿语法学上的“词”和“固定词组”的概念来硬加规定的。(二)言语与动词的辩证统一过去编纂词典,在词目的选收方面,往往互相参照,从而陈陈相因。鲁迅先生一九三四年五月十一日致增田涉信中就指出“编辑大词典”拿类书和旧词典为“采择”对象的情况。但是,《汉大》完全是新编的。《汉大》在牧词立目这一道工序上动员人力一千多名,从古今数千种最重要的图书中收词制卡七百多万张,然后精选二百多万张资料卡片作为立目、释义、举例的依据。这部词典在编写过程中虽然曾经把旧词典都集中在一起认真加以研究,但是全书并不仅仅依据旧词典而收录词目从事释义,全书的词目和释义所依据的是古今重要的文献资料。为什么《汉语大词典》的词目要以古今文献资料为依据呢?首先,词目的源泉,归根到底是例句(书证)。《小拉鲁斯插图新词典》的编者用一句名言指出例句对于词目及其释义的价值:“一部没有例句的词典只是一堆枯骨。”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区分了语言和言语,这是现代语言学的重要学说。方光焘老师在《漫谈语言和言语问题》文中回答了这个问题,阐明了语言的词义和言语的词义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为词典编纂实践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文中说:“从语言方面来看,作为语言单位的、孤立的词的词义,是客观事物、现象或关系在意识中的一定反映;它是和概念相联系着的。而从言语方面来看,作为言语单位的、运用中的词的词义,则和现实中某一事物或现象联系起来。可以看出,前者正是后者的概括,后者则是前者的体现,这二者是不可分割地联系着的。”由此可见:言语是语言的自然形态,而语言则是言语的科学概括,两者是不能分割的;如果没有实际体现于言语活动之中的语词,也就不可知有潜在于抽象的语言之中的语词。其次,一个语言单位之所以能够立为词目,并不在于它属于语言的词汇抑或属于言语的词汇(二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而是在于这个语言单位出现在人们需要阅读的言语作品之中,并且人们有对它进行正确释义的实际需要。因此,《汉大》编纂的第一道工序只能是选定一批书目,从一部著作的一个章节的一句话开始,从事收词制卡的工作,然后从大量的卡片资料中确立词目。《汉大》编纂人员编制为资料卡片的例句及其词目,一般都包符合下列三个条件之一的语词:一、通行范围广；二、出现频率高；三、理解难度大。这些语词有单词,也有词组;在那理解难度大的,仅有一、二张卡片的语词中,可能有个别作家或个别作品的特殊用语,甚至可能有古今只用过一两次的语词。这类语词,无疑是“言语”片段。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因此就认为这类语词的诠释工作应当一概归于注释家去承担呢?恐怕难以一刀切吧。古籍的注疏离不开《尔雅》、《说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汉大》和古籍注释的关系是既交叉而又有所分工的。第三,词目是被诠释的语词;其释义是否正确,离开了言语作品的例句,就难以判断。大家知道,词既是语义单位,又是语音单位(脱离语义的“音位”是不现实的),同时也是语法单位。作为语义单位,词通过自己的“能指”而带有语音,通过自己的“所指”而带有语义,因此词是具有基本词义的。但是与此同时,作为信息载体的词总是活跃于言语之中,因此它的意义又往往受上下文的影响。洪诚先生在《训学》中讲“辨疑似应注意之点”时,指出“要注意词的基本意义”,不要“脱离一个词的基本意义”;在讲“作注”的时候,又指出要理解一个词的意义,“只有联系句、章甚至篇去分析,才能审定。”这就是说,只有认真地对例句进行全面的、深入的分析和领会,并参照该词的基本意义,才能撰写出完善或比较完善的义项,达到“义项齐备”的要求。《汉大》每个词目下边所立义项大大超过以前出版的各种词典,原因就在这里。同样的原因,例如《老子》:“夫佳兵者不祥之器。”虽王念孙考订“佳”当为“(唯)”字之误,“夫唯”是连词(见《读书杂志十六·余编》);但唐人已以“佳兵”入诗,如唐陈子昂《送别崔著作东征》诗:“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因此这个词不收为词目并举出旧说是不行的。《<汉语大词典>编写体例》对此作了规定:“有些旧说已经以讹传讹延用的……可以收列旧说并加以说明。”这就是因为有“以讹传讹”的“实际言语资料”之存在而立目释义,与单纯之误字有别。(三)收词立目的界定《汉大》是古今兼收的语文词典,收词的对象范围所涉及的方面,比百科性的词典复杂得多。百科性的词典只要根据词典规模,按概念在该学科或行业中的重要性来取舍,附带再收入若干常见的通行词汇,也就可以了。《汉大》的收词范围却要涉及古今汉语词汇的各个方面,需要确定多种选词类别。一般地说,词典的类型直接决定选词范围;不过实际上,语文词典却不能只收狭义的语词。因此语文词典的选词范围,除了主要次要之分外,往往是兼顾多方面的需要的。《小罗贝尔词典》编者对该词典所收语词的说明是:“本词典收进当代法语的全部通用词汇,以及表达现代思想所必不可少的大量科技词或专门词。此外,本词典收有文学作品所保留下来的老化的词汇,以便有助于阅读古典作品,还载有进入通用语的方言。对于常用新词语的描述,力求完备。”这是外国现代的词典。其实我国许慎《说文解字》的收词范围就已经不限于一般语词而兼收百科词和百科义了。许冲《上<说文>表》指出:“六艺群书之诂,皆训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王制、礼仪、世间人事,莫不毕载。”《汉大》继承了这一历史传统,在新的条件下照顾到古今各类语词之间的界限问题与平衡问题。第一,《汉语大词典》以帮助读者正确理解古今语词的含义和用法为职责,它的选词原则,当然优先收录“常见而通用的”和“罕见而难解的”古今语词。现代汉语中的常用词,是一般语词的核心,是人们交流思想必不可少的,无疑应该收录齐全。第二,关于规范原则和非规范原则问题,我们知道,语言存在和发展于社会全体成员的使用之中,难免发生分歧;而作为交际工具,全社会对它的要求是加强统一。因此,个人的言语活动对语言的统一规范应该承担社会责任,而社会对个人言语活动中过于分歧的现象应该进行有意识的干预。选词的规范原则,实际上就是社会对语言发展的干预在词典编纂法的指导思想上的表现。《汉大》是古今兼收的详解语文词典,大量收录古籍中的语词,所以《收词原则》规定除了“缺笔避讳字”和已被考订为“讹字”者“不予收列”外,其余无所谓规范原则;而收取当代语词,就必须接受规范原则的思想指导了。对此,《收词原则》规定:“现代白话文著作中的变式,由于特殊原因(如诗歌押韵)而倒置词素偶或一用的,不予收列。”“结构松散,形式少见,意义又浅显易懂而无须特作解释的变式,不予收列。”第三,地方方言是一个具有自己的语音系统、基本词汇和语法构造的语言体系；因此,各地方的方言词汇是各种方言词典收词立目的对象。《汉大》把方言词(包括单字和短语)分为“现代方言词”和“古代方言词”两类,并规定现代方言词收录的原则是:一、大方言区的方言词,“通行范围较广,一般作品中比较多见”;二、见于“重要作家的著名作品”。这两条原则是以现代方言词进入普通话的条件为思想指导的。据此而收录的方言词,其意义或表意方式往往新颖独特,可以成为汉民族共同语的词汇成员。至于古代的方言词,《收词原则》规定:“见于一般作品而有例证可引的,应予收列。”“仅见于某些用方言编写的俗文学作品中的方言词,不予收列。”其指导思想是“古宽今严”。第四,《收词原则》把借词和译词分为两类:一是“来自国内兄弟民族的”,一是“来自外国的”。对于来自国内兄弟民族的借词和译词,规定:“早已进入古籍成为一般词语的,应予收列。”“常见于现代作品的,也应收列。”对于来自国外的借词和译词,规定:“早已进入古籍或近现代作品而成为一般词语的,应予收列。”“曾经盛行于‘五四’前后,后来渐为意译词所代替的音译词,应予收列。”“至今未为意译词代替的音译词,在现代一般著作或翻译作品中常见的,应予收列。”“音译词的不同形式,其中比较重要,在历史上曾经广泛流行过的,可作附条收列。”由此可见,关于借词和译词的选收,现代语言的规范词典应当根据规范原则进行取舍,以保证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汉大》是古今兼收的大型语文词典,为了帮助读者理解古今著作中的外来词,其原则是“从宽收列”。第五,新词与新概念同时产生。《收词原则》规定:“对于近年来报刊上出现的已经普遍使用的新词,应注意收列。”这说明《汉语大词典》对新词的重视。至于风行一时的短命语词和某些个人新造的语词,还是以严加选择为宜;因为全民性和稳固性是语言的特质。第六,关于专科语词,例如人物、职官、书篇、哲学、宗教、政治、经济、法律、军事、外交、文艺、语言、文字、音韵、训诂、典章、制度、宗法伦理、历史事件、天文、地理、历律、气象、地质、生物、农业、数学、物理、化学、医药卫生、工程技术等等。《收词原则》首先把这些学科的名词术语分为“古代专科词语”和“现代专科词语”两类,然后逐项作了细密的规定：有的“应予收列”,有的“应广泛收列”,有的则“不予收列”。这些细密的规定主要体现三条原则:一、时代界限；二、出现频率;三、词典类型。《汉大》选收专科词语的指导思想是“古宽今严”。以人名、地名、书篇名为例:一般文学作品中常用作典故的神话传说及历史人物的正名；文艺作品中塑造的典型人物(包括本是历史人物,经过艺术加工而具有某种典型意义的),经后人引用已产生比喻意义的；常见于一般文学作品的历史人物、神话传说人物的别名(字)、别号、别称、省称;常见于一般文史著作的历史人物、神话传说人物姓名、别号、爵号的并称或合称;常见于一般文学作品的著名山陵原谷、江河湖沼,以及地域泛称(包括别称、省称和并称);常见于一般文学作品的宫殿苑囿、亭台楼阁、祠庙观堂、闾里街巷等(包括省称);文学作品中常见的书名、篇名的别称、省称或并称;主要文体、诗体名,词牌、曲牌名(包括异名),等等,都在收录之列。这些规定,体现了“从宽”收列的原则。而对于现代的人名、地名和书篇名,《收词原则》则严格规定“不收”。“习见常用”是专科词语选收的重要原则。出现的频率高,有例句就可引收,否则就予以删削。当然,所谓习见常用,是只有在一定的语域中才有意义。因此首先必须选定书目范围。《汉大》所收的古代专科词语,采自三千余种先秦至近代的文史哲重要典籍;而现代专科词语,则采自现代一般书刊中的非专业性文章。《收词原则》对现代专科词语选收原则的概括提法是:“着重选收人们在学习和生活中经常使用的通行范围较广的普通专科词语。对于专业性较强的专科词语,可以选收一部分比较常见的,过于冷僻的不收。”此外,就是关于词典类型的限制。《汉大》是语文词典,对于专科词语的选收,与专科词典是既有交叉又有分工的。仍以人名、地名、书篇名为例。《收词原则》规定:“历史人物的正名(指一般专科词典列为主条的词目),基本不收。”“见于《万姓统谱》、《姓》等姓氏专书,而不见于正史及其他一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