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借款保证合同中保证人配偶该承担何种责任

金融借款保证合同中保证人配偶的责任承担近年来，受经济形势影响，各地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数量激增，2014-2016年三年间，笔者所在全市法院共受理金融借款合同纠纷4997起，较之前大幅上升。其中存在保证人担保的案件约占全部金融借款案件的91.5%，而保证人配偶在保证合同或连带责任保证书中签字的比例约占25.7%。根据当前审判实践，对于保证人配偶签字的，金融机构几乎都主张保证人配偶与保证人共同承担连带责任保证。在民间借贷纠纷中，受限于借贷双方的法律认知水平，保证人配偶在保证合同中签字的情形较为少见，即使签字也一般是直接在保证人一栏后签字，法院可直接将保证人配偶认定为保证人。而在金融借款合同纠纷中，金融机构虽要求保证人配偶签字，但又未将保证人配偶明确列为保证人，导致司法实践中对保证人配偶是否应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产生较大争议，各地裁判标准也不尽统一。笔者试图通过本文对该问题进行梳理和分析，进而推导合理裁判方案，以求对统一该类诉求的司法裁判标准有所裨益。一、保证人配偶的签字类型在金融借款保证合同中，保证人配偶签字的类型主要包括：保证人配偶在保证合同中“配偶”处签字。此类情形相对少见，即在保证合同中保证人一栏下方单独列出“配偶”一栏，但在保证合同中对配偶的权利义务未作任何约定。保证人配偶在保证合同中“配偶”处签字并出具《配偶（或共有人）书面声明》或仅单独出具《配偶（或共有人）书面声明》。此类情形较为常见，保证人与债权人签订了正式的保证合同，保证人配偶在保证人签订保证合同的同时出具了《配偶（或共有人）书面声明》，但声明内容也存在一定差异。部分声明中仅仅表示对保证人提供连带保证责任的事实知情，同意提供保证；另一部分声明中配偶在表示对保证人提供连带责任保证知情的同时，还明确承诺在债务人不能偿还债务时，以其与保证人的家庭共同财产承担连带保证责任。保证人配偶在连带责任保证书中的“共有人”处签字。此类案件中，保证人与债权人并未签订保证合同，而是由保证人为债权人出具了连带责任保证书。该连带责任保证书多为格式文书，特点为落款处有保证人和共有人的区别，保证人和其配偶分别在保证人和共有人处签字。但具体到连带责任保证书的内容存在一定差异，部分连带责任保证书载明“自愿以我与共有人的夫妻共同财产承担连带责任保证”，而部分连带责任保证书则载明“若借款人不能如期偿还借款，自愿以我所拥有的资产（包括但不限于以上资产）对该笔债务承担连带保证责任，在债务人未按约定履行债务时，你行有权随时向我主张债权，可依法执行我个人的全部私有财产用以偿还本息”。司法实践中对于保证人配偶声明或同意银行在债务人不能清偿债务时执行保证人夫妻家庭共有财产的，法院一般直接在判决主文中确定保证人与其配偶在家庭共有财产的范围内承担连带保证责任，对此本文不再进行过多阐述。本文着重探讨在保证人配偶仅出具声明表示知晓或同意保证人担保、或者仅在共有人处签字时，保证人配偶是否应对保证人的担保之债承担责任的问题。二、担保之债能否认定为夫妻的共同债务因保证人与保证人配偶之间的夫妻关系，在探讨保证人配偶是否应对保证人担保之债承担责任之前，需要首先考虑担保之债能否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问题。一种观点认为保证之债绝对不能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主要理由在于：首先，保证合同系单务合同，没有金钱债务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如要求保证人配偶为保证之债承担责任，则突破了合同的单务性。其次，保证合同系无偿合同，保证人也未因保证合同受益，要求保证人配偶承担责任有失公允。第三，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关于夫妻一方对外担保之债能否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复函》（［2015］民一他字第9号，以下简称最高法院复函）曾对该问题作出明确答复：“夫妻一方对外担保之债不应当适用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以下简称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的规定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因此，保证之债均不应当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这也是当前司法实践中普遍适用的观点。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保证之债并非绝对不能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主要理由在于：最高法院复函只能说明担保之债不能根据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但并不意味着担保之债不能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我国认定夫妻共同债务的法律依据为婚姻法第四十一条“离婚时，原为夫妻共同生活所负的债务，应当共同偿还。共同财产不足清偿的，或财产归各自所有的，由双方协议清偿；协议不成时，由人民法院判决”、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离婚案件处理财产分割问题的若干具体意见》（以下简称最高法院意见）第17条“夫妻为共同生活或为履行抚养、赡养义务等所负债务，应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离婚时应当以夫妻共同财产清偿”，以及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债权人就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一方以个人名义所负债务主张权利的，应当按照夫妻共同债务处理。但夫妻一方能够证明债权人与债务人明确约定为个人债务，或者能够证明属于婚姻法第十九条第三款规定情形的除外”。根据以上法律规定，可以判断认定夫妻共同债务应主要着眼于两个标准：一是合意，二是共益，且两者满足一个即可。最高法院复函更多的是考虑担保之债的从属性、无偿性和担保人配偶不知情等因素，其主要意义在于确定担保之债不能根据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之规定推定为夫妻共同债务，但法院判断担保之债是否为夫妻共同债务仍应当依据婚姻法第四十一条和最高法院意见第17条，即夫妻是否存在合意、夫妻是否共同受益或者存在共同受益的可能作为基本判断原则。如果担保人与其配偶就担保行为存在合意或担保人与其配偶因担保行为受益（或存在受益的可能），则应当将担保之债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三、酌情处理保证人配偶责任承担综合比较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能够有效保护未受益也未与债权债务产生关联的保证人配偶的权益，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为保证人及其配偶串通转移财产、逃避债务提供了便利，导致债权人在执行时发现保证人已无财产可供执行。第二种观点虽可以最大程度保护债权人利益，也具有法律上的依据，但保证人配偶责任涉及合同法、担保法、婚姻法等多部法律，而当前社会各界对夫妻共同债务的认定又存在诸多争议和质疑，有人认为“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一味强调保护第三人的利益，违背了基本的公平正义，否定了婚姻法第十七条的立法精神，忽视了‘日常生活需要’的条件，将夫妻之间的权利义务无限地予以了扩张”。［1］当前司法实践中也确实存在过多依赖于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将夫妻一方所欠债务一律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情形。最高法院虽已经就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作出了补充规定，但关于夫妻共同债务认定的争议在短期内仍难以消除。在公众对夫妻共同债务认定如此敏感的背景下，将担保之债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更应谨慎，否则容易导致担保之债扩大化，迫使善意无过错的担保人配偶陷入诉讼。因此笔者虽赞同不能绝对地将担保之债排除在夫妻共同债务之外，但在具体裁判中，笔者认为应当根据案情酌情处理，通过明确裁判的标准和原则，确保债权人与债务人、保证人、保证人配偶之间的利益平衡。（一）严格裁判标准担保之债能否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应当从以下两个标准考量：认定保证人及其配偶就担保之债形成合意，应以保证人配偶对保证人的保证行为明确表示认可作为判断标准。如果有相关证据显示保证人配偶对保证人提供保证的行为表示认可，不论是事前的同意还是事后的追认，债权人都有理由相信保证人配偶夫妻同意以夫妻共同财产为担保之债提供保证。但必须注意的是，保证人配偶对保证人的保证行为予以认可，应当是同意并支持保证行为的意思表示，而不仅仅是知道保证行为的存在或知道保证合同的内容。［2］将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债务推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前提是为了日常家事。日常家事代理制度扩张了夫妻双方的意思自治能力，便利婚姻家庭生活，保护了善意第三人和交易安全，但如果过分扩大日常家事代理的范围，则会危及家庭财产关系的稳定，加重一方的风险承受能力。［3］因此，如担保人配偶仅仅在保证合同中签字，未作出任何意思表示，则不应扩大判断为担保人配偶同意并支持保证人的保证行为。认定保证人及其配偶有无共同受益，应当包括直接受益和间接受益。担保人及配偶就该担保行为存在直接的获益（如债权人出于对保证人的信任而出借款项，而债务人为了促成保证合同的订立，向保证人支付一定的服务费用），该经济利益系保证人与其配偶的共同获益，则该担保之债应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如担保人及配偶就该担保行为存在间接的获益（如农户之间通过联保协议获得贷款，通过保证人的互保获取贷款，并在借款时明确该笔款项用于家庭生活或生产经营），则该笔担保之债也应当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但即使是有偿保证债务，若担保人配偶不知道且不同意该担保，并且该保证债务获得的利益并未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则不应推定为夫妻共同债务。［4］（二） 合理分配举证责任尽管在理论上只要符合上述条件的其中一点，即达到了将担保之债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条件，但在司法实践中实际认定仍存在诸多难点，因此合理分配举证责任至关重要。在举证责任分配上，应当将保证人配偶存在共同担保合意或从担保行为中获取利益的举证责任分配给债权人。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对夫妻共同债务的认定采用利益分享推定标准，即以夫妻身份关系作为认定夫妻共同债务的标准。［5］这种推定方法虽然非常有效率，减轻了法院查明事实的难度，但该种推定作出的主要背景为规范夫妻通过离婚转移财产、逃避债务的行为。而现阶段随着婚姻、家庭模式的变化，债权人与债务人串通损害配偶利益的情形也层出不穷，［6］要实现平衡保护债权人利益和保证人配偶利益，合理分配举证责任是核心，应当结合双方的举证能力、举证义务以及对自己是否有利等因素分配举证责任。具体说来，债权人应当就以下事实进行举证：保证人配偶对担保之债是否明确表示过认可；保证人夫妻是否因保证合同的订立而受益。而保证人配偶提出抗辩的，则应当对以下事实承担举证责任：保证合同订立时，债权人与保证人是否约定担保之债系个人债务；保证人配偶对担保之债是否明确表示过反对；保证人配偶应当就全部担保之债承担责任还是仅限于其受益的范围承担责任。［7］（三） 明确裁判原则司法裁判中更应注重平等保护当事人权利。因债权人利益与保证人配偶利益的冲突性，在裁判原则上，应以保护债权人利益与保证人配偶利益均衡作为认定夫妻共同债务的基本原则。［8］债权人在签订保证合同时具有一定的便利条件，能够向保证人夫妻了解保证行为是否经夫妻一致同意，也能够了解保证人是否基于获取利益和报酬而愿意提供保证。如其尽到谨慎的注意义务并提供了相应的证据，则应当认为债权人已经尽到了合理的注意义务；对于保证人配偶而言，如其对保证人的保证行为不知情，也不清楚保证人就保证行为获益，则应当推定其为善意无过错责任人。但这需要法官根据公平原则、诚实信用原则、当事人的举证能力、社会经验和常识等因素，［9］合理分配举证责任推进利益取舍，防止利益失衡的裁判给社会造成消极影响。四、金融借款保证合同中保证人配偶责任承担的具体分析具体到金融借款保证合同纠纷案件中，保证人配偶签字的情形虽各有不同，但共同点在于保证人配偶对保证人提供担保的事实均知情，具体表现为保证人配偶出具了知晓或同意保证人提供保证的书面声明，或者在连带责任保证书共有人处签字。在保证人配偶没有明示承担保证责任、承诺以夫妻共同财产承担责任的情形下，能否依照夫妻共同债务之认定判令保证人与其配偶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在司法实践中分歧较大。多数人认为只要配偶没有明确表示承担责任、承诺以夫妻共同财产承担责任的，均不应判令配偶承担连带责任，应驳回银行关于保证人配偶承担连带责任的诉求。但笔者认为，应结合上文关于担保之债在何种条件下可以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评析，同时结合保证人及其配偶的身份，具体判断其配偶应否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对于保证人配偶仅在保证合同中“配偶”处签字的，尽管通过该签字认定保证人配偶对保证人提供保证责任系知情，但其仅仅知情不代表其对保证人提供保证明示认可，如同时亦无其他证据证明保证人配偶在担保之债中获益，则担保人配偶不应承担责任。对于保证人配偶出具《配偶（或共有人）书面声明》的，如配偶在该声明中仅表示对保证人提供保证系知情，未表明同意保证人提供保证的，担保人配偶亦不应承担责任；如担保人配偶在声明中明确表示同意保证人提供保证的，则应当认为担保人与其配偶对担保之债的形成具有合意，担保人与其配偶均应当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对于保证人配偶在连带责任保证书中共有人处签字，未明确表示对保证人提供保证予以认可的，应结合保证人及其配偶的身份予以判定。金融借款合同的债务人较多为企业，银行在选择保证人的时候，往往要求债务人公司的股东、保证人公司的股东作为保证人，甚至保证人的配偶也会是债务人公司或保证人公司的股东，这就对保证人及其配偶在担保之债中是否受益提供了较为便利的判断标准。第一，保证人及其配偶均为债务人公司股东，企业贷款需要股东会进行决议，在决议时保证人及配偶对该笔贷款的用途等均有所了解，公司的发展直接决定着保证人及其配偶在之后的生产经营中能否获利或分红，保证人及其配偶均存在间接受益的可能性，对此担保人及配偶均应当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第二，保证人及配偶并非债务人公司股东，而是联保、互保公司的股东，如债权人能够证明债务人公司、保证人公司系联保、互保企业，且该笔贷款实际投入生产经营，则可以推定保证人及其配偶存在受益的可能性，保证人及其配偶亦应当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第三，保证人及其配偶与债务人公司、提供保证的公司均无直接关联的，应当严格把握，不宜认定保证人配偶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五、相关案件裁判的思考坚持审慎原则。在当前关于夫妻共同债务认定存在诸多争议、广泛引发社会关注的前提下，尤其已经存在最高法院复函的情形下，认定担保人配偶对担保之债承担责任应当谨慎把握，在维护债权人利益的同时，确保债务人权利的平等保护，过于维护债权人或担保人配偶的利益都将导致利益失衡。要坚持权利、义务、责任一致原则，通过严格司法，树立规则意识、秩序意识，引领社会风尚，引导民事商事主体自觉规范民事商事行为，共同营造良好的市场环境和社会秩序。［10］只能在特定条件下、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审查担保之债能否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的问题，决不能随意扩大适用，否则容易激化社会矛盾，影响裁判的社会效果，损害司法公信力。注意保护善意无过错责任人的利益。实践中，因夫妻共同财产与债务的多样化、债务用途的多样性以及夫妻关系的私密性，导致夫妻共同债务的认定仍存在许多实际困难。夫妻利益分享的推定提高了裁判效力，但同时引发了丧失公正的风险，如果在此过程中忽略对善意无过错责任人的利益保护，则会对社会造成消极影响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