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立宪运动的成败原因

清末立宪运动的成败原因引言1905年秋，五位清廷重臣——载泽、端方、戴鸿慈、李盛铎、尚其亨——带着“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择善而从”的使命，从北京正阳门登车出发，开启了历时半年的欧美日考察之旅。这场被时人称为“五大臣出洋”的事件，不仅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官方主导的现代政治制度考察，更标志着清末立宪运动的正式启动。从1905年预备立宪上谕颁布，到1911年“皇族内阁”引发立宪派集体倒戈，这场持续六年的政治变革尝试，既是晚清政府应对内忧外患的自救行动，也是中国近代政治转型的重要实践。其成败背后，交织着传统与现代的碰撞、理想与现实的落差、群体与个体的博弈。探究这场运动的成败原因，不仅能还原一段鲜活的历史现场，更能为理解近代中国的变革逻辑提供关键切口。一、立宪运动的兴起：内忧外患下的变革动力要理解这场运动的成败，首先需要回到它兴起的历史现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正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漩涡中心。甲午战争的惨败（1895年）彻底击碎了“中体西用”的迷梦，《马关条约》的巨额赔款与割地，让士大夫阶层首次意识到制度性缺陷的致命性；庚子国变（1900年）中八国联军的铁蹄踏入北京，慈禧太后“西狩”途中的颠沛流离，更让清廷颜面扫地——一个连首都都保不住的政权，已失去了传统“天命”的合法性支撑。在这种背景下，两种力量推动着立宪诉求的觉醒：

其一，士绅阶层的转型。科举制度在1905年被废除后，传统士大夫失去了“学而优则仕”的上升通道，转而通过兴办实业、参与地方事务实现社会价值。张謇、汤寿潜等“绅商”群体的崛起，使他们不再满足于“为民请命”的角色，而是要求以制度形式参与国家治理。正如张謇在《变法平议》中所言：“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非立宪不足以行变法。”

其二，日本明治维新的示范效应。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中，蕞尔小国日本击败欧洲强国俄国，时人普遍将其归因于“立宪胜专制”。《大公报》当时的评论直指核心：“此战非俄日之战，乃立宪专制二政体之战也。”这种认知冲击比任何理论宣传都更有说服力，连慈禧太后在召见端方时都坦言：“立宪一事，可使我满洲朝基永久巩固。”正是在这样的内外压力下，1906年9月1日，清廷颁布《宣示预备立宪谕》，明确“仿行宪政”的目标，标志着立宪运动从思想讨论进入实践阶段。二、运动的推进：从制度尝试到矛盾激化（一）预备立宪的初期实践（1905-1908）五大臣出洋考察归来后，载泽在《奏请宣布立宪密折》中提出“立宪之利有三：一曰皇位永固，二曰外患渐轻，三曰内乱可弭”，这一“保皇”逻辑精准击中了清廷的核心诉求。基于此，清廷启动了一系列制度建设：

-1906年改革官制，将传统六部制改为外务、吏、民政等十一部，虽未触及军机处核心权力，但首次引入现代政府部门架构；

-1908年颁布《钦定宪法大纲》，以日本《明治宪法》为蓝本，规定“君上大权”14条（如“大清皇帝统治大清帝国，万世一系，永永尊戴”“君上有宣战、媾和、订立条约及派遣使臣与认受使臣之权”），同时赋予臣民“言论、著作、出版、集会、结社”等权利（但需“于法律范围内”）。这部中国历史上首部宪法性文件，虽被时人批评为“君权宪法”，却首次以法律形式明确了权力边界；

-1909年各省咨议局成立，作为“各省采取舆论之所”，议员由地方士绅选举产生（选民需满足财产、学历等条件，全国选民约167万人，占总人口0.42%）。咨议局虽无立法权，但通过讨论地方预算、弹劾贪腐官员，初步培养了士绅的政治参与意识——江苏咨议局曾以“不承认”票否决两江总督的不合理税捐，便是典型案例。（二）国会请愿的高潮（1909-1910）随着预备立宪的推进，立宪派的诉求从“制度框架”转向“时间节点”。他们认为“预备”不应无限期拖延，必须明确国会召开时间。1909年10月，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联络16省咨议局代表，在上海成立“国会请愿同志会”，发起了三次大规模请愿：

-第一次（1910年1月）：150名代表赴京，递交请愿书，要求“一年之内召开国会”。清廷以“国民知识不齐”为由拒绝；

-第二次（1910年6月）：代表增至300人，涵盖绅商、学界、华侨，甚至有16名旗人代表参与。请愿书称“非即开国会，不足以救危亡”，清廷仍坚持“九年预备”不变；

-第三次（1910年10月）：借资政院首次开院之机，请愿团联合资政院议员施压。资政院通过《速开国会具奏案》，各省督抚也联名电请“速设内阁国会”。此时清廷已难以硬抗，宣布将预备期缩短为五年（1913年召开国会），并承诺先设责任内阁。（三）致命转折：皇族内阁的出台（1911）1911年5月8日，清廷公布首届“责任内阁”名单：13名阁员中，满族9人（其中皇族7人），汉族仅4人。这一被时人称为“皇族内阁”的安排，彻底暴露了清廷“立宪为表，集权为里”的本质。张謇在日记中痛斥：“政府以海陆军政权及各部主要，均任亲贵，非祖制也；复不更事，举措乖张，全国为之解体。”原本对清廷抱有幻想的立宪派彻底失望——汤寿潜致电摄政王载沣，要求“皇族不宜充内阁总理”；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联合各省咨议局，发表《宣告全国书》，称“希望绝矣”。至此，立宪运动的核心力量转向支持革命，半年后武昌起义爆发，清廷土崩瓦解。三、成功之处：近代政治转型的初步探索尽管最终失败，清末立宪运动仍在中国近代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其成功之处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思想启蒙的突破立宪运动期间，宪政理念从少数精英的书斋讨论，扩散为社会各阶层的公共话题。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连载《立宪政体与政治道德》，系统介绍议会制度、三权分立；杨度在《中国新报》发表《金铁主义说》，提出“君主立宪”是中国唯一出路；各地白话报（如《绍兴白话报》《汉口中西报》）用通俗语言解释“国会为何物”“议员有何权”。据统计，1905-1911年间，全国新办报刊超过500种，其中30%以上涉及宪政讨论。这种思想传播的广度，为后来的辛亥革命和新文化运动奠定了基础——很多参加过立宪请愿的青年，后来成为革命骨干或民国议员。（二）制度实践的积累咨议局和资政院的运作，虽受限于清廷的控制，但已具备现代代议制的雏形：

-咨议局选举中，选民需填写“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财产状况”，投票采用无记名方式，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大规模基层选举实践；

-资政院首次会议（1910年10月）上，议员们围绕“速开国会”“裁撤厘金”“振兴实业”等议题激烈辩论，甚至当面质问军机大臣“是否对资政院负责”。尽管多数决议被清廷否决，但这种“庙堂之上论国是”的场景，打破了“君命不可违”的传统政治生态。这些实践让士绅阶层亲身体验了“议事规则”“程序正义”的重要性。民国初年，很多省议会的运作规则，直接脱胎于咨议局的经验。（三）社会基础的扩大立宪运动推动了“公共领域”的形成。各地成立的“宪政公会”“预备立宪公会”“自治会”等团体，将绅商、教师、医生等新兴社会群体组织起来。以张謇领导的“预备立宪公会”为例，其会员包括郑孝胥、汤寿潜、沈曾植等名士，以及荣宗敬、周学熙等实业家，会员总数超过300人。这些团体通过办报纸、开讲座、搞调查（如“地方自治调查”），将分散的个体凝聚为具有共同政治诉求的群体。这种社会动员能力，是传统“士农工商”社会结构向“市民社会”转型的关键一步。四、失败根源：多重矛盾的总爆发清末立宪运动的失败，并非单一因素所致，而是传统与现代、集权与分权、理想与现实多重矛盾交织的结果。（一）统治集团的根本局限：“立宪”与“保权”的内在冲突清廷推行立宪的根本动机是“永固皇位”，这决定了其改革始终以维护满洲贵族特权为底线。载泽在密折中直言：“立宪之后，皇位永固，君权仍存。”这种“既要立宪之名，又要君权之实”的矛盾，贯穿运动始终：

-《钦定宪法大纲》将“君上大权”置于“臣民权利”之前，且明确“议院不得干预”君权；

-咨议局的决议需经督抚“裁夺”方可执行，资政院的议决案对清廷无法律约束力；

-皇族内阁的出台，更暴露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狭隘民族观。这种“伪立宪”的姿态，让立宪派逐渐认清：清廷不可能真正分享权力。正如湖南立宪派领袖谭延闿所言：“政府之视立宪，非以之公诸民也，以之私诸己也。”（二）改革节奏的严重滞后：“预备”成为拖延借口清廷最初设定的“九年预备期”（1908-1916），本身就缺乏合理性。当时中国面临的是“亡国灭种”的危机，正如立宪派在请愿书中所言：“外患日亟，非即开国会，无以图存。”但清廷始终以“民智未开”“法律未备”为由拖延。更致命的是，即便在第三次请愿后缩短为五年（1913年），清廷也未兑现承诺——1911年出台的皇族内阁，彻底击碎了立宪派的时间预期。这种“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的改革节奏，让原本支持渐进改良的群体转向激进革命。（三）社会动员的严重不足：精英与民众的脱节立宪运动的参与者主要是士绅、商人和知识分子，占人口90%以上的农民和城市平民几乎被排除在外。这导致运动缺乏广泛的社会基础：

-农民对“立宪”“国会”一无所知，他们更关心的是减租、抗税；

-城市工人受限于文化水平，难以理解复杂的政治术语；

-即便是士绅阶层，也因选举资格的限制（如江苏咨议局选民需“年纳正税或漕粮二元以上”），只有少数人参与。这种“精英自说自话”的改革，无法形成“上下一心”的变革合力。当革命党在底层发动起义时，立宪派因缺乏民众支持，只能选择与革命妥协。（四）外部环境的剧烈冲击：革命与立宪的竞争立宪运动的失败，与革命派的崛起密不可分。1905年同盟会成立后，革命党通过武装起义（如萍浏醴起义、黄花岗起义）和舆论宣传（如《民报》批判立宪派“保皇”），不断削弱清廷的合法性。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革命排满”比“立宪改良”更具吸引力——毕竟“皇帝轮流做”的传统观念，比“限制君权”的现代理念更容易理解。立宪派原本希望通过改良避免革命，但清廷的拖延和倒退，反而让革命成为更“有效”的选项。当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时，多数立宪派选择“反正”，加速了清廷的崩溃。结语：历史的遗憾与启示站在今天回望，清末立宪运动的失败是一场“未完成的变革”。它既展现了近代中国人对民主政治的探索勇气，也暴露了传统专制体制向现代民主转型的艰难。这场运动留下的遗憾，或许比成功更值得铭记：

-它告诉我们，改革需要真诚的态度——任何以“维护特权”为前提的变革，最终都会失去信任；

-它提醒我们，改革需要及时的回应——在危机四伏的时代，拖延只会让矛盾累积到不可调和；

-它启示我们，改革需要广泛的基础——脱离民众的精英改革，终将成为空中楼阁。从更长远的视角看，立宪运动并非完全失败。它播下的宪政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