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南方”作为政治认同的建构机制-基于2023–2025年G20、金砖、联合国投票联盟形成

“全球南方”作为政治认同的建构机制——基于2023–2025年G20、金砖、联合国投票联盟形成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随着全球力量格局的深刻调整，特别是后疫情时代与俄乌冲突背景下大国竞争的加剧，“全球南方”作为一个集合性政治概念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复兴与重构。本研究旨在剖析“全球南方”从一个地理与经济的模糊范畴，转变为一个具有能动性的政治认同的社会建构过程。本文采用建构主义的理论视角，通过对二零二三至二零二五年间三个关键全球治理场域——二十国集团（G20）、金砖国家合作机制（BRICS）以及联合国（UN）——中的话语实践与联盟形态进行过程追踪与比较分析，旨在揭示这一政治认同的建构机制。研究发现，“全球南方”的认同建构并非铁板一块，而是通过三种相互关联的机制动态展开：一是在G20场域中，通过与“北方”的互动与差异化定位，进行“镜像建构”，突出自身在发展、债务、气候正义等议题上的共同立场；二是在金砖机制的平台上，通过扩员和创设替代性制度（如新开发银行），进行“内部整合”，凝聚核心力量并提供制度依托；三是在联合国等多边舞台上，围绕特定议题（如巴勒斯坦问题、联合国改革）形成灵活的“议题团结”，展现集体行动能力。本文认为，“全球南方”的崛起，本质上是一场旨在提升在全球治理体系中“集体话语权”和“议程设置能力”的认同政治实践，其特征是流动性、异质性与战略性，预示着全球秩序正从单极或两极对抗，向更多元的“多中心”结构演变。关键词：全球南方,政治认同,社会建构主义,全球治理,金砖国家二、引言在二十一世纪第三个十年的全球图景中，一个看似古老实则焕然一新的术语——“全球南方”——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出现在国际政治的中心舞台。从联合国秘书长的呼吁，到巴西、印度、南非等国领导人的演讲，再到各大国际论坛的议程设置，“全球南方”正从一个主要指代发展中国家的地理或经济标签，迅速演变为一个承载着特定政治诉求和集体身份认同的行动口号。这一现象的背后，是深刻的全球结构性变迁：后冷战时代由西方主导的单极时刻已然终结，大国战略竞争的回归、全球性挑战（如气候变化、大流行病）的紧迫性，以及现有全球治理体系在公平性与有效性上的双重赤字，共同为“全球南方”的“再政治化”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然而，“全球南方”究竟是什么？它是一个由拥有共同利益的、同质化的国家组成的实体联盟吗？显然不是。这个宽泛的范畴内部充满了巨大的差异性：从经济体量上看，它既包括中国、印度这样的新兴经济巨头，也包括众多最不发达国家；从政治制度上看，它囊括了民主国家、威权国家和各种混合政体；在地缘战略上，各国利益与联盟关系也错综复杂。这种内在的异质性，使得将“全球南方”简单地视为一个客观存在的、铁板一块的“行动体”的分析路径，显得苍白无力。这就引出了本研究的核心问题：如果“全球南方”并非一个天然的实体，那么它作为一种被日益强调的“政治认同”，其建构机制究竟是什么？换言之，众多在经济、政治、文化上各不相同的国家，是如何在当代国际关系中，通过何种话语和实践，开始将自身“想象”并“呈现”为一个具有共同身份和集体意志的“全球南方”的？本研究的目标，正是要运用社会建构主义的理论视角，将“全球南方”的崛起理解为一个动态的、进行中的“认同建构工程”。本文将聚焦于二零二三至二零二五年这一关键时期，选取二十国集团（G20）、金砖国家合作机制（BRICS）和联合国（UN）这三个具有代表性的全球治理场域作为分析案例，通过考察这些平台上的话语交锋、议程设置与联盟构建，来系统性地揭示“全球南方”这一政治认同的建构逻辑、表现形态及其对未来全球秩序的深远影响。本文的结构安排如下：首先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与评述，其次阐明本研究的理论框架与分析方法，接着将对三个案例场域中的认同建构机制进行深入讨论，最后在结论部分进行总结与展望。三、文献综述围绕“全球南方”的研究，随着其在国际政治实践中的地位变化，展现出一条清晰的演进轨迹。相关文献大致可以从概念史、理论视角和实证研究三个层面进行梳理。第一类文献侧重于概念史的梳理，追溯“全球南方”这一术语的演变。这类研究指出，“全球南方”并非一个新词，但其内涵经历了深刻的变迁。它脱胎于冷战时期的“第三世界”概念，但又与之有本质区别。“第三世界”强调的是在美苏两大阵营之外的“不结盟”政治立场。冷战后，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中国家”这一更具经济色彩的术语一度成为主流，其划分标准主要依据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的人均收入水平。而“全球南方”在二十一世纪的复兴，则被视为一种“再政治化”的转向。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经济或地理范畴，而更强调一种共同的后殖民历史记忆、在现有全球权力结构中的边缘地位，以及对更公平、更多元全球治理秩序的共同诉求。这类文献为理解“全球南方”的当代意涵提供了必要的历史深度，但它们多侧重于概念辨析，较少涉及其作为一种政治认同在当代是如何被具体“实践”和“建构”的。第二类文献从不同的国际关系理论视角对“全球南方”的集体行动进行解读。现实主义理论倾向于将“全球南方”国家的集结，视为弱国为应对强国（特别是美国）霸权而采取的一种“制衡”或“抱团取暖”的策略。其分析单位是国家，核心变量是权力。自由主义理论则更关注“全球南方”国家如何试图“融入”并“改革”现有的以联合国、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核心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它们争取的是在现有框架内获得更大的代表权和发言权。这两种主流理论的贡献在于，它们从权力和制度的维度解释了“全球南方”国家集结的部分动因。然而，它们的共同局限在于，都将国家利益和身份视为“给定的”、“前社会”的，而无法解释为何这些利益各异的国家会选择“全球南方”这一特定的“集体身份”来表达其诉求。第三类文献，即最接近本研究视角的，是运用建构主义或后殖民理论来分析“全球南方”的文献。建构主义理论的核心观点是，国际政治的结构不仅是物质的，更是社会的；国家的身份和利益是在互动过程中被社会性地建构出来的。从这一视角出发，学者们认为，“全球南方”的身份正是在与“全球北方”或“西方”的互动中，通过共享的规范、话语和实践而形成的。它是一种“关系性”的身份，定义自身的同时也在定义“他者”。后殖民理论则进一步强调，这种身份建构深深植根于共同的被殖民历史和对西方中心主义世界秩序的持续批判。这类文献为本研究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即身份的“建构性”。尽管如此，现有研究仍存在可供拓展的空间。首先，虽然建构主义理论被广泛提及，但缺乏针对当前（特别是后疫情和俄乌冲突时代）“全球南方”认同建构的“机制化”实证研究。许多研究停留在宏大的理论叙事，而未能深入到具体的全球治理场域中，去考察这一认同是如何通过外交谈判、议程设置、联盟构建等具体实践被“塑造”出来的。其次，对不同场域中认同建构机制的“差异性”分析不足。例如，在G20（南北共处）、BRICS（南南合作）和UN（普遍性平台）这三个性质不同的场域中，“全球南方”的认同建构策略和表现形态有何不同？因此，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将建构主义的理论框架与多案例比较的实证研究相结合，旨在系统性地揭示二零二三至二零二五年这一关键时期，“全球南方”政治认同建构的三种核心机制。本文的理论价值在于，通过具体的经验分析，丰富和具体化了建构主义关于身份形成过程的理论，并论证“全球南方”的崛起并非简单的权力转移，而是一场深刻的“认同政治”实践。四、研究方法本研究旨在探究“全球南方”作为一种政治认同的建构机制，其核心是理解一个社会性的、观念性的身份如何在全球治理的实践中被塑造、表达和强化。鉴于研究对象的非物质性和过程性，本研究采用定性研究的设计，并以社会建构主义作为核心的理论与方法论指导。本研究的整体研究设计框架是“多案例比较研究”。本文选取了三个在全球治理中扮演着关键角色的制度性场域作为分析案例：二十国集团（G20）、金砖国家合作机制（BRICS）和联合国（UN）。这三个案例的选择具有内在的逻辑层次和比较价值。G20是“全球南方”与“全球北方”进行制度化对话与博弈的核心平台；金砖机制则是“全球南方”核心国家进行内部整合、构建自主议程的关键引擎；联合国则是“全球南方”作为一个更广泛的政治联盟进行集体发声和投票动员的传统舞台。通过对这三个性质不同的场域进行比较分析，本研究能够更全面地揭示“全球南方”认同建构的多样化机制与策略。本研究的数据收集方法主要是对第一手官方文献和权威文本进行深度的话语分析。研究的时间窗口设定为二零二三至二零二五年，这是一个“全球南方”话语急剧升温的关键时期。具体的数据来源包括：G20峰会的领导人宣言（特别是二零二三年印度新德里峰会和二零二四年巴西里约峰会的相关文件）、主席国发布的议程文件和背景说明；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宣言（特别是二零二三年南非约翰内斯堡峰会关于扩员的决定和二零二四年俄罗斯喀山峰会的文件）、各领域部长级会议的联合声明；联合国大会关于重大政治和经济议题（如俄乌冲突相关决议、巴勒斯坦问题、国际金融架构改革）的决议草案、投票记录以及各国的“投票解释”发言；“全球南方”国家领导人（如印度总理莫迪、巴西总统卢拉）在上述平台及其他重要国际场合发表的演讲稿。本研究的数据分析技术是“批判性话语分析”与“过程追踪”的结合。首先，本研究将运用批判性话语分析，对收集到的文本进行解码。分析将聚焦于识别和归纳反复出现的“关键词”、“框架”和“叙事”。例如，分析“团结”、“自主”、“发展权”、“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改革多边机构”等词汇是如何被用来构建一个共享的“全球南方”身份认同和集体诉求的。同时，分析这种话语是如何将“全球南方”定位为“受害者”、“改革者”或“新秩序的建设者”，并将“全球北方”定位为“霸权者”或“改革的阻碍者”。其次，本研究将结合“过程追踪”的方法，追踪特定议题在不同场域中的演变。例如，追踪“多边开发银行改革”这一议题，是如何首先在金砖国家内部形成共识，然后由G20主席国（如印度、巴西）将其成功置于G20的核心议程，并最终推动世界银行等机构进行实际改革的。通过追踪这一过程，本研究能够动态地展示“全球南方”认同如何从“话语”转化为“议程”，并最终产生“政策影响”。通过这一套研究方法，本研究旨在实证地、机制化地回答“全球南方”认同是如何被建构的。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对二零二三至二零二五年间G20、金砖和联合国三个关键场域的话语实践与联盟形态进行深入分析，本研究发现，“全球南方”的政治认同并非一个预设的实体，而是在具体的互动实践中，通过三种相互关联、功能互补的机制被动态地建构起来。这三种机制分别是：在G20场域的“镜像建构”，在金砖机制下的“内部整合”，以及在联合国平台上的“议题团结”。（一）镜像建构：G20场域中的“他者化”与“自我定位”G20作为囊括了主要发达国家（G7）和新兴经济体的核心全球经济治理平台，为“全球南方”的认同建构提供了一个独特的“镜像”。在这里，“全球南方”的身份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与“全球北方”（特别是G7）的差异化定位和议程博弈来定义的。换言之，它通过定义“我们不是谁”以及“我们与他们有何不同”来建构“我们是谁”。这一机制在二零二三年的印度G20峰会期间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轮值主席国，印度总理莫迪明确地将印度的角色定位为“全球南方的声音”。峰会前，印度专门举办了“全球南方国家之声”线上峰会，邀请了一百二十多个国家参与，此举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认同动员。在G20的议程设置上，印度刻意淡化G7国家高度关注的乌克兰地缘政治问题，而将焦点集中在“全球南方”普遍关切的发展议题上，如多边开发银行（MDBs）改革、可持续发展的融资、数字公共基础设施和粮食能源安全等。最终的《新德里领导人宣言》是“镜像建构”的典型文本。在乌克兰问题上，宣言采用了所有成员（包括俄罗斯）都能接受的、相对中立的措辞，即强调“所有国家都必须避免以武力威胁或使用武力来寻求获取领土”，这与G7公报中“强烈谴责俄罗斯侵略”的强硬话语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反映了“全球南方”国家不愿在大国冲突中选边站队、希望优先处理自身发展议程的集体立场。更具标志性的是，在印度的推动下，非洲联盟（AU）在此次峰会上被接纳为G20的正式成员。这一行动的话语框架是“赋权非洲”、“提升全球南方代表性”，它通过将一个代表“南方”的区域组织纳入“北方”主导的俱乐部，强化了“全球南方”作为一个需要被“看见”和“听见”的集体身份的叙事。二零二四年巴西接任G20主席国后，延续了这一策略，将“消除不平等”作为核心议题，进一步巩固了这种以“发展”和“公平”为核心诉求的“南方”身份定位，以此与“北方”以“安全”和“地缘政治”为核心的议程形成“镜像”对比。（二）内部整合：金砖机制作为认同建构的“引擎”与“基地”如果说G20是“全球南方”与“北方”互动的“前线”，那么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则是其进行“内部整合”的“大后方”和“核心引擎”。在这里，“全球南方”的认同不再仅仅是“对他者”的反应，而是体现为一种主动的、旨在构建替代性方案的“对自我”的塑造。二零二三年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是这一机制的里程碑。此次峰会最重要的成果，是通过了历史性的“扩员”决定，正式邀请沙特阿拉伯、伊朗、阿联酋、埃及、埃塞俄比亚这五个具有重要地缘和经济影响力的国家加入。这次扩员的意义远超成员数量的增加。从话语层面看，它被定位为“金砖大家庭的壮大”和“全球南方团结合作的新起点”，极大地强化了金砖作为“全球南方领导者”的身份认同。扩员名单的选择也极具战略性，它横跨中东、非洲和拉美（阿根廷后退出），体现了对不同文明和区域代表性的包容，这本身就是对G7同质化（西方、民主、富裕）身份的一种“反向构建”。在制度建设层面，金砖机制正致力于提供“全球南方”版的“全球公共产品”。新开发银行（NDB）和应急储备安排（CRA）被视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替代”或“补充”，其话语强调“不附加政治条件”、“更尊重成员国主权”。在二零二三至二零二四年的多次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中，“推动本币贸易结算”、“减少对美元依赖”的议题被反复提及。这不仅是经济层面的考量，更是一种深刻的“去中心化”的政治宣示，旨在挑战美元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霸权地位。通过创设这些替代性的制度和规范，金砖机制正在为“全球南方”这一政治认同提供坚实的物质和制度基础，使其从一个松散的政治口号，转变为一个拥有自身行动工具和议程的“准制度化联盟”。（三）议题团结：联合国平台上的“选择性”集体行动联合国作为最具普遍性的全球治理平台，是“全球南方”认同以“投票联盟”形式展现其集体力量的传统舞台。然而，新时期的“议题团结”机制呈现出比冷战时期“不结盟运动”更为复杂和灵活的特征，它不再是铁板一块的“逢西必反”，而是一种基于具体议题的“选择性”集体行动。在俄乌冲突相关决议的投票中，“全球南方”的“议题团结”表现为一种“集体性的战略模糊”。在联合国大会多次要求俄罗斯撤军的决议投票中，虽然有少数国家投票反对，但为数众多的“全球南方”国家（包括印度、南非和大部分非洲国家）选择了“弃权”。他们的“投票解释”发言反复强调相似的叙事：谴责战争和违反《联合国宪章》的行为，但同时指出冲突根源复杂，单方面的制裁和施压无助于解决问题，并呼吁立即停火和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这种“集体弃权”并非“支持俄罗斯”，而是一种精心构建的政治立场，旨在表达对“大国地缘政治博弈”的厌倦，以及对“双重标准”（即西方对巴勒斯坦等问题的漠视）的无声抗议。它建构了一种“超越东西方对抗”、“专注于和平与发展”的“南方”独特身份。然而，在另一些议题上，“全球南方”的团结则表现得更为鲜明和一致。在关于巴勒斯坦问题、要求以色列停火的决议上，“全球南方”国家几乎形成了压倒性的多数赞成票，与美国等少数西方国家的反对或弃权形成鲜明对比。同样，在讨论联合国安理会改革、增加发展中国家代表性，以及呼吁建立更公平的国际经济新秩序等议题上，“七十七国集团加中国”这一传统的“南方”合作框架依然表现出强大的凝聚力。这种“选择性”的“议题团结”机制表明，“全球南方”的认同建构是高度务实和战略性的。它并非一个固定的、意识形态化的集团，而是一个在不同议题上，基于共同利益和共享叙事而形成的、流动的“政治联盟”。这种灵活性，使其既能避免在敏感的地缘政治问题上与大国直接对抗，又能适时地在发展、公平、主权等核心议题上展现集体力量，从而以“可变几何”的方式，最大化其在全球治理中的影响力。六、结论与展望本研究通过对二零二三至二零二五年间G20、金砖和联合国三个关键场域的分析，系统性地探究了“全球南方”作为一种政治认同的社会建构机制。研究的根本结论是，“全球南方”的复兴并非一个简单的地缘政治现象或经济集团的重组，而是一场深刻而复杂的“认同政治”实践。这一认同并非天然存在，而是在与“北方”的互动、内部的整合以及多边舞台的集体行动中被动态地、战略性地建构起来的。研究总结如下：第一，本研究识别出“全球南方”认同建构的三种核心机制：“镜像建构”、“内部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