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祯《至正妓人行》的现实意义

1、李祯至正妓人行的现实意义至正妓人行常常被人列为“香艳”作品之列。如果不是故意 取悦于读者，那就是一种误解。至正妓人行实实 在在地记录了元 代教坊女艺人的生活状况，是元末明初底层社会现实生活的真实写 照。至正妓人行的作者是庐陵人李祯（公元1376 -1452年）字 昌祺，一字维卿，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一说永乐元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参与修撰永 乐大典的工作，擢礼部郎中。永乐十七年（公元1419年）李祯“自桂役房山”，即从广西布政使的任上北上房山任 职，途中投宿客 店，遇见了一位年老色衰，元末流落民间的教坊女伎，写下了著名的 长诗至正妓人行。在长诗的开头，有一段小

2、序写道：永乐十七年，予自桂役房山。是冬邂逅一遣姬於逆旅中。虽旧没尘土，有衰老态，然尚余谈笑风韵，犹以紫箫自随。访其详，盖大都妓人， 以才貌隶教坊供奉。陵迁谷变，将落发为比丘尼。未果，已而转 嫁编氓， 愈益 沦落。今垂老无所依，随孙就食匠氏间。遂呼酒饮之，使吹 数调。既罢，因与共论畴昔，其言至正时，繁华富贵事，如目睹然。每一追 思，怀抱辄 复作恶，岂来今往古，红颜薄命，当如是耶？余为低回凄 然 慨叹，且感其 意，作长辞赠之。题曰"至正妓人行，第辞华萎 弱”，不足以写其态度之万一。忧郁之际，取而读之，匪慰若人，聊 以自解焉耳。流落民间的妓人是元朝至正年间（公元1341 1368年）教坊

3、的艺人，虽然年老色衰，但是谈笑风生，有一支紫箫相随。席间妓人 为李祯吹奏数调，并向李祯讲述了她在教坊的经历。元灭后，本打算 出家为尼的，“已而转嫁编氓”过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叹息自己红 颜薄命。妓人的感慨，打动了李祯，特地作长诗至正妓人行相 赠。诗开头写道：桃花含泪伤春老，莲叶欺霜悴秋早。红飘翠陨谁可方？大都伎人 白头媪。言辞婉媚虽足爱，颜色萎摧宁再好。姿同蒲柳先凋零，景近桑榆 渐枯槁。这是长诗的第一段：满头白发的大都伎人，已是耄耋之年。虽然言辞 婉转可爱，但是毕竟红消翠陨，好景不再，实实在在就是一个败若蒲 柳，形容枯槁的老年女人。李祯说他的诗歌写于永乐十七年即公元1419年，此时距离至正元年

4、即公 元1341已经过去了 78年，如 果说至正元年伎人15岁的话，那么此时她已经是93岁的高龄了。我役房山滞客边，客边意气迥非前。螺杯漫想红楼饮，雁柱徒怀锦瑟 弦。晏岁荒村因邂逅，芳樽小酌且留连。阳台楚雨情磨灭，舞袖弓鞋 事弃捐。於今沦落依草木，天寒幽居在空谷。爷娘底处误坟墓，姊妹何乡 寻骨肉。初谓终身永欢笑，那知末路翻捞掘。莫惜缥湘紫玉箫，暂吹绛阙 瑶台曲。停觞起立态如疑，敛衽踌躇半响时。凝情徘徊倾听久，微茫杳渺 度腔迟。娇痴睨皖莺求友，嫩讶昵喃燕哺儿。巨壑潜蛟惊起蛰，危巢别鹄苦分离。分离或变成凄切，凄切愈加音愈咽。荡子江湖信息稀，疲兵关塞肌肤裂。似啼似诉复似泣，若慕若怨兼若诀。孤舟臊妇旅

5、魂销，异域累臣鬓毛折。参商角羽杂宫商，微韵纤余巧抑扬。坠絮游丝争绕乱，哀蚩怨蚓 互低昂。呦呦瑞鹿游云囿，啰啰和鸾集建章。楚弄数声谐洗簇，氐州一曲 换伊凉。伊凉溜亮益闲暇，损笛声皆在下。堀璃铿锵韵碧霄，机梭浙沥 鸣玄夜。须臾众调多周遍，返席重论盛年话。一自干戈据扰攘，几多行辈 遗沦谢。第二段写李祯投宿客店，饮酒觉得很寂寞，希望有个美人相陪，结果 就在荒村中与伎人不期而遇。伎人以酒食招待，讲述自己沦落与此， 父母爷娘的坟墓不知道在哪里，兄弟姐妹也不知道在何方。说着说这 就拿出了一只紫箫，演奏起来。先吹奏了一首“绛阙瑶台曲”。绛是颜色，阙施宫阙。“绛阙瑶台曲”不是具体的曲名，意思是仙 曲。瑶台出于穆

6、天子传卷三：“天子宾于西王母，天子觞西王母 于瑶池之上。”紫箫曲子吹奏完了之后，伎人姿态 凝重地站立起来，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过了很久，很久，然后又开始了演奏，是一 套感情丰富，旋律复杂的曲子。即由悲恸，也有凄切，如泣如诉，若 怨若慕。使用的曲调“参差角羽杂宫商”，节奏处理的“微韵纤余巧 抑扬”。吹奏的曲目包 括【氏州】、【伊州】和【凉州】。【氏州】 即【】，双调一百零二字，前段八一句四仄韵，后段九句五仄韵，宋人 创制。【伊州】“伊川令。碧鸡漫志云：伊州有七商曲。双调五 十一 字，前后段各四句，三仄韵。【凉州】“唐教坊曲名，一名【凉州令】。晁补之词名【梁州令迭韵】，盖合两首为一首 也。碧鸡

7、漫志云：'凉州即梁州，有七宫曲。'”【】双调五 十字， 前段四句三仄韵，后段四句四仄韵，共有三种体式，稍有出入。虽然 使用紫箫演奏的，但是“损鹿笛声皆在下”。“众调多周”之后，伎 人开始叙说当年的事情。记得先朝至正初，奴家才学上头余。银环约臂联条脱，彩线采绒缀筑 罟。博局倦余邀伴赌，秋千蹴罢倩人扶。纤腰数被邻姬妒，鬓发常烦 阿姐梳。羽林英俊驰轻毂，惯向奴家通夕宿。凤枕鸾衾肯暂辜，蜂媒蝶使 交相属。冰客反惧胭粉流，香体匪藉沉檀浴。退居始替兴圣班，内使传宣又催促。南朝梁简文帝和人渡水诗：“婉娩新上头，洵裙出乐游。”国语郑语注：“女十五而笄”，也就是说，妓人至正初年到了 十五岁，上头

8、行。手臂上装饰着银条脱，（一种螺旋形的臂饰， 上下两头左右可活动，以便紧松。南朝梁陶弘景真 诰运象绿萼华 诗：“赠诗一篇并致火潘布手巾一枚、金玉条脱各一枚。条脱似指环 而大，异常精好。”）身上配有彩线绒绣的网状香囊一一笈罟。整天 不是约伴博局，就是作秋千游戏，纤细柔软的腰肢让别的女伎妒嫉， 头发常常要阿姐帮着梳理。受到特别的宠爱，经常整夜的被传唤。面 如敷粉无需胭脂之类的东西，身体不用沉檀沐浴散发着自然的香气。 往往刚刚回到住处，又被内使传唤而去。从这些描写来看，这 位伎人是 介于教坊女乐工和侍寝宠姬两重身份的宫女。宇宙雍熙百姓安，仁覃四裔覆三韩。畏吾选作必阍赤，钦察恩深答刺罕。已见拂郎呈艘袤

9、，还闻缅甸贡琅耳。丹楹陡峻栖鸿鹊，华表玲珑 镂角端。神州形胜真佳丽，郁郁葱葱蟠王气。五谷丰登免税粮，九重娱乐 耽声妓。广寒宵得侍乞巧，太液晨许陪修禊。避暑巡游欲届程,沿途宿顿争除地。随銮供奉拣娉婷，特敕奴家扈睥行。卤簿晓排仙仗发，抹伦晴鞠绣鞍乘。营间鼓镯轰雷动，磺外氛埃扫电清。纨扇试时达大内，花园过去 是开平。宗王贵戚咸来会，嵩呼万岁齐齐跪。绯缨帽妥钵焦圆，黑瓣髻纫 卜郎锐。后先雉扇张薛执，左右麟符火赤佩。茜蜀缝袍竺国师，霞绡蹙帔天魔队。齐姜宋女总寻常，惟诧奴家压教坊。乐府竞歌新北令，勾阑慵做旧西厢。煞寅院本偏蒙赏，喝采箜篌每擅场。浑脱囊盛阿刺酒，达拿珠络 只徐裳。接下来诗人写伎人在宫中的所见

10、所闻。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见过佛朗国贡献的宝马，也看见过缅甸进贡的宝玉。（本草纲目金石部：“在山为琅耳，在水为珊瑚。云，开明山北有 珠树。云，曾城九重，有珠树在其西。珠树，即琅耳也。”元史本纪第四十顺帝三：至正二年秋七月，“是月，拂郎国贡异马，长一丈一尺三 寸，高六尺四寸，身纯黑，后二蹄皆白。”这个拂郎国在哪里，应 是欧洲的某个国家，多半指西班牙。）宫殿巍峨彩绘的很漂亮，华 表雕刻的玲珑剔透。五谷丰登，九重内廷一天到晚沉溺于歌舞之中。七夕乞巧，三月上巳修禊，都按时举行。元朝以建于公元1259年的 开 平府为上都，每年四月开始，元朝皇帝便驾临上都避暑，至 九月又 回到大都北京。此外还常常出外狩猎

11、，届时举行蒙古诸王贵族的朝会和传统的祭祀活动。这些活动都有教坊女伎随行。伎 人常常随驾避暑北巡，随驾的队伍沿途常常争抢宿地，十分热闹。第 二天，按照卤簿官的安排扈从仪仗队准时出发，伎人骑着绣鞍宝马， 紧紧地跟着前行。一路上鼓吹震天响，大队人马向前行进，气势如 电。沿途的王公贵戚都来 求见陛下，齐齐地跪在地下山呼万岁，他们 头上带的帽子犹如托钵一样圆，脑袋上用小辫子盘成的发髻如卜郎族人一样 尖尖的。临时的行宫里依仗排开，国师把大红色的毛织物（茜眉）缝制的袍子穿起来，舞女穿着美丽的丝织衣服,“天魔队” 舞出场了，盛大的演出，正在举行。在整个教坊里头，最出色的就是伎人，技艺压过了所有的人。会演唱乐府

12、，会演出杂剧西厢，还是弹奏箜篌的好手，浑脱之类的舞蹈 也不在话下。写到这里，诗歌进入了高潮，元代的盛世似乎也到了尽头。胡元运祚俄然歇，远遁龙荒弃城阙。官里遥冲朔漠尘，哈敦 暗哭穹户 月。坏宫书静着封锁，虚室苔生罢朝谒。绝徼阴森部落衰，中原源洞烽烟热。填沟塞堑总婵娟，蚁虱微躯幸瓦全。窈窕蛾眉浑懒画，蹒珊茧足亦羞缠。祗园披剃思依佛，梵榻现趺拟学禅。练衲正宜参般若，赤绳无奈耍痴 缘。元帝国匍然倒塌，王孙贵胄纷纷抛弃城市向沙漠遁逃。宫殿 被封锁朝 见的路上长满了青苔，中原陷入了混乱和大战之中，多少人妇女死于 战火和动乱之中，伎人庆幸自己还苟活着，顾不得梳洗画眉，“三寸 金莲”也不再缠了。就想着出家为尼

13、，整日坐在梵榻上打坐，可惜自 己没有这个因缘。兰心慧质非坚固，宛转绸缪媒妁误。嫁与凡庸里巷儿，流为 鄙贱糟糠 妇。文禽失类偶鸡鸳，孔雀迷君随鹘鹭。手具盘飨奉舅姑，亲操井溃 应门户。物换星移十载强，尊婶殂殁藁砧亡。忍谈富贵徒增感，怕说酸辛只断肠。筋骸疲惫龙锤久，里舍么娘嗤老丑。涂抹伊谁识阿婆，弹搦竞自矜纤手。偷生又幸逢明代，垂死甯当正邱首。情轲颓龄谅弗多，槎牙瘦骨 行将朽。欷叹古更嗟今，少日荣华晚陆沉。亶亶愿毋嫌聒耳，寥寥罕遇是知音织鸟荏苒忙过隙，司马泪澜已湿衿。往运推移端莫挽，穷途汨没 最难禁。身为技艺“压教坊”的出色艺人，也难逃命运的捉弄，流落异乡后, 嫁给了一个凡庸里巷儿过起了平民百姓的生

14、活。好比是美丽的禽鸟与 野鸡野鸭子生活在一起，又好像是一只孔雀 与鹘鹭相伴。一天到晚的 操持家务，整整十年了侍奉公婆直到他们下世，丈夫也没了（藁砧一 一古代妇女称死亡丈夫的 隐语）。从来不谈过去的富贵，也不提那些 辛酸的事情，筋 骨也累断了，人也变老了，丑了。谁也不认识这个又 老又丑 的阿婆了，也不知道她曾经有一双会弹筝奏乐的手。时代改 换 到了明代，至打行将就木的年纪，不料，遇到了客官，说了这许多的话，就好像遇见了知音一样。诗歌最后一段写道：妓人听我相宽慰，美貌多为姿质累。仓皇明镜乐昌分，缥缈层楼绿珠坠。虽云茕独因贫乏，赢得娇娇到憔悴。世上浮名不值钱，杯中醇酎休辞醉。屏营收泪起逶迤，载拜殷勤

15、乞赋诗。土炕蓬窗愁寂夜，挑灯快读 解愁颐。哪知皓首逢元稹，弗用黄金铸牧之。洒翰酬渠增慷慨，风流千载 系遐思。李祯极力安慰伎人，说：人往往是被自己的美貌所累。恐怕伎人不会 想到李祯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美貌是天下女性所追求的，也是男 人对女性的第一要求。对女性来说，美貌就是本钱，就是荣华富贵， 就是一切的一切。但是美貌对于 女人来说又是短暂的，一时的，十 年，二十年，不可能更长久了。荣华富贵靠美貌得来，也必将因美貌 的衰退而失去。当初伎人是靠美貌得宠的，如果没有这美貌或者容貌 一般的话，她可能早早的出宫，嫁一个自己满意的人，过平平静静的 生活。在这里好像左右伎人命运的社会的原因被李祯忽视了，其实

16、没 有元朝的覆灭，这为伎人就能长久地安享荣华富贵吗！照样不能，年 老色衰，被清除出宫，或者冷冷清清的老死于宫中，是可以预料的结 果。李祯对伎人的开导，也是对他自己说的，比如“世上浮名不值钱，杯 中醇酎休辞醉”这一句，就可以做这样的理解。李祯一辈子过的平平 安安顺顺利利，大概就是不重浮名，与世无争的结果。人没有什么好 争得，一切都是过雨烟云，世事难料，人生难料，因此除了这样的 一句话之外，李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长诗的最后李祯写道：予既赠以是诗，乃致谢日：“此元白遗音也， 何相见之晚也！老身旦夕且死，当与偕焚，庶读之於地下。”明年 春，予将还京师，重往过之，则果没矣。因诵斯稿，犹若见其俯仰语 笑之

17、态，悲夫！永乐庚子闰正月朔日庐陵李祯识。伎人把李祯当成知己，实在是不能与济阳江头的白 居易相比，因为白居易贬谪九江，遭遇挫折，与那位善谈琵琶的艺人 同病相怜，呼吸相通，因此“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而李祯则是一名匆匆的过客。他于永乐年间中 进土，当过河南布政、西布政使，是不小的官员，一辈子在官场上 没遭受过什么磨难，人家都说他会当官，会使用权柄。明叶盛水东 日记摘抄四说：“庐陵李祯，字昌祺，河南左布政使，为人耿介廉 洁，自始仕至归老始终一致，人颇以不得柄用。惜之尝自赞其像日：'貌虽丑而心严，身虽进而意止，忠孝禀乎父师，学问存乎操履，仁 庙称为好人，周藩许其得体。不劳朋友赞词，

18、自布帝王恩旨。”景泰 中，韩都御史雍以告之故老，进列先贤祠中。这样的一位好官，怎么能够体会一位经历过世道变迁，人生起伏，前半生与后半生恍若隔世 伎人的悲惨一生呢。明人李思勉跋李布政至正妓人行说:嗟夫！妓人今为民妇，有子与孙，尚不忘其故态，常持箫管 虽老矣，出其伎犹能使公赏惜若此，况拎其盛年也耶。今有 砥行立名之士，欲求当道之君子，出一语以褒嘉之，且不可 者，乃能使公听其议而又重之以诗，亦何其幸哉。虽然此未足以窥 也，公为方面大臣，固当以功名事业为务，宣上恩德以施惠政， 千里之地，悉陶拎春风和气之中，乃以其文章辅敲至治而歌咏太 金石，传之无穷，然后足以见公之大此特其绪余耳，乌足以窥公浅 予故书其后，使观者知求公拎其大而不在此也。（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