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辛亥革命：先破后立的寓言.docVIP

辛亥革命：先破后立的寓言 公元1866年11月12日，孙中山出生于蛮烟瘴雨的岭南。彼时干戈四起。 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时代。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隔着史书菲薄的黄册，我们还能想象，是在怎样电闪雷鸣的夜里，有一张时局图被缓缓地展开，如锯割裂的雄鸡图形上空，鹰视虎踞龙盘，然后有耀眼的火花迸射而起： 它要面对的是整个时世。一. 革命前：膏肓之上的白昙 我总以为，将中国人写得最残酷也最深刻的，并非口角凌厉的柏杨夫子，甚至不是鲁迅，相反，却是一个俄国外交官：他曾在清末年间生活于此，并写了一部描写当时中国的书籍，名为尘埃，如今正陈列在校图书馆的书架上。因为这本书，曾一度掀起西方对这个古老国度的狂热，而作者本人，也被当做为难能的“中国通”。 书里的描写角度并不批判，更多采用了白描的手法：当时的宗教，交通，教育，医疗，女性的地位。在这里你可以看见一个外来的触角，揣测并打量着眼前精密而玄奥的东方帝国，惶惑、猎奇和怜悯夹杂的目光。他当然免不了在踏入慈禧太后的宫殿时，为这“无比的奢华”感到惊讶；也免不了怀疑黄种人的扁鼻子“仿佛是一出生就被锤子砸平的”。可这样的目光，在最后给中国人下的结论却是： 不好看，然而是勤劳的，幽默的，道德性的，通常不反抗的。这就是我们的民族。 看看吧，一个西方人最为直观而浅显的观点：勤劳意味着什么？顺天承命的劳作，脸色被土地熬得黑黄；幽默意味着什么？当遭遇压迫时，将抗争取代的，却只有自嘲的小段子；道德性的意味着什么？甘于被儒家经典所驯养，成为千年不变的教条最忠实的奴役；最后，不反抗的性格所有的这些，多么完美、伏帖地铸就了最适合在农耕社会里被统治的胚子。它曾经让中国以此为骄傲，而如今，鸦片来了，军舰来了，民众们犹熟睡在沉甸甸的基因。 历史教科书总说，落后就要挨打。不全是的，从风华全盛，到病入膏肓，哪仅是“帝国残阳”纯粹的幻灭和完结，这里面有一种类似惯性的东西。 龚自珍说：我劝天公重抖擞。魏源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梁启超说：变之权操诸己，可以保国。近代渐渐传来了这些声音，它的音量慢慢扩散、放大。 我们看到的中国的变革也有种迟缓、念旧的气氛。每句口号都像是思量已久，才从人物口中如白昙般绽放，优艳的，易逝的。而他们都位于戏台之上。观众即是人民。他们麻木地目睹，看到好处，会跟着兴奋叫嚷；看到鲜血，也会流露出凶狠的杀机；看到鲜黄的皇旗，一样会盘起辫子，仍然跪拜：因为满清是个残剩的框架，但再破旧仍如敝衣，给布衣黔首以安全感。就像金锁记，肌肉麻痹的丈夫躺在榻上，温风如肉，尽是死亡的气息，可妻子再厌弃也宁可守在那里宁可，靠着惯性生存。于是有声音说：是该流血了。二革命中：荒凉时世的热血那个声音来自于孙中山。也可以说，不仅是他。年少时，他曾进书李鸿章，洋洋千万字，笔墨是诚挚的，而思想在今天看来，是幼稚的。李鸿章理所当然地没有接纳。就事论事不好说什么，但由此可见，孙中山和他的同道们走向革命这条路，路线并不平直。易经中的第十三卦为同人。卜辞道：同人于野，亨。意即汇聚志同道合的人共创事业。如果没有涉及封建迷信，那么几能说，这一卦勾勒了辛亥革命的将近全部内容。古人的智慧有时超出我们所想。一开始，同盟会、兴中会，与其说是纪律严明的军事政治组织，不如说是有同样目标的理想主义者们举行的盛宴。没错。我将孙中山定义为理想主义者，这位曾声称“所爱唯两者，一为革命，二为女人”的伟人，始终有着种单纯和狂热、坚决和脆弱的气息它只生长在优裕的资产阶级出身的人身上，而一旦处境贫苦，不论是救国之志，亦或是伟大信仰，都会被生存之苦难轻而易举地消磨：生存始终是比精神更强大的所在。而这场革命却是靠后者所点燃的。它不是民众被压迫到极限义无反顾的斗争，不是统治者严酷手段逼出来的反抗的狂澜，必须承认，即使处在两半社会，大多老百姓仍能够像鲁迅笔下的绍兴镇子里，安于一衣一食的日常生活。这很大原因跟清政府自身的孱弱相关。须知中国人的国民性里，早被几千年的磨折，培养出了极高的忍耐底线。倘若一息尚存，极少数者才会选择奋勇的搏斗。那催化革命的究竟是什么呢？写到此，想起了一个女子：秋瑾。认识她的人多半见过她的男装小照，手中持剑，眉目清俊非常。这是位名门闺阁之中的淑女，也正是她，为了革命毅然就义于西湖之畔。她的笔锋不似寻常儿女，棱棱然有金铁气，从中能读出革命者为之执著、为之献身的某些原因：传统的满汉之争，因侵略而激发的民族情结，受启蒙思想影响的平权主义，渴望扬眉吐气的尚武精神而更根本的，毋宁说它是来自于青年人的血管里，那种特有的壮怀激烈，和无从燃烧的疯狂和年轻。在和平时代，这种能量要么静默地熄灭，要么奉献给自我和爱情。但在当时，革命无疑成了它的火种，也正是那一腔激扬的热血，无遮无拦地浇灌了整个荒凉的时世。无数人因此投入到抛头颅洒热血的进程中，那一场场以集体进行的或牺牲，或摧毁，都以革命为名。 所以说，它是理想主义者们举行的盛宴。秋瑾所在的光复会是神秘色彩很重的。如果你读过金庸的著作，你会发现它尤为近似于反清复明的组织：有旗舵，有暗号，有江湖般的帮派与带头人。他们所用的等级名号来自于秋瑾本人的诗句：莫使满胡留片甲，轩辕神胄是天骄。秋是第二位，首领是徐锡麟。至于其所作所为，就更带有强烈的冒险气质了。据说徐锡麟曾于学校点放了炮弹，不仅被人发现，身上还受了伤，秋瑾对外称是化学实验事故，才逃过一劫。这样的故事，至今听来仍让人摩拳擦掌。只是你要知道，革命终究不是“他年成败利钝不计较，但恃铁血主义报中华”这般的快意，它需要的，还有更多，更多。1907年，徐锡麟被捕惨死，秋瑾亦于同年夏，绝命于西湖。临终前，她留给世间“秋风秋雨愁煞人”这七字，注满了难以言喻的忧虑、伤感和凄凉。三革命后：分崩离析的阵营鲁迅写了阿Q正传，写阿Q也是要革命的，以及那一句“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虽然荒唐，我们仍需要看到，革命的主力军大多并不是高风亮节的孙中山或秋瑾，而是像阿Q这般真正无所禁忌的底层民众。资产阶级自然而然地轻视这些人。他们没有文化，缺少素质，毫无资产，可更关键的是他们不可能参与分享革命所获得的政权。这种分异向来无可避免。譬如法国大革命就诞生了斐扬派、吉伦特派、雅各宾派，前后三次掀起狂澜惊波，最后还是让军伍出身的拿破仑称皇，夺取了革命成果。辛亥革命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当激情已退潮，更为现实的利益角逐，也就不可避免的水落石出。“同人于宗，吝道也。”“伏戎于莽，敌刚也；三岁不兴，安行也。”前句是说仅仅在宗族内部聚合志同道合的人，会有遗憾；后句是说，敌人过分强大，己方过于谨慎，如此恐怕过三年也不敢出兵。不知道孙中山看到易经里的原话会有何感想。起初由资产阶级为中心的革命党，在非常短暂的时间内就展现了自身的软弱。这种弱点，可以说有太多方面所造成，逐条分析如是：1. 中国资产阶级历史的短浅和力量的瘠薄。只有少部分人，是在近代凭借工商业而发迹成为其中一员，大部分是旧地主势力所蔓延的新枝，这种新旧交缠的混合体决定了他们面对封建制度的犹疑，和在社会总体中虽显眼，而并不强大的影响力。2. 政党体制上的混乱。革命党由差异极大的几个阶级组成，包括激进的小资产阶级，普通民众和抱有过高幻想的知识分子。领导人并未很好地组织它，事实上也未必有将其组织好的可能性，造成整体的容易摇摆、压制和分歧。3. 思想上的缺少主导。辛亥革命借鉴了西方的民主思想为纲，而在两半社会的情况下，它的可行性值得怀疑。在处理阶级、民族、国家关系时，更显出了一团混乱。之后虽有补救的方针，但对各个阶层，更多的只给安抚，未给承诺。 革命在开始的时期，便已有地区派的争斗、软弱派的叛变。中国人在这时充分显示出了惯有的“乱世心理”，乱世出英雄，而英雄一向是既得利益者的称号。虚构的壮丽前景，只能在一瞬间使人人热血沸腾，而过后它就成为又一块群蝇争夺的肥肉。 武昌起义成功了，中华民国迅速地建立了。一切像一个山重水复后的梦。然后有急进党，中庸党，保皇党，更毋庸说为扩充实力而吸引进的封建保守党，纷纷涌现而出。至于曾作为冲击主力的广大群众，实际上，甚至不能在分羹中获得属于自己的那一勺。新的成功意味着新的困境。而孙中山，这个始终坚信共和信念的民主主义者，他不得不看到纵然清帝国已经崩溃了，立刻又会有人将它代替，造成过去的威胁。 譬如袁世凯。 袁本人的品德问题这里不做议论。但正是此人，利用以军事权力、政治手段，迅速地对共和国这个新生的猎物展开包围圈。此举是有效的。可以说，袁世凯瞄准了革命党本身是个脆弱的建筑，它不敢也不能够对帝国主义提出挑战，于是他顺利地使与侵略者们的友好关系成为了攀上总统宝座的支援。孙中山与他相反。临终前，他面对段祺瑞的劝言，断然回答说：“假如我不打倒帝国主义，我就不革命了！”在当时他不是没有过斗争。然而排除外界的原因，他的退位终究还是经过自己选择的。很可惜，他未认识到袁世凯准确地说，是当时政体的本质。他在民立报上对让位之事的解释是这么说的： “且总统不过国民公仆，当遵守宪法，从舆论。文前兹所誓忠于国民者，项城亦不能改。若在吾党，不必身揽政权。” 他错了，错得很深。他错在误估了国民乃至党人对权力的认识。才从专制中苏醒过来的人们，眼里总统之位的重量是远大于宪法和舆论的。何况袁身拥军权呢？ 孙中山解除临时大总统的职务后，是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失败的。他在给康德黎夫人的信中说：“我们的前途，还有无限的工作，务须成全，俾得与列强并驾齐驱啊！”他何曾预料，这次退让是今后一连串失败的开始，更是他理想主义破灭的前夕。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仍要用遗言结束篇尾。我有很长时间不敢想象孙中山说这话的眼神，是热望的么？还是坚韧的？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仅有军队和起义的胜利是不够的，这点，他也许已然看清楚。可最让我悲凉的是，那些同志，又究竟还有谁呢？结语：先破后立的寓言 曾经认真地考虑过，革命的本义是什么。 是打破，是重建，是奋发，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那么它应是一场先破后立，是被某种强有力的力量牵引着，摧枯拉朽、纵横分化，从而建立新的格局。然而辛亥革命直到最后，仍没有完全实现这一点，它在实质上失败了，在那个风雨如晦的时代，东方初露的曙光中。 它曾被许多光明磊落的希望所拥挤；它并没有如释重负地画上那一个句号。我们真正的强大，真正的苏醒，等待了近七十年。 所有的书本都可以为它的成就和失败做出一个精准的定义。但我仍要说，它是必须进行的，是历史的必然。谁也不能以其他的飞跃来代替它。先破后立，需要一种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