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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宋代科舉時文研究經義文體初探A Primary Study on the Ching-yi Genre of the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in the Sung Dynasty蒲彥光*Yen-Kuang P.tw摘要本論文的研究主題,是想針對宋代的科舉考試與科考文體略加說明。我國從唐代開始設立科舉制度,以筆試錄取官吏。唐人科舉應試之科目以詩賦為主,宋代乃改試新體論說文經義。經義文體的內容,在於透過特定之文學形式,據以論說經典義理。主考官評比的標準,不但在其應答內容能否貫通經義,亦在其論說形式上是否合格。科舉制度既以筆試選官,筆試又以文辭為主,因此遂形成一個新興的文人階層。科考內容既求貫通經典義理,而厭棄漢唐註釋之瑣屑,故而促使宋代經學的發展改弦更張。經義文由於評比上之客觀需要,故而講求行文格式,此一趨勢既使得文體發展日益完整嚴密,卻也日漸形成書寫上的種種限制,造成文體的僵化。關鍵詞:時文、經義、文體、科舉考試、法度*中國海事商業專科學校講師Instructor, China College of Marine Technology and Commerce 212, Sec. 9, Yen-Ping, N. Rd., Taipei 111, Taiwan.Abstract This study focuses on interpretations of the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CSE) and its related genre in the Sung Dynasty (960-1279 AD). In China, the government had used a CSE to qualify and employ its officials since the Tang Dynasty (618-907 AD). The main genre for the CSE consisted of poems and Fu in the Tang Dynasty. In the Sung Dynasty, a new essay form, Ching-yi, replaced the poems and Fu. Through some specified literary formats, Ching-yi criticized and interpreted Chinese classics. The judging standards of the CSE consisted not only of how the classics were explained thoroughly and logically through Ching-yi, but also if the format was well qualified. Since the CSE was a writing-form test and phraseology was key, a new class of literati gradually developed. Discarding the trivial and unnecessary interpretations of the Tang Dynasty, the Sung CSE focused on thorough and logical explanations of the classics so as to promote their study. However, with the need for an indispensable objective standard of judging, too much emphasis was placed on the writing format. In spite of the Ching-yi becoming more complete and comprehensive, this trend also furthered certain limitations on writing and caused the CSE genre to stagnate.Key words: examination essays, Ching-yi, prose genre,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format of writing.壹、前言宋代科舉時文之經義文,可以說是古文運動中以文體載道主張的具體呈現,朝廷設立此科取士,士人亦經由此科之講學以闡明古道。此類應制文章的體裁經由北宋古文家建立以後,成為我國近代知識分子接受教育與學習之重要學科。就此一新興文體的內容來看,科考乃由唐代試詩賦轉變為宋人之試經義;就其文章形構而論,宋代時文實繼承韓、柳以來古文家立言重辭之主張,發展出一套獨特的行文格式與審美要求;就實際影響層面考慮,則其遺風所及,不僅在社會上形成新興的文人階層,同時也間接促成宋、明新經學的發展,到明、清兩代更形成了約有五百年之久的八股時文體制。無論就宋人變革科考制度之立意,以及講學經義對於學術與政治上的實際影響,此一文體在我國近代文學史及思想史上都有極重要的意義;是故本論文欲以研究宋代經義文為題,試圖為古典文學史在應制文研究上之闕漏處有所考見、補充。貳、時文與經義文時文一詞,始見於宋人文集中,宋人所謂時文最初有時尚文體的意思。如歐陽修云:是時天下學者楊、劉之作,號為時文。能者取科第、擅聲名,以誇榮當世,未有道韓文者。(記舊本韓文後,歐陽文忠公集,卷七三)又說:天聖之間,予舉進士於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號為時文以相誇尚。(蘇氏文集序,歐陽文忠公集,卷四一)又云:僕少孤貧,貪祿仕以養親,不暇就師窮經、以學聖人之遺業,而涉獵書史,姑隨世俗作所謂時文者,皆穿蠹經傳,移此儷彼,以為浮薄,惟恐不悅於時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與荊南樂秀才書,歐陽文忠公集,卷四七)據此三則引文記載,則歐陽修所論之時文,指的是風行於北宋前期,楊億、劉筠等的駢儷文體(當時人稱之崑體)(註一);歐陽修因貪祿仕以養親而寫作時文,說明了此文體之不僅可以擅聲名,亦可憑此取科第,誇榮於當世。因此,雖然時文最初指的是時尚文體,後來也有一時應制之考試文體的意思。如南宋大儒呂祖謙云:揀擇時文、雜文之類,向者特為舉子輩課試計耳。如去冬再擇四十篇,正是見作舉業者,明白則少曲折,輕快則欠典重。(與朱侍講元晦,東萊別集,卷八)又如乾隆之諭旨曰:顧時文之風尚屢變不一,茍非明示以準的,使海內學者於從違去取之介,曉然知所別擇,而不惑於岐趨,則大比之期,主司何所操以為繩尺、士子何所守以為矩矱?(欽定四書文,卷首)此二則時文之名,不應普遍地解釋為時尚之文體,而有專指科舉文體的意思。可知從宋朝至明、清,時文一辭被視為科舉文體的代稱。從另一方面來看,當代應制文既稱為時文,其涵義又可分為兩點討論:一則強調此體與古文對稱,有若今時之文,乃代表當前流行的文章體式(如前舉歐陽修記舊本韓文後以楊、劉時文對比韓愈古文);其次則因其各有一時之所尚,風格的流變性極大。從這兩點來看,稱時文其實是不無貶義的,如王夫之藉時字說詩,云:時詩猶言時文也,認題目、認景、認事,鑽研求肖,借客形主,以反跌正,皆科場文字手筆。竟陵以後,體屢變而要不出此,為正其名曰時詩,明其非詩也。(明詩評選,卷六)時詩既不能算詩,因此作為科場文字的時文也不被視之為文。這一時字強調出時下或暫時,所以時文並沒有藏諸名山,傳之於後世的價值或打算。(註二)後代學者在蒐羅兩宋遺留之時文作品時,卻發現篇帙寥寥(註三),這應該是個重要的原因。隋唐以前,我國朝廷取士是用察舉和薦選的制度。隋煬帝大業二年(606),始置進士科策試諸士,從此奠立了科舉取士的基礎,開啟唐代科舉制度的先河。策試取士的方法,從漢代就已經開始,歷經晉南北朝而繼續存在。所不同的是:漢魏南北朝的選士,先由州郡保舉,然後再由朝廷策試;而隋取進士,則是州郡策試於前,朝廷策試於後。漢、魏是選舉與考試並行,隋代則是純粹的舉行考試了。至於唐代科舉考試所分科目甚多,常選的將近有二十種之多。考試的內容,大約可分為下列三種:一、關於經史者,有帖經、墨義、口義三種。二、關於時務者,有策,即漢代策問的遺制。三、關於文藝者,有詩賦、雜文。所謂雜文,包括箴、論、表、贊之類文體。最後又單立一格,即是論議。大抵唐制諸科,帖經、墨義、策三者並試。而綜其大要,則為以帖經、詩賦取士。貞觀四年(630),太宗以經籍傳世久遠,文字多有訛謬。於是下令顏師古在秘書省考訂五經,對經文多所釐正。同時又命房玄齡集合多位經學家重加詳議,頒於天下,命學子學習,是為新定五經。唐太宗又以儒學多門派,章句繁雜,下令國子祭酒孔穎達與諸儒撰定五經義疏,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經正義,爾後每年明經依此考試。自唐至宋,明經取士,皆遵此本。新定五經釐正了經書文字,五經正義又訂正了經書的義說,從此以後,數百年的科舉標準本就有了著落。(註四)宋朝初年,進士科以經義、策論、詩賦和雜文並試,當時人所最注重的仍在詩賦。仁宗慶曆三年(1043),因鑒於唐代以詩賦取士,結果卻演成進士的浮薄,范仲淹乃提出精貢舉的改革辦法:主張先試策論,後試詩賦,逐場決定去取。然而當時一般人多以詩賦聲韻易考,策論汗漫難知,所以一仍舊制。到了神宗熙寧二年(1069),王安石推行新政,主張罷去詩賦,以經義策論試進士。(註五)自此而後,科舉考試的方式,有了重大改變。據文獻通考載其時貢舉新制的梗概如下:神宗熙寧二年,議更貢舉法:罷詩賦、明經、諸科,以經義論策試進士。詔兩制、兩省、待制以上,御史、三司、三館議之。卒如王安石議,罷明經及諸科;進士罷詩賦,各占治詩、書、易、周禮、禮記一經,兼以論語、孟子,每試四場,初大經,次兼經,大義凡十道,次論一首,次策三道,禮部試即增二道,中書撰大義式頒行。試義者須通經有文采,乃為中格,不但如明經,墨義、粗解章句而已。(卷三一,選舉四)王安石既廢除以詩賦之聲律儷偶取士,轉為留心經學大義,其試經書也不再考呆板的帖經、墨義,而改為首場即考經書大義,並要求應答須通經有文采,使數百年來帖經、墨義的記誦陋習一日全部清除,同時也給經書、經學,開拓了新義的廣闊天地。據類編皇朝大事記講義載:(熙寧二年)議更貢舉法,罷詩賦、明經、諸科,經義、論策試進士。韓維請議大義十道,以文解釋,不必全記注疏。(卷十六)可見經義一科,須以文解釋經典之深意(大義),所謂通經有文采中格之文,其實並不在全記注疏,而在於能否通達經典義理,並加之以文采清楚詮釋。以經義文取士於教育上之意義,如乾隆云:國家以經義取士,將使士沉潛於四子五經之書,闡明義理,發其精蘊,因之覘學力之淺深與器識之淳薄,而風會所趨,即有關於氣運。誠以人心士習之端倪,呈露者甚微,而徵應者甚鉅也。(欽定四書文,卷首)(註六)朝廷所偏重者既為鼓勵學子對儒家經典熟讀沉潛,並以茲選吏舉才,因此科考之重點乃在於,評比應試者據經典章句撰寫成篇的闡釋性論文的能力。考生據此立論作文,尤貴於能自出己見。宋吳琮云: 會做論人,只是借他題目說自家道理。(論學繩尺論訣,諸先輩論行文法)(註七)考生如能將經典上之義理融會貫通,已達到朝廷設科取士的教育目的;如再能將聖賢經義內化於心,深造有得,對傳統之義理多所考見發明,更有延續文化傳統之重大意義。如明王廷表云: 夫經義盛於宋張才叔自靖人自獻于先王之義,呂東萊取之入文鑑,與古文並傳;朱文公每醉後口誦之,至與諸葛武侯出師二表同科。我成祖文皇帝命儒臣纂集尚書大全,以其義入註,經義之盛無踰此篇。(經義模範原序)明成祖將宋張庭堅經義自靖人自獻于先王編入尚書大全中,以詮釋尚書之幽微深意,認為此篇足與古文並傳、與諸葛亮前後出師表同科,可見經義為體之重要。也因此,視時代學術所演進開展,經義內容亦必隨之有以變化反映;經義文可以作為由宋至清八百多年科考期間,在我國儒學研究及經典詮釋上的重要資料之一。(註八)做為科考文體的宋代時文,自王安石熙寧變法後,所謂時文一辭所指乃由楊、劉崑體(亦即詩賦)轉為指稱經義。誠如王夫之所論:科舉試士之法有三,詩賦也,策問也,經義也,宋皆用之。夫此三者,略而言之,經義尚矣。策問者,有所利用於天下者也。詩賦者,無所利用於天下者也。(宋論,卷四)正因經義為當日科舉時文之主流,故以時文稱之。宋人以新興的經義論體替代詩賦取士,自與唐中葉以降古文運動之號召與實踐息息相關(註九)。本篇論文乃欲針對宋代經義文試加爬梳,說明此一新興文體之特色與其相關影響。參、科舉考試與文人階層之興起欲進一步深究經義文之興起,吾人不妨還原至唐、宋科舉制度及古文運動來觀察。本節首先討論以經義取士的科考制度,其對社會所引發之影響。唐、宋科舉乃由選舉制度發展而來。漢興選舉,拔取民間孝廉茂才,起初並未採用筆試,至魏、晉行九品中正時,遂產生許多流弊。隋唐人始正式採筆試取士,(註十)當日之常行科目為明經及進士二科,明經科所重在帖經和墨義,考驗士子記誦及默寫經文傳註的實力;進士科所重則為詩賦之創作。雖然記誦默寫及詩賦能力和實際政治事務並無絕對之關係,但中舉者如不能通過吏部一關考試,即無法授官任職。韓愈三試於吏部無成,十年不得派任,即為明證。唐人科考以詩賦取士之結果,社會上逐漸形成一個新興的知識階層,取代了魏晉以來世族門第原有的政治地位。據唐語林載:宣宗即位,愛羨進士,每對朝臣問登第與否。有以科名對,必有喜。便問所賦詩賦題,並主司姓名。或有人物優而不中的者,必嘆息久之。嘗於禁中題:鄉貢進士李道龍(卷四,企羨類)皇帝本欲借由科考取士,但是在朝廷推行此一制度的過程中,社會轉為重視文士創作詩賦的能力,使得文學創作之天才與精神成為社會羨企的普遍觀念,甚至包括在上位擁有權力的皇帝,最後竟也開始對自己經由制度所創造出來的社會角色著迷不已。當代龔鵬程先生對於唐人這種文學崇拜現象,考見尤深。為清楚說明唐代推行科舉對於社會的影響,此處不煩詳引其論說。據龔氏說:唐代的進士科舉,不只是一項僅對個人有意義的能力測驗,也不再只是附屬於政治體制之下的掄才辦法,而是具有社會儀式化意義的典禮。新科進士,本身即為一文學獎的優勝者,他們可獲得群眾的仰慕、歡呼、官爵,和美女。但這份榮耀並不專屬於他們個人,而是文學的價值與尊貴,通過了他們這些具體的人物,來接受群眾的歡呼。文學,就是這個社會集體認可的價值。故科第及官位雖為王者所授予,但在這個時候,帝王也與群眾一樣,一齊來觀賞新的英雄、崇拜的主角。他不能不認可這樣的價值,甚至他也想追求這樣的價值。就在民間普遍參與、享用文學之際,整個社會逐漸轉變成一種文學化或文人化的社會。科舉,是隋唐朝王室為鞏固其統治,扭轉世族門第勢力,重構社會階層化標準的一種制度。也是為吏治之需要而建立官僚體系的一種選拔人才制度。但這一制度,其本身卻在王室所無法控制的情況下,逐漸轉變為文學價值的品評,選拔了一批批文士。摭言卷一曰:元和中,中書舍人李肇撰國史補,其略曰:進士為時所尚久矣,是故俊乂實在其中。由此而出者,終身為文人,即顯示了這種進士階層已具體轉化為一文人階層的狀況。古文運動,更是一次以文學為主體,卻帶動了整個社會、政治、思想轉變的運動。知識階層,到中唐以後,業已徹底成為一個文人階層。這個階層既是由社會各階級中人所共組而成,又居政治統治地位;既擁有文字之力量與能力,又占據主要發言位置,他們的態度,自然就成了社會的主導意識。構成文學社會,良有以也。瞿同祖中國的階層結構及其意識型態曾採用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的特殊化之成就類型(Particularistic-achievement Pattern)理論,說儒家發展出了一套以成就為標準,而非以出身為依據的階層化體系。任何人只要修行砥名,具有德行、知識才能,都能成為社會的高位階者。這個講法,非常正確。但成就,在中國社會中有越來越偏重於文學成就的現象。有德行的人、有學問的人,當然也受到人們尊敬;但孔孟時代,或許僅憑德行就能躋身於士君子之列,但是到了唐宋明清,一位有德的農夫野老,無論如何不會被視為士。士的基本條件不是他符不符合士德、士行,而是他具不具備文墨能力。(註十一)據龔氏所論,可見唐代在推行科舉制度當中,形成了一個文人階層。此新興階層之驕子不僅佔據了政治上的發言權,並且也主導了社會新興的價值觀。因此我們注意到,不管是唐代所試詩賦,抑或是宋人取士之經義,皆有強烈的重文傾向,以表現文學書寫本是一門專業技藝。宋代改革唐制,為了扭轉唐末以來藩鎮割據、將悍兵驕的局面,宋太祖一方面厲行中央集權制度,把兵權、行政、財政、司法等各種權力收歸中央;一方面則是優禮文官、壓抑軍人,重文輕武從此成為宋室的基本國策。朝廷大量錄取文官,此外考試內容由詩賦改為策論、改帖經墨義為大義此即後世所稱經義之濫觴。宋人既認為科舉是為選才任官,要官吏實心任事,貢獻才能,便須考察他們的德行、學識及才幹。德行與才幹或不易預知,學識則可用考試來測驗;且學識亦有助培養其道德才幹,四書、五經都有關修齊治平,以此作為學識考察的基準,也有教化天下學子的功能。除了朝廷積極提倡科舉外,由於宋代印刷術普及,書籍流傳較為快速、廉價與普遍,能參加考試的人也隨著大量增加,更使科舉在北宋中葉以後形成一個重要的社會制度。(註十二)從考試制度本身的內容來看,宋代有許多不同於唐代的新措施,其中比較重要的有以下幾項:一、科場關防的日趨嚴密為了杜絕考官徇私,防止權貴干擾取士,北宋開創了很多防弊措施,除了以搜身為加強科場關防的辦法之外,比較重要的制度包括:1. 鎖院。2. 糊名。3. 謄錄。二、三年舉行一次考試成為定制從宋英宗到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科舉廢除,八百多年間,除了偶有中斷以外,各代科舉通常都是每三年舉行一次,沒有再改變。三、三級考試制度的建立宋代科舉,本來只有兩級考試,就是各州舉行的解試,以及禮部舉行的省試。宋太祖開寶六年(973),朝廷宣令通過省試的進士在講武殿複試,由皇帝親自主持。(註十三)從此,殿試就成為科舉制中最高一級的考試。到了仁宗以後,也開始規定殿試不再黜落,只在決定及第進士的名次而已。四、科目的簡化宋代最初沿襲唐制,科目繁多,有進士、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明經、明法等科。考試內容,各科多有不同。因為進士科出身者出路較好,久而久之,諸科形同虛設,進士科就變成唯一的科目,至元明清依然不變。宋人科舉制度最為重要的變化,乃是神宗熙寧二年王安石用事,罷廢諸科。從理論上說,自是年始,科舉考試便僅存進士一科及進士中舉一個等第。科舉制度至此可說已經發展定型,由於考生人數越來越多,此後科舉已成為一種具有重要社會意義的制度。(註十四)至於前面所提及的,應科舉拔擢而崛起的新興文士階層,入宋之後更受到王室之重視。如前述殿試制度之正式成立,據宋史、宋會要、文獻通考、續資治通鑑長編等官書,皆以宋太祖開寶六年(973)為始。又宋太宗頗好面見新進舉人,常賜宴款待且即興賦詩,結果此一做法遂成為定例。君主之所以樂於會見這些新科官員,誠如文彥博所言,他們是與天子共治天下之人。(註十五)根據李弘祺先生的研究,宋代透過科舉制度而上昇的文士階層,其聲勢較之唐人益盛。李氏說:通常認為,在宋代,尤其是在北宋時期,中國歷史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其中之一便是文臣的地位上升,讀書人開始崛起,並排擠了武人勢力。這一個發展連同其他的變化,成為中國中世後期歷史最重要的發展標誌之一。對中國教育的理想和制度產生了巨大影響。似乎在十二世紀中葉以降,所有正式得解的舉人,繼續在法律上可以享受某些特權。盡管這些特權看來並不是那麼顯著和重要,但它們在以後諸朝卻繼續保存,或甚至擴大,於是上層精英階級便產生了明清時期的舉人這一個重要的階層。其濫觴固推始於宋代也。(宋代官學教育與科舉,頁240)文士階層的興盛,是科舉制度的重要特徵。(註十六)從制度上看,宋代雖然取消了藩鎮,但幕職官的體系卻比唐代更為龐大。州府各路長官、軍職如都統制,都有幕職官,一官多至八、九、十員,士之游幕者自然較唐更為普遍。如從數量上來觀察,孫國棟先生曾對八世紀中葉到宋末一些著名官員的家庭背景進行了研究,研究結果指出,由科舉而飛黃騰達的顯要官員人數有穩定增加的趨勢,到十一世紀,有近40的顯要官員是科舉出身的寒素之士。此外,陳義彥先生對北宋時期在宋史有傳的1,953人的家庭背景進行了統計分析。其結論是,有55以上的人出身之家庭沒有先世為官的紀錄。又柯睿格(Edward A. Kracke, Jr.)從南宋紹興十八(1148)年和寶祐四(1256)年的兩次考試中發現,57.3的中舉者出身平民,沒有先世為官的記載,這個數字甚至又高於北宋。以上這些數據證明了龔氏前引瞿同祖說(科舉制度)創造出一套以成就為標準,而非以出身為依據的階層化體系。由於科舉制度保障了升斗小民晉身朝廷的管道與公平性,應試科目受到重視的結果,乃隨之而形成了一個尚文的社會,與特殊的文人階層。這是我國近代文化史與社會史上相當重要的轉變發展。肆、經義文及其文論根據顧炎武說,宋代科考時,有司有作程文(範文)以作為考生準則的做法,且朝廷曾命中書撰大義式頒行天下。(註十七)大義式此書今日雖佚,吾人仍可由南宋末年魏天應所編論學繩尺一書中,略見經義文為體梗概。此書收有當時場屋之作十卷,而書前論訣一卷載有諸先輩論行文法,具體說明文章之結撰法式。據四庫提要載此書編輯原因:紹興九年國子司業高閌劄子稱:太學舊法,每旬有課,月一周之;每月有試,季一周之。皆以經義為主,而兼習論策云云,是當時每試必有一論,較諸他文應用之處為多,故有專緝一編,以便揣摩之具者,天應此集其偶傳者也。其始尚不拘成格,如蘇軾刑賞忠厚之至論自出機杼,未賞屑屑於頭項心腹腰尾之式。南渡以後,講求漸密,程式漸嚴。試官執定格以待人,人亦循其定格以求合於是;雙關、三扇之說興,而場屋之作遂別有軌度。雖有縱橫奇緯之才,亦不得而越。(論學繩尺條)可知此書之編應為宋人習經義文之範本,且經義之文體結構(所謂程式)有講求漸密、漸嚴之趨勢,別有軌度,以致試官執定格以待人,人亦循其定格以求合於是。(註十八)此處節錄論學繩尺論訣所載法式數則,以說明宋人之經義文論:厚齋馮公椅論一篇之體:鼠頭欲精而銳,豕頭欲肥而縮,牛腹欲肥而大,蜂尾欲尖而峭。又云:破題貴簡而切,當含蓄而不晦,一句兩句破者上也;其次三句,又其次四句者,漸為不得已。破題上所用字,皆是一篇之骨,無虛下者,後面亦須照應。又云:破題上當只用題目上字者,須就用不須外求字代之。蓋其字自是一題之主,若別求字代,非惟難得適用,亦緣破題之後,又不可不用體上主字者,又要回顧破題字,則自有妨筆處。又云:破題以下數句極難,最要明快,轉得怕緩,緩便喫力。言幾句要著工,這裡不起人意,便費力。承題最要起時提掇得是,若是時後面自不費力,這裡差了便一向費力。又云:小講處最怕緊、怕繁絮,最要徑捷。去得快,卻不得茍簡,不可失之直。又怕幾句疊排文字,每結句之乎者也,要照前後,不可重了。小講中又怕意思頭項多,便為他累,纔到中間,旋旋入其他意,來者便喫力。要知利害,可節則節,可總則總。小講中且要斟酌詳略,恐是實事題,便要入題。最忌前後重複:或前面已詳,則入題處便得省文法;或未詳,則入題處卻不可略。又云:冒頭於破題上,不曾用得題目上字,則於一兩行後必著入。又卻不可驟,若驟則又圭角,須漸漸引入方渾融。若不來中間入,則須就承題直上;主意亦然,破上未見,則承後漸漸轉入可也。冒子中自破而下纔數句,或一二行、三四行便入題者須斟酌,蓋是題目恐有難說者。亦有當敘源流者,則承後略包幾句,便與他入題,然只是史題如此。冒子布置便是講題規模,又忌有重複語意。冒子中,語最忌圭角、忌重滯,最宜渾融、宜輕峭、宜清快。又云:冒頭貴簡勁、明切、圓活,警策不喫力、不費辭、不迂。止齋陳傅良(註十九)云:認題凡作論之要,莫先於體認題意。故見題目,則必詳觀其出處上下文,及細玩其題中有要切字,方可立意。蓋看上下文則識其本原,而立意不差;知其要切字,則方可就上面著工夫。此最作論之關鍵也。立意凡論以立意為先,造語次之。如立意高妙而遣辭不工,未害為佳論;茍立意未善,而文如渾金璞玉,亦為無補矣。故先輩作論,每先於體認題意者,蓋欲其立意之當也。立意既當,造語復工,則萬選萬中矣。造語造語有三:一貴圓轉周旋,二貴過度精密,三貴精奇警拔。凡造語警拔,則當於下字上著工夫,蓋下字既工,則句語自然警拔矣。破題破題為論之首,一篇之意皆涵蓄於此,尤當立意詳明、句法嚴整、有渾厚氣象。論之去取實係於破題,破題不佳,後雖有過人之文,有司亦不復看。原題題下正咽喉之地,推原題意之本原,皆在於此。若題下無力,則一篇可知。或設議論,或便說題目,或使譬喻,或使故事,要之皆欲推明主意而已。講題講題謂之論腹,貴乎圓轉議論,備講一題之意。然初入講處,最要過度精密,與題下渾然,使人讀之不覺其為講題也。大凡講題,實事處須是反覆鋪敘,方得用語圓轉;又須時時繳歸題意,方得緊切。如小兒隨人入市,數步一回顧,則無失路;若一去不復反,則人與兒兩失矣!初學論者最宜加審。使證講後使證,此論之常格。今則不拘,蓋今之為論,多於題下便使事引證,正講後但隨事議論,則或證之而正;使事證題者蓋寡,然初學者不可不依常格。善使事者,但一二句至三五句,而題意已瞭然。前輩嘗謂:學者使事,不可反為事所使!此至論也。結尾結尾正論關鎖之地,尤要造語精密,遣文順快。蓋精密則有文外之意,使人讀之而愈不窮;順快則見才力不乏,使人讀之而有餘味。凡為論,未舉筆之前而一篇之規模已備於胸中,凡結尾當如反覆,如何議論已寓深意於論首。故一論之意,首尾貫穿,無間斷處,文有餘而意不盡。若至講後而始思量結尾,則意窮而復求意,必無是理。縱求得新意,亦必不復渾全矣。將引文節錄馮椅與陳傅良所論稍加整理,一篇完整的經義文在結構上大致可以分為七部份如下:一、破題:一篇之意皆涵蓄於此。二、承題三、小講(據馮說,此含入題)(據陳說,以上合承題、小講統稱破題,又稱冒子)四、原題:推原題意本原、推明主意。五、講題:貴乎圓轉議論,備講一題之意。(為與小講有別,又稱大講)六、使證:使事正題。七、結尾:正論關鎖之地。而從破題、原題、講題到結尾,可以看出一篇文章起、承、轉、合的大致結構。以上結撰格式既是宋人寫作經義文時所據之規定,吾人可試將此格式套入今存可見之宋經義文中,藉此具體分析經義文之格式。下面試舉北宋哲宗元祐進士張庭堅之名作自靖人自獻于先王(註二十)與南宋末陳應雷知動仁靜樂壽如何二篇經義文為例,以視其行文結體。一、 自靖人自獻于先王【破題】君子之去就死生,其志在天下國家,而不在一身。【承題】故其死者非沽名,其生者非避禍,而引身求去者,非要利以忘君也。仁之所存,義之所在,鬼神其知之矣。【入題】昔商之三仁,或去或死,或為之奴,而皆無媿於宗廟社稷,豈非謀出於此歟!此其相戒之言曰:自靖人自獻于先王!【原題】蓋於是時,紂欲亡而未悟也,其臣飛廉、惡來,皆道王為不善,而不與圖存。若伯夷、太公,天下可謂至賢者,則潔身退避,而義不與俱亡。夫商之大臣、而且於王為親,惟王子比干、箕子、微子也。三人欲退而視其敗,則不忍;欲進而與王圖存,則不可;與言雖有忠信誠愨之心,其誰達之哉?顧思先王創業垂統,以遺其子孫,設為祿位職業以處天下之賢俊,俾相與左右而扶持之,期不至於危亡而後已。子孫弗率,亡形既見,而忠臣義士之徒,猶不忘先王所以為天下後世之慮。以為志不上達、道與時廢,亂者弗可治也,傾者弗可支也;而臣子所以報先王者,惟各以其能自獻可也。【講題】雖然臣子之志不同,而欲去就死生、各當其義,不獲罪于先王;非人所能為之謀,其在於自靖乎?蓋自商祀之顛隮,則微子以為心憂而辱於臣僕,不與其君俱亡;箕子、比干之所以羞為也。微子抱祭器,適周以靖後,則奉先之孝得矣!比干諫不從,故繼以死,則事君之節盡矣!箕子以父師為囚,猶眷眷不去,則愛君之仁至矣!其死者若愚,其囚者若汙,而其輙去者若背叛非忠也。然三子安然行之,不以所不能而自媿,亦不以所能而媿人,更相勸勉以求合於義,而不期於必同。【使證】夫所謂先王所望於後世臣子者,惟忠與孝也。故微子之去,自獻以其孝!比干以諫死、箕子以正囚,則自獻以其忠!是非三子茍為也。處垂亡之地,猶眷眷乎天下國家,而不在一身;故其志之所謀,各出其所欲為,以期先王之知耳。古所謂較然不欺其志,非斯人之謂乎?【結尾】雖然,書載微子與箕子相告戒之辭,而比干不與焉,何則?人臣之義,莫易明於死節,莫難明於去國;而屈辱用晦者,亦所難辨者也。比干以死無足疑,故不必以告人;而箕子、微子,不免自靖人自獻于先王者,重去就之義而厚之故也,不然安得並稱三仁哉?(經義模範)本文題目典故出自尚書商書微子篇,我們可以從張庭堅這篇經義文中,注意到這種文體在結構上的嚴密與完整。應答者首先需將經典熟記融會於心,方能明辨題目出處,據以作答。在形式上,作者顧及了篇章前後之呼應,文氣通暢,條理分明;就論據內容而言,作者能夠充分掌握尚書與論語當中對於商朝史事之記載,並消化上古之文獻資料予以釐析釋疑。(註廿一)如此命題所試者,必然是測驗考生對於考試範圍(經典)的熟悉、與行文時的組織表現能力。二、 知動仁靜樂壽如何【破題】論曰:吾身有全理,體立而效存焉,則亦性之而已。【承題】夫人有此生,均有此理,本然之體,既具於是理之中;自然之效,豈出於是理之外?【小講】言理而無所驗,固不可;或有所利而為之,亦非也。夫知也仁也,即吾一身之全理也。知者,周流泛應而其體動,動則適於變而自然之樂存焉;仁者,純固堅守而其體靜,靜則順其常而自然之壽存焉。樂非專主於動也,因其動而見其天之樂;壽非專主於靜也,因其靜而見其天之壽。動靜以天,樂壽亦以天,非詣理之極者,孰知之?【入題】知動仁靜樂壽如何?請因夫子之言而申之。【原題】嘗聞:動靜,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方陽剛用事,則流動發越,而萬物有熙熙之樂;迨陰柔布令,則凝定正固,而萬物得性命之真。是動靜之中,未嘗無樂壽之驗也。然天地以其心普萬物者也,效驗之應造化,何容心哉!知造化之太極,則知吾身之太極矣。【大講】世固有攖拂其性,泊亂其純一之天者,棄知違仁,固無望其樂且壽也,乃若逐物之變更以為樂,遠物之累自以為壽,亦豈至仁大知之為哉!蓋仁知有本然之體,則亦有自然之效,動靜天也,樂壽亦天也,吾何容心之有?是故酬酢夫上下四方之宇,周流夫古往今來之宙,人見其為知之動,吾初無心於動也,此性貫融,自然天機之發,天籟之應,有不知其樂者矣。窮理而至盡性之境,復理而造至仁之地,人見其為仁之靜,吾亦無心於靜也,此性凝定,自然安則久,久則天,有不知其壽者矣。此非仁知之外,別有所謂動靜;亦非動靜之外,別有所謂樂壽也。微吾夫子見理之精,造化之極,其孰能言之?【結尾】雖然,聖人言此,不過形容道體云爾,若夫會而觀之,融而通之,則知仁本一理,動靜本一機,靜之中未嘗無動者存,動之中未嘗無靜者寓,故精義入神與利用安身非二事,成物之知與成己之仁實一機,動靜互為其根,樂壽交致其驗,茲其為無體之易歟?茲其為不測之神歟?故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愚於仁知亦云。謹論。(註廿二)(經義模範卷三)由於陳應雷此篇經義的寫作時代已到了南宋末,我們可以清楚發現此期與北宋經義在命題與內容上的相異。北宋所試內容仍以經學為主,而南宋所試則以後來流行之新經學理學為主,內容轉為析論人性之體用動靜。以此可見,經義文之作為時文的特質,這類文章具體展現當代思潮,與其興趣關心之轉移。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文章結構上,兩篇經義文形式之相仿,可見在行文格式上經義文體已形成一種穩定的結構。(註廿三)伍、經義文之法度經義文所以被制定為應試科目,與北宋古文家之提倡有重要關係。古文家們厭惡駢文詩賦過份重視雕琢,反致造成了學風的輕薄,乃欲求其本真於古道、古文。(註廿四)古文運動中之宗主韓愈曾說: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於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題歐陽生哀辭後,韓集,卷五)然愈之所志於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答李秀才書,韓集,卷三)因此韓愈等人所倡導推行者,實欲藉由文體之革新,以求上復於古道。(註廿五)文體革新既肩負了道統復興之重任,寫作文章便具備神聖意義,不得妄作。誠如柳宗元所謂的: 文章為道之荃也,荃可妄作乎?荃之不良,獲斯失矣!(上王學士第三書,河東集,卷五)歐陽修也認為: 傳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於後世。(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書,歐陽文忠公全集,卷六七)古文家們如此重視文辭,故而強調行文之法度。如韓愈說: 衡湘以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辭者,皆有法度可觀。(柳子厚墓誌銘)講文辭便有法度可觀,宋呂祖謙論韓文:學韓文簡古,不可不學他法度,徒簡古而乏法度,則朴而不華。(古文關鍵總論)呂氏身為南宋的經義名家,乃以法度視為韓文特質。(註廿六)宋魏了翁更說:一王之法,豈獨有天下者司之,而斯文獨無之哉?有韓子作,大開其門以受天下之歸,反刓偽,堂堂然特立一王之法,則雖天下之小不正者不將於王將誰歸?(鶴山先生文集卷一百)認為韓愈於文章之功,即在其創立一王之法,使天下有所宗之。明代唐順之則說:漢以前之文,未嘗無法,而未嘗有法。法寓於無法之中,故其為法也,密而不可窺。唐與近代之文,不能無法;而能絲毫不失乎法,以有法為法,故其為法也,嚴而不可犯。(董中峰侍郎文集序,古文法纂要,頁231-232)是將中唐以降之文風變革,用嚴而不可犯的法式來標誌。北宋古文家在如此重視文辭法度的情形下,其心目中能夠藉以彰顯古道之經義文體,自然也強調其行文法式。清俞長城說:制義始於荊公,原與論體相似。不過以經言命題,令天下學出於正,其法較嚴耳。(宋七名家經義,清福藝樓刊本)可知經義文體相較於論體,有較嚴之法度要求。元倪士毅論及經義寫法時,曾引述宏齋曹氏之語云:作文各自有體,或簡或詳,或雄健或穩妥,不可以一律論。蓋文氣隨人資稟,清濁厚薄所賦不同,則文辭隨之,然未有無法度而可以言文者。法度者何?有開必有合,有喚必有應,首尾當照應,抑揚當相發,血脈宜串,精神宜壯,如人一身,自首至足,缺一不可,則是一篇之中,逐段逐節、逐句逐字,皆不可以不密也。(作義要訣,四庫全書,頁1482-373)經義文在貫道崇高目標下,思想家(或文家)因此轉變為強調其載體(格式)如人之身體,乃是逐段逐節、逐句逐字,皆不可以不密的完整結構。所以講習經義文,也就著重於講習其法式。如吳曾祺說:法者,如規矩繩尺,工師所藉以集事者也。無法則雖有般輸之能,無所用其巧。大抵文章一道,其妙處不可以教人,可以教人者,惟法而已。(涵芬樓文談,頁15-16)以為捨法式,則文章無所用其巧。又乾隆諭旨稱:國家以經義取士,將使士沉潛於四子五經之書,自坊選冒濫,士子率多因陋就簡,剽竊陳言、雷同膚廓,間或以此倖獲科名;又展轉流布,私相傚效,馴至先正名家之法置而不講,經史子集之書束而不觀,所係非淺鮮也。(欽定四書文卷首)是習經義文必講先正名家之法。為了恢復古道、考見經典聖賢之筆削,也為了應付科舉程試,講求法度實為中唐以後文人們貫道之重要方法。經義文著重法式的講法,使得近代論說體散文與真正的上古之文有所區隔,於是寫作經義之於宋文也就等同律詩之於唐詩一般,(註廿七)成為句法形式上的審美活動。龔鵬程先生說:因為言之不文,行之不遠,所以筌器本身必須力求精良,這是語言文字上的考慮,如句法、詩法、響字之類,宋人論之最劬。總之語思其工,意思其深(孫何文箴),是言與意的雙重考慮,前者看重形式結構的精鍊,後者則注意形式結構所傳達的內涵。(知性的反省宋詩的基本風貌,文學與美學,頁169)任何人都曉得宋朝以後,學古問題的重要性和複雜性。學古,是建築文學傳統的一種重要方式,肯定詩文創作必須學古的人,其實並不是崇拜古人,而是相信文必有法式,然後中諧音度,如方圓之於規矩(自註:李夢陽答周子書空同集卷六二),故反對師心自用,主張依循法的規範。自法之觀念在文學批評中出現後,由於某些形式原則業已被制定,於是逐漸走向一種系統的活動,發展成各種形式系統,這種形式系統的發展,雖仍必須仰賴思想的人,但思想者在發展形式系統之時,卻有不得不如此的感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形式本身是會帶著作者走的,因此這即不能不肯定形式系統有相當程度的客觀性和自律性。這一形式系統,依其本身之形式自律,亦能構成若干美的樣式。此類美的樣式或範疇的提出,乃是就其句法構造而說,並不涉及作者問題。形式本身的系統性一旦建立,它即能呈現獨立的美感典型,句法之優劣也才可以評估,創作者面對他自己的寫作活動時,也才能明晰地展開他對語言形式的覺知,創作者就不再依據自己的直覺,而可以就此形式知識來思考或依循了。由於這種形式知識、語言形式系統的自律,使得創作活動穩定地進行,使批評活動明晰地運作,我們對於語言,經由形式化後,原先散漫無秩的知覺,遂做了一種排列和統攝,同時,這樣的形式知識或系統,不僅是客觀的,在實際運作時,它更是前驗地存在於主體之內。所謂前驗,是說這些法一旦建立,則它就是先於創作者個別經驗,而先在於主體性之內,並且有確定性和嚴格的必然性。形式格律的規範性和強制力,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形成的,一如刑律,森嚴而不可犯。法則條例,時或來自歸納整理,但它必然從描述走向規範,並因此而具有普遍性。(論詩文之法,文化、文學與美學,頁53-68)據龔氏所說,我們可以想見文家所以講求形式,與考官們對於經義闡釋在錄取上的審美標準,主要在於篇章是否符合文體既已建立的系統性,並不必其文內容有所創見。因為文章形式是否中格,自可以評價優劣;而經義內容實際上所測驗的則是考生對於經典熟悉貫通的程度,在此處如欲求取創見、立一家之說,在評比上卻是不易,也沒有必要。(註廿八)宋人以經義取士既講求行文法度,文家(評論者)又是透過此一系統性去闡釋經典,而有了像左氏博議、書義、周禮詳解這種以為撰文之資助的經義材料彙編(註廿九),或者像文章關鍵、崇古文訣、文章正宗、文章軌範等評點選集出現,因而進一步補充了立說系統的完整性。此處可以援引孔恩(Thomas S. Kuhn)的典範(paradigms)理論來解釋:在任何一門科學的發展過程中,第一個共同接受的典範,通常大家都覺得能成功地解釋絕大部分研究者容易觀察到的現象,與容易完成的實驗。因此,進一步的發展通常就需要建造更費巧思的儀器,發展出一套只有內行人懂的術語及技術,以及把原先較為粗糙的觀念改造成精密的思考工具(因此它們的意涵與字面上常識性的意義越來越不同)。這種專業化的發展,一方面大幅限制了科學家的視野,並導致典範變遷時所遇到的相當大的阻力。換言之,科學研究會逐漸變得僵化。另一方面,在科學家因典範的指引而專注的那些個領域中,常態研究會產生更多詳密的資料,並使觀察與理論的配合達到空前的密合程度,而這種成果沒有任何其他的方法可以得到。(科學革命的結構,頁115)正以如此,經義文在格式要求上乃趨向於精巧嚴密,此同時卻也面臨到文體僵化的危機。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時文之變,千態萬狀,愈遠而愈失其宗,亦愈工而愈遠於道。(經義模範條)其始尚不拘成格,如蘇軾刑賞忠厚之至論自出機杼,未嘗屑屑於頭項心腹腰尾之式。南渡以後,講求漸密,程式漸嚴。試官執定格以待人,人亦循其定格以求合於是;雙關、三扇之說興,而場屋之作遂別有軌度。雖有縱橫奇緯之才,亦不得而越。(論學繩尺條)經義文書寫(場屋之作)乃形成一種專門學說,如引文所謂愈遠愈工、別有軌度。(註三十)講求篇章格式日漸進化的結果,文體遂因此產生種種限制與封閉,終而有文體變革應運而生,取以代之。高宣揚論及結構主義的文學觀點,其看法也許可以適用於經義文對法度的迷思:文學作品本身就是一個系統,文藝批評家的任務是揭示這個系統的結構,說明其中各種因素的相互關係及其轉化,而不是直接地評論作品的意義。(結構主義的各個代表人物)強調文學作品本身的整體性或所謂整體結構,即強調作品的各個部份的內在聯繫和相互關係。但他們的共同缺點就是僅僅把文學作品看作自我滿足的封閉體系,甚至還堅持認為這一封閉體系是固定不變的。這就在很大程度上扼殺了文學作品的生命力,把它們禁錮在框框之內。(結構主義的文學藝術觀,結構主義,頁224-232)後世經義文在書寫時既片面追求格式上的嚴整,文體遂因此日漸封閉、陳陋,原本作為經典義理之載體應有的功能性與理想性亦隨之變質。(註卅一)無怪乎顧炎武在激憤灰心之餘,竟強烈主張要廢除時文科考制度,以及因之而形成的文人階層(應舉生員)了。顧氏曰:國家之所以取生員而考之以經義、論、策、表、判者,欲其明六經之旨、通當世之務也。今(學者)舍聖人之經典、先儒之注疏與前代之史不讀,而讀其所謂時文。時文之出,每科一變,五尺童子能誦數十篇,而小變其文,即可以取功名;而鈍者至白首而不得遇。老成之士,既以有用之歲月銷磨於場屋之中,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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