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学专业论文）存在的诗意沉思.pdf

摘要 f 米兰昆德拉是当今具有国际影响的文学大师。他创作上的成功与 l 其成熟、独特的小说理论息息相关。对昆德拉小说理论的研究不仅有助 于领悟其作品丰富的意蕴，而且可以更清楚认识到其小说理论的独创性。 本文以昆德拉的小说观念，即“小说是什么”为研究对象。试图通 过对其小说观念的研究，理清其与存在主义哲学的复杂关系，并在这一 疏理过程中发现昆德拉小说观念自身的独特性。 昆德拉认为，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论文将从三个方面 围绕这一观点加以阐述：首先分析为什么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 由；接下来讨论小说如何认识存在；最后将探讨对存在的认识在小说中 有何特点。在结语部分，将简要描述这一观点对昆德拉小说未来观的影 、- 一 响。 关键词：昆德拉7 存在自我相对幽默 a b s t r a c t m i l a nk u n d e r a ，i st h ew o r l d f a m o u sc o n t e m p o r a r ym a s t e ro fl i t e r a t u r e h i sg r e a ts u c c e s si nn o v e lc r e a t i o ni sc l o s e l yr e l a t e dt oh i sd i s t i n c t i v ea n d m a t u r et h e o r yo nn o v e l t h es t u d i e so nt h i st h e o r yw i l ln o to n l yh e l pr e a d e r st o u n d e r s t a n dt h er i c hm e a n i n g so fh i sw o r k s ，b u ta l s om a k ei tm u c hc l e a r e rt h e s p e c i a l t yo f h i st h e o r y w i t hk u n d e r a sn o t i o no f n o v e l ，n a m e l y ，w h a tt h en o v e li s ，a st h es t u d y i n g o b j e c t ，t h et h e s i st r i e st om a k ei t c l e a rt h ec o m p l i c a t e dr e l a t i o n s h i pb e t w e e n k a n d e r a sn o v e l sa n dt h ep h i l o s o p h yo fe x i s t e n t i a l i s m t h r o u g had e t a i l e d a n a l y s i so f h i sn o v e lt h e o r y ，s oa st or e v e a lt h ef e a t u r e so fh i st h e o r yi t s e l f i nk u n d e r a so p i n i o n ，t h er e c o g n i t i o no f “b e i n g i st h eo n l yr e a s o nw h y w eh a v en o v e l s t h et h e s i st r i e st oe x p l a i nt h i so p i n i o nf r o mt h r e e p e r s p e c t i v e s f i r s ti st oa n s w e rw h yt h er e c o g n i t i o no f b e i n g ”i st h eo n l yr e a s o no ft h e e x i s t e n c eo f n o v e l ；s e c o n di st od i s c u s sh o wn o v e l r e c o g n i z e s “b e i n g ；a n dl a s t i sa b o u tt h ec h a r a c t e r i s t i c so ft h er e c o g n i t i o no f b e i n g ”i nn o v e l a n di nt h e c o n c l u s i o n ，t h ea u t h o rg i v e st h ei n f l u e n c e so ft h i sn o v e l t h e o r yu p o n k u n d e r a st h o u g h t so nt h ef u t u r eo f n o v e l k e yw o r d s ：k t m d e r a ，b e i n g ，e g o ，r e l a t i v e ，h u m o r 刖吾 在西方文坛上，小说在诗和戏剧之后姗姗而来。小说兴起后，随着 时代的变迁及小说自身的发展，人们的小说观念也在发生变化，各种小 说理论层出不穷。其中不少小说理论出自作家之手。作家结合创作实践 进行思考、归纳而升华为理论。由于作家自觉的革新意识，其理论不仅 能促进个人创作的成功，而且在不同程度上会更新人们对小说的认识。 米兰昆德拉就是这样一位具有理论革新意识的作家。 昆德拉是当代具有国际影响的文学大师。其小说多次获得国际性文 学大奖，近年来连续数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在群星荟萃的 现代主义作家阵营中，他不隶属于任何一个流派，其作品以自身的独特 性在世界文坛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对其作品认识的缺失或误读，将 影响到我们对当代世界文学的理解。昆德拉作品的成功与其独特、成熟 的小说理论密不可分。如果不熟悉其理论，作品解读可能如雾里看花。 此外，他的小说理论还是对小说宣扬真理性认识、形式高于一切等观念 的消解。因此，它开拓了人们对小说新的认识，为小说理论天地平添了 一道风景。此外，昆德拉关于形式创新的理论也新颖独特。其形式创新 理论的意义，在于它不仅被成功地用于昆德拉自身的作品中，而且还会 激发人们对小说形式探索的热情。就此而言，如果没有对其小说理论较 为确切的理解和剖析，人们就无法确切领悟其作品的意蕴；也无法真正 认识其理论对传统及现行小说观念的冲击力。 自八十年代后期昆德拉及其作品被正式介绍进国内，近十年来，“昆 德拉热”经历了从“翻译的热潮、阅读的热潮”到“研究的热潮、评论 的热潮”这一变化过程。从总体上来看，对昆德拉的研究主要包括小说 研究、作家生平研究、作品翻译研究和小说理论研究等四个方面。与前 几个方面相比，对昆德拉的小说理论研究略显单薄，但也取得一些成果。 比如在昆德拉关于形式创新的理论方面就有较为深入的研究，尤其对昆 德拉所倡导的复调艺术研究颇为全面透彻。但是对昆德拉小说观念的研 究则存在不足之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不少论文在理论研究的同时关照 着作品研究，理论探讨往往不及深入展开便转入作品分析，致使理论本 身没有得到清晰的阐释，而且也相应影响到对作品的分析。比如对昆德 拉关于“小说是什么”的分析往往浅尝则止，始终不曾涉及到他的小说 观念与存在主义哲学的渊源关系；此外，关于幽默的评述较多，丰富中 不乏深刻，但对幽默仍归于昆德拉本人作品的风格层面，未能发现在昆 德拉的小说理论中，幽默已上升成为小说的本体部分，即“小说的精神” 不可或缺的组成。 本文试图重点分析昆德拉的小说观念，即关于“小说是什么”的问 题。原因有三个方面：l 、由于学识和精力的局限性，在一篇论文里无法 涵盖昆德拉全部的小说理论；2 、昆德拉关于小说形式的理论根源于“小 说是什么”这一基本问题，他认为后者是真正关系小说未来的决定性因 素，只有在明了“小说是什么”的前提下，形式探讨才会显出意义；3 、 从国内昆德拉研究的现状来看，结合作品对其形式创新理论已有较全面 深入的研究，比如复调艺术。鉴于此，本文将把他的小说观念这一理论 基点作为写作论题。从三个方面围绕“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 这一观点展开论述。 一、认识存在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 近二、三百年来，小说逐渐取代诗歌、戏剧成为人们最常见的一种 文学体裁。古今中外的小说名著给人们带来了美妙的精神享受。但倘若 有人要问小说是什么，也许会引起一场很大的争议。人们对小说性质的 探讨可谓五花八门，莫衷一是。有人认为小说就是讲故事，也有人认为 小说是对自然、社会生活的再现。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则用了一个哲 学味浓厚的说法认识存在，并且他还一再强调，“发现只有小说才能 发现的，这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认识是小说的唯一道德。” 1 要理解这一观念的内涵，我们首先得明白这一提法中的关键词“存 在”的意义，然后再分析为什么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前者 是基础，在对前一个问题的解答中也将涉及到第二个问题。 ( 一) 何谓“存在”： 昆德拉在其小说理论专著小说的艺术与被背叛的遗嘱中很 少直接给“存在”下过定义。他在接受纽约记者克里斯蒂安萨尔蒙采 访时这样说，“小说不研究现实，研究存在。存在并不是已经发生的，存 2 在是人的可能的场所存在，就是在世界中。”昭1 这一段话至少包含三 层意思：a 、存在是指人的存在而不是物的存在；b 、存在并不意味着是 现实的或发生过的，而是具有可能性；c 、存在与世界密切相关。由此， 我们可以大致归纳出一个概念：所谓存在，就是在世界中的人的可能性。 在此，我们得出的不过是关于“存在”一词的描述性定义。为了使昆德 拉所谓“存在”的概念得到更深入的剖析，有必要结合他关于存在的其 他说法，把他的存在观置于一定的哲学背景之下予以透视。 1 、存在是指人的存在 在哲学上，“存在”一词有两种含义：a 、与“思维”、“意识”相对， 是物质的同义语。指客观世界、物质、自然、人类社会的物质生活过程 等独立于意识以外的客观存在，存在和意识的关系是哲学的基本问题。b 、 也译作“有”。与“无”相对。是对无的否定。意指世界上的一切物质现 象和精神现象。口3 从古希腊至今的哲学家都对第二种意义上的“存在” 有过研究。比如巴门尼德认为存在是不生不灭、不动、不可分、连续， 只能被思想所理解、所把握的整体，即“一”。柏拉图把存在和不变的 理念相联系，以此和变异的可感世界相对立，认为理念世界是永恒不生、 不灭、不动，是可感世界的范型。黑格尔把存在看作是最抽象又最丰富 的理念。 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海德格尔认为，“存在”的问题是哲学本体论 研究的基本问题。两千多年来，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都没 有真正理解“存在”的意义，以至于现在人们对这个问题仍然感到茫然。 他认为，传统哲学在思考“存在”时，只是把“存在”作为“存在者” 来想象。海德格尔认为，研究“存在”就是让“存在”自我显现出来。 但是，一般“存在者”的“存在”并不能自我显现，只有人这一特殊“存 在者”才能显现“存在”，所以要研究“存在”就必须从人这种存在者的 “存在”开始进行。而传统哲学对存在的研究显然造成了人的“存在的 被遗忘”。晚年的胡塞尔在论述欧洲哲学和科学的危机时也提出哲学研究 要“返回生活世界”。所谓“生活世界”，在他那里大体是指人生活于其 中的现实具体的周围世界，是唯一实在的、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的、 被经验到并能被经验到的世界。胡塞尔认为，这个世界是人类所有实践 的基地和领域。它是前科学的世界，包括科学在内的人的整个实践生活 都是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然而，以伽利略、笛卡尔为代表的控制数学 3 与自然科学内含的科学观念及其哲学方法论基础对当代生活造成了消极 影响：就是使人们只关心科学的世界、物质的世界，忽略乃至放弃了对 人的生活世界和人的生存意义的关心。因此他提出了“返回生活世界” 的观点。 4 1 昆德拉直接引用了海德格尔和胡塞尔关于科学与哲学的说法。但对 他们的观点只表示了部分赞同。他指出，“存在”并没有被完全遗忘。 如果说科学与哲学忘记了人的存在，但是在小说的世界里，小说却一直 在“探索人的具体生活，保护它，抵抗存在的被遗忘，把人的生 活世界鼍于永恒的光芒下。由此可以看出，昆德拉所谓的“存在”， 与存在主义哲学一样，都是指人的“存在”。 2 、“我是什么”：“存在”即“自我”或“主观性” 昆德拉据说的存在是指人的存在，但是这一“人的存在”与非人的 存在区别何在呢? 或者说，存在到底意味什么呢? 昆德拉认为，“所有时代的所有小说都关注自我这个谜。您只要创造 一个想象的存在，个人物，您就自动地面临着这个问题：我是什么? 通过什么我能被捉住? 这是一个基本问题，小说这个东西就是建立在它 上面。”5 1 要了解自我意味什么，我们首先看看自我在哲学上的含义。自我一 般有三种涵义：a 、西方哲学史用语。即主体。与“非我”相对。如我与 他、我与它等。它经常被用以代替灵魂或心理活动，表示在主观经验基 础上的形而上学的统一性原则。它可以被认为是与自然不同的东西。“自 我”一词作为表达主体的概念，各派哲学家在使用时曾赋予不同的含义； b 、精神分析学用语。奥地利弗洛伊德后期提出的人格结构模式的部分， 其人格结构模式包括本我、自我与超我；c 、人格主义用语。常作为人格 的别称。 很显然，昆德拉的自我既不属于精神分析学用语，也不属于人格的 别称，而是与非我相对的哲学用语。“我是什么”这一疑问首先意味着自 我的确立，即人把自己与客观外界事物( 非我) 区别开来，这一疑问同 时也意味者自我意识的进行，即人开始了“对自己的属性、状态、活动 ( 外部活动和内部精神活动) 的认识、体验，以及对自己的情感意志活 动和行为进行调节、控制的过程”。哺3 也就是说，“我是什么”是作为主 体的人对自身的探询，是人开始认识自己的标志。存在主义哲学把人对 4 自身的这一困惑，称之为“发问存在”或者说“探索自我”。 昆德拉指出，这种自我意识或者说对自我的探索是小说建立的基础， 同时他又一再强调认识人的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也就是使小说 成立的东西。可以说，在人的存在这一维度，昆德拉的“存在”就是指 人的“自我”、“自我意识”。这一点在存在主义哲学中已被明确提出。萨 特把存在分为两种类型：自在的存在与自为的存在。自在的存在就是客 观世界，是偶然的、荒诞的，它的存在既没有条理性，也没有原因和目 的；“自为的存在”就是人的存在，是指人的意识、自我，有时他也称之 为“主观性”。海德格尔虽然没有对存在下过明确的定义，但在他那里， 存在“实质上是指人的自我意识”。口3 他曾指出，人这种存在者，“就 是除了其它存在的可能性外还能够发问存在的存在者，我们用此在这个 术语来称呼这种存在者。” 8 3 海德格尔认为，人这一存在者与非人的存在 者之间的重大区别之一就是人能发问存在，在发问存在也就是意识到自 我的过程中存在即自我显现它自身。这一对存在的领悟与追问实际上就 是人的自我意识。所以，存在就是指人的自我、自我意识或主观性。 自我与自我意识在定义上本来有明显的区别。自我是指与非我相对 的主体的人，而自我意识是指作为主体的人对自己认识、体验的过程。 自我“只有在同某个别人的交往中它才具有存在的实在性”， 9 3 也就是说 人必须在与非我的区分中才能确立具有实在性的自我( 主体的人) 。由于 对我与非我的区分必然伴随着自我意识的同时进行，所以具有实在性的 自我与自我意识是须臾不分的。换句话说，具有实在性的自我与自我意 识是相伴相随，互为因果的，没有自我也就没有自我意识，反之亦然。“人 的自我意识是人区别于自然物的标志。” i 们当人没有自我意识时，也就 没有作为主体的自我存在，此时，可以说人就等同于自然物。所以，在 很多场合，昆德拉与存在主义哲学家常常把自我与自我意识交换着使用。 由此可以说，昆德拉所谓的“存在”，既不是通常所说的具体的东西 的存在，如山脉、河流等：也不是传统的唯心主义所讲的“存在”，如贝 克莱所说的“存在就是被感知”：而是指人的“自我”的存在，即作为意 志或行动主体的个人的存在或者说是指人的自我意识、主观性。 3 、无经验：向未来而在。 人这种存在者除了能领悟存在外，它与非人的存在者还有一个显著 的区别，这就是昆德拉所谓的“人的大地是无经验的地球”。昆德拉指出： 5 无经验有如人类状况的一个特点。首先，人只出生一次，人的出生总是 意味着生命从零开始，永远不能带着前世的经验开始另一个生活：其次， 人一生中尚未经历的每一个阶段乃至每一天都是未定的，有待实现的。 “人走出童年时并不知道什么是青春，人结婚时并不知道什么是已经结 婚。”i n 这就是说，人不同于物，一个现成的物的本质从它产生直到消 亡都是确定的，而人却是本质上未被完整规范和确定的存在者。他的存 在始终充满着未定性，是除了他现成的存在之外还有“其它的可能性” 的存在者。一旦一个人把自己限定在某一已实现的可能性而不再变化， 那么这个人也就固定为物了。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人不是作为现存的存 在而存在，而是在不断的谋划着自己、选择自己、创造自己，并超越自 己的现在趋向未来。人这种存在者在其生存中不断“挑选”自己面临的 各种可能性，他永远在追求着、改变着自己，并规定自己的本质。这就 是说，人的存在是“不断走出自己现有的界限，朝向更高、更圆满的存 在。人不断地超越现在而面向未来，不断地谋划选择和创造自己，而这 种谋划选择选择和创造即超越活动就是人的自由。”【l 踟 这种面向未来不断超越的人，昆德拉的小说中有一个典型：生活在 别处中的一个无名的中年男人享乐主义者。这个男人很久以来就 “处在他生活的戏剧之外”。他在失去妻子、因政治原因被拒绝服役后， 并未在命运的打击下成为可怜的失意者，而是轻松主动地选择了当工人。 “一个享乐主义者总是避免使自己的生活被改造成命运。命运吸着我们 的血，压在我们头上，它象一个铁球拴在我们的脚腕上。” 1 ”这里，命 运是指外来的非人的力量对人生活的干预。而享乐主义者则是指能够在 非人的外来力量面前，不盲目认同或屈从其所造成的后果，而是保持自 己的自主性，即独立地面向未来的自由。萨特认为，自由是一种选择与 否定的自主权。这一自主选择与否定的极端代表，就是生命中不能承 受之轻中的一个女主人公萨宾娜。昆德拉赋予她的自由一个词：背叛。 “背叛是什么? 背叛就是走出自己所处的地位，走向未知。萨宾娜再没 有经历过比走向未知更美的了。”3 萨宾娜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彻底反 叛和超越现存的一切，甚至亲情，结果走向了绝对的虚无。 人的存在就是无经验的存在，是不断超越当下面向未来的存在。 4 、蜗牛和它的壳：人与世界的关系 人与世界的关系是昆德拉的“存在”观所涉及的又一个重要方面。 6 他说：人与世界的关联犹如蜗牛和它的壳：世界是人的一部分，它是他 的维度，随着世界的变化，存在也变化。” 1 5 1 换句话说，人与世界的关 系不是主体对客体的关系，像眼睛面对一幅画那样，而是互为一体，密 切相关。 1 7 世纪笛卡尔哲学把人提高到“大自然的主人和占有者”的地位， 人被视为独立于世界的主体，人与世界被看作是认识的关系。从此，人 和世界统一和谐的传统关系开始被打破。人成为主体与世界成为对象是 同时发生的，它们是同一事件的两个方面，人为了自己的独立发展，不 得不将自然对象化、异己化，并在思想上和行动上保持自己对自然的绝 对支配地位，现代科学则为人对自然的统治提供了强有力的手段，然而， 世界同时也异化着人。近代科学的凯歌行进，方面把人从自然中解放 出来并确立人为自然的主人，但同时也培养了人的盲目自负和对科学与 同俱增的迷信，其后果是，在社会生产和社会生活中，科学技术成为理 解一切的关键，人沦为物质的奴隶。技术成为压倒一切的反对力量，具 有优越于人的根本特征，人逐渐丧失了他曾自豪的“主体”地位。这和 对人与世界关系的错误认识不无关系。海德格尔认为，“把世界和自我连 结在一起的东西不只是一种意向性的关系，而是这样的事实：每一自我 在其本质都是向世界而在，而这种世界只有在而且通过人的向存在 中存在，敞开和显现。” 1 6 1 换句话说，把人与世界维系在一起的不仅仅 是一种认识的关系，而且是一种存在的关系：人的存在总是在世界中的 存在，世界总是人存在于其中的世界。所以，要把人的存在理解为在世 界之中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不只是认识而且是存在( 蜗牛与壳) 的关 系。 由于世界是人的维度，人的存在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变化，始终关注 存在的小说必然也揭示了这一变迁。从人与世界的角度，昆德拉勾勒出 了一条现代小说发展的线索。在塞万提斯时代，文艺复兴精神波及一切， “上帝慢慢离开它的那个领导宇宙及其价值秩序，世界没有了最高 法官，突然显现出一种可怕的模糊；唯一的神的真理解体了，就这 样，诞生了现代的世界和小说，以及与它同时的它的形象与模式。”f i t 人与世界是和谐统一的。世界便无比宽敞。于是，在那一时代的小说中， 便有了唐吉诃德的自由的旅行，接下来便是狄德罗的人物“幸福的无所 事事”：但狄德罗过后半个世纪，到了巴尔扎克时代，世界不再依然宽阔， 7 出现了代表社会机构的“现代楼房”，在历史的火车上，乘客尚被“许诺 给予冒险”；到了包法利夫人那里，世界步步进逼，犹如一道围墙，“已 失去的外部世界的无限被灵魂的无限所取代。”但是到了卡夫卡的k 那 儿，处境的陷阱过于吓人并且象吸尘器一样吸走了他的全部思想和全部 感情，“灵魂的无限，假如曾经有，也已变成人的几乎无用的阑尾。”“ 由于异己的世界的逼迫，人变成一种简单的东西。人不再属于他自己， 也失去了作为个人的地位，“世界把主体的人变为客体的人，这是人的耻 辱。 在对“存在”作了一番剖析后，可以说，昆德拉所谓的“存在”就 是在世界中的人的可能的自我。那么，“认识存在”就是“认识在世界中 的人的可能的自我”，简言之，“认识存在”就是“认识自我”。 昆德拉与存在主义哲学对“存在”的看法是基本一致的。但是，在 到底由谁来认识存在这一问题上却不尽一致。雅斯贝尔斯认为：科学不 能把握个人的存在，只有哲学才能把握存在。而人的存在常常是被蒙蔽 的，要让“存在”被认识、发现，海德格尔主张必须运用现象学的方法。 现象学是德国哲学家胡塞尔在二十世纪初创立的。它是关于意识现象的 哲学学说。胡塞尔认为，作为哲学认识论的先验现象学的根本目的在于 解决认识如何可能的问题，为科学的认识提供基础与说明；所用的方法 是现象学还原之中的直观与本质直观，也就是通过现象学的还原“返回 事物本身”，达到对事物的本质直观。 2 叫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 中所要揭示的“事物本身”就是被当作此在的人。对海德格尔来说，现 象学就是这样的一种方法：通过这种方法让那主动显现自身者如其所是 地显现自身。【2 ”这一方法的精髓：让那显现自身者从其自身被看，正是 海氏所追求的研究存在的方法。这就是说，一切事物都是在显现过程中 显现出来，因此，我们对它的认识也是它显现的过程，它不能作为概念 来把握，只能靠人的内心体验去直接感受和体验。昆德拉则认为，思索 人的存在这一“具体的形而上学”是小说“命中注定”的历史任务。在 “现象学”这一哲学流派出现之前，小说就一直实践着现象学的方法： 小说把人对存在的领悟以存在被领悟的方式揭示出来。也就是说，人对 存在的领悟是诉诸直觉经验、直接体验的，而小说对这一领悟的传达也 是以直接体验的、具象的方式完成。昆德拉进一步指出，存在主义哲学 r 只是表明了现象学方法对发现存在的重要性，但却无法以现象学的方法 实践它关于存在的种种观点，比如存在的结构模式，存在的超越性等。 也就是说，存在主义哲学只能抽象地对存在加以分析、论述，却无法“让 那主动显现自身者如其所是地被看”，这是哲学与小说的重大区别( 这一 点后面将会详述) ；此外，昆德拉指出，“对存在的分析不能成为体系。”“ 人是一个本质未规定性的存在者，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哲学家也承认， 除了死这一固定的可能性外，人的存在有着无限众多的可能性，存在就 是一个不断超越当下的可能性面向未来的自我否定和选择过程。所以“存 在是不可能体系化的”，而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哲学家却试图建立关于存 在的哲学体系，把存在规范化，这一尝试本身就是“一个相反的证明”， 即哲学无法“思索人的生活，思索它的具体的形而上学e 2 3 ，它是小 说命定的任务。 这一分歧其实也部分回答了“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这 一昆德拉的命题。下面我们只讨论昆德拉从文学角度对这一问题的看法。 ( 二) 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 昆德拉坚持“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从文学角度来看， 大致说来主要有如下四个方面的理由。 1 、小说：现代欧洲的作品 昆德拉所指的小说并非涵盖小说的全部，而是有着某种地域与时间 的限定：“小说是欧洲的作品”；这一“欧洲的”小说“在欧洲的南方， 于现代的黎明之际形成”。 2 4 要理解这句话，有必要先对“现代”一词作一下说明。近代西方史 学对人类文明史最粗略的基本分期法，是三段式的：古代的( a n c i e n t ) 、 中世纪的( m e d i e v a ) 、现代的( m o d e r n ) 。m o d e r n 一词是文艺复兴时期 人文主义者的著作中最先使用的。当时用这个词表达一个新的观念体系， 即把文艺复兴看成是个与中世纪对立的新时代。由于文艺复兴否定中 世纪的神学权威，尊崇古典文化，故而从文艺复兴一直到现今的历史时 期被视为欧洲历史的一个新时代，即“现代”。在我国也有译者把“m o d e r n ” 译为“近代”或音译为“摩登”。阳副从“现代”一词的来源可以看出， 它至少有两层含义：层是作为时间尺度，泛指从中世纪结束以来一直 延续到今天的一个“长时程”；一层是作为价值尺度，它指区别于中世纪 9 的新时代精神与特征。根据昆德拉使用该词的前后一致性，可以看出， 本文涉及的“现代”或“近代”一词，除了另有说明外，均兼有上述两 层意思。由此可知，昆德拉所说的小说是文艺复兴时期在欧洲诞生的。 因为“文艺复兴”最早发端于以意大利为中心的南部欧洲，“现代的黎明 之际”就是指十四至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时期。 这一现代的黎明之际，对昆德拉而言，是现代艺术的关键词。“现代 已经把人，个人，我思，变为一切的基础。这个新的世界观念同时也导 致新的艺术作品观念。它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人的独特表现。”“刚 一般说来，西方思想有三种模式，一种是超自然的模式，即所谓超 宇宙的神学模式，它以上帝为中心，主要表现于中世纪时期。第二种是 自然模式，又称科学的模式，兴起于十七世纪。第三种是人文主义模式， 其关注中心是世俗生活的人，以人的经验作为对人自己、上帝及自然了 解的出发点，主要兴起于文艺复兴时期。“文艺复兴”一词是指前基督教 的、异教的古代文化的“再生”。“复兴”相对古代是创造，相对于中世 纪是解放。“文艺复兴”运动，意在绕开中世纪，恢复古典文化的人性意 识和现世指向，视之为将人引向幸福、引向积极生活的指南。人文主义 思想兴起时，只是以受教育阶级为对象，他不代表任何特权阶级的利益， 但其以个人作为中心的思想及对人的经验的价值的重视，却对现代欧洲 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一影响在艺术上的体现，就是导致了“新的艺术 作品观念”。文艺复兴时期，西欧的新文学纷纷以人文主义思想为内容。 诗人彼特拉克曾写道：“我不想变成上帝，属于人的那种光荣对我就 够了。这是我所祈求的一切，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口7 在人文主义以“人”为本的思想影响下，现代小说以他对人的发现 宣告了自己的诞生。德国的海涅在谈及堂吉诃德时说，“初期小说， 所谓武侠小说，从中世纪的诗歌发源。那种叙事诗的主角都出于卡尔大 帝和“圣杯”等连环传说，小说上来后不过把这些诗歌化成散文，内容 老是骑士的奇遇。这是描写贵族的小说，登场的不是荒幻神奇的人物， 就是靴子上有黄金踢马刺的骑士；人民的影踪一点也没有。这种武侠小 说愈来愈糟，变得荒谬绝伦，塞万提斯凭借堂吉诃德一书把它推倒， 但是他一面写讽刺，拆了i e l 小说的台，一面就给我们所谓近代小说的新 型创作立下了模范。塞万提斯在武侠小说里安插了对下层阶级的真 实描画，搀和了人民的生活，开创了近代小说。”口8 3 这就是说，塞万提 10 斯等人开创的现代小说发现了普通的个人存在，不是以某些特权阶级为 专门对象，而是以广泛意义上的人为关注对象。 2 、发现散文：小说本体论的使命 如果说人文主义思想对人的发现在当时的文学艺术领域均有反应， 那么小说则是探索人的生活的最适宜的一种文体。昆德拉指出，“对散文 的发现是它的本体论的使命。” 2 朗 在他看来，散文不仅仅是一种与诗体不同的报告形式，而且也是现 实的一种面孔，每日的、具体的、即刻的面孔，它在神话的对立面。这 就是说，散文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实质上都是最切近生活的，它是一种 生活化的艺术形式。第一，散文在语言层面没有诗体用韵的限制，自在 洒脱；第二、在叙事上不受时空限制。关于这一点，文艺复兴时期意大 利文艺理论家卡斯特尔韦特罗曾专门对戏剧与散文体文学的区别作过研 究；第三、在写作内容方面涵盖面大，几乎无所不包。英国小说家菲尔 丁认为，“史诗可以用韵文写也可以用散文写”。散文与史诗一样，在极 大的容量。散文是现实的，切近人的生活的，平民化的，它天生就蕴含 着反神话的特质。这一特质与人文精神对人的发现的结合，使得它真正 实现“在神话的对立面”。有论者在谈到十e l 谈这一近代短篇小说 的开山之作时说，“十日谈在欧洲( 不单是意大利) 文学上划一时代。 这是市民7 的文艺式样第一次的果实，也是第一部的杰作。在这以前， 韵文是文艺领域中最有势力的角色，十日谈打破了这种独商的局面。 在这以前，不是没有散文的作品，但是十日谈不但把散文的文 艺表现力提高了一阶段并且开始了小说的纪元。” 3 叫黑格尔也 称小说为“近代市民阶级的史诗”。这一结合不但宣告了现代小说的诞生， 而且使小说成为探索存在的最好的文学体裁。英国小说家菲尔丁也曾对 一些文学体裁进行比较，认为古代史诗容量虽大，但史诗写的是神和英 雄，与生活真实不甚相符；悲剧撇开平民，以高贵人物为描写对象；喜 剧触及生活真实，但范围狭窄。文艺复兴及以后，普通人开始进入诗和 戏剧，但是自由的文体及广阔的生活容量，使散文体的小说对人的关注 更为广泛深入。因此，昆德拉认为，对散文的发现是小说本体论的使命， 除它以外任何其它的艺术都不能完全承担对人的生活的认识。文艺复兴 以后，小说日益成为文学艺术中的佼佼者。这一有目共睹的事实也表明 了小说的这一优越性。 11 3 、小说史：存在的勘探史 昆德拉认为，如果说在散文基础上对人的发现是现代小说诞生的标 志，那么塞万提斯以来的现代小说就是对存在的勘探史，它们保存着被 哲学与科学遗忘的人的存在。 伯克哈特对文艺复兴的经典概括是“发现世界和发现人”，也就是 说，文艺复兴不但发现了主观的人自身的个性，也发现了外部的客观世 界。对世界的发现表现为运用科学手段去认识世界。海德格尔指出：“现 代科学和极权技术的本质的必然结果，同时也是技术的随从归根到 底是要把生命的本质本身交给技术制造处理。”口”由于欧洲科学的片面 性，科学把世界( 包括人在内) 缩小为一个简单的技术与算术勘探的对 象，而把具体的生活的世界排除在科学的视线之外。科学以物质的眼认 识了世界，却忽略了人的丰富而具体的存在，甚至人自身也存在被物化 的危险。胡塞尔指出，由于近代理性哲学植根于笛卡尔的二元论学说， 他们继承了笛卡尔心( 精神) 物( 肉体) 二分的观点，又把精神分割为 经验与理性，而理性又被狭隘地理解为自然科学的理性，并且成了人的 主体性的最终基础。这是西方近代化过程的先决条件。但是它同时也潜 存着对理性，对人的主体性加以自然科学化的危险。其基本后果是，人 们试图在近代片面的理性主义的引导下用自然科学的理性去代替一切理 性，并用自然科学的方法去对待人和人的主体性本身，人的精神和历史 被作为单纯的事实与逻辑程序来处理。人的存在价值和意义被排队在科 学的领域之外。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就是人的“存在的被遗忘”。 昆德拉委婉而又执着地指出，在哲学家对现代的批判性反思中，“忽 略了对塞万提斯应给予的重视”。对昆德拉来说，现代的奠基人不仅有笛 卡尔，还有塞万提斯。文艺复兴“发现世界和发现人”的成就中，“发现 世界”这一传统由科学继承了下来，而“发现人”这一传统则由艺术， 尤其是由小说实践着。在小说的天地，保存了哲学与科学所遗忘的人的 存在。对于小说家来说，在小说的世界里，认识人的存在一直是它的中 心任务。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认为，有关存在的重大主题被以 前的全部欧洲哲学抛在一边。可是昆德拉指出，在伟大的小说家笔下， 小说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逻辑，一个接一个发现了存在的不同方面： 与塞万提斯的同代人一起，小说询问什么是冒险；与萨穆埃尔理查逊 的同代人一起，它开始研究“内心所发生的事情”；与巴尔扎克一起，它 l ， 揭开了人在历史中的生根i 与福楼拜一起，它勘察了到那时为止一直被 人忽略的r 常生活的土地；与托尔斯泰一起，它关注着非理性对人的决 定与行为的干预；它探索时间：与马塞尔普鲁斯特一起，探索无法捉 住的过去的时刻；与詹姆斯乔伊斯一起，探索无法捉住的现在的时刻。 它和托马斯曼一起询问来自时间之底的遥控着我们步伐的神话的作 用随着人的生活的世界的变迁，人的存在的范畴也在不断变化，各 个时期的小说家并不侈谈他的思想，他们是人类存在的发现者，他们一 边探寻，一边努力揭开了存在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对人和散文的发现使现代小说具备了天生的个人自主性和对生活表 现的整体性，这使它在文艺复兴之后日益成为文学艺术中的主导者。“小 说成了文学的主导形式，其原因就是在于它最有能力在一部作品中把个 人作为一个人，把社会作为一个整体的意义表现出来。”口2 3 小说在对存 在具体而丰富的勘探中，保存了人的生活世界。正如人所说：“如果没有 某些小说，短篇小说，口头文学或文学著作，人们几乎无法认识人类自 身。”1 3 3 | 4 、认识存在：保持自身独特性的基石 昆德拉强调“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在小说领域有大量传达非小说认识的小说。这些小说混淆了人们对小说 的看法，他称之为“小说史之外的小说”。在昆德拉看来，“小说史 外的小说”形形色色，名目繁多。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不以认识存 在为中心任务。比如“多元历史小说”、“钥匙小说”等。昆德拉所谓的 “多元历史小说”，是指包容了众多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知识，以至于对 人的关注被淹没在知识中的“百科全书”类的小说。例如奥地利散文家 亚达贝尔的小说圣马丁的夏天。人们在书中可以学到许多关于地理学、 植物学、动物学、所有手工艺、绘画、建筑学的东西，而人的状况却完 全处在这座巨大的教益非凡的百科全书的边缘。在这类小说中，小说家 装扮成学者、医生、社会学家、史官，这只会使小说远离基本。在昆德 拉那里，“基本对于一部小说是指只有小说才可以说出的。”f 3 钉所以， 昆德拉认为，这种多元历史一眭，使小说完全缺少了小说的特点。这 种小说是昆德拉所说的小说史所不认可的。 为昆德拉所推重的奥地利小说家布洛赫，也曾用“多元历史”一词 来形容他自己的小说。但昆德拉认为布氏的“多元历史”一词的意思是： 13 动用所有的精神手段和所有诗的形式来阐明“只有小说能够发现的”：人 的存在。为避免与前者混淆，昆德拉不太赞成布氏用该词形容他自己的 小说。人们习惯于在一切场合获取知识，来克服人与生俱来的无知( 傻) 。 但是，昆德拉却借用福楼拜的一本书名，指出在科学技术的进步面前， 傻非但没有消失，相反，却与进步并驾齐驱。这就是说，现代的傻不是 意味着无知，而是对既成思想的不思考。昆德拉反对把所谓的“多元历 史”小说称作他个人意义上的小说史，原因就在于对科学知识的获取并 不能取代对人的存在的关注。 反对把所谓“多元历史小说”纳入他所说的小说史，并不意味着昆 德拉反对社会历史、政治等内容进入小说。他把有关历史、社会的小说 分为两类：一是审视人类存在的历史维度的小说，一是有说明一个历史 境况，描写一个特定时刻里的社会，即一种小说化历史编纂的小说。历 史的编纂只写社会的历史，而不写人的历史。这一切都是用小说语言传 译一种非小说认识的庸俗化小说。比如关于法国大革命、关于苏联集体 化的小说。在这类小说中，作者放弃了“服务于一个有待发现的真理” 这一使命；而审视人类存在的历史维度的小说，并不是出于对描写历史 的兴趣，而是由于这一历史境况能“作为人的世界从未有过的具有揭示 意义的一种可能”。也就是说，一切政治、历史内容都必须在认识人的存 在这一前提下走进小说，而不是以被宣传或再现为目的。 此外还有钥匙小说等。昆德拉认为，所谓钥匙小说，就是写真实人 物，但又运用了大量虚构手段的小说，是介于传记与虚构之间的小说。 这种小说的作者往往怀着某种褒贬生活人物的目的去写作，而不是以揭 示人的存在为前提。这自然也被昆德拉归之于“小说史外的小说”。 通过对小说史外的小说的排斥，昆德拉力争使“认识存在”的小说 保持了自身的独特性，从而使小说能沿着塞万提斯所创立的小说传统继 续走下去。可以说，他不遗余力地强调“认识存在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 由”，其初衷正在于此。 二、 捕捉自我：存在在小说中的敞开 昆德拉与存在主义哲学家一致认为存在就是自我，认识存在就是认 识自我。但是在究竟由谁来担当认识存在的重任这一问题上，昆德拉坚 14 持这是小说命定的历史任务。那么，小说又是如何完成这一使命的呢? “所有时代的所有小说都关注自我这个谜。只要一个作家创造一个想 象的存在，一个人物，就自动地面临着这个问题：我是什么? 通过 什么我能被捉住? 这是一个基本问题，小说这个东西就是建立在它上 面。”前面曾就存在与自我的关系引用过昆德拉的这段话。这段话同时也 涉及到昆德拉对自我与人物关系的看法。它表明人物创造与作家的某种 自我意识密切相关。或者说，对自我的关注是通过人物来完成的。要回 答小说对存在的认识是如何具体完成的，首先要弄清楚人物与自我的关 系问题。 ( 一) 人物是一个实验性的自我 文学艺术是“借助于生动具体的艺术形象，或者说通过由许多艺术 形象所构成的形象体系，来物化作家、艺术家的审美意识活动，传达审 美信息。” 3 5 】这一艺术形象，在小说里通常就是小说人物。小说以人物 为中心，是人希望通过塑造人物来反观自身，并非仅仅是人对模仿自身 有兴趣。昆德拉认为，人物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人，是作者实验性的自我。 这一说法至少包含两层意思：a 、人物不是对一个活人的模拟；b 、人物 是作者对自我超越的产物，即作者超越性的自我。 1 、人物不是对一个活人的模拟 长期以来，小说人物与生活中现实的人( 包括作者) 的关系一直是 人们谈论的话题。某些要求小说人物与生活相符的观点认为：小说人物 应该具有生活人物的“真实性”。它对人物创作提出类似要求：应该给人 物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关于他的外表，他说话的方式，行动的方式； 应当让人了解人物的过去；人物应当有完全的独立性等等。这是以对传 记的要求来要求小说。昆德拉指出，在小说与回忆录、传记、自传之间， 有着本质的不同。他认为，一个传记的价值在于所披露真实事件的新与 确切；而一部小说的价值则在于揭示存在作为它本来的、直到那时被遮 掩的可能性。这就是说，传记只是披露在某个人身上已发生的、确定的 事实；而小说则发现隐藏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东西，小说人物不是对某 一个活人的模拟。诚如法国作家莫洛亚所说，“在传记中，人物仅仅生活 在别人目击过他们并对他们的行动作出记载的范围之内。” 3 6 j 传记以事 实的真实为生命，而小说在涵义上就是“叙事性的虚构作品”，【3 7 j 因此 15 以传汜对真实的要求来要求小说并不合理。 但是，为何仍有人用真实生活中的人来要求小说人物? 昆德拉指出， 人物创造上这一虚构的真实是巴尔扎克的遗产，它并非小说生来就应遵 循的一个规则。在塞万提斯时代，小说不曾受到真实性要求的束缚，而 是处在一个自由想象的天地里。“和塞万提斯在一起，我们处在一个由说 书人的魔法所创造的世界里，说书人创造夸张，任自己被异想天开和极 端所挟去。” 3 83 堂吉诃德作为一个活人是不可想象的，但是他却生动地 存在于读者心中。原因就在于，塞万提斯通过他真实地揭示了人的存在 的某个方面。作者把他对人的发现加以漫画似的处理，无意让读者把他 的唐吉诃德当作真实生活中的一员。但是从1 9 世纪起飞，随着历史主义 的兴起，历史观念也影响到了小说创作。“历史主义在1 9 世纪的兴盛赋 予了文学理论以历史发展的观念。” 3 钉面对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剧烈 变动，感受着这一切的小说家们也希图写出一部史学家们忘记写的历史。 巴尔扎克说，“法国社会将成为真正的作家，我不过是这位作家的秘书而 已。” 4 0 3 随着人间喜剧的巨大成功，创造人物的真实性原则被确立 起来。尽管早在1 8 世纪，笛福和理查逊等人就采用种种努力，使他们的 小说“装成仅仅是真实生活的一个摹本”，【4 门但是，直到1 9 世纪这一真 实性原则才被真正确立。 这种对“真实性”的要求，在某种程度上是意在用各种手段掩盖人 物的虚构性质。尽管这样改变不了人物的虚构本质，但是渐渐地却掩盖 了创造人物的初衷，即通过“想象的人”，来认识人类自身，来满足人对 自身和他人存在的疑问。其后果是导致读者以传记的方式来读小说，使 得“作品唯一的意义在于它是理解传记的关键”。 4 2 3 但是，小说是揭示 存在的可能性的，这一可能性并不一定专属于某个人，也不是必然会发 生或已经发生的事件，它的价值在于能使人认识自己，并且能理解与自 己不同的人。所以昆德拉说，流行的对小说的这样一些赞扬或抱怨证明 小说被人当作小说来读。比如，我在书中的人物身上找到了自己；我觉 得自己被这本小说攻击、被披露等等。这正是小说“认识存在”所产生 的功效，它使人能反观自身。但是，传记式解读却只会使读者关注小说 人物的生活来源，而非小说所揭示的存在。 对于那些在小说人物中寻找作者本人的企图，昆德拉用了一个形象 的说法：小说家拆掉他生命的房子，用石头建筑他小说的房子。“长篇小 16 说的主人公是小说家同现实结合的产物。想在这种结合中区分出，那些 是属于作家本人的，是他所倾注的自己的心血和那些是他取自外部世界 的一一这简直是一种冒险的企图。”材昆德拉声称小说不研究现实而研 究存在的一个原因，就是要彻底打破读者在小说人物中寻找作家或他人 影子的“冒险的企图”。 2 、人物是作者超越性的自我 如果说，“小说不是作者的忏悔”，也不是他人的传记，那么，小说 人物所体现的自我究竟是谁的自我? 它与现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