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邵景春.doc

5月7日，第105届广交会（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落下帷幕。时值改革开放30周年，素有“中国第一展”之称，被业内视为“外贸风向标”的广交会上却未传出令人振奋的消息。出口成交额较上届减少53.2亿美元，降幅达16.9%；参会的采购商人数较上届少了9126人，下降了5.2%；短、小单居多?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带来的外需不振、汇率不稳，给中国造成了“出口难，出口转内销更难”的局面，中国对外贸易面临的外部环境更加严峻复杂。中国外贸外资的发展是否到了一个拐点？外向型企业如何成功转型？值此当口，外贸法律保障对外贸工作的意义不言而喻，是雪中送炭还是雪上加霜，外贸外资法律走势如何值得关注。日前，本刊记者专访了全程参与外贸法修改的著名专家、北京大学国际经济法研究所所长邵景春教授。利用经济危机调整经营战略方圆律政：个人享有外贸权，被认为是长三角和珠三角大量劳动密集型企业发展的重要的助推力。2004年外贸法修改后，经营对外贸易的民营企业更如雨后春笋般地繁荣。然而近期，长三角和珠三角的众多此类企业纷纷倒闭，成为一大社会焦点。对此，您怎么看？邵景春：这些外向型企业的倒闭，主要是受到国际经济动荡、海外市场大幅度缩水的影响。当然，民营企业自身抗风险能力比较低，也是一个原因。具体来说，这次金融风暴已经演化成为了经济危机，超出金融领域蔓延到实体经济的各个部门，制造业、服务业、零售业等都受到影响。在危机时代，首当其冲受到冲击的就是外向型企业，这一点在中国表现得更甚。中国的GDP增长，在过去主要是外贸拉动型。因为中国正好得益于世界经济格局的转换，发达国家劳动密集型行业转移到了中国，因此现在出口大幅萎缩，中国也受到了较大的影响。不过，外贸企业遭受冲击，虽然是坏事，但也属正常。经济低谷必定会过去，中国企业会更成熟，能力会更强。凡能在危机中存活下来的都是强者。所谓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方圆律政：这次危机对政府的启示是什么？邵景春：从政府来讲，要在危机中发现总结问题，比如2007年底到2008年初，中国政府有个经济上的急刹车，在外贸上的体现就是削减“三来一补”（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补偿贸易），政策上就是调整加工贸易的清单、取消优惠。但是它忽视了劳动密集型产业是中国一个很大的领域，中国的不少外向型企业利润低、产量大，主要就是靠优惠政策，因此，这些政策的调整涉及到很大的稳定问题。后来美国发生了次贷危机，金融危机，于是政策回头，这些都是前瞻性不足的表现。因此，政府要做的是针对危机情况下的具体问题做系统性的考察和研究，修改完善现有的法律制度，帮助企业在不违反国际规则的前提下走出去。方圆律政：从法律的角度看，企业如何在危机中抓住机遇，变被动为主动？邵景春：对中国企业而言，如果想抓住这次机遇，关键在于学习怎么管理和经营，怎么构架适合企业生存和发展的制度和规则。中小企业首先要关注中国法律变化，第二要有自己制度上的调整。企业无法改变像劳动合同法这样的强制法，就应该努力去适应它。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调整企业自身的内部条例。方圆律政：前不久结束的广交会首次允许中国内地的采购商进入，对企业而言，这是怎样一个“信号”？努力将内贸和外贸对接，是否是您所说多元化的一个方面？邵景春：允许中国内地的采购商进入广交会的确是一个信号，是内贸和外贸对接的一个信号。现在，发达国家劳动密集型行业向中国的转移已经接近尾声，中国企业不能只从外贸上寻求利润，而要转而寻求地理位置和产品上的多元化。例如，现在政府鼓励“家电下乡”等开拓农村市场的政策，企业都应该注意利用。在出口市场的拓展方面，也应当注意避免单一化和过度集中。外资投资审批应进一步放宽方圆律政：和普通公司法领域不同，外商投资法领域中审批始终占有重要的地位。在今天，这种审批是否制约了经济的发展？邵景春：审批是政府行使职能的重要手段，本身无可厚非。但在我国，审批错误很少有人承担责任，追责制度存在缺失。以三资企业法为例，实践中，有很多纠纷的产生是因为政府部门作出的批准有违背法律之嫌，但作为行政行为，效力又不能被轻易否定所致。总的来说，外商投资领域的审批范围应当逐渐缩小，可以采用打包授权，行业自律、代管等方式发挥市场自身的积极作用。方圆律政：商务部规定从今年5月1日起，除涉及到国家比较大的战略投资，1亿元以下外资和一般的地方性投资只需商务部备案，由省级外经贸部门审批即可。这是否意味着外资投资审批权的下放？邵景春：商务部这一规定，一方面说明政府开始越来越意识到市场有自我调控和约束的功能。另一方面，审批权的下放也是商务部本身人手和精力所限，毕竟那么多投资，它们相关的具体机构有的才几个人或十几个人，不可能所有项目都仔细审查，多依靠地方分散的审查机制可能更有效率。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投资审批，而是对投向论证、投资监控、责任事后追究的机制的完善。不过总体上讲，多一些外资进来是好事。现在，中国的经济和法律体制都更为成熟了，不用担心外资进入的负面冲击，宽松的审批政策对外商投资活动的合理高效运行是有利的。方圆律政：相对于外资在境内的投资，中资境外投资的审批呢？邵景春：对于中资境外投资，应当区别对待国有资产对外投资和私人资本对外投资。对动用国有资产的对外投资，当然要审慎监管，严格审批，目前大国企境外投资损失严重的案例还是挺多的，这和决策失当、本身把关不严也有关系。但对于私人资本对外投资则不一样，政府应当鼓励、促进而不是限制、约束。私人对外投资是私人资本出去拿资源、占市场，是应当受我国政府鼓励和保护的，在这里政府管得越少越好，只要给指导性建议即可。政府扮演的应当是以服务为主的角色，如提供免费的信息、指南、风险提示等。政府要当卫兵，而不是当领导。谨慎应对境外投资方圆律政：企业到海外投资，涉及到和中国可能极为不同的法律和制度，情况十分复杂，即使是一些大企业也有由于准备不足而遭遇挫折的例子。在此，您认为应注意哪些环节？邵景春：中国现在经济快速发展，存款资金多，币值坚挺；又有着对各种资源如原料、矿产、木材等的广泛需求。因此走出去更多地从事投资是必然的过程。中国企业在国外遭遇挫折的因素很多，法律因素也很多，结合我个人的经验，我在此想强调对政治风险的预防和应对。首先，对外直接投资周期很长，如矿山、油田等领域的投资回收期往往要八年以上，在许多国家这难免遇到投资的东道国领导人的变更和法律变化等情况。因此投资时除了对该国的商事、公司、投资、税收、产业法律环境的调查外，还要做好对政治局势、社会骚乱可能性的风险评估以及投资可行性报告。在这方面，中国企业普遍做得不足。其次，世界银行的多边投资担保机构有跨国投资的政治风险服务。但中国企业很少买，一是企业缺乏这个意识，二是有关部门也缺乏这个意识，这可能导致中国的海外投资遇到政治风险时，无法通过这个渠道弥补。第三，中国政府应当更多地致力于双边投资保护协定，过去比较重视向外国人承诺中国对投资的保护，现在要多注意另一面，即如何有效地保护我国的海外投资。企业也应该推动政府做这些工作。最后，要知道自己知识的局限性，比如到阿拉伯国家投资，受宗教法的影响很大，但这个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很难深入掌握的，所以要学会请当地律师参与合作，否则投资风险不可控的话，还不如不投资。方圆律政：中国的企业走出国门是一个必然和必需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为企业服务的中国律师应该注意什么？邵景春：对于服务于走出国门的中国企业的律师而言，首先，其外语能力要过关，要达到作为工作语言的水平，才能为外贸外资活动提供基本的法律服务。其次，是对中国涉外经济法律和缔结参加的国际条约的熟悉掌握，这是中国法律人应当而且必须有的比较优势。要建立自己的“数据库”，使用的时候可以有规可循。第三，是注意构建自己的合作伙伴关系。对主要国家的法律我们当然要了解，但因为律师跨境执业是很难的，所以要通过各种适当渠道和境外律师多建立联系，这样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为有此类需求的中国企业和外国企业提供法律服务。外贸外资立法逐步趋向宽松方圆律政：伴随着改革开放，中国的外贸外资立法也走过了三十一年的历程。您一直工作在我国外贸外资立法研究与实务的第一线，作为时代的见证人，这些年来您有何感受？邵景春：从我1978年上大学、读研究生到做老师的这三十一年，正是改革开放后，我国外贸外资立法从无到有、逐步完善的一个过程。作为时代的见证人，我最深刻的一点体会是：中国的外贸外资立法，不是孤立地产生、存在和发展的，而是和中国整个经济制度的转型和改革开放相结合在一起的，是改革开放的有机组成部分。“改革开放”中“开放”的重要领域就是外贸外资。方圆律政：也就是说，中国的经济发展与外贸外资立法是密不可分的？邵景春：三十年来，中国经济的每一步深入和发展都要求外贸外资立法同时变化和发展。这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上：第一个时间节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1978年中国经济中开始有了外资的因素，外贸外资法律制度逐渐趋向宽松。1979年，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正式施行，它是中国第一部涉外经济法，为中国打开经济合作大门，也为外商直接投资中国提供了法律依据。之后，外资企业法、中外合作经营企业法相继制定。一套被称为“三资企业法”的外资法律体系逐渐形成，揭开了中国走向世界和中国外资企业时代的大幕。第二个时间节点是邓小平1992年“南巡”讲话之后。从那时起，中国改革开放力度加大，更加强调法制的规范性，像对外贸易法（以下简称外贸法）就是在1994年颁布实施的。第三个时间节点是入世前后。2004年，我国对外贸法进行了大的修改。可以说，中国外贸外资立法有了极大的、甚至是本质上的变化。方圆律政：外贸法等法律的大规模修改是为了应对入世吗？邵景春：2004年那一轮的法律修改不只是为了应对入世。履行对世界贸易组织的承诺是一个原因，因为世贸组织的规则不可能因为我国的加入而改变，所以，我国的法律法规要与世贸组织的法律规则和法律制度接轨。另一个原因，也是更深层的，是中国经济转型的深入对市场拓展的需求。我一直强调这第二个原因。很多规定要求（外商投资企业原则上通过出口本企业的产品，达到外汇收支平衡）即使不入世也应该修改，如对外汇平衡的规定，其实在当时条件下早就不合理了，所以把它废除也很正常。方圆律政：这一轮修改中，对哪些条款的修改意义非凡？邵景春：像新外贸法第九条，将对外贸易经营者从公司、企业扩大到个人，就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原来的规定制约了我国的交易主体走向世界、增强国际竞争力的发展需要。其实，像新外贸法第九条这样的条文出台并不容易。在今后的外贸外资立法修法论证过程中，具体的立法修法活动会对我国的经济生活产生何种影响，仍然值得我们的立法者和所有法律人深思。方圆律政：也就是说，外贸外资法律的修改更多的应当注意其要实现的法律目的，而不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