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约束下的农户高等教育选择.doc

双重约束下的农户高等教育选择基于英县的个案分析王一涛（浙江树人大学 民办高教所 浙江 杭州 310015）摘要：高等教育进入大众化阶段以后，收费政策和就业形势的变化使农户的高等教育选择面临着“高成本”和“高就业风险”的双重约束。在这双重约束下，农民的高等教育选择表现出了浓厚的经济理性，他们根据所获得的不同信息及其他具体约束条件作出不同的教育决策。防止农民子弟的高等教育机会在实际上受到侵蚀，应该是我国当前高等教育发展中的一项重要任务。关键词：高等教育 教育成本 就业风险 教育选择作者简介及联系方式：王一涛，男，（1977），山东即墨人，讲师，教育学博士，主要研究教育经济与农村教育联系方式：浙江树人大学民办高教所，310015057188296961 The Higher Education Choice of The Farmers Under Constraints- -A Case Study in Ying CountyWang Yi-tao(Institute of Private Higher Education Research, Zhe Jiang Shu Ren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5, China)Abstract: When the higher education enters into the era of mass education, great changes have taken place in the education finance policy and the situation of job seeking. The farmers have to face double constraints, namely the high education cost and the high job seeking risk. Under the double constraints, the farmers are rational and they make different choice according to the specific constraint. To prevent the high education opportunity of the farmers be invaded is a difficult task for us. Key Words: higher education; education cost; job seeking risk; education choice 一 问题的提出和研究的过程高等教育大众化使高等教育在两个方面发生了变化：第一，高等教育的费用高涨，根据学术界的调查，目前的高等教育费用远远超过了很多家庭的负担能力；第二，高等教育的就业风险增加，毕业即失业的现象在许多大学的毕业生中普遍存在。“高成本”和“高就业风险”使得高等教育的意义发生了明显变化，高等教育正在由“神圣”走向“世俗”。许多研究表明，在高等教育的“世俗化”过程中，在“高成本”和“高就业风险”的双重约束下，农民等社会低收入阶层成员子女的高等教育机会受到了侵害。还有一些研究表明，由于高等教育成本高昂但就业风险较高、期望收益值较低，农民被迫“自愿”放弃了高等教育机会，张学敏等学者认真研究了此类现象并此现象称之为“教育放弃”。1本文将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对“高成本”和“高就业风险”双重约束下的农户高等教育选择作更深入的研究。这个问题具有理论和实践层面的双重意义。从理论层面来看，研究作为理性经济主体的农民的高等教育选择，可以与关于教育收益率的研究教育经济学的热点问题之一相互验证。从实践的层面来看，研究当前农户对高等教育的期望和选择，可以为高等教育的收费政策和高等教育发展规划提供直接的决策依据，因为农民是我国人口主要组成部分，他们对高等教育的需求状况是决定我国高等教育发展态势的基本力量之一。根据社会科学中质的研究方法与量的研究方法的二分法，本研究属于前者。“质的研究”中一个最主要的研究方法（同时又是其主要历史渊源）就是文化人类学（又称社会人类学）的研究方法。文化人类学将田野考察作为基本的研究策略，关于田野调查在人类学中的重要性，古塔（Akhil Gupta）和弗格森(James Fergson)说，“田野使得人类学研究有别于诸如历史学、社会学、政治科学、文学和文学批评、宗教研究，人类学与上述学科的区别与其说是在于研究的主题（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叠的），还不如说是在于人类学家所使用的独特方法，即基于参与观察的田野调查方法”。2从2004年至2007年，笔者在位于湖北省东北部的英县进行了三年时间的连续田野考察。笔者以英县柳镇的河贩小学和三河中学为调研基地，对两所学校服务范围内的岩村、河畈村进行了较长时间的蹲点调查，笔者也对英县其他乡镇的十余村庄进行了调查。为了了解大学生的在校生活，笔者也对武汉市几所高校的若干学生进行了调查。通过这些方式，笔者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在论文中，笔者将用较多的实际案例来证明相关观点，正如经济学大师巴泽尔所认为的那样，在社会科学的研究中，“一个精心寻找的实例往往提供了比任何一种理论模型都丰富的多的内容”。3笔者期望能够通过这些实际案例更好地将“活生生的（他人）生活经验呈现在读者面前”，并且能够让读者“身临其境地体验文本中所描绘的人生经历”。4二 “高成本”约束下的农户高等教育选择大学收费的高低是相对于农户收入而言的，因此，要研究“高成本”约束下的农户高等教育选择，首先需要了解大学的开支水平。只有将大学的开支与农民的收入进行一个对比，才可以真实地理解农民在“高成本”约束之下对高等教育的选择逻辑。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中的“成本”和“开支”都是以农户作为分析基础的，在使用这两个概念时，也不是从严格的会计学意义上来使用它们的。1 大学开支高等教育并非义务教育，因此学费是最主要的开支项目。2004年8月高校录取通知书开始发放之际，笔者随机收集了15位英县考生所收到的高校录取通知书，通知书上详细记载了这些大学的学费情况。英县位于湖北且湖北是我国高教大省，因此英县大部分学生都考取了湖北省内的高校，这15所高校包括湖北省内的华科、武大、武汉理工、湖北中医学院、长江大学、三峡大学、黄石理工学院以及外省的大连海事大学、山西医科大等。这15所高校中学费最高的是山西医科大学，每年6000元，学费最低的大连海事大学，每年2500元。用加权平均法计算，15所高校平均学费是5411元。这个学费水平与全国平均水平基本一致，近几年我国高校学费一般维持在50006000元之间。日常开支是仅次于学费的主要开支。农村家长在为孩子准备大学开支时，一般以每月400元作为最低标准。调查中笔者发现，家长如果无法保证孩子每月400元的开支就会有一种明显的内疚感，当然，若家庭经济状况较好，父母给孩子的生活费会高于这个水平。这400元一般包括伙食费约300元（男生稍微高于女生），个人生活用品约50元（药品、卫生及洗漱用品等，女生往往高于男生），通讯和娱乐50元（电话、手机、上网等）。以每个学年10月的在校时间计算，每年的生活开支在4000元左右。住宿费也是大学的主要开支之一。笔者调查的15所大学最高住宿费用为1200元，最低住宿费为750元，采用加权平均法计算，15所高校平均住宿费用为1023元。应该看到，随着大学住宿条件的改善，大学生的住宿费用也在不断提高。除了住宿费用之外，每年往返大学的交通费也不能忽略。根据学校距离与家庭远近的不同，这笔费用一般每年也在300元以上。调查中笔者也发现，家庭距离学校较近的学生并不会明显降低交通费用，因为他们往往比别人回家更为频繁。新生在初次报道时候，还需要交纳一笔“代收费”。2004年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详细罗列了“代收费”的内容，这些项目包括军训着装费、体检费、医疗及平安保险费（自愿）、教材费、进餐费以及借书证、户口、进餐卡工本费等，总计为1360元。有的高校虽然不收取“代收费”，但需要对上面的各项收费单独收取，合计之后，也在1000元之上。“代收费”是一次性收取的，以后的年份并不收取，但“代收费”中最主要的内容之一就是教材费，而教材费在以后的学年中并不会明显减少。而且，随着大学生在大学内的活动日益丰富和社会交往日益广泛，他们在其他方面的支出会相应增加，因此，每年平均1000元的支出是必要的。综合以上开支，一个大学生一年的平均开支约1.1万元。需要注意的是，我们的估算是一种基于较低水平的估算，大部分农村学生的开支都会高于这个水平。大部分学生每月用于饮食的开支会远远高于300元，因为他们并不是每天都在食堂吃饭，偶然的同学聚餐是存在的。对于大部分学生而言，每个月50元的通讯和娱乐费用也是远远不够的，对于一些大学生而言，恋爱、交友、旅游、服装、化妆品等方面的开支往往很高，而我们的估计甚至没有考虑这些方面的费用。当然，对于贫困的大学生而言，他们的开支会比我们的估算值低一些，贫困生为求节约往往压缩生活开支，笔者对一些贫困生的调查表明，一些贫困大学生每月的生活费甚至不足百元，中南民族大学02级学生陈涛便是一位来自农村的贫困大学生。陈涛来自广西农村，家中有两个姐姐、两个弟弟，父亲早逝，母亲务农，家中没有负担陈涛大学费用的任何能力。陈涛的学费全部通过助学贷款解决，学校为他提供了一份图书馆勤工俭学工作，每月140块钱，这是他的全部收入。陈涛最大限度地减少各项开支，早晨花6毛钱吃2个馒头，中午和晚上分别吃4两饭、一份1元或者0.5元的菜，每个月的生活支出不足百元。为了节省路费，大学四年他从来没有回家。虽然像陈涛这样的贫困大学生数量在日渐减少，但是这个群体的存在应该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2 农户收入与大学开支的比较在比较大学开支和农户收入时，一般是以政府公布的农民人均纯收入数据与大学开支进行比较。采用政府统计数据与大学开支进行比较存在着两个缺陷。第一，很多统计数据存在“水分”。经济日报记者吴永亮曾经根据自己的采访经历对官方统计数据的失真性进行过分析，他说在经过拨高、修正等诸多“加工”环节之后，一些统计数据的可用性大打折扣。 5第二，政府统计数据只能反映总体平均的水平，通过这些数据无法感知农民的真实生活。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认为的那样，“统计是用来表达总数和平均数的，而这种总数和平均数就必然掩盖了其中的差别和差距，这种差别和差距也许是很大的”。6鉴于以上两个原因，在研究农户对大学开支的承受水平时，我们应该寻找更为恰当的方法。笔者准备采用典型个案解剖的方式来比较农民的收入与大学开支。柳镇六冲村赵鹏（化名）家是一个人口结构和收支结构都非常有代表性的一个家庭，2005年，赵鹏家的收入来源和数额分别如下：姐姐在福建打工，扣除个人生活开支后每年约有5000元纯收入；爸爸在山西挖煤，扣除个人生活开支后每年约有8000元纯收入；妈妈在家种了8分地的茶叶，扣除成本后的纯收入在2700元左右。各项合计，赵鹏家一年的现金总收入约为15700元。从收入结构来考虑，赵鹏家非常有代表性。打工收入、农业收入是我国大部地区农民收入的主要来源，农民工一年的纯收入一般在6千元至1万元之间，赵鹏姐姐和爸爸基本与全国平均水平持平。与全国其他地区略有不同的是，英县是著名的茶叶生产县，因此大部分农民家庭都有稳定的茶叶收入。在农业生产资料不断上涨而粮食价格趋于稳定的情况下，以粮食作物或其他经济作物为主要农业收入来源的地区的农民家庭似乎并没有如此高的农业收入。农户的纯收入就是现金收入与现金支出的差。学者在研究农民收支时一般都以农民对自身收支的估计作为分析基础，农民对收入的估计与实际数额往往不会有较大的差距，因为一年之中农民家庭的现金流入次数是有限的。而在考察农户的消费支出时，依据农民对自身消费的估计就会存在很大问题，因为农民的现金流出可能每天都会发生。由于大部分农民都没有记帐的习惯，所以学者只能根据农民的估计来对农户的支出作出判断，费孝通和曹锦清等先生在研究农村消费问题时，也都存在如此的缺陷。幸运的是，赵鹏的母亲保持着记账的习惯，她详细记录了家庭的每一笔开支。笔者抄录了赵鹏家从2005年正月初八（阳历为2005年2月16日）到2005年腊月二十五日（阳历为2006年1月24日）这一年内家庭的开支情况。赵鹏家一年的各项消费合计为5896.8元，其中人情往来方面的开支293元，占总支出的4.9%；农业开支584.5元，占总支出的9.9%；生活开支3518.3元，占总支出的59.7%；教育开支（赵鹏一人读初中的开支）1501元，占总支出的25.5%。总收入扣除总支出，赵鹏家每年的纯收入是9803.8元。现在就可以以赵鹏家的收支状况为基础来分析农户对高等教育的承受能力。可以做一个假设，如果赵鹏现在不是读初中而是读大学，那么11304.8元（9803.8元的纯收入加1501元的初中支出）就是赵鹏家可以供大学支出的纯收入。根据前文对大学开支的估计，赵鹏家的年纯收入刚好可以维持赵鹏的大学开支而无需借债。我们还可以在赵鹏家的个案基础之上，对具有其他人口结构和收支结构的家庭对高等教育的负担能力进行分析。根据我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农民夫妇生育的第一胎若为男孩，则一对夫妇只能要一个孩子，第一胎为女孩则允许生于第二胎。由于第一胎为男孩和女孩的概率基本相等，因此，排除超生因素之外，一个孩子和二个孩子的农民家庭在我国分别各占50%。对父母两人供一个孩子读大学的农民家庭而言，供应一个孩子读大学可能就要借债。例如，赵鹏家如果没有姐姐每年5000元的打工收入，那么赵鹏家可用于支付赵鹏大学开支的收入将降低至6304.8元。以每年1.1万元的大学开支计算，每读一年大学，赵鹏家就会有4695.2元的借债。但是，考虑到这种类型的家庭在孩子上大学之前能够积攒一定数量的储蓄，因此，这种类型的家庭并不会因为子女读大学而高筑债台。对于有两个孩子的农村家庭而言，两个孩子同时读大学就可能导致这些家庭陷入贫困之中。两个孩子同时读大学，即使非常节省，每年的大学开支也在2万元左右，而有两个劳动力的一般农户每年的纯收入在6000元左右。也就是说，每供两个孩子读一年大学，家庭就要负债1.4万元左右。实际上，两个孩子同时读高中时，这些家庭就要开始负债。目前农村高中一年的总支出（包括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等）在5000元以上，两个孩子同时读高中会使一般农民家庭每年负债4000元左右。因此，当两个孩子都考入高中时，一些贫困家庭往往被迫做出让一个孩子放弃学业的决定，柳镇堰村陈阿姨是说明这个问题的极好案例。陈阿姨在丈夫去世后独立抚养两个双胞胎女儿，两个女孩皆爱读书且成绩不错。但是陈阿姨收入微薄，种茶、卖茶的收入是家庭的唯一收入来源。陈阿姨家三口人，共约2亩地，其中1亩用来种茶，每年的收入在3000元左右，这笔收入完全无法支付两个孩子的高中教育支出。陈阿姨无奈地表示，“实在没有办法让两个（孩子）都读高中，家里实在是缺钱啊。”陈阿姨决定让一个孩子辍学，因为两个孩子都喜欢读书，她的决定方法是“中考谁考的高，谁就读。”当一些家庭本身即为农村中的贫困家庭时，孩子读大学会使这些家庭雪上加霜。一些贫困家庭的收支仅够维持基本温饱，还有一些贫困家庭早已债台高筑。除非能够得到外界帮助，这些家庭根本没有能力负担子女的大学费用。当前的贫困家庭主要包括单亲家庭、家庭成员患重病、残疾、智障的家庭等。考虑到农村的医疗条件和社会保障水平低下，因病、残等原因而贫困的农村家庭比例远远高于城市，学界中所讨论的“教育放弃”现象主要发生在这类家庭之中。泉镇汤村小红复读一年于2004年考入山西医科大学，每年学费6000元，各项开支加起来，一年至少要1.2万元。小红的父母均在家务农，收入微薄，父亲患乙肝多年，丧失部分劳动能力且每年需要较高的医疗开支。小红4年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在广东打工的姐姐负担的。姐姐于2003年结婚，2004年有了孩子，已无力继续负担小红的教育费用了。目前小红家里没有任何积蓄，而且还有大约1000元的债务，面对今后高昂的大学开支，小红的父亲表示“有段时间真的不想让孩子读大学了”。但是小红坚持要去太原读书，父母最终还是同意了小红的意见。但是，读一年大学之后，家中债务便猛增至1万多。小红为了尽可能地减轻父母的负担，每个月开支不到150元，是学校中的特困生，虽然得到了学校一定程度的资助，但是小红的大学生活依然非常艰辛。现在我们讨论了农户对高等教育的支付能力，也简要讨论了部分家庭在“高成本”约束下的高等教育选择。实际上，要进一步分析在农户“高成本”约束之下的高等教育选择，还必须同时考虑到农户所面临的另外一个约束条件，即“高就业风险”。农户的高等选择是在这两个约束条件同时作用之下做出的，只有同时考虑了这两个约束条件，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农民的教育选择逻辑。三 双重约束下的农户高等教育选择随着高校扩招，大学毕业生的增长速度远远超过了经济增长所带来的就业机会的增长速度，劳动力市场中供给和需求的矛盾使毕业生的就业率呈现下降趋势。2003年至2006年，我国普通高校毕业生平均签约率一般维持在70%左右，与毕业生签约率下降相伴随的是大学生初始就业职位的下降。在一些为地方院校毕业生准备的招聘会上，参见招聘会的就业单位包括“天然居菜馆、豪门足浴、排骨面片馆、贾三包子馆、美容美发店、极速网吧”等，这些单位为大学生提供的就业岗位有“导购员、沙锅师、饺子师、点餐员、传菜工”，他们开出的月薪只有三、五百元。即使这样的单位、这样的待遇，还是吸引了大量前来应聘的大学生。7在付出高昂的高等教育成本之后却没有一份较好的工作，这就是大学生所面临着“高就业风险”。在这种背景之下，一些调查表明，随着高校扩招，农民在双重约束之下对高等教育的期望发生了变化。李全生于2003年在对胶东半岛的农民教育期望进行调查后发现，农民“由望子成龙变为了怕子成龙”，农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盼望着孩子能够考入大学了，8一些很多学者在其他地区进行调查后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但是，笔者在英县的调查表明，在高校扩招的背景下，农民对高等教育的态度虽然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但是并不是像李全生所说得那样“由望子成龙变为了怕子成龙”。几乎所有农民对当前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形势都有明确或模糊的认识，农民们知道目前大学生的就业形势已今非昔比，今天的一张大学文凭已不再意味着铁饭碗，他们也会听说过某某村的某位大学生由于没有找到好工作而沦落为普通打工者的传闻。但是，这些事实基本上没有改变农民对教育的期望，农民们自有自己的逻辑。柳镇河畈村陈沙（河畈小学六年级学生）的母亲对女儿的学习要求非常严格，她非常希望陈沙将来能够考上大学。在谈到大学生就业困难时，她说：“如果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那么不是大学生的人就更找不到工作了，所以说，还是要好好念书”。柳镇三河村王刚（三河中学三年级学生）的母亲发现王刚进入初三后学习成绩下降后决定让他复读一年，这样才更有希望考入重点高中和大学。他在谈到对大学的态度时说，“现在什么都是电气化，像电脑，没念书就干苦力，读了书就可以坐办公室，我们在外面打工都知道。”农民的朴素说法表现出了他们对自身所从事的体力劳动（无论是农业劳动还是非农领域的体力劳动）的厌恶以及对非体力职业的极端羡慕。对体力劳动的厌恶和对非体力劳动的向往大概是人类的一种基本心理情结，正如凡勃伦所说，“对于在我们思想习惯中与苦工贱役连结在一起的那类业务，我们认为这类工作在外观上是不雅的”。9那么，如何才能够在劳动力市场中摆脱最底层的体力劳动并从事具有较高地位的职业呢？教育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筹码之一。在现代社会中，教育与职业地位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教育经济学和教育社会学都对教育与职业之间的联系机制给出了充分解释，M卡诺依甚至认为“教育经济学的核心存在于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联系之中”。10以舒尔茨和贝克尔为代表的一批经济学家通过“人力资本”这个核心概念来回答教育和职业地位之间的关系。他们认为，受过较高教育程度的人具有较多的知识、更高的分析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更好的诸如守信、耐心、责任感、事业心等品质，这些素质使得受过较高教育的人具有更高的生产能力。在竞争性的劳动力市场中，由于工资等于边际劳动生产率，所以受过较高教育、因而具有较高人力资本含量的劳动力会有较高的工资。11从职业分化的角度看，较高的工资也就意味着较高的职业地位和社会地位。人力资本理论之后的筛选理论和文凭理论，对教育的看法与人力资本理论不尽相同，他们认为教育并不总是可以提高受教育者的劳动生产率。他们将教育看作是一种筛选过程，教育系统将受教育者进行筛选并将一部分受教育者淘汰出教育系统，那些在各级教育竞争中获胜的人拥有了能够反映他们能力的“学历”和“校历”，“学历”和“校历”为劳动力市场中的不同求职者贴上了不同的“标签”。在竞争性的劳动力市场中，由于信息的不对称，雇主无法辨别求职者的工作能力和对企业的忠诚，所以只能根据求职者的一些外部特征来挑选求职者，而这些外部特征主要就是求职者过去的履历和受教育状况。对于那些初次进入劳动力市场因而并不具备工作履历的年轻求职者来说，受教育情况（学历、校历以及在学校中的表现）就是他们所拥有的最为重要的表现自己的“标签”和“信号”。12筛选理论和文凭理论虽然与人力资本理论存在重大差异，他们的区别仅仅在于，筛选理论不同意人力资本理论所揭示的教育和职业之间的内在联系机制，但是对于教育和职业之间的显著关联，这些理论都是高度认同的。人力资本理论认为教育提高了人的生产率，因而可以提高人的职业地位和工资，而筛选理论和文凭理论则认为教育通过筛选功能和信号功能而使受教育水平较高的求职者在劳动力市场中占据较高的职位。对于劳动者在劳动力市场中的表现与他们所受教育水平之间的明显关系，这些理论都表现出了高度认同。农民们当然不知道教育经济学和教育社会学等学科的解释体系，他们也不知道诸如人力资本理论、筛选理论或文凭理论等名称，但是，他们会以自己的逻辑清晰地认识到这些理论所蕴含的道理并按这些道理行事，农民的行为选择深刻地体现了农民作为“经济人”的理性特征，正如张五常所言，“经济学是为了解释行为，而行为者无需解释自己”。13“经济人”假设是经济学的基本假设之一，整个经济理论的主体就是建立在信仰经济人这样一个抽象的基础之上。关于人的理性，林毅夫有一段经典而通俗易懂的阐述：“不管在什么社会里，人都是理性的。所谓理性指的是一个决策者在作决策时，在他可作的选择中，总会选择他认为是最好的选择”。14农民关于教育选择的决策，同样深刻地体现了“经济人”的特征。如果子女考取了名牌或重点大学，即使是最困难家庭也不会出现“教育放弃”现象。农民的所见所闻使他们确信，只要孩子考入重点大学并且在大学刻苦学习，大学毕业后仍然能够找到一份较好的工作，因此，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供孩子读完大学。2004年，柳镇水桥村一位体弱多病的母亲在谈到供儿子徐林读华中科技大学时的那句话，总是在笔者的耳畔回荡：“只要我和他爸有一口气在，就要让孩子读完大学”。坊镇坊村的陈兰也是同样的一个个案。陈兰2005年考入武汉大学之前，家中已有2万余元的债务。但是，小兰的父亲坚定地表示：“绝对不会让小兰因为家里穷而辍学。如果实在不行就让学校想想办法，看大学的老师能不能帮一下。” 如果孩子考取了那些就业风险较高的地方性院校，对于经济条件较好的农民家庭而言，他们仍然会继续供孩子读书。农民所获得信息使他们确信，多读书对于子女今后的发展总是有好处的。虽然孩子读的大学不是太好，但是读大学后毕竟会增加未来的选择机会，不读大学便会失去很多未来的机会。正如河畈村陈沙母亲所言：“如果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那么不是大学生的人就更找不到工作了”。但是，如果农民家庭本身就比较贫穷，而子女又考入了就业没有保障的地方性院校，农民家庭就会陷入痛苦的两难决策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家庭就同时面临着支付能力和就业风险这双重约束，在这种双重约束条件下，大学成为一根“鸡肋”：不读，孩子就会失去人生中一次宝贵的发展机会；读，在付出巨大成本之后却并不能保证有一份很好的工作。2004年，坊镇坊村的吴艳考取了湖北教育学院英语专业（专科）。小艳家经济条件很差，小艳高中期间家里已有2万余元的债务。虽然小艳和父亲在心里深处都渴望能够读大学，但是家中已经债台高筑，而且即使借遍所有的亲戚也无法凑齐学费；再考虑到毕业后寻找工作的不确定，专科毕业后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这两个原因使得小艳和父亲都不知如何面对大学这根“鸡肋”。很多农村贫困家庭的学生都面临着和小艳一样的两难抉择。英县的一所非重点高中2005届高三（五）班的毕业生中有52名同学考上了大学，但8名同学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这些学生选择了外出打工或进行短期职业培训。这些学生之所以“主动”放弃来之不易的高等教育机会，就是因为他们深受“高成本”和“高就业风险”的双重约束。笔者与部分学生的访谈时，他们都表示，“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太好，父母供自己读书不容易，而且考取的大学也不是太好，读了也不一定找到工作，还不如现在就考虑工作算了”。可以断定，如果他们面临的只是“高成本”和“高就业风险”中的一个，那么基本上不会出现教育放弃的现象。四 结论、对策及进一步的研究当农民子女考入重点大学时，即使家庭困难，农民也会毫不犹豫供子女读书，父母会不惜一切代价供，包括动用所有积蓄和所有社会关系进行筹资来送孩子读书，因为重点大学并无就业风险。而且，当前重点大学的助学措施已经相当完善，助学贷款、助学金、奖学金、临时困难补助、减免学费、勤工助学等各种措施可以保证贫困家庭的学生比较顺利地完成学业。大部分重点高校都提出了“不让一个贫困生流失”的口号，这些高校也确实兑现了他们的承诺，近几年似乎没有发生重点院校的学生因为经济困难而失学的事情。上文中提到的徐林和陈兰分别在华中科技大学和武汉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由于学习成绩突出，他们都得到了数额不菲的奖学金。学校的帮助加上他们在课余时间的家教收入，使他们从大二开始基本上不需要家庭的负担。重点大学要将这些助贫措施稳定下来并且加大宣传力度，以使所有农民家长都认识到，只要子女考入重点大学，国家和高校一定会保证贫困孩子顺利完成学业，他们的前途不会受到家庭出身的影响。相比之下，地方性非重点高校不仅就业缺乏保障，而且也缺乏各种完善的助学措施。作为资助贫困学生主要手段的国家助学贷款，在这些高校的开展状况也差强人意。笔者在2006年调查了黄冈市两所高职院校的学生贷款情况。鄂东职业技术学院每个学生每年可以得到的贷款只有800元，而且每个班最多只有4到5人可以获贷；黄冈职业技术学院每个学生每年也只能贷款2000元。这些学校的贷款额度都低于学费，而且更远远低于学生每年的总支出。缺乏完善的助学措施，就业无保障，使得这些高校的预期收益较低，这大大降低了这些高校的吸引力，“教育放弃”现象不可避免。助学贷款是当前资助贫困大学生的主要手段，因此，完善国家助学贷款体系，是帮助农村贫困学生顺利完成大学学业的重要手段。根据杨东平等学者的研究，由于农村和城市之间在基础教育质量、家庭“文化资本”等方面存在重大差距，因此能够考入重点和名牌高校的学生大多来自城市优势阶层的子女，而农村低阶层家庭的子女更多集中在非重点的地方性院校。15因此，完善地方性高校的助学贷款体系在当前显得尤为重要，这是保障农村弱势群体家庭子女高等教育机会的重要措施。国家助学贷款本质上属于商业贷款，但是目前的助学贷款是在国家一系列行政和经济手段（如向银行提供风险补偿金）下展开的，一些学者主张国家通过经济和行政手段给予银行更大压力以推行国家助学贷款措施。从感情和道义上来讲，这种观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也要防止政府对高等教育资助的“矫枉过正”。政府对高等教育仅仅承担着“有限责任”，这和政府对义务教育的“无限责任”不同，即使发达国家的政府也没有能力保证每一个贫困学生都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而且，政府对高等教育的过多补贴是导致高等教育“过度发展”的主要原因。很多学者已经注意到，我国的高等教育已有“过度教育”的明显特征。因此，恢复国家助学贷款制度的商业本质，使其在商业贷款的基础上不断扩大受惠人群，才是国家助学贷款制度的根本发展方向。如果考入非重点院校的贫困学生无法得到有效资助，经济因素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们对高等教育机会的获得。有学者认为金钱成为决定人们接受高等教育机会的影响因素是对教育公平的侵蚀，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完全消除经济因素对高等教育机会的影响并实现教育“结果平等”是一种乌托邦思想。如何看待这种分歧？国家是否有充足的财力对所有高校的学生均提供充足的经济资助？国家是否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