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游大邑药师岩摩崖造像之感.doc

记游大邑药师岩摩崖造像之感园林之十四曲栏殊色曲觑曲曲一湾柳月，濯魄清波；遥遥十里荷风，递香幽室。（明）计成园冶立基初春的一个清晨，独行于拙政园里，揣上一句计成的舒心句子，去寻那赏心景致。面水而筑的四面厅远香堂或许就是这句子的天然图画，只可惜时节不对，初春哪来荷花；只可惜时辰不对，清晨听得啼鸟，却哪来波中月影？昨日倒有幸游得网师园，在月到风来亭想些风月，却也端的不巧，无风也无月。远香堂，寻不得荷与月；月到风来亭，是月也不到，风也不来。揣着那句子自顾存想，却也舒心，却也惘惘。常听得某二人为一句两句话语的涵义争辩时说，“你想歪了，你曲解了我的本义。”当然“曲解”是比较书面化的措辞，委婉含蓄，却也有其形象的一面。“曲解”就是把理解的直线路径带向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岔路，就是把一些预期中不曾有的景致带入视野，却把原本自以为明了的“本义”给忘了。就如同此刻，时值深秋，秋月皓然一轮远空，山风洌洌如割，我却忘了月到风来亭里的惘惘，专注于这曲婉泥泞的山路，去寻索一些与风月无关的隐幽地界。风、月端巧来了，我却端巧忘了。听闻此山中有一尊唐代雕造的药师佛像，甚为灵验，癌疮毒肿、傻痴痛疾，凡有所求，不一不验。“南无消灾药师佛”的名号自古响亮，据说若有人身患重病，生死关头之际，亲友眷属于此时昼夜尽心供奉药师佛，读诵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灯，造四十九天之五色彩幡，其人便可苏生续命。先得山中一观佛像庄严，他日若有疾难，再备经书、灯幡，想来也能先混个脸熟，占个先机。但转念一想，若真到得燃灯挂幡之际，恐也由不得我，孤影一浮萍，谁来发个慈悲，给你念个四十九遍“南无消灾药师佛”？不禁凄然。不觉间已来至药师洞府。只见那药师佛爷端坐莲台、遍体贴金，火焰形身光一直烧到了石窟顶壁。穹顶上莲盖祥云，繁丽一片。信众们捐送的红绸把药师佛爷从头到脚包了个遍，敬奉的香烛在香炉里积满了烟尘。窟中四壁题刻着自宋以来，至明清各色人等的发愿忏悔、赞颂敬仰，好不热闹。身旁的一位居士婆婆绘声绘色，列举着起死回生、病愈身健的种种灵验奇事，我却仍是忘了焚香礼拜一番。没有缘由，只是单想着那燃灯挂幡之人尚未寻着个东南西北，我有个啥好忙活的。栏揽栏杆信画而成，减便为雅。（明）计成园冶栏杆倚栏赏鱼、观影；凭栏极目、吟诵，都是栏里栏外，云生雾绕的景况。那栏儿杆儿实际上拦不得什么，既拦不得目运云山，也拦不得神思若游；那栏儿杆儿又端巧拦得了什么，拦住了一个凝思刹那，拦住了一个怅然须臾。拦不得什么也罢，拦得了什么也罢，这栏杆本身却是不被人记挂起的物件。栏里栏外，人们自顾赏鱼观影、吟风弄月，早忘了这靠膝托肘的忠实物件，殊不知这栏杆一朝朽崩，什么也拦不得时却有一时狼狈，甚或有性命之忧了。只有些造园匠人还凭巧思摆弄这栏杆，什么笔管式、绦环式、横环式、套方式、三方式等等一大堆图式巧工，但也不过是应景生式，图些美观。譬如折扇，扇骨为栏，扇面为云；栏里栏外，一摇一荡，不也就云来雾去，飘飘然忘乎所以了吗？那云中自有清溪峻峰、翠鬓蛾眉；正在这儿飘然若仙的当口儿，若那栏杆一断，那片云耷拉着一坠，不也让人不知所云，兴味索然了吗？索性有人拨了扇骨，单把那片云儿给镶了镜框，四时玩赏，也是兴致盎然。然而那执云在手、揽风抱雾的那份逸然却终是差了点，心里终是无奈掺着些不甘愿的。拙政园里，有一个别致的小亭，把这份无奈与不甘愿给一古脑地表达了出来。这个依水而建的小亭，平面形状为扇形，屋面、轩门、窗洞、石桌、石凳及轩顶、灯罩、墙上匾额，甚至半栏都做就成了扇面状。末了，亭子的主人也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了，独坐亭中，就唤作“与谁同坐轩”。那日，初春的一个午后时分，我也一个人独坐亭中。凝思间，恰也翩翩地来了一位姑娘，与我同座。彼此陌路偶遇，聊得几句，也终不记得聊得些什么。只记得不经意时，常瞟得一眼两眼那扇形窗洞后的一缕春色，却都忘了问及你我名姓，兴许，“与谁同坐”此时那刻都并非真的紧要。兴许，紧要的却是那栏里栏外、云中心中的一份释然与一丝惘惘吧。今日，深秋的一个午后时分，我还是一个人独行山中。那些依着山崖凿刻的菩萨罗汉，驾云乘龙而来，与我同行。我手中也没个折扇，云也不来，雾也不到；前方荒崖漫漫，也没个扇形亭儿、扇形窗洞；脚下这湿滑山路，也就唤作：“与谁同行路”吧。正思量间，前方一窟右上角凿个腾云而起的白面童儿，正端巧迎面而视。我也合什还礼，黯然而去；你且驾得云去，我自跟不上你，我还走我的“与谁同行路”吧。殊梳冷韵堪赓，清名可并；花殊不谢，景摘偏新。因借无因，触情俱是。（明）计成园冶借景这崖间佛龛大都色彩明艳异常，与曾观赏的过的唐宋时代的石刻风格大相径庭。觅得几块造像题记，细一辩识，大都是明代弘治、嘉靖年间的款识。想来明代风格便是如此，其中殊异但眼观崖间刻像便可识得一二。有一龛桃形龛口的小型佛龛在色彩殊艳方面犹具代表。但见整个龛壁施以浅蓝琉璃色，其间飞动着的祥云图案以金粉勒边，中填红、绿、褐三色。中座佛像戴褐色绿边宝冠，头光为红色金边，整个身光为火焰桃形，施以金粉勒边，中填绿色。佛像通体施金粉，披褐色衣，神态庄严静怡。整个龛中舞动着异样夺目的色彩，而佛像本身的视觉形象却并不算醒目突出，犹如在色彩波洋里泛出的一个轮廓罢了。殊异倒确是殊异，不过殊异之物向来便是细节迷人，而主体模糊不明这样的观后感又能说明什么呢？在殊异事物中的主体是否就真的沉醉于细节的推敲与迷恋之中，而使主体自身倒沦为孱弱之物了吗？我不由得开始梳理起一些莫名的问题与倏忽之间钻出来的思绪，然而我手中可没有一把切实可用的梳子，我又能如何像梳头发那些把那些翘卷歪曲着的离型之发一一抹平理顺，给出一个定型的面孔呢？这不禁让我转而迷恋“梳子”这样的事物来了。其实迷恋“梳子”并非什么究思学理的高深事件。我就曾一度迷恋过许多类似于“梳子”之类的小物件。那样的迷恋只能是属于情侣之间的爱欲变形，以恋物的形式达至某种心理的慰藉。我曾不无艳羡地望着她手中的那把牛角梳，不止一次地渴望能去在她的发间指端做些梳理抚弄的活计。那翻来腾去的欲念与故作冷静的思虑，梳来理去却终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迷团，倒还真不如一曲明人的民间小调来得真切直接，就甜丝丝、羞涩涩地唱给你听：“牙梳儿。生得秋月样，是谁人挨得你背儿光，美女们顶你在头尖上。住的是香房内，伴的是懒梳妆。俐齿伶牙也，抓着人的痒。”这俐齿伶牙其实在这地界倒也没啥有处，它能抓着人的痒，却抓不住罗汉的光头，和我蓬乱如发的思绪。这梳子与梳理却并非是必然连着的事物，就如同那崖壁上雕刻的飞天，飘带与飘飞未必是一对儿能扯在一起的事物。或者还可以说，我迷恋着的那把牛角梳，并非与我对她的迷恋是纯然一体的；也许，这迷恋本身便是一种很难梳理的殊异之物。色涩槛外行云，镜中流水，洗山色之不去，送鹤声之自来。（明）计成园冶屋宇童年时，极爱看木偶戏。看着那一个个人形的木头，在拉绳的牵引下做出些人间故事来，便觉得格外有趣。笑嘻嘻地看着那些人形的木头也能说着人声，蹦来跳去制造某种早已控制着的情节，还有那帷布下实际操纵着木偶的人影，都让我兴奋莫名。后来也觉得有些恐怖，因为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已像木偶一样被一群人拉着若干条绳索呼来唤去、牵来扯去，尤其可怕的是，那些操纵木偶的人竟都是我熟识的人，有亲人、朋友、同龄人、成年人，甚至还有同桌的那个我有些喜欢的小女孩。记不得我是如何从梦中惊醒过来的了，也不记得我是否在梦中努力地挣扎与反抗过，只记得从那时起，便不再喜欢看木偶戏了。后来，语文课上习得了“傀儡”这个新词。我突然觉得那些木偶真的好可怜，一双双幕后的手臂弄得他们唯命适从、疲于奔命，而台下的观众却欢声雀跃、为一系列操纵着的情节鼓掌喝彩。我仍然记得，童年的我进入戏场后台看到的情形：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木偶趴拉在墙角；几个脱色落彩的木偶正由师傅们涂上油彩。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面色苍白，已露出木纹的木偶被描上了红红的脸蛋、微微上翘的红嘴唇，好像那一刻她顿时恢复了生机，真的微笑着醒来而我，心中却升腾起一股森森的莫名的恐惧，一溜眼跑了。此刻，我正踱步于这山中最幽深处的一座庙宇。正是不巧，今天没电，电灯没排上照明的用场。我就地顺着那些瓦隙梁间渗漏出来的些许天光，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这片被称之为“千佛崖”的摩崖造像群。崖壁上的造像或坐或立、或卧或走、或笑或哭、或悲或喜；或参禅打坐、或论辩法理；或冷眼旁观、或怡然自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挤作一个人间道场。而我却寻不得什么禅机妙悟、也看不出什么正宗精义，却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恐惧这不就是一群漠然走来的木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