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歌曲中的社会心理与文化心态

闽南歌曲中的社会心理与文化心态

闽南的村民遍布世界，几乎80%的华侨来自福建省南部。闽南语歌曲浓缩了闽南文化的精华,在海峡两岸及世界各地闽南乡亲中广受喜爱。闽南语歌曲,是“土歌”,是“乡音”。它具有特殊的韵味和魅力。如今二三十岁以上的台湾人,多少人是唱着“天黑黑,要下雨”和“爱拼才会赢”等“土歌”长大的。“土歌”曾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欢乐和理想,“土歌”曾给他们的人生带来意志和力量。而在海峡两岸、海内外闽南文化交流中,多少台湾同胞又是凭借闽南语歌曲这一“乡音”,去寻得同根、同宗、同源亲情的。闽南歌曲,我想它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一种文化上的维系,一种文化上割不断的渊源关系,就像是我们遗传基因一样,文化上的遗传基因,不管人走到哪里,唱一句闽南歌曲,就表示了它和家乡的关系,像一个风筝一样,它可以飘得很高、很远,但是它文化的这条线,总是牵在闽南的这样一个土地上。闽南歌曲的另一层意义在于它往往十分真切地展现该人群(台湾民众)的某种社会心理、文化心态。闽南歌曲中展现的台湾同胞的社会心态、性格特征不同于大陆人民。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社会心理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发生、并能互相影响的一种普遍的精神体现。人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动物;人的生活的社会性,使社会生活环境成为人们社会心理的物质基础。然而社会的形成是历史长期发展的结果,因此社会环境既是一种现实的关系,同时又潜在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一般的社会心理,是现实社会环境对生活主体(人)的刺激所产生的反映;而某些具有地域特征的特殊社会心理和文化心态,则更多地受到社会进程中历史文化因素的影响。本文就是由台湾同胞久唱不衰直接体现他们心声的闽南语歌曲说开来,探讨由历史文化积淀而来的具有地域特征的特殊社会心理和文化心态。笔者收集了大量在台湾广为流传的闽南歌曲,并且对它们进行了分类,不同的内容分别表现了台湾同胞不同的社会心理、文化心态。现具体分析如下:一是离别、怀乡、寻根题材的闽南歌曲,表达思念家乡、渴望回归故里的心情。如《望乡调》《思想起》《思念故乡》《港边惜别》《望你早归》《港都夜雨》《异乡夜月》《百家春》《台东调》《浪子的祈祷》等等。这一题材的闽南歌曲反映了台湾同胞强烈的祖根意识和族群观念。这一社会心理、文化心态受着历史文化因素的深刻影响。台湾是以来自中原而定居闽粤的移民为主,自明末即17世纪中叶开始,出现规模性的垦殖移民和战争移民,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在百余年持续不断的时禁时放,却从未间断的移民中,至19世纪初叶(嘉庆中)才基本稳定下来,发展成为移民的定居社会。这种移民经历,使台湾文化具有鲜明的移民文化特征。反射在民众的文化心理上,其重要的一个方面就表现为不断追问“我从哪里来”的强烈的祖根意识。台湾移民的另一个特征是大多是单门独户,甚而是单身独人,或者三五结伴的辗转流徙。家族血缘聚落的形成,并非一开始就可能出现。这种个别的持续不断的移民,往往需要同乡、同族之间的互相牵引和投靠,形成同乡同族聚合而居的村社群落,移民社会的这种地缘性的组合方式,是移民强烈的族群观念形成的社会基础。这也使他们把家族观念扩大为原乡观念,与原乡原族保持紧密的联系,一有可能便组织回乡祭祖认宗。而且在清代频频发生的因利益冲突而酿成的分类械斗,也从另一个侧面强化了移民的原乡组织和原乡观念与原乡意识。乙未(1895年)以后,日本殖民者强制进行的以灭绝汉民族文化为目的的殖民同化政策,激起民众的反抗,更是将原乡意识发展成为包容更加广泛的民族意识、祖国意识,祖根已不仅是家族的、原乡的祖根,而且是民族的、祖国的祖根。这一切都表明了清代以来形成的台湾移民社会,祖根意识并由此进一步衍化的民族意识、祖国意识,是民众心理最重要的文化意识之一。这些历史原因形成的台湾同胞的祖根意识和族群观念,体现在早期的移民社会时期,并影响了好几代的台湾民众,传承至今。这种意识就通过台湾同胞百唱不厌的闽南歌曲表现了出来。如《故乡》中唱到的“有几间厝,用砖仔砌砌,看起来普通普通;时常出现我的梦中,彼就是我的故乡”;“住一阵人真正善良,面上拢带着笑容,安份守已士农工商,彼就是我的故乡”;“想起着可爱的故乡,乎我意志坚强,在我的打拼奋斗中,你就是鼓励我最大的力量”;“总有一日我会成功,返回去我的故乡”。再如《浪子的祈祷》中唱到的“故乡的我的小弟原谅恁大哥,不是我爱来流浪,不是爱他乡的流浪岁月,浪子的祈祷:家内的大大小小,这存平安无事”等等。二是表达漂泊无依、孤苦伶仃的处境和心情的闽南歌曲。如《乞食调》《浪子泪》《浪子的心情》《流浪的歌声》《秋风夜雨》《雨中鸟》等等。这一题材的闽南歌曲反映了台湾同胞的边缘心态和“孤儿意识”、悲情意识。这种社会心理有其历史渊源。台湾在中国的地理版图上,处于中原大陆的边缘,这种地理环境的边缘位置,也造成了台湾在文化版图上的边缘状态。在汉唐中原已进入儒教鼎盛时期,远离儒教中心的台湾,还以蛮夷的形象接受来自中原的儒家文化的教化。地理的、文化的这种边缘状态,使台湾社会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文化上,都以中原为中心,形成中心与边缘的一对范畴。中原是天子脚下的中原,是文化先进、经济发达,可以号令天下的中原;而台湾只是天子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一统观念下,偶尔抬眼一望的遥远国土的一角,是听命中原和等待中原来开化的附臣之地。这种边缘心态形成了台湾长期以来对中原的一种仰望的姿势,一种既是先天而来,也是后天所成的自卑心理。另外,边缘的从属性和依附性,对于中心而言,其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有时候为了保卫中心,边缘是可以牺牲的,从而给边缘带来深重的心灵伤害。乙未割台就是如此。台湾历史的挫折,首先来自日本帝国主义蓄谋已久的侵略,其次是无能的清政府“宗社为重,边徼为轻”的投降政策。对于台湾同胞而言,这种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边缘位置和被出卖的心灵伤害,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下,形成了“孤儿”兼“弃儿”的悲惨意识。“孤儿”意识的一面是无可归依的漂泊感、飘零感,另一面是寻找归依而终结漂泊的寻根意识与回归行为。历史上台湾命运多舛,如今,经济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但又因为当局以各种理由阻挠与祖国大陆的统一,长时间和海峡彼岸实行对峙。两岸关系时而缓和,时而紧张,至今“三通”难通,两岸之间的交流和交往还是有诸多不便。这种反复不定的过、程,难免造成台湾同胞思想和价值的混乱,并使他们对命运经常感到无奈和茫然,有着悲情意识。一些闽南歌曲就表现了台湾同胞这种边缘心态、“孤儿”意识、悲情意识。如《浪子泪》中唱道的“流浪流浪的生涯,想着流目屎,流浪子的心内,痛苦滋味谁人知,谁人愿意奔波四海,谁人愿意流浪天涯,浪子心情谁人知”。再如《浪子回头》中唱到的“过去繁华付流水,如今孤单放声哭,熟悉的城市,这是他乡的深更,流的海鸟,你的故乡在那里,浪子回头要回头,厝内父母已年老,无人通有孝,浪子回头紧回头”等等。三是表现抗争、拼搏开拓精神及励志的闽南歌曲。如《爱拼才会赢》《过着幸福的日子》《有酒矸通卖无》《一定会成功》《憨人歌》《人生舞台》《忍》等等。这一主题的闽南歌曲体现了台湾同胞的拼搏开拓和冒险犯难的精神与心态。拼搏开拓与冒险犯难,是台湾移民拓殖性格形成互相联系的一体两面。台湾移民在其迁徙和创业过程中所遭遇的特殊困难和曲折,为这一复杂性格的形成提供了客观的土壤。首先,台湾的移民是充满艰辛的长距离的迁徙。台湾的移民主要来自闽粤。从闽粤到台湾,虽只隔海相望,但水路不同于陆途,风波险恶,危象丛生。特别清代移民,长时间处于限制入台的政策之中、正常的移渡无法进行,大多以私渡的方式渗透。这样的冒死偷渡,较之长途跋涉,其所需的克难精神与坚忍意志,当也倍于陆途移民。因此台湾移民所历经的艰辛和付出的代价,恐非其他移民所能比拟。这对于台湾移民坚忍意志的砥砺,有着特别的意义。其次,台湾移民的性质,主要是从经济开发较早地区向经济开发迟缓地区迁徙的垦殖性移民。他们所面对的,基本上是生存环境更为恶劣的蛮荒土地。他们无可选择,所能进行的只能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农业垦殖工作。这种主要依靠体力劳作的对土地带有原始性质的开发,需要付出更多的艰辛。这对于台湾移民特殊性格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再次,台湾移民是交错在战争移民与经济移民的复杂转换之中进行的。这种转换,使台湾移民的成分,杂有许多以单身青壮年为主的战争移民。他们的尚武精神和行伍习气,养成了好勇斗狠之风,既敢于舍身克难,又不惜冒死逞强。最后,台湾地区的海洋文化传统,使台湾移民在以土地垦殖为主的农业活动同时,其一部分人也利用海洋优势进行商业活动。朝向大洋的辽阔海上航行,赋予了台湾同胞于浪漫想像力的开拓意识。海上贸易的厚利和违禁贸易的风险,开成了一个怪圈,推动台湾私商不惜冒险犯难去追逐最大利润。民间私商的兴起和繁荣,是台湾社会发展的重要经济力量,也是影响台湾社会文化心态的一个重要因素。上述诸方面因素,构成台湾移民的特殊经历,赋予了台湾社会人文心态与文化性格的重要特征,即拼搏开拓与冒险犯难精神。这一精神既体现在最初的土地拓垦上,也表现在今日的经济发展中。由于国民党政权迁台初期对本省人士的政治歧视,把本省人排斥在政治系统之外,促使从“土地改革”中把农业资本转换成为工业资本的一批本省人士投资企业。而在60年代台湾经济的繁荣,正是这批中小企业者拎着一只皮包,走遍世界去开发市场,从而带来台湾经济的繁荣。这种精神无疑是移民拓展性格与传统的发扬。闽南歌曲《爱拼才会赢》,准确地抓住了台湾同胞开拓精神的这个拼的典型性格特征,因此作为民众心声的概括与传递,这首歌曲长久流行不衰。歌曲中唱到“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哪怕失去希望,每日醉茫茫”;“人生好像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坏运”“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再如《云过天就清》中唱到的“不通怨叹不通悲伤命运来造成,人生路程多风霜,谁人无波浪,虽然过去放荡半生,只要你好歹会分明,不免惊,云过天就清,只要意志坚定,创造前程,也有光明的人生”等等。四是爱情、相思、失恋题材的闽南歌曲。如《三声无奈》《我有一句话》《阮不知啦》《我的青春》《相思叹》《黄昏再会》《心茫茫》《六月茉莉》《月夜愁》《初恋思君》《送君珠泪滴》等等。这类歌曲较多的是弱女子希望男子(情郎)的疼惜,不要变心,或等待心上人的再来。如《白牡丹》中自比为花朵,等君来挽(采摘),甘愿给君插花瓶。《青春赌一摆》写到薄情郎花言巧语骗取了感情,后一去无回,“过去我真情真义,用心对待你,你对我假情假义,花言甲巧语,女人一生一生的,青春赌一摆,我袜搁再相信你”。在台湾,历史上女子本来地位低、传统观念浓厚,因男子多出外工作挣钱,妇女只能在家守空房,而养女、童养媳制度又造成许多旷男怨女。日据时期,生活更为艰难,许多女子沦落风尘,因此出现了很多体现爱情、失恋、相思的闽南歌曲。而一个更深沉的原因是当时在日本统治下,全体台湾同胞的处境和这些弱女子十分相似,受人摧残,遭人欺负,就像脆弱的花朵,任人践踏。这些歌曲其实唱出了民众内心的苦闷和怨叹。当然新时期的闽南歌曲也有很多以爱情为主题的,但历史不一样了,人民的处境也不一样了,现在体现爱情的闽南歌曲更多地是对美好爱情、美好生活与幸福未来的向往与期冀。如《六月天》中唱到的“若是风台天我会陪伴你,地震的时我会保护你,啊爱你的心请你免怀疑,希望咱的感情亲像六月的天气”。再如《幸福进行曲》中唱到的“因为你,冬雪已化做春天的溪水,因为你,雁行千里斗阵来相随,咱的青春是一段唱未完的歌诗,咱的未来是写在日历纸的爱你,一个人一支吉他,抱着希望。你讲你要唱一首歌,幸福进行曲,这是阮为你写的一首歌,日子随风吹,一生只爱你一个”等等。五是反映生产劳动的闽南歌曲,特别是农,渔业生产有关的民谣,以及反映一般日常生活的歌谣。如《茶山相褒》《农村曲》《天黑黑》《茶》《牛犁歌》《补破网》《讨海掠鱼人》《三轮车夫》《烧肉粽》等。这一主题的闽南歌曲体现了台湾同胞节俭、勤劳、务实、精明的精神品质,这与台湾移民的特殊经历和历史上长期受海洋商业文化影响有关。台湾的移民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并且要在相对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寻找和创造发展的机遇。因此对于移民来说,无论是农业垦殖,还是其他生产活动,都是一个从无到有、从初级到高级的创造过程。这个艰辛的过程特别需要台湾同胞要有吃苦求实的精神,要勤劳勇敢。因此台湾同胞有着勤劳、务实的优秀传统。另外台湾是一个海岛,资源缺乏,对外依存性强,因此商业发达。利润是商人的动力,不精明必然被淘汰。在获得利润动机驱使下,只好精打细算,斤斤计较。所以台湾同胞向来以精明著称。台湾同胞经常唱的《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