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之传》《长门赋》辨

《门户之传》《长门赋》辨

《门赋》最早出现在《文选》中。这是西汉优秀的赋，开启了对赋制度和宫园怨恨的先驱。然而,学术界对此赋的作者及作年,一直存在分歧。关于《长门赋》作者问题,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长门赋》作者不是司马相如。持此观点者认为《长门赋序》言陈皇后因此赋而复得幸,与《汉书》记载不符,此赋在艺术风格上与相如《上林赋》等风格不类,因此不可能是相如所作,而是后人所拟。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五云:“此文乃后人所拟,非相如作。其此细丽,盖平子之流也。”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九“假设之辞”亦称:“《长门赋》所云‘陈皇后复得幸’者,亦本无其事,排谐之文,不当与之庄论矣。(原注:《长门赋》乃后人托名之作,相如以元狩五年卒,安得言孝武皇帝哉?)”毕庶春先生则认为《长门赋》有可能是南朝齐代的庆虬之之流托名相如而作(《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另一种则认为《长门赋》作者是司马相如。持此观点者认为《长门赋序》为后人所加,但赋文本是真实的,此为《文选》序中的常见现象。从赋的内容与风格看,当为相如作。张惠言《七十家赋钞》云:“此文非相如不能作,或一谓平子之流,未知马张之分也。”沈伯俊先生《宫怨体的滥觞——<长门赋>》通过对赋的内容与风格进行详细辨析,指出:“《长门赋》确系司马相如的作品。”(《成都大学学报》1982年第1期)龚克昌先生《<长门赋>简说》也认为:“从赋的思想倾向和艺术特色看,我们似应遵从《文选》的说法,把它判归为司马相如所作。”(龚克昌《中国辞赋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416页。)简宗梧先生《<长门赋>辨证》则从《长门赋》的用韵特点进行分析,认为《长门赋》的用韵方式只能是西汉蜀地所特有,这可以证明《长门赋》是西汉蜀郡司马相如所作,而不是东汉南阳张衡所作(简宗梧《汉赋史论》,东大图书公司1994年版,第57页)。上述研究主要从《长门赋》的思想内容、艺术水平和艺术风格看,此赋是否可能为相如作。但是,一个作家的作品反映的内容可以有多方面,艺术水平可以有高下,艺术风格也可以是多样化的,若仅仅以此作为判断《长门赋》作者的标准,并不足以服人。其实,研究者在争论的时候,都忽略了两个重要问题:第一,《长门赋序》是否真与史实不符;第二,《长门赋》作于何年,是否真是替被废的陈皇后作。既然《长门赋》的作者问题是由《长门赋序》引发,那么,还是应该先看看它究竟是如何说的: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官,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否定序文叙事的真实性者认为,序中言陈后被废,因请相如作赋复得亲幸,与史实不符。然而,序中并未明言陈后请相如作赋时已被废,只说是“别在长门宫”。“别”,《说文解字》云:“分,别也。”又:“辨,别也,象兽指爪分别也。”《玉篇·另部》:“别,蒲列切,离也。又彼列切,分别也。”可见“别”有离、分别之义,而无被废之义。如《离骚》云“余既不难乎离别兮”。认为此指陈后被废,乃是后人依《汉书·外戚传》等记载作出的引申式理解。《外戚传》云:“元光五年……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又,《汉书·武帝纪》称:“元光五年……秋七月……皇后陈氏废。”两条史料互证,则陈后于元光五年被废居长门宫,乃铁定事实。那么,序文说陈后“别在长门宫”,就似乎应指其被废。但《文选》李善注引《外戚传》中武帝诏云:“罢退归长门宫。”这就颇有意思。须知“退归”和“退居”意思是不一样的。既是“归”,长门宫就应该是陈后被废前曾经居住之处。在此应注意的是:长门宫究竟于何时出现;陈后是否被废之年居住的就是长门宫;长门宫与陈后究竟有何关系。这些问题对序文“别在长门宫”一语的理解无疑关系重大。关于长门宫的来由,且看《汉书·东方朔传》的记载:帝姑馆陶公主号窦太主,堂邑侯陈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余矣,近幸董偃。……安陵爰叔者,爰盎兄子也,与偃善,谓偃曰:“足下私侍汉主,挟不测之罪,将欲安处乎?”偃惧曰:“忧之久矣,不知所以。”爰叔曰:“顾城庙远无宿宫,又有萩竹籍田,足下何不白主献长门园?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计出于足下也,则安枕而卧,长无惨怛之忧。久之不然,上且请之,于足下何如?”偃顿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奏书献之。上大说,更名窦太主园为长门官。这说明长门宫原名“长门园”,为武帝姑、陈后母窦太主所有,因董偃劝说,窦太主将它献给武帝,方更名为“长门宫”。那么,窦太主何时献出长门园呢?据《汉书·外戚传》载,陈后被废,“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须嗣侯。主寡居,私近董偃。十余年,主薨”。而堂邑侯陈午卒年,《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有记载:“孝文三年,侯午嗣……四十八年薨。元光六年,侯季须嗣。”说明陈午死于元光六年。之后窦太主方近幸董偃。也就是说,窦太主献长门园已是元光六年后的事。武帝得到长门园并以之为长门宫,也在元光六年之后。而此时距陈后被废,至少已有一年。所以,陈后被废时,只有长门园,而无长门宫。因此,她被废退居之处不可能是“长门宫”!既然长门园乃窦太主所有,自然也是陈后未嫁前游玩的故园。她为后期间被武帝疏远时曾住长门园亦有可能,否则就无“罢退归长门宫”之说。但她被废时尚无长门宫,又何来被废即刻“罢退居长门宫”呢?比较合理的解释,当是“罢退居长门园”,让其被废后回娘家思过。这样理解并非是笔者一厢情愿的猜测。在武帝后妃中,陈后虽由被疏到最终被废,但武帝对她的态度与一般后妃有不同。陈后与武帝本是表兄妹,因“武帝得立为太子,长主有力,取主女为妃。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汉书·外戚传》)。可以说,武帝与陈后的结合乃是一种感恩式的近亲政治婚姻。也正因这种复杂关系,武帝在废陈后前,曾对她有过疏而复加恩礼的经历。据《资治通鉴》卷十七载: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后宠浸衰。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记载说明武帝是在窦太主相助下当上太子,在他即位后,当然应对窦太主给予特殊恩遇,其中就包括以其女为后。尽管武帝后来对她们或厌或疏或废,但仍怀有一定感激。“复加恩礼”,即为明证。另,陈后死,葬霸陵郎亭东,窦太主也葬于霸陵;而卫后因巫蛊之祸被废自杀后,是“盛以小棺”,草草葬于城南桐柏。两相比较,足见武帝对陈后更有怜悯之心。既然武帝在陈后死后都能如此,那么,让她在被疏以至被废后回长门故园居住,是合乎情理的。其实,陈后由被疏到被废,时间较长。《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称:“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宫幸上。”《资治通鉴》依此将陈后宠衰系于建元二年,这恐怕为时尚早。据《汉书·外戚传》,卫子夫入宫“岁余,竟不复幸”,到武帝斥归宫女时方得见,由此得幸有身,尊宠。那么陈后妒子夫,按时间推算,至早应到建元四年了。此时距陈后被废尚有八九年之久。期间,陈后为挽回武帝宠爱而进行种种努力是不足为怪的。而司马相如约于建元六年因《子虚赋》被征召,这就为陈后闻其名并请其作赋提供了机遇。《长门赋序》云“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由此赠金请相如作赋,也就有了事实依据。由上所论,尽管《长门赋序》为后人所加,但所载之事实并非与史实不符。学术界之所以有《长门赋序》与《汉书》不符的观点,主要在于把“别在长门宫”的“别”字理解为“被废”,因而造成误解。其实,《长门赋序》所说的“别在长门宫”,乃是指陈后被疏时曾别居在长门园。这与她后来的“被废”不是一回事!因长门园后改为长门宫,故《序》作者从之而改。所以,序文叙事并未违背基本史实。既然《长门赋序》与史实吻合,那么,以序文违背史实来否定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就没有说服力。况且,《长门赋序》的真实性与《长门赋》的作者毕竟是两回事,即使《长门赋序》为伪,也不能就此否定相如作《长门赋》。因此,在尚无有力直接证据推翻其著作权的情况下,还是应当尊重《文选》载录,承认《长门赋》为相如所作。《长门赋》究竟作于何年?本文认为,《长门赋》不是作于陈后被废的元光五年之后,而是作于司马相如应征入宫之初。理由有二:其一,汉武帝在疏远陈后之初,虽怒其妒,但尚有不忍之心,让其暂回娘家别居长门园,这是陈后请相如作赋的情感背景。卫子夫因入宫未得见,偶见则“涕泣请出”,赢得武帝“复幸”;那么,陈后被疏后请相如作《长门赋》,抒写独处凄凉,向武帝表达无尽思慕,以争取同情,又有何不可?在司马相如这里,“相如既可以为迎合汉武帝的口味而主动频频献赋,他为什么不可以应陈皇后的请求而为她作赋分忧呢?”(龚克昌《中国辞赋研究》,第386页)而相如作赋的时间,不可能在陈后被废之后,因为既已被废,就不大有“复幸”的可能。其二,建元末年到元光初年,卫子夫生女而未生子,且卫氏外戚羽翼未丰,还不足以取代陈后地位,这就为司马相如接受陈后请托提供了可能。建元六年司马相如入京,是为了获取“赤车驷马”而来(常璩撰、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蜀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52页),他可以为被疏的皇后作赋,却不大可能贸然接受一位被废皇后的作赋请托。须知元光五年陈后被废之际,正值卫子夫宠盛之时。卫子夫元朔元年生太子刘据,更使其宠达到顶峰。此时,卫氏外戚集团的中坚人物卫青、公孙敖、公孙贺都已在政坛中崭露头角。据《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载,元光五年,“青为车骑将军,击匈奴,出上谷;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青至茏城,斩首虏数百”。元朔元年,卫子夫立为皇后,卫青亦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