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禹诗歌的使事用典思想

论王禹诗歌的使事用典思想

研究中国古代诗歌的使用是一个不可避免的重要问题。因为对于诗人来说，使用诗歌只有不同的用途和习惯，但很少有人使用诗歌。典故作为一种凝聚着浓厚历史文化内涵和哲理性美感内涵的艺术符号,在中国古典诗歌的语言形式构成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用典不仅是诗人们学识的体现,而且能使诗歌在简洁的形式中包含丰富的内蕴,达到言简意深、含蓄厚重的艺术效果。王禹偁诗歌的用典情况随着其政治生活的起伏也发生着变化,贬谪后,诗歌用典的频率、深度和广度都远胜前期。在“白体”诗人普遍“贵白描而忌用事”,用典不多、意蕴不深的情况下,王禹偁的使事用典就使其诗歌显得典丽含蓄,在学养的积累上也深厚得多。但总体上来说,王禹偁的用典还是未出“白体”的范围,典故使用并不绵密,缺少变化,范围不够广博,意蕴较为直白,显示出宋初文人普遍才学不够富赡的特点。遭遇贬谪前的王禹偁在诗歌中典故用得较少,而且也都是一些比较常用的典故,乘兴之游则以王子猷访戴逵比拟,如《游虎丘》;送县令就潘岳河阳一县花,《和屯田杨郎中同年留别之什》是也;见风雨起而思归则张翰为鲈鱼脍隐,如《再泛吴江》;挽太宗之崩就黄帝鼎湖乘龙,《先帝登遐,圣君嗣位,追惟恩顾,涕泣成章》用此典;送长史幕僚之类则庾公登楼,如《月波楼咏怀》……这些熟典的出现,就像象征性景物一样,只起了暗示作用,意义并不深隐,更不会给阅读带来障碍。即使这样,这些典故也并不经常出现,这也是构成王禹偁白体诗歌明白易晓的因素之一。谪居时候的王禹偁不仅增加了典故的数量,而且不再像前期那般浅尝辄止、流于形式,他选取那些与诗意和情感紧扣的典故,这是诗人前后期心态变动影响下审美价值发生改变的结果。而且使事用典这种含蓄蕴藉,能于有限的词句中传达出无尽深意的手法也恰好符合王禹偁此时“欲说还休”的感情特征。陶渊明是其诗歌前后期都多次提到的,但是却灌注了不同的情感流。前期的诗歌引用陶渊明,多是反用其“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之事,自称是“折腰陶潜”。初出茅庐的诗人虽然还位卑官小,但是自己“兼济天下”的理想和夙愿却大有希望实现,因此陶渊明不愿以五斗米的俸禄而放弃自由的天性,但是诗人却宁愿为一“折腰”小吏而待机建立功业,施展抱负。后期的诗人直接用了陶潜饮酒、赏菊等隐居后的故事,常有“滤酒精”、“菊丛”等字眼,他疲惫的内心和失望的情感可见一斑。以《得昭文李学士书报以二绝》为例:谪居不敢咏江蓠,日永门闲何所为。多谢昭文李学士,劝教枕藉乐天诗。左宦寂寥惟上洛,穷愁依约似长沙。乐天诗什虽堪读,奈有春深迁客家。诗歌用到了屈原、贾谊遭谗被贬之事。江蓠是一种香草,屈原流放湘水,遂咏香草以明高洁之志。而长沙乃贾谊昔年的贬谪之地,此以地名代人名。在诗中王禹偁以屈原贾谊自比,因为二人都是抱负远大、才华横溢却无辜遭贬的代表,诗人在心理上找到了感情的寄托,所以此后,王禹偁诗歌中借屈贾抒怀的句子就不绝如缕,如:“江蓠吟尽鬓成霜,谪宦归来梦一场”(《幕次闲吟》其五),“不似谪官淮水上,鬓毛衰飒咏江蓠”(《送都官梁员外同年之江南转运》),“应笑同时东观客,商于憔悴似长沙”(《寄冯舍人》),“作赋有时悲鵩鸟,杀身无路学犠牛”(《南郊大礼诗》其十)。诗人常常在“咏江蓠”前加上“憔悴”,诗篇始终弥漫着一种孤寂、凄凉的味道,可以窥见诗人哀怨忧伤的心情。贬谪使诗人痛苦,然而痛苦的心情需要排遣,否则便会走向沉沦。而且既然人生无常,命运无法把握,诗人就常常以读老庄、参佛禅来自我解救,其诗中也多次用老庄与佛语,比如《次韵和仲咸感怀贻道友二首》:莫问穷通事若何,遇花逢酒且狂歌。人情易逐炎凉改,官路难防陷阱多。只合收心抛世网,不须推命说天罗。如今玉石休分别,免被无事刖卞和。好齐生死与穷通,古往今来事略同。轩后谩留烧药鼎,汉皇虚筑望仙宫。鉴中容鬓看看老,梦里荣枯旋旋空。不逐冥鸿天外去,可怜燋烂扑灯虫。诗歌融合了庄子齐生死万物,佛家万事皆空、人生如梦,史籍典故卞和献玉被刖等事,表达出了诗人对现实生活中人情冷暖炎凉的认识和体味,同时也流露出希望全身远祸、独善其身,姑且饮酒狂歌、及时行乐的消极情绪。还有《放言诗》五首,这是诗人有感于元、白谪宦皆作放言诗什而发的。相同的遭遇,类似的感受,启迪诗人写下相似的诗作,试录其一:谁信人间是与非,进须行道退望机。卦逢大壮羝羊困,乡入无何蛱蝶飞。泽畔衣裳兰作佩,山中生计竹为扉。饥肠已共夷齐约,一曲高歌去采薇。诗既名之以“放言”,实有放怀而尽言之意,尽情地表达出自己忧愁失志的骚人情怀。所以诗歌典故密集,一连用了《易经》、《庄子》、屈原事和《史记》伯夷叔齐事这四个典故。“卦逢大壮羝羊困”一句用《易·大壮》:“羝羊触藩,羸其角”来比喻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乡入无何蛱蝶飞”句则融合了庄子的《逍遥游》以及《齐物论》的庄周梦蝶二典。《庄子·逍遥游》有:“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表现出诗人期盼能像庄周一样化作蝴蝶,进入无何有之乡自由自在;“泽畔衣裳兰作佩”句用以兰草为佩的屈原在湘水之畔吟诵着《渔父》之事自比;最后一句“饥肠已共夷齐约,一曲高歌去采薇”用商末伯夷叔齐兄弟为让贤逃至首阳山,不食周粟,采薇而食,终于饿死之事,痛陈自己不愿再出仕的心情。全诗婉转低回、沉郁顿挫,诗人遭遇不平的复杂心情就通过典故委婉而恰当地表达出来,这就是用典的妙处。王禹偁抱负远大却命运多舛,一再遭贬,尤其是第二次被贬谪之后,诗人已是早生华发却依然得不到重用,悲从中来,他在诗中就一直自比西汉冯唐,试看以下诗句:贰卿三十八,羞杀老冯唐。(《送礼部苏侍郎赴南阳》)却应回笑滁阳守,官似冯唐半白头。(《贺吕祐之谏议》)妙术远惭周柱国,衰容争奈汉冯唐。(《饶州马殿院频寄黑髭药,服数千丸斑,白未减,作诗以报之》)放逐翰林同李白,蹉跎郎署是冯唐。(《送江州孙膳部归阙兼寄承旨侍郎》)昨日梓宫陪哭临,泪多惟有老冯唐。(《阙下言怀上执政三首》之一)官曹寂寞冯唐老,多羡乘轺泽国行。(《送直馆高正言转运荆湖》)冯唐空潦倒,卫绾是谁何。(《病中书事上集贤钱侍郎》)荀悦《前汉纪》载:“冯唐白首,屈于郎署。”冯唐才能突出,然而老年仍居小官,这种遭遇与诗人极其相似。只要略知冯唐之事,就会读懂诗人包涵在这个典故中的深意,得到远比字面丰富的意蕴。另外,诗人还喜欢运用《诗经》的事典和语典,随便可列举出来的就有《送戚维戚纶之阆州亳州》之诗句“于役勿为叹,加饭聊自娱”出自《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扬州池亭即事》的句子“孤吟刻幽石,此义非考槃”反用《诗经·卫风·考槃》之义,表明自己不做隐士的心意;还有语用《诗经·郑风·子衿》的“青青子衿辈,栉比曳朝裾”来指代有进后学以及典出自《诗经·王风·黍离》的诗句“岸上黍离经故国,湖边木脱正高秋”等等。不过,诗人运用得最多最频繁的,则是出自《诗经·召南·甘棠》的典故,这个典故几乎贯穿了诗人诗歌的全部,试摘录一些诗句:若使当年居显位,海棠今日是甘棠。(《题钱塘县罗江东手植海棠》)温树深严梦,甘棠蔽芾丛。(《送赵令公西京留守》)蔽芾余千本,青葱共一园。(《茶园十二韵》)因感得时留甘棠,更嗟无位泣麒麟。(《甘棠即事简孙何》)二年佐棠阴,眼黑怕文簿。(《暴富送孙何入史馆》)共保不朽名,他年比甘棠。(《送刘职方》)南宋朱熹《诗集传》题解此篇为“甘棠,美召伯也”,并进一步解道:“甘棠,杜也,茇草舍也。召公巡行邦国,重烦劳,百姓蔽棠而舍。国人思之而爱其棠,不忍伐也。”召公是西周武王时期的贤臣,对百姓广施仁政而得百姓爱戴。诗人追慕这样的先贤,在诗中反复用“甘棠”的典故,也包含着他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主张。王禹偁在宋初是一个深受儒学精神影响,以复兴儒学为己任的忠直之士,在少时就表明自己要“致君望尧舜,学业根孔姬”(《吾志》),以实现儒家的治国理想为终极目标,其诗文也反映出浓厚的治学儒家的意味来,因此诗人喜欢用儒家经典之一的《诗经》的典故尤其是“甘棠”之事就毫不奇怪了。诗人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用典情况,就是他在诗中反复地、大量地用春秋时老莱子的典故,在数量上不下百次,比如:自有采华衣,勿叹蓝袍绿。(《送朱九龄》)青宫位在他年起,采服身归此日高。(《送淳于中舍悬车侍养》)采衣方侍养,红药即供吟。(《送正言杨学士之任缙云》)已闻爱子披朱绂,犹学婴儿着采衣。(《送李著作》)西掖罢批天子诏,北堂荣着老莱衣。(《将赴单州和韦度支相送之什次韵》)未有重茵如子路,空披采服学婴儿。(《送舍弟赴举因寄两制诰诸大僚》)据《艺文类聚》卷二十《列女传》载:“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著五色采衣。尝取浆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啼或弄乌乌于亲侧。”诗人用老莱子的典故,取其事亲至孝之事,而反复大量地运用,也许只是诗人的一个用典习惯罢了。综上可见,王禹偁使事用典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用典稀疏,且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