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是一个故事

水袖,是一个故事

京剧《打神报告》是王奎《桂英》中的一个片段。这是写敫桂英接到变了心的王魁的一封休书之后,痛诉于海神庙的一场独角戏。如何表现敫桂英的悲惨遭遇和她的感情,手段很多。在戏曲中,水袖是重要一功。这里,我仅从水袖这一手段来讲一讲我的经验,供同行们参考。(请参见本刊本期封三图片)戏一开始,“风云易测,人心难信”一句[导板]后,神情惝怳、魂魄佚荡的敫桂英侧身上场。她一撮发绺垂在耳旁,充满愁苦、哀怨的两眼远视,似乎在寻找什么。是的,她是找负心的王魁来了。她到哪儿去找呀。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用了一组水袖动作,表现敫桂英的这种精神状态:侧身出场后,原地回步起范儿,双手抓袖,左转身,向右燕子抄水圆场,呈螺旋形三圈,接着原地向左旋风圆场三周,两条水袖顺势撒开,把敫桂英围起来,稍一站定,颠步朝左、右双摆袖,反云手揉袖,双晃手,左背肩袖,右撩袖,拉左腿,一个小蹲式亮相。这组水袖一方面表现出敫桂英身不由己、漫无目的行路的状态,另一方面揭示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感情。比如旋转时,从技术要求上讲,水袖、线尾子、发绺、腰包四层都要随着身体一起旋转,而且要转圆了。这里不能有卖弄的痕迹,要贯注人物的感情,使这一旋一转把敫桂英有冤无处伸,有恨无处泄的内心痛楚展示出来。紧接着一个哭头“王魁呀!”叫起锣鼓[凤点头],左手一个冲水袖。这个冲袖要有力,使水袖直向上冲,表现敫桂英对王魁的恨。再拉回水袖,一个上步,抛右水袖,这个抛袖要注入敫桂英的一腔冤情。接着,“啪”一下把水袖卷回来,使一个风搅雪的水袖技术,再揉袖,表现敫桂英一种自责的、悔恨难当的心情。双袖一绕,一抖袖,把水袖弹起来(不是扔出去),把敫桂英被逼迫得走投无路的情境交待出来。这一组水袖的动作幅度比较大,感情也比较强烈,所以表演中尤其注意不能蛮,不能泼。敫桂英是受到刺激而神经失常,时有疯态,并非完全疯狂。要把握住人物美的基调。无论外表、内心她都是美好的。[凤点头]切住后,唱“寸寸相思化灰尘”。双手轻揉袖,捧袖,上步左前方,往右横走三步,贴掌,转腕,头朝左扭,向右慢慢转身,退二步,左袖搭右肩,右袖做一个冲天柱的技术,右转身坐盘。起身,右转身,上右脚,双背手拖袖。再向左前方亮相。这组水袖主要是表现敫桂英怨王魁、恨王魁、怒气冲天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接下来,我根据四句念白设计了四组水袖动作。“只望将心托明月”,双撑袖,双提袖、双抓袖贴胸,小五花揉袖,左转身,左袖搭右肩,右手从左腋下向上冲袖,右踏步,小卧鱼蹲下,做望月状。“谁知明月照沟壑”,右转身,右掏手抽袖,揉凤尾袖,再抛右袖,旋袖过头,左手掏袖,抛袖,搭右肩,同时右抛袖、抓袖,左抓袖、扔袖,左转身,侧身,眼睛看沟壑状,亮相。“王魁今日负恩义”,右抓袖,快速小五花揉袖,跺脚向下双扔袖。一抬头,稍一愣,敫桂英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海神庙。海神庙是虚拟的,靠演员的表演交待出来。接念“此情唯有海神知”,左右双摆袖,抱袖往左走小圈,这时在敫桂英的眼前出现了王魁的幻影,她抛左袖、抓袖,抛右袖、抓袖。当然她什么也没抓到,她似乎明白过来,哪里有王魁,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右袖盖左肘,呆立片刻。接下来,双翻掌,撑双袖花,双背肩袖,左转身,双撩袖,左脚前提(欲迈步又止),表现敫桂英刚要进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想起了在此与王魁初次相遇的情形。敫桂英边回忆边叙述,这里的一大段话白不能念平了,因为敫桂英是触景伤情,越想越悲,越说越气。当念到“那日他进京应试之时,我二人曾在海神庙前发誓,他不再娶,我不再嫁,若负前言,上刀山,沉海底”,敫桂英的情绪已上升到十分激烈的程度了,于是双晃手,大旋袖,向右双摆袖,双抓袖,右胯退,翻身卧鱼,右转身旋风圆场,左臂反挽手,抛右袖。随着情绪的愈来愈激烈,敫桂英的神态也不甚清醒了,她吐右袖,抓袖,左转身“呀,王魁!你……来得好”,左抓袖,双扔袖,原来又是幻影。唱“王魁做事心太狠”,左抓袖,右抛袖,吸袖,右跨腿翻身,跺脚,上绊步,抓袖,再抬腿小燕式亮相。接唱“海神庙前诉冤情”,双抓袖往右后方退步,再跺脚走S形圆场。这里的圆场不同一般传统的行不露脚、不摇裙的水上漂式的圆场。开始起步时的第一步和第二步与传统圆场一样,从第三步开始,就不同了,两脚尖翘起,交替地边跑边把腰包踢成一个扇子面,跑起来后脚下似波浪起伏。增加这样一种圆场的跑法,可以使观众从两种不同圆场的跑法的对比中感受到人物的失常状态,同时也不使人物失之于美。进庙门,敫桂英用水袖做出推庙门、进庙门、关庙门、插庙门的动作。敫桂英圆场来到庙门,举起双袖一晃膀子,表示她用力推庙门,抬左腿进门后,左侧身关门。右侧身关门,双绕袖,穿袖,抽袖,捧袖,上托桃,再搭袖下腋袖,从左腋下抽出水袖,表示把庙门插上了。从前向后旋水袖,碎步转三个小圆场,再反身过来,看见了海神。海神也是虚幻的,演员凭手眼身法步把海神的位置勾画出来,向观众交待清楚。我用右袖冲天柱,左撩袖,往左小圆场,吐袖,左抓袖,右抓袖,往左跨腿翻身,双袖冲天柱,跳坐盘,表示她见到了威严的海神爷。念“海神爷呀!”右袖搭于左袖,往右燕子抄水圆场,揉袖,左转身,提袖,往左燕子抄水圆场,面向左斜前方跪地。这时,威严的海神顿使敫桂英的心神安稳了许多,神态也随之清醒了。她要向海神爷诉说自己的冤情,她边舞边唱,态度严肃而且认真,表现出她对海神的十分信赖。唱完之后,她发现海神爷并不为她的诉说所动容,顿感委屈。她一转身看见了判官,又一转身看见了小鬼,“那日我和王魁在此盟誓,不是判官爷还有小鬼哥作的见证么?”双撩袖,捧袖上前,一看判官、小鬼也无动于衷(判官和小鬼也是虚幻的),转腕丢袖,手下垂,打袖交叉,蹲下去。起身,右抓袖,抱肩丢袖,右转身,捧袖上前,掩面哭泣,伸手哀告:“你看我敫桂英,孤苦伶仃,就准了我的状吧!海神呀!”下面的一段唱,我用[垛头]来处理,并加进了水袖的表演。双抛袖、双绕袖、双揉袖、上托桃,再反过脸来冲里上旋水袖,用右手抓水袖,绊步要栽倒,左水袖从右臂下穿过去,搭水袖,绕水袖,翻身,绊步小蹲式,把双袖向左下方冲出去。这里主要表现敫桂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痛的情形。敫桂英企图尽全力打动海神,求他能为自己伸冤,但海神却不理不睬,态度漠然,她对这个本为她所尊敬的海神产生了怀疑。她不禁质问海神:“我说了半天,你到底听见没有?你们为什么不理睬呢?”敷桂英眼睛盯着海神,这一盯一看要有真实感。使观众感到敫桂英面对的就是一尊海神泥塑。敫桂英看到了海神的神态忽然恍然大悟:“唔,我明白了,今日王魁比不得从前。”仰头,捧袖,哀诉,摇头,慢退,“他中了状元,是天子的门生,哈……”这时敫桂英的手和腕子都不知不觉地从水袖中露出,她连说带笑,陷入疯态中。这个地方的表演,我把梅兰芳《宇宙锋》中赵艳容装疯时的表演吸收了一些进来。敫桂英用双手的食指在鼻子底下一抹二抹,重复念“是天子的门生”,右左后旋袖,右右前旋袖,“又作了丞相的女婿”,右横抓袖,左转身,左背肩袖,右摇手丢袖,“你们都怕他!不敢惹他!想我敫桂英一无钱”,反腕绕袖,双抓袖,回腕,丢袖,“二无势”,双吸袖,绕袖,双抛袖,“你们都看不起我!”右撩袖,揉袖,反腕抓袖,右下丢袖,左右抓袖,小五花揉袖,双丢袖,扭身,背手甩头亮相。紧接着,双背袖托腮,右抽袖,反抓,丢袖,下蹲。站起,右撩袖,右袖盖左肘,吐袖,反绞袖,风搅雪袖,回袖,左右旋袖上前,左右抛袖亮相。“你们都看不起我是个烟花女子”,这句念白一出口,敫桂英的心就象被扎一样,触到了她心灵的痛处。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猛袭心头。她想自己为葬父而沦落烟花,一个良家女子的善良、美好、痴情都被蒙上了一层洗刷不掉的耻辱,这公道吗?她何罪之有呢?她恨、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恨踏着她的身躯爬上状元宝座的负心人王魁,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个理解她的人了,就连对海神寄托的一点莫名其妙的希望也成了泡影。这时,她一个大旋转,抱水袖,双搅袖,左摆右摆,把供桌上的东西全部打掉。双手分袖,下垂,她再也不信神了,不求神了,而且她毫不畏惧地打了神,还骂了神。一段[西皮散板]:“人道你无私多刚正,善与民间解冤情,却为何今日里不灵应,任凭我哭诉你不吱声,看来鬼神也是势利眼,欺压我这孤苦伶仃的敫桂英!”双手抓袖紧接五个柔翻身,表现出敫桂英内心如刀搅般的痛苦。接着,她以风搅雪,绕袖,上旋袖,凤尾袖,左背肩袖,右提袖,蹬足,上前伸手一抓。她抓住了供桌上的一块桌布(虚拟的),抻开往右肩上一搭,一个小卧鱼。敫桂英终于精疲力尽栽倒了。这一倒使场上的悲剧气氛陡然浓烈,把戏推上了高潮。敫桂英昏倒在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时切光,王魁幻影的场上出现。为了表现敫桂英与王魁在梦幻中的相遇,我换上了七尺半水袖的褶子,比敫桂英在其它场次的褶子水袖增加了三尺半。由于做过这样的艺术处理,敫英的表演就能给观众一种飘忽感,从而把梦幻的环境托出。王魁上场后的神情是东寻西找,当灯光的追光再次转向敫桂英时,这个形象与刚才的敫桂英判若两人,她也在找王魁,两人相见和好如初。敫桂英用水袖够王魁,但始终够不着,她把水袖舞起来,一个圈一个圈地把王魁围住,一切光,追光过来时,王魁又从别的地方出现了,王魁的神志也很着急,当他四处寻找桂英时,我下场把七尺半水袖的褶子换下去,仅用半分钟的时间。灯光一亮,敫桂英依然昏倒在地。这一场梦幻的表演,主要是调节一下场上的气氛。敫桂英睁眼,呼“王郎,王郎”,她的双手仍紧紧地抱着,低头一看,还是那块桌布,她明白了,原来是做了个梦。她“啪”一撕,把桌布扔开。片刻的休息,她清醒了许多,冷静下来了,想了想,低头自慰:“王魁,我再也不想你了。还是回去吧!”转身,升庙门,往外一看,一探腿,欲迈步。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之色:“姐妹们嘲笑还可忍,鸨儿的打骂太欺人”,捧袖上前,右袖搭左肘,左袖背身,往右上两步,“这才是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一投袖,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