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汉墓出土木简与《军礼司马法》

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汉墓出土木简与《军礼司马法》

据《编年史》记载，西宁末年的青海大同县上孙家寨1.5号公墓出土了大量木简。《简要》的内容主要包括部门（军队机构）、仪式（训练规则）、军队标志和军事指挥官、奖励制度、行刑制度和惩罚。简文中的《孙子兵法》,有的内容在以前未曾发现过,是这次新发现的孙子佚文。记截的军队标志,如肩章、旗帜的区别等,与流传的《尉缭子》内容大体相同,但字句不尽相同。”1与简报同期发表的朱国炤同志的文章(以下简称朱文)也说:这批木简是按五个方面归类,“第一部分是有关军事方面的律令文书;第二、三部分是有关军队的编制、阵法和标识;第四部分是与《孙子》有关的兵书;第五部分为暂时无法归类的。”2这些看法,我认为有些地方不够准确。最近有些报刊用“出土大批兵书”的字眼来报导这一发现,尤为不妥。我读了这批木简的释文,认为它们全部是古代军法、军令一类文书。这一看法,主要是从简文内容与古代军法、军令的比较中得出的。古代军事律令或作战条例,一般叫军法或军令。“军令”这个词,汉代以前就有。例如《国语·齐语》和《管子》都记载管仲“作内政以寄军令”的故事。所谓“作内政以寄军令”,就是管仲为了获取兵源,对当时齐国乡里制度进行的一次整顿改革。乡里制度是兵源所出,也是军队编制的基础。根据乡里制度编制军队,就是古代军令的一个重要内容。另外,像《左传》引用的《令典》、《军志》、《孙子·军争》引用的《军政》,从残存文字看,大约也都是古代军事律令或作战条例。特别是古代齐国流传的《古司马法》,实际上也是一部古代军法3。当时礼法往往不分,军法就是军礼,所以它也叫《军礼司马法》。其内容从今本《司马法》和古书征引《司马法》的佚文并参考《周礼·夏官·司马》(此篇与《司马法》有重要关系)来看,其中包括有军队编制(或军赋制度)的规定,也包括“治兵振旅”、教练士卒“坐作进退”以及爵赏诛罚一类规定。内容和汉代的军法、军令是类似的。汉代的军法、军令已失传,但从散见的佚文中,犹可考知一二。近人程树德著《九朝律考》,于汉、魏、晋均收有军法、军令佚文,可供参考。它使我们了解到古代军法、军令是自有系统、流传有绪的。汉初,韩信“申军法”(重订军法),与“肖何次律令”、“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为一时并称的大事。《晋书·刑法志》称魏有《军中令》。三国时代著名的军事家曹操、诸葛亮均作有《军令》④。曹操的《军令》很可能就是魏《军中令》。晋贾充撰《晋令》,其中也有《军战令》、《军水战令》和《军法令》等篇目,其中有些内容看来是采自魏《军中令》4。这些军法、军令,多少都有佚文保留下来,内容仍不外是讲部曲编制,讲使用金鼓、旗帜等教练士卒陈师部列,以及对军功的爵赏和对违令者的诛罚,等等。下面不妨从程氏所辑佚文中选取几条(经核对原书),与简文对比,做一些讨论。(一)《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莫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集解》引如淳曰:“《汉军法》吏卒斩首,以尺籍书下县移郡,令人故行,不行夺劳二岁。”简文第一部分记汉代军功爵赏之制,有“[斩]首捕虏□□论廿一”(250)、“[斩首捕]虏以尺籍廿二”(350)等章题,以及“尺籍,籍书首”(179)诸文,可与上引《汉军法》之文对照。(二)《淮南子》、《史记》、《汉书》经常提到汉代军将“坐畏懦当斩”,如《汉书·窦田灌韩传》:“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注引应劭曰:“逗,曲行避敌也;桡,顾望也,《军法》语也”;又如淳曰:“《军法》行而逗留畏懦者要斩”(如淳此说,程书注为“《史记·韩安国传》注引军法”,不确)。“曲桡而诛”之法本是古法,战国时代已有此语,六朝犹沿其制。简文虽未明言,但类似规定是有的(参看下文)。(三)古代军制,古书常以“军、旅、卒、伍”为称。卒伍之制在古代曾是军事编制的基本单位,《左传》、《国语》、《逸周书》、《周礼》还有许多子书、兵书都讲到它5。不仅如此,卒伍之制在汉代也是存在的。例如《说文·金部》铙字引《军法》“卒长执铙”(此条程书未辑)、铎字引《军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两司马执铎。”《周礼·夏官·司马》郑注引《军法》:“百人为卒,五人为伍。”《后汉书·宣乘传》注引《军法》:“五人为伍,二伍为什,则共器物”(此条程书未辑)。是汉代军制当如下表:简文也有一部分讲军队编制,排比后其编制如表一。在简文中,卒、伍两级编制都有,但没有两,这里,不妨先就朱文所引的《通典》卷一四八和《后汉书·百官志》记两种军制的异同插进来做点讨论。《通典》所记军队按独、比、参、列、火、队、官、曲、部、校、裨、军依次编成的那段引文,前人多以为是《司马法》佚文,《御览》卷二九八把它列为《管子》之文,性质不明。现在经与上孙家寨汉简比较,可以看出二者有许多相同处(部以下各级全同),所记应是汉代军制(当然伍、什、队、卒的名称汉以前就有,但古代所说的队是一百人,与汉制不同)。朱文说简文主要与《通典》相合而与《百官志》矛盾,我不敢苟同。因为汉代军制也像历代军制一样,有常制也有变通,而且还有异名问题,情况复杂,未可一概而论。《百官志》说“大将军营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其大将军所设之营与简文校相当,朱文引《汉书·卫青霍去病传》颜注“校者营垒之称”,亦可证。校下设五部,部下设曲,部校尉一人当即领五部之官,军司马则是各部长官,曲的长官是军候,这些与简文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曲的下一级叫屯,但屯也可能是官或卒的异称或某种特殊编制,二者并没有矛盾。相反,由于简文和《百官志》都是一校设五部的编制,因此就没有裨这一级。这和《通典》其实是不一样的。其异同如下表:由上表我们可以看出汉代军制实际上是兼用二进制和五进制两种进制。简文、《百官志》与《通典》不同处只是军、校两级间用二进制和五进制的不同。如果用二进制则需增设裨,如果用五进制则不设裨。由此类推,我们可以明白汉代军制变通的一般方法。《军法》所记卒、两、伍的编制,实际上就是在队与伍之间采用五进制的两代替二进制的什。也就是说有两无什,有什无两,区别就在这里。根据这个道理,我认为两的编制在汉代是存在的(两是先秦古制,年代可能早些),汉《军法》决不能是虚记。(四)第四类简文提到伍、什、队、官、曲、部干行,各级军官当斩,并称“[□□者,□]行杀之;擅退者,后行杀之”(063),“……杀之;擅有……”(301),“……矢前有还顾目北者,后行杀之,如杀适(敌)人,故以后禁前,是……”(002、009),这段简文可与《通典》卷一四九引《魏武步战令》比较。其令文曰:“……诸部曲者,各自安部陈兵疏数,兵曹举白,不如令者斩。兵若欲作陈对敌营,先白表,乃引兵就表而陈。临陈皆无灌,明听鼓音。旗幡麾前则前,麾后则后,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麾不闻令而擅前后左右者斩。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督战部曲将拔刃在后,察违令不进者斩之。……”6另外,还有两条程书没有采用但很重要的佚文值得介绍一下,这就是《通典》卷一四九“杂教令附”所收的两条军令(出处不明):“陈定或辄进退、或辄失取敌致乱行者,前后左右所干之行,便斩之。”“或有弓弩已注矢而迥顾者,或干行失位者,后行斩前行,不动行斩干失之行。守围不固,一火及主吏并斩之。”这两条军令和上引简文十分相似。由此说明简文内容和古代军法、军令是相同的。其次,我想谈谈简文内容与《尉缭子》和《孙子兵法》的关系。(一)简报与朱文都提到简文部分内容与《尉缭子》相似,朱文还指出“第三类”简文(讲旗幡徽章)与《尉缭子》的《经卒令》、《兵教》等篇相似。这一点我认为很重要,因为这恰好有助于说明简文的这一部分是属于军令类文书。我的看法,《尉缭子》的后半部是以古代军令为基础整理编纂而成的,它们的题目本身就可以说明这一点。把《尉缭子》后十二篇的内容与简文和上述古代军令佚文作比较,也可以看出它们性质相类。可见古代的兵书与军令是有密切关系的,它们很可能是起源于古代军令7。(二)关于简文第四部分,我认为它实际上并不是“《孙子兵法》佚文”或“与《孙子》有关的兵书”,而是引用有《孙子》文句的古代军令类文书。在这部分简文中,“孙子曰”凡五见,其中“《军斗令》:‘孙子曰:能当三□’”(047),“《合战令》:‘孙子曰:战贵齐成,以□□’”(355),“《[□]□令》:‘孙子曰:军行患车辖之,相(?)□□’”(157、106),都是军令引用《孙子》。这里的《军斗令》、《合战令》等等都是古代军令,而简文大部分内容据上文考证,也都是古代军令中所有。所以我认为把这部分简文确定为古代军令类文书是更为合适的。简文中出现的《孙子》佚文,从内容上看,大约是关于合陈交战的一些文字,因过于残碎,无法通读。简047、355、054、157、106、381等,经与笔者旧日所辑《孙子》佚文核对,均所未见8。《孙子》佚篇,据笔者考证,它与今本《孙子》十三篇的关系,很像《孟子》内、外书的关系。二者在时间先后和内容上都有一定区别。汉初“佚篇”已出现;西汉末,经刘向、刘歆父子整理,二者被合在一起,成为八十二篇;后来曹操单注十三篇,余篇遂逐渐散亡。隋唐时期所保存的部分,从著录的篇目看,大约都是属于形势、阴阳、技巧类,和专谈兵略的十三篇大不一样。简文引用《孙子》,大约也不出这个范围。它与简文讨论的内容必定有直接联系。上孙家寨汉简的性质既如上述,它不仅是研究古代军事制度的重要资料,对法律史的研究也有重要价值,应引起我们的重视。追记:此稿写成后,我又将简文所见官秩拟成下表,作为文中所附军制表的参考。上表缺将军项。我们以“将卒吏二千石”即校尉,司马即“千石”,系参照《百官志》推定(《百官志》记“北军五校”的校尉还有其他一些校尉也都是秩“比二千石”)。“军吏”和“卒长”系六百石、五百石,有简文为证。前者并与《百官志》“军候”秩同,可见“军吏”就是“军候”。“士吏”据简文是什、伍、士以上的一级,当是队的长官,其秩简文未见,估计可能就是简文中的“三百石”,或者少于“三百石”。什长以下则是百石以下的“斗食奉”。在上表中,我们对发表的释文做了重新排比,对朱文未论及的地方也做了一些补充。第一,我们发现简014、173、、053就是官这一级长官的名称。证据有二:(1)官次曲下、居队上,估计人数是一百人,与古书所说卒的编制人数一样,可见官就是卒,所以官的长官“官吏”才叫“卒长”;(2)简044、056、027、232、218、354开头“五百将斩”前面的“□干行”,据下文“曲干行”,必然是“官干行”,可以说明“五百将”是官的长官。“卒长”是名袭古制,“五百将”则以秩称,二者是一回事。第二,我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