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无连接被忽略的异化者论《霍华德庄园》中的伦纳德·巴斯特

有无连接被忽略的异化者论《霍华德庄园》中的伦纳德·巴斯特

一、对小说情节设计的分析《霍华德山庄》（1910年）和《印度之行》（1924年）的数量越来越多的评论家认为，这两部小说是英国作家艾玛福森最优秀的两部小说。与《印度之行》相比,《霍华德庄园》含糊的结尾和福斯特以叙述者的身份在小说中的若隐若现使其更具争议性。著名评论家F.R.利维斯认为,福斯特在《霍华德庄园》里想要展现并珍视的生活形态并没有通过玛格丽特和威尔科克斯的婚姻得以实现,因此这本小说的设计意图缺少现实依托。戴维·洛奇则把这本小说看作是“有缺陷的著作”:他申明,《霍华德庄园》确实有很多值得我们肯定的地方,但是,玛格丽特嫁给亨利·科克斯的动机让人摸不着头脑并且难以置信。纵观国内外,多数评论家都把研究的重点放在玛格丽特和亨利连接的可能性和可信性上,很少有人关注小说中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伦纳德·巴斯特,一个可怜的小文员。笔者认为,伦纳德·巴斯特,这个一直在“深渊”里漂流的角色,对小说情节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他的出现改变了玛格丽特的妹妹海伦的生活,也加剧了玛格丽特和亨利的矛盾冲突;另一方面,在小说的结尾,是海伦和巴斯特的儿子成为霍华德庄园真正的继承人。本文通过剖析伦纳德·巴斯特被异化的过程及原因,旨在从另一个视角来重新审视福斯特“连接”的对象和可能性。二、“蛙视角”:受压制的中小企业众所周知,许多著名的哲学家,如马克思、罗素和尼采都非常重视异化理论。他们深信异化现象的存在并把它进行分门别类。反映到现代文学里,异化的概念是指“人们虽然身在社会却不是社会的一部分,是指人们由于与更广泛的人群缺乏联系而在心理上和交往上与社会隔绝起来。他们无法使自己与社会机构建立起富有意义和令人满意的联系。”在《霍华德庄园》里,伦纳德·巴斯特显然就是这样一个被忽略的异化者。巴斯特的异化是指他在现代社会中的孤立、疏离和无根性。小说第六章一开始,福斯特就以叙述者的声音郑重地声称,这部小说主要描写的是上流人士或那些伪装成上流人士的人,那些穷困潦倒的人只不过是关注事实和数据的统计人员或多愁善感的诗人才感兴趣的对象:“那个青年,伦纳德·巴斯特,站在上流阶层的最边缘。他不在最底层,但他看得见最底层,有时他认识的人掉下最底层就销声匿迹了。”53许多批评家常含混地将伦纳德·巴斯特归入下层社会,甚至认为他属于工人阶级这个社会阶层,这种对巴斯特阶级地位的臆断显然与文本细节不符,巴斯特属于城市中产阶级,但他在这个阶级的边缘挣扎,他是被边缘化了的一个小人物。因此,他的社会地位极不稳定。巴斯特在小说中的首次现身是他在音乐会上向玛格丽特要回海伦无意中拿错的一把“烂雨伞”。这把已经有很多窟窿的伞为何如此重要,值得巴斯特跟着玛格丽特绕了很远的路也要取回呢?对于像施莱格尔姐妹这样的能靠继承的财产安然无恙地生活于贫穷的灰色之海上的人来说,一把伞当然不算什么,她们根本不记得自己的伞是什么样子的,是“带钩把”的还是“球形把”的,可是对巴斯特来说,只要拥有一把雨伞,不管有多少窟窿,他就包括在中产阶级内,否则他就会滑进最底层,什么都不是。伦纳德·巴斯特在波菲利昂消防保险公司中占据了小小的一角。他日复一日机械地做公司要求他做的工作,诸如计算成本、写信、向新的客户解释规章,然后向老顾客再做解释。除此之外,他对公司里的其它工作一无所知,完全失去了与公司其他职员和部门的交流和联系。这份工作薪俸微薄。下班后,他放弃花一便士的车费坐公交车回家。这样他就可以节省钱买星期日报或花两先令到女王音乐厅欣赏音乐会演出。与施莱格尔家在威克汉老巷的住房和威尔科克斯家的任何一处房产不同,巴斯特那令人窒息的小套房实际上是一个半地下室,这使他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然而,也正是波菲利昂消防保险公司这份收入微薄的工作才使巴斯特能与杰基一起享受安稳的生活。巴斯特偶尔欣赏一下音乐会上演奏的高雅艺术,养成了挑灯夜读严肃文学作品的业余嗜好。他还在那间阴暗、破旧的半地下室里摆了一架钢琴,尽管他弹得不伦不类,俗不成调,却显示出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和无限向往。然而,这种不算富裕却还稳定的生活被施莱格尔姐妹的好心和亨利·威尔科克斯的不负责任彻底毁坏了。离开波菲利昂消防保险公司,转到邓普斯特银行后,巴斯特的生活境遇就大不如前。被银行解雇之后,伦纳德·巴斯特就遭受到绝大部分爱德华时代的工薪阶层的厄运:低工资和失业。每况愈下的生活境遇形成了巴斯特独特的心理视野:一种受压制的人从下往上看的视角,也即尼采所称的“蛙视角”。理查德·莱特又赋予“蛙视角”新的定义:“蛙视角,这是我从尼采那里借来描绘那种从下向上看的人内心自惭形秽的感觉的概念。这里涉及的根本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距离,它是心理意义上的”。理查德·莱特对尼采“蛙视角”的重读透视了美国社会中受压制的黑人对占主导文化地位的白人的文化心理,同样在伦敦这个都市社会里,“蛙视角”可以用来透视伦纳德·巴斯特这一中产阶级边缘存在主体的文化心理。失去了工作,没有任何收入,巴斯特连半地下室也住不起。他成了伦敦都市社会中漂泊的流放者、中产阶级的弃儿。然而巴斯特也很清楚:工作将为他提供在威尔科克斯真正代表的中产阶级社会中存身的锚地。为了重新获得一份工作,他不惜跟着海伦从伦敦路远迢迢地赶往奥尼顿去向亨利·威尔科克斯求情。可是当玛格丽特发现杰基竟然是亨利以前的情妇时,为了维护自己即将迎来的幸福婚姻,她选择了原谅亨利并和亨利一起断然拒绝给巴斯特夫妇提供帮助。巴斯特本期望通过追求文学、音乐这类想象艺术从施莱格尔姐妹那里找到一种精神认同,可是玛格丽特和亨利的结合却使他的梦想完全破灭。失去了往昔安稳的生活,巴斯特对生活的态度也随之大变,他对海伦说:“施莱格尔小姐,真实的东西只有钱,所有别的都是梦。”290求助的失败使巴斯特认识到施莱格尔一家兜售的高雅文化和悠闲的生活情调必须以坚实的经济基础做后盾,音乐厅、文学和冒险激发的想象只是生活的点缀。对工作的欲望与对文化的憧憬相互冲突,因为机械、枯燥的工作必然扼杀想象力。对忙忙碌碌、挣扎求生的下层中产阶级人士或贫困的无业阶层而言,施莱格尔式的高雅文化脱离了他们的日常生活现实,只能使他们在回味之余倍感生活的苦涩。巴斯特被整个威尔科克斯世界和施莱格尔世界推到了“深渊的边缘”,整个城市中产阶级成了异己的他者。失去了在伦敦社会中的锚地,“无家感”就如影随形地困扰着他。“无家感深刻地揭示了巴斯特的主体与中产阶级的生活现实脱节这一事实。他借以确定文化身份的参照点消失了。”先是作为伦敦社会一名小职员的社会存在受到威胁,继之他的社会地位急剧下滑。从拥有相对稳定的生活到无业、无钱、无家后的漂泊流浪,他逐渐摆脱了城市中产阶级的狭小世界,将视野投注到伦敦以外的世界并内省自己的灵魂。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伦纳德·巴斯特像一个探险者一样来到霍华德庄园这座英国自耕农最后的居所。查尔斯用施莱格尔家珍藏的那柄德国古剑将他击倒在地,施莱格尔家的书纷纷掉下,将他埋在下面。他最后死于心力衰竭。巴斯特被书架压倒最终死去的情节象征着他永远不可能通过追求文化融入到文化人的世界里,他的悲剧是威尔科克斯家族和施莱格尔家族共同作用的结果。三、伦纳德巴斯的家庭和社会生活《霍华德庄园》是福斯特在1910年完成的一部小说,当时的英国人发现他们处于这样一个矛盾的时代:随着工业化进程的不断深入,英国的农业逐渐衰败,而城市则迅速发展起来。城市化使原来以土地为中心的乡村生活逐渐消失,而与之息息相关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淳朴真诚的关系也受到了破坏。“一方面科学技术迅速发展,另一方面传统的价值观念及道德风尚日益衰落;一方面物质资料高度繁荣,另一方面精神生活极端空虚。人们创造了物质财富,追求物质财富,又沦为物质财富的附庸和奴隶,人们自己制造的产品却变成了奴役人们的工具。人被物化,为物所役,追求物质财富的现代社会压抑了人性,破坏了个人与周围世界的和谐关系。”人们越发感到自己成了不可思议和无法控制的社会力量的“玩物”,成了失去归宿、孤立无依的“被捉弄”的生物;人们的自尊与自信每况愈下,而失望与绝望却与日俱增。这种经验与感受,这个现代社会生活重压下的“自我”,连同他被扭曲了的灵魂及受伤害的精神,必然要反映到文学艺术中来,成为小说里的“英雄”。伦纳德·巴斯特就是其中之一。巴斯特属于“自耕农”的第三代子孙,被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潮流卷入到了城市。他被磨掉了肉体的活力,但又无法达到精神的活力的境界。在奥尼顿的那个夜晚,他向海伦倾诉了他的身世之谜。他的祖父母是林肯郡出生的农民,在他眼里,这种出身让他引以为耻:“他们什么都不是……种地的之类”。288他已故的父母做过小本生意,两个姐姐都嫁给了旅行兜售员,哥哥是信徒读经人。巴斯特家族的历史和命运也是英国传统自耕农的历史和命运。一家又一家的自耕农渐渐都被迫离开世代生息的土地,涌进城市,按照新的生产关系分化成新的不同社会阶层。因此,《霍华德庄园》中三个不同的家庭(威尔科克斯一家,施莱格尔一家,巴斯特一家)分别代表了城市中产阶级内三个不同的群体,三种不同的生活态度和价值取向。这三个家庭之间的差别反映在他们对待房子的不同态度上。威尔科克斯一家一处一处地购置房产,却没有任何家的意识。对他们而言,房子只不过是安身立命之地或是一笔投资。施莱格尔姐妹在威克汉老巷的住房只不过是临时的居所,是伦敦这片灰色海洋中不安全的锚地。她们一直在寻找永恒的精神家园,克服世界主义产生的漂泊不定、浪迹天涯的无家感。伦纳德·巴斯特也在寻找一个真正的家,但他的一切努力最终都化成泡沫。一旦文化那面墙坍塌,他也走完了人生之旅。尽管祖父母是英国传统的自耕农,伦纳德·巴斯特毕竟还是出生于体面的下层中产阶级人家。可是来到伦敦之后,他的个人命运却通过杰基这个女人与威尔科克斯一家和贫困的下层社会连在了一起,通过音乐书籍与施莱格尔一家和中产阶级兜售的文化、文化品位和价值标准联系在一起。巴斯特似乎从尴尬的边缘存在一下子介入伦敦社会的各个层面,成了承受各种文化力量的轴心。模糊的身份和不确定性使巴斯特始终无法承受如此重负,最终他踏上了通往霍华德庄园的乡村英格兰的历险之途,渴望回归土地,回应心灵深处历史和传统的呼唤。然而,就如黑色的大西洋将美国化的黑人与遥远的非洲家园分开,工业化和城市化使伦纳德·巴斯特回归父辈繁衍劳作的土地、重新找回失落的文化根基和高贵的自耕农身份的欲望也成了虚幻。厚幕似的黑暗如深不可测的深渊隔在巴斯特和父辈气息的家园之间,埋葬他的却是他所信赖和爱慕的施莱格尔姐妹的祖传书籍。“书本向他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感觉”。394四、“连接”:英国的实践在剑桥读书时,福斯特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新思想、新观念,如狄金森(GoldsworthyLowesDickinson)的享乐主义思想和穆尔(GeorgeEdwardMoore)的新实在论及分析哲学等,这些促成了他的自由主义思想的形成。后来与“布鲁姆斯伯里派”(BloomsburyGroup)的成员交往密切,使他成为一个人文主义者。作为一个立场温和、持论中道的自由主义者,福斯特也清楚地看到,中产阶级虽然有许多优点,但却有着想象力贫乏和虚伪做作这些致命的弱点。正是中产阶级的这些弱点,构成了他一生讽刺和抨击的对象。他并不熟悉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的理论,但他显然体会到了当时已经是一个异化的时代。产业革命的深化一方面为工业巨子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回报,另一方面也把越来越多的农民从清新宽敞的乡村吸纳到肮脏拥挤的城市和环绕在城市周围的吐着浓浓黑烟的工业区,同时越来越多的工人被抛向饥饿寒冷的城市街头。伦纳德·巴斯特就是这样一个被异化的典型代表。因为看到了无所不在的异化现象,在《霍华德庄园》中,福斯特提出了“惟有连接”这个主题。在他心目中,“连接”是人实现完整与幸福的惟一途径,也是英国继续存在与发展的希望。特里林曾经说过:“《霍华德庄园》无疑是福斯特的杰作,它把福斯特早期作品的主题发展到极致并增加了新的亮点,那是一种更加成熟的责任感。”此外,芭芭拉·罗斯克莱斯也认为:“《霍华德庄园》似乎是对福斯特人道主义的最终肯定,也标志着他青年时代的结束。”事实上,福斯特在《霍华德庄园》中连接的主体不仅仅是文化人(施莱格尔家族)和生意人(威尔科克斯家族),还有另外一个被孤立却又不可或缺的群体——以伦纳德·巴斯特为代表远离乡村来到城市的边缘人群。福斯特所谓的“连接”是指在更高更广的层面上“平庸与激情、野兽与僧侣、机械与自然、雇主与雇员、工作与闲暇、肮脏贫民窟与宁静郊区的普遍和解与和谐”,用马克斯·韦伯的术语来说,就是现代资本主义文明中的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冲突的最终克服。这一方案没有什么深厚的理论作基础,福斯特更多是基于感觉和观察来看问题和提出问题的。英国著名文学评论家弗·雷·利维斯曾质疑福斯特“连接”的可行性,认为这是“不真实”的,传达了一种“怪诞的意图”,其结果是“对知识分子的背叛”。事实上,《霍华德庄园》含混的结尾表明福斯特本人对“连结”的方案也没有太大的信心。伦纳德·巴斯特被他的理想所湮没,他的死换来了亨利的“觉醒”。而霍华德庄园最终由巴斯特和海伦的儿子继承,这个极富象征性的“婴儿”是各方面人物理解和沟通的结晶。他身上不仅流着施莱格尔家族和巴斯特的血液,而且还是威尔科克斯家族财产的合法继承人,也是英格兰的希望。“婴儿”是超阶级的,再好不过地体现了现代平等观。小说结尾,伦敦工业的“红色铁锈”终将无情地吞没霍华德庄园,“熔化”它的大炉已准备好了。“从逻辑上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