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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简介
时间阻滞的城市王澍的一个思想性项目他从阿尔多·罗西的《城市建筑学》中学到了什么
王朱2000年完成的《虚构城市》的作者主要基于对阿尔多拉斯城市建筑的深刻理解。王澍在罗西当年对欧洲城市组成及形成过程的结构语言学式分析中看到了一种理解城市的新可能。在此基础之上,王澍整合了诸如形式主义文学批评理论以及结构主义人类学的立场,对中国传统聚落和城市进行了一次再认识,并提出了若干设计主题与策略。从这个意义上讲,王澍当年的博士论文是一项为其日后建筑探索铺设了基础的思想性项目。本文所要概述的正是王澍当年解读罗西的语境以及他从中获得的启示。王澍于2000年提交的博士论文《虚构城市》“下篇”经其压缩改写之后曾以“时间停滞的城市”为题发表在《建筑师》杂志同年的10月刊上(总第96期)。在这篇长文里,王澍不断地变换着叙述的话题,快速而迅捷,从列维-斯特劳斯[ClaudeLevi-Strauss]的“野性思维”[savagemind]到罗兰·巴尔特[RolandBarthes]的“符号帝国”[empireofsigns],从徽州豸峰的古村落地图到勒·柯布西耶[LeCorbusier]手绘的“一只蜥蜴的形态学描述”,然后经由“场所的具体性”,抵达了他当时刚刚设计完毕的苏州文正学院图书馆。一路上,如读者能想到的那样,叙述是清晰且具有启发性的,上下文基本是不清晰的。结果,整篇长文读起来犹若众多趣点之间的条条曲径,似乎每一条都连向某些未知的可能。这就是我十几年前初读王澍此文时的第一印象,感觉身陷入某个陌生的园子或是迷宫似的,一时记不起来路,辨不清出口。去年夏天,当我在接受了《建筑师》杂志社2013年王澍专刊的稿约后,捧起《虚构城市》开始阅读时,相似的感觉又回来了。论文中除了意料之中的文学意趣之外,里面埋藏了王澍当时的太多想法。2而且,他在一个论点和另一个论点之间往往滑移迅速。这就注定了此次阅读不会是个简单轻松的过程。坚持之下,在对他的论述过程特别是他对关键词的阐述进行了反复阅读之后,我发现,这次跋涉式的阅读并非没有回报。特别是绕过了那些为“作品自足体”所做的各种抗辩之后,《虚构城市》里所积淀的思考开始渐次浮现了出来。读者——包括我本人——会惊讶地发现,原来比之卡米洛·西特[CamilloSitte]、科林·罗[ColinRowe]、凯文·林奇[KevinLynch]、戈登·卡伦[GordonCullen]的城市学说,王澍曾经那么推崇过意大利建筑师阿尔多·罗西的那本《城市建筑学》。倘若我们忽略了王澍与罗西之间这条重要的思想线索的话,那就真地没有什么阿里阿德涅线绳[AdriadneThread]可以把我们领出王澍的思想迷宫了。这样看时,王澍当年对于罗西《城市建筑学》的解读犹如中国美术学院杭州象山校区那些高度个性化建筑底下的岩脉。只有当我们顺着王澍在1990年代的那段思考一路追踪过来,我们才能明白王澍日后那些设计主题、策略以及哲学都是从哪里来的。所以,此处,我将试着在这篇有关王澍博士论文的简要综述中概括出王澍的写作语境以及基本思路,并特别关注一下在王澍与罗西之间在思想或主题上的某些可比性。《虚构城市》写于1990年代的中国。这里,“1990年代”和“中国”这两个时空特征的词汇都值得我们多加几分关注,因为它们一起限定了王澍论文写作的语境。王澍的博士论文不可避免地共享着当时中国建筑话语的一些痕迹。切莫说这篇论文的文体,比如只给出关键词解释不出给文献索引的作法,就是该论文挑选话题的方式以及“建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这类宏大的话题本身,一度就是学者和建筑师们所普遍关心的东西,也容易获得广泛的共鸣。十年之后,风尚已转。即使是王澍本人所指导的中国美术学院硕士生们,他们的论文选题也多聚焦到了“建构”的话题上去了。诸如画论或园林中不同的“视看”方式,浙江乡土民居中的土作竹作研究,等等。这倒不是说王澍在当时不曾敏感地关注过案例解析。恰恰相反,王澍在论文中艰苦地把科林·罗、勒·柯布西耶、卡尔维诺[ItaloCalvino]、林奇、罗西等人的文本切成了碎片,他是把这些文本当成了所要解析的案例。不过,隔了一个十年,建筑师们对于不久之前大家还曾激辩过的那些话题感觉上变得有些漠然。像王澍在论文里对“功能主义”[Functionalism]的反复抨击就很有可能会让年轻一代的建筑师们颇感惊讶,因为他们眼下正在发愁的事情也许并不是在预算和任务书都特别苛刻的条件下如何抠平面的挑战,而是面对甲方市场营销的要求,为迎合大众消费时代怎么创造更为新奇的建筑形象的难题。回头望时,中国的建筑与城市发展的方方面面,包括语境、心态、视角甚至问题本身,都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激烈和显著的改变。那么,对于今天的读者们来说,想要搞清楚王澍当时在论文中都想了什么,得先了解一下为什么王澍要在论文中会抨击某些靶子。如前所述,“功能主义”曾是王澍论文中主要的被抨击对象之一。然而,就像出现在建筑领域里的任何词汇和术语那样,“功能”和“功能主义”身上带着诸多含混甚至是相左的涵义。“功能”[Function]一词原本在数学(方程式)和生物学(机能,可以指对象或是过程在某个系统里出现的理由)里都有着很是具体的用法。3被移用到建筑领域里,这个神奇的词汇就衍生出诸如20世纪初期德语里的“即物性”[Sachlichkeit]以及“合目的的实用性”这些派生意义。而建筑里的“功能主义”也可以指代很多东西,比如,“国际式建筑”[InternationalStyle]出现前后人们对技术、效率、简洁的绝对推崇,以及人们在看待城市和建筑问题时的“消减主义”立场[reductionist]。而王澍笔下所要挑战的“功能主义”既有这些现代主义的影子,也有中国国情的痕迹。毋庸赘述,在中国还处在计划经济的年代里,特别是从195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中的这段时间里,“国家”在建筑界曾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从建设标准、建筑规范的制定,乃至建筑批评的评判标准的审核(王澍会将此类功能主义称为“意识形态化的功能”[王澍,《虚构城市》,同济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0年,第28页。后文出处于此相同只标注作者名与年份、页码],“国家”在人们生活的每一个层面和每一个所在留下了它的烙印。跟西方建筑语境里的“功能主义”典型性语焉不详相反,那时中国的建筑功能观既萎缩成为针对平面的流线最短化、内部空间使用效率最大化以及压缩结构跨度降低造价这样一类带有“经济性”色彩的操作手段,也指向了“适用、经济、在可能的条件下注意美观”的“三原则”里的实用态度。4无疑,王澍写此论文的目的之一肯定旨在抨击前者[王澍2000:4;23;58]。但同时,5王澍对“功能主义”的批判还包含了对后者在更为深层的层面上的担忧:“现代建筑学中的功能问题,并不是传统建筑学不谈功能,而是因为功能在现代被一系过以及正在维系着“都市人为事实”的东西并不仅是一时一地的功能,起码不只是功能。不管我们把功能理解成为建筑物或空间的“具体用途”还是某种“实用性”,功能都不能成为衡量那些带有城市品性且被叫作“城市”的地方的第一标准和唯一标准。可见,是有某些大的相似的倾向性让王澍在罗西那里产生认同感的:他们所要面对的挑战以及他们面对挑战所给出的应答很是一致。然而,对自己所尊敬的前辈产生认同感往往还需要一些其他的理由。王澍和罗西对于文学的共同热爱或许会是一种更为私密而恰当的解释。要知道,罗西年轻时曾被人们认为更像一个“文人”[ManofLetters]而不是建筑师,罗西对此很是自豪。王澍也曾多次说过自己“首先是个文人,业余才是建筑师。”罗西的《一部科学性的自传》堪比一部文学传记,像是在向司汤达[Stendhal]、鲁塞尔[RaymondRoussel]致敬。王澍的硕士论文<死屋手记>算得上是对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的致敬,博士论文又像是对在对巴尔特和卡尔维诺的致敬;在写作的习惯上,二人都诗意地琐碎。无论是罗西还是王澍,写着写着,就沉浸在一种个人的情绪之中去了;还有,这两位作者采集文献和思想的方式很相像,既是聚焦的又是关联式的。他们并不在意线索之间可能的冲突与矛盾。例如,我们会在《城市建筑学》“前言”和“第一章”里看到,当罗西试图解释什么是“都市人为事实”时怎样旁征博引,从芒福德[LewisMumford]、列维-斯特劳斯、卡塔内奥[Cattaneo]、萨默森[Summerson],一直可以引到文学名家托马斯·曼[ThomasMann]、蒙田[Montaigne]那里。而王澍的论文开篇就大段引用了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以文学,特别是想象体虚构小说,去对抗消减主义的城市观;最后,二人都在写作架构上抱负巨大。罗西于1966年所发表的《城市建筑学》旨在为当时新兴的“城市设计”创建一种科学化的知识框架,以便寻找“城市设计”学科自治的可能。王澍呢,则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论文,完成对当时中国主导城市观的瓦解与重构。王澍对罗西的赞美和偏爱是在比较中凸显出来的。他会把凯文·林奇的“城市意象”学说当成那个不幸的参照,然后写到,“本着这种‘科学’认识,像上海这样的城市迅速就成了一座千塔之城……林奇或许会争辩,在中国发生的事情实际上是把他的理论教条化、商业化、庸俗化了,不过,我以为他的理论为这种实践中的庸俗化创造了条件,问题就出在了他所谓的科学概念系统”[王澍2000:8]。而罗西呢?罗西“把研究的角度与林奇那类基于亲身经历者的感受性的城市研究保持距离,他称赞那是一种重要的研究,但是言外之意是:可能走错了方向”[王澍2000:6]。与林奇的“五要素”相比,罗西的《城市建筑学》就成了关注“整体性的都市人为事实”的典范[王澍2000:10]。那么,王澍真地是醉心于罗西研究“都市人为事实”时的“整体论”吗?这里我们得当心。因为就在几页之前,王澍自己吐露说,他在罗西身上最为看重的东西在别处,说到底,还是罗西在《城市建筑学》中所采用的结构语言学框架。王澍在论文的“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在城市设计中的关系”一节中就指出了罗西的《城市建筑学》有四种学术参考体系:“(1)索绪尔[deSaussure]的语言学原理。尽管只在序言中直接提及,但实际上贯穿全书,可以被看作是这本书基础的基础,原理的原理;(2)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人类学思想。同样谈的不多,这大概是因为罗西真正的意图在于最终建立一种在建筑学内部,关于建筑本身的纯正讨论。不过,罗西以为在列维-斯特劳斯的著作中,有他所见过的最为精辟的城市讨论。同时,罗西在方法上与列维-斯特劳斯非常一致;(3)17、18世纪法国理性主义学派的社会学家关于城市的论述。这是罗西书中引述最多的;(4)建筑史家和建筑师的论著。量少而范围有限,非常有针对性”[王澍2000:4]。“罗西的研究从一开始,其符号学色彩就十分明显,这从他如何看待城市和体验城市的方式中表现出来。他强调我们至今都未能如实的看待城市,但这不意味着他的城市观是经验的、行为的或自然主义的。相反,他视这类城市观是回到城市事物本身的‘看’的障碍。他在城市中看到的不是功能,也不是样式,更不是意象的形象,而是类型和类型间的结构联结”[王澍2000:10]。如今看来,这的确是当时王澍所给出的一个颇有洞见的观察。像这个有关罗西的《城市建筑学》和索绪尔[FerdinanddeSaussure]《普通语言学教程》之间的联系问题,是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也都会多多少少提及的问题。因为罗西自己在《城市建筑学》的开篇就明确宣布了他对索绪尔贡献的依赖:“索绪尔对于语言学发展所提出的要点可以被翻译成为发展出一种城市科学的任务书:就是对于现有城市的描述和历史认识;对于在所有城市人造物身上以持久和普遍方式发挥着作用的各种力的研究;还有,对于研究领域的界定和限定”[AldoRossi,TheArchitectureoftheCity,MITPress,1984,p.23.后文出处于此相同只标注作者名与年份、页码]。罗西这一“将语言学翻译成为城市科学”的计划体现了一种彻底性,从“大纲”(城市研究的任务书)到“对象”(城市人造物和各种力)到“范畴”(领域的界定)的彻底性。这是罗西可以从索绪尔那里拿来或者说已经拿来的东西。可是我们当中又有多少人会有王澍的那种兴趣或是敏感,愿意深究罗西的这一陈述呢?当彼得·埃森曼[PeterEisenman]和西班牙建筑师莫尼奥[RafaelMoneo]在1976年为《对抗》杂志[Oppositions]撰文介绍罗西的《城市建筑学》时,二人都认为有必要把“建筑自主性”当成为罗西写作的突出重点去强调[RafaelMoneo,“AldoRossi:TheIdeaofArchitectureandtheModenaCemetery”,translatedbyAngelaGiral,in5,ReprintedinTheOppositionsReader,EditedbyK.MichaelHays,MITPress,c.1973/1998,p.108.后文出处于此相同只标注作者名与年份、页码]。“于是,从此书的一开始,罗西就宣布了建筑学这个学科的某些具体性;亦即,城市是怎样构建的,怎样产生于建筑的,怎样通过‘对政治、社会、经济体系的分析’又不仅仅依赖于这些体系而确立了学科自主性的”[Moneo1998:105]。莫尼奥在这篇文章6中在快速概括了罗西的类型学方法之后,并没有论及其中的语言学视角,反而提到了生物学,因为罗西本人提到过在城市建筑的逐渐转化和生物演化之间的某种相似性:“类型概念[conceptoftype]的引入使得罗西可以制造一种新的分类方法[anewkindofclassification]。这样的分类方法很像生物学家在研究植物生命所使用的方法”[Moneo1998:110];1984年时,当《城市建筑学》英译本终于在美国面世时,埃森曼为之写了一篇长长的“介绍”——<记忆的房子:类比的文本>[TheHouseofMemory:TheTextsofAnalogy]——去总结罗西的贡献。这时的埃森曼更多地从罗西书里看到了罗西对现代主义的批判与继承这种双重态度。他引了德里达[JacuqesDerrida],选了“文本”这样的字眼,但埃森曼同样没有深究罗西结构语言学分析的具体意义所在。在埃森曼的眼里,论及不同时代建筑师的世界观转变更为重要。这样一来,罗西工作的重要性在于:“人本主义者的认识旨在对主体和客体进行整合,而现代主义者的认识激昂地要在主体和客体之间制造分离”[Rossi1984:5],那么罗西的使命就是“聚焦在一种中介的要素:即,工作的过程”[Rossi1984:5]。埃森曼的评价完全成立。就作者的本意来说也的确有这样的意思。在罗西挖空心思要给L’ArchitetturadellaCittà一书取名时,他曾经想过使用LaFabbricadellaCittà这个标题(见罗西1978年时为美国本所撰写的序言[Rossi1984:18])。这里,显然Citta(不再仅仅是一堆物质性人造物的聚合体,而是某地因为有着各种事件的发生、记忆和自己的个性从而出现了城市性的城市)与fabbrica(既是建筑物也是建造行为,既是过程也是组成)构成了一种类似“语言”与“言说”那类关系的时间剖面上的两极。lafabbricadellaCittà展示了建筑物们是如何在时光中演化或是消亡从而形成城市性的那个过程。场所变成城市,最终有着双重的意义。用埃森曼的话说,“场所一方面是一处可以容纳一系列事件的场地,另一方面它自己也是一种事件。在这个意义上讲,场所总是独特的或是有个性的,有着所谓‘场所的灵魂’”[Rossi1984:7]。用罗西自己的话说,“城市是以形成自身为唯一目的的,没有其他解释,可以解释城市在其人造物中的呈现。这种存在方式暗示着以某种具体方式存在着并将以此方式继续存在下去的存在的意志力”[Rossi1984:162]。不过,似乎埃森曼在1980年代在罗西此书身上所看重的既不是“存在的意志力”,也不是“房子”,而是在他所言的大历史终结的时代,飘荡在废墟上空的记忆。2006年时,玛丽·路易丝·洛布辛格尔[MaryLouisLobsinger]在其“意大利城市的新尺度:关于罗西的《城市建筑学》”的长文中,对当时在美国语境下为何罗西的书几乎变成了捍卫“建筑自主性”宣言的因由做了若干澄清。她把罗西的著作重新放回战后意大利的城市危机年代里,转而指出《城市建筑学》末尾一章有关城市组成的犀利政治经济分析值得我们重新去思考和再认识。不过,洛布辛格尔也没有太在意罗西跟索绪尔之间的联系。在真正关注到罗西研究中结构语言学特征的人里,特别是与上述几位学者相比,最靠近王澍视角的作者就是克里斯蒂娜·博耶[ChristineBoyer]。博耶于1994年发表了她的《集体记忆的城市》一书[ChristineBoyer,TheCityofCollectiveMemory:ItsHistoricalImageryandArchitecturalEntertainments,MITPress,1994.后文出处于此相同只标注作者名与年份、页码]。该书有着明显的本雅明[WalterBenjamin]格调。同时,博耶的写作也很是依赖罗西的思想。在她的解读中,博耶体察到了罗西视角中的结构语言学倾向:“卡洛·艾莫尼诺[CarloAymonino]和阿尔多·罗西是两位从1950年代就开始研究建筑和城市、历史和记忆之间关系的建筑师。如果说现代建筑已经无法跟其城市环境或是观者进行交流因而丧失了意义的话,我们或许可以引用一位结构语言学创始人之一的说法,那是因为‘意义存在于一个符号向另外一种符号体系的翻译过程之中。’而建筑没能发展出来它的符号体系。于是,艾莫尼诺和罗西从结构语言学里借来了两个根本性问题:城市在形式意义上是怎样由符号[signs]组成的?作为一种形式体系,城市又是怎样物质地组织起来的,并在时光中发生转换的?”[Boyer1994:178]。对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就存在于《城市建筑学》一书里对于城市组成和城市形成过程的“类型”分析之中。这里,人们对“类型”[Type]一词的使用就像对“功能”一词的使用那样,有着诸般杂意,7甚至常有“形态类型学”的提法。但如王澍所言,罗西的“类型”并不是像西特笔下那样只是“形象或是外貌或是形态”的类型,而是某种原理或是原则,更为准确地说,是“记号化过程”[王澍2000:12]。我个人非常认同王澍的这一观察。我也知道,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容易就会注意到罗西在《城市类型学》各处的观点上对索绪尔学说的引用。比如,罗西在此书开篇提出的也是给他招来各种批评8的“形式与功能”可以彼此脱钩甚至只是武断关系的提法。在罗西回顾了帕多瓦雷焦纳宫[PalazzodellaRagione,Padua][Rossi1984:29]以及古罗马在意大利与法国的那些角斗场[Rossi1984:110]这类“首要性要素”的历史用途演变之后,罗西宣称,能够最终走向城市灵魂的倒未必是那些“首要性要素”的功能们,而是它们持久的“形式”。无疑,这样的说法很容易就让我们想到索绪尔当初有关符号的“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可能只具有“武断性”[Arbitrary]关系的惊人陈述;再有,人们也很容易看到罗西从城市身上分解出来的不易变的纪念碑式“首要性要素”和总在改变或重建的但是句法关系相对稳定的住宅街区这类“次要性要素”的划分,跟《普通语言学教程》里所讨论的符号之变性与不变性的相似。不过,王澍还注意到了别的东西。他觉得罗西的这种分类法更像是索绪尔对言说声音的分类方式,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分类法揭示了一种索绪尔语言学那种解剖性思维的特征:无论是共时性,还是历时性,它们都是如何在剖面上看待语言的构成成份与相应演化过程的解剖性思维。这也是罗西对于“城市”与“建筑”所要进行的切面。所以,罗西“尽管只在序言中直接提及(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原理)。但[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原理]实际上贯穿全书,可以被看作是这本书基础的基础,原理的原理”[王澍2000:4]。也许我还可以补上一点。其实,罗西那种对比法甚至列维-斯特劳斯有关城市与乡村、人造物与自然差异的那些精妙评述,也都直接或间接地受益于结构语言学的分析手段。就像索绪尔比较过不同阶段词汇发音和拼写的结构性蜕变那样,罗西也曾将辛克尔[Schinkel]和穆特修斯[Muthesius]二人的作品并置起来。然后,罗西指出辛克尔的房子主要是通过在外貌上吸纳英国乡村住宅的形象,完成了从新古典到浪漫主义建筑类型的过渡;而穆特修斯设计的房子,则是外貌保持着传统特征,但在平面的内部完成对于传统格局的松动[Rossi1984:76-79]。可王澍似乎对这类结构语言学的技术兴趣不大。那么,我们就得反过来再问一次,王澍从《城市建筑学》中的语言学视角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呢?窃以为,王澍从罗西那里所获得的最大收获在于从中看到了抽象的力量,一种重新看待传统的方式。我们可以从王澍对罗西贡献提纲挈领式的总结当中看到这一点。像埃森曼那样,王澍也体察到了罗西学说中的矛盾性,他会说,罗西类型学身上有着双重属性,其一,“罗西坚持类型不可轻易改变的理由之一是类型凝聚了历史性集体心理”,这是罗西学说的传统性,而其现代性则体现在罗西对“能指”和“所指”——建筑的躯壳与功能——之间的随意性身上[王澍2000:pp.2-3]。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王澍在1990年代的写作也走上了这种罗西式的双重性道路。他通过结构主义的目光找寻着中国的传统性,并通过反对幼稚功能主义的形式新理解,探索着层次更为复杂的现代性。这个看法就基本划出了王澍论文两大关注点的范畴。尽管在语言学内部,学者们对于索绪尔的“能指”“所指”的武断关系历来就有着各种评价,9在《教程》的开篇和结尾处对“能指”和“所指”关系的“武断程度”也有着不同的说法(比如,读者可以比较一下《教程》100与108节处有关“武断性”的不同提法),甚至罗西自己在对待“形式”与“功能”的态度上前后都有着若干微妙的差别,10王澍在罗西身上最为看重的还是他所言的“语言学转向”[TheLinguisticTurn]:建筑师不再只在周旋于城市的形象性,而是可以去探索一下街道或是房子的语用或是句法,理解在时光中建筑物是怎么从单体聚合成为城市场景,走向城市性,走向集体记忆的过程了。“在我看来,罗西的作法体现了立场的坚定,城市的价值体现在语言性的建筑类型之中,而不是随社会意识形态风尚变化的所谓现实性的实用之中”[王澍2000:67]。一旦心生明月,笼罩在“如何看建筑与城市的方式”上空的迷雾就永远地消散了。带着“语言学转向”的鼓舞,王澍可以进入到他长久以来志趣不减的话题了:那个多少有些浪漫色彩的17世纪甚至更早的古江南。这时,读者终于明白为何王澍会为那篇《建筑师》上的长文选用了“时间停滞的城市”这样的标题。标题中的“城市”更多地在泛指王澍心中那些美好过的地点:徽州古村落、唐长安、明北京、宋杭州。“时间停滞”,是相对于“线性的历史发展观”而言的。在人类学家所描述的神话还活着的社会里,一切事件和历史都被整合到整体性的架构里,时间仿佛周而复始,世界充满意义。面对“前现代”或是古江南的时候,王澍就可以以列维-斯特劳斯的口吻大声宣告,中国传统聚落和城市都是“织体性的”[Opus],11是需要人们艰苦手工劳作和不断思想投入的织品:“一座织体城市有三个基本性质:第一,整体性,这种性质不会因不同的地理尺度,不会因甚至数千年的时间跨度而有所损失;第二,多样性,是在与人的生活世界有关的一切事物的丰富的呈现,我甚至认为像苏州这样的城市,二千年所有的一切东西,无论经过多少次灾变与转化,在二千年之后也一样不少;第三,差异性,不是建立在单一理据性分类上的差别,也不是用人为意象过度夸张的粗暴差别,而是在感官多样性与理据确定性之间的细腻差别,以至于感觉粗糙、思维单一的现代建筑师经常把这种真正的差异当作乡土”[王澍2000:119]。显然,王澍是通过他对所谓中国传统社会与空间的重新哲学化,开始了他自己的“语言学转向”。在其论文〈下篇〉,在讨论了迷宫与曲谱之后,王澍开始尝试通过他自己的解读,将古汉语的特质转化成为带有具有相似气质的设计主题或是策略。在这一点上,王澍的动作要比罗西激进得多。罗西只是借用了语言学方法来解剖城市现象,王澍则把结构主义的同构论在语言和空间之间类比上推向了极致。他语气肯定地写到,“中国文字语言的构造原则在一般原则的层面上,可以直接用做像苏州那样的城市本身的建筑语言构造原则。在我看来,许慎在其《说文解字》中提出的汉字组成六书:指事、象形、形声、会意、转注、假借就都是‘相似关系’在语言构造上的体现,与之对应,我尝试提出中国曾经依赖的六条语言构造条例:第一种与‘指事’对应,是‘近便’。意思是空间位置的‘邻近’。两个建筑片段,‘空的剧场’,由‘邻近’而使属性渗透类似。邻近的程度就是类似的程度;第二种与‘象形’对应的是‘模照’。即,不创建于空间相邻的那种近便。两个建筑片段,‘空的剧场’,可以在城市中间间隔一定的距离而相互作用,有如物件与镜子关系。正是‘模照’关系使城市的语言构成开始表皮化,如一棵葱,一层层剥下去,并没什么隐秘的本质,其中心只是‘意义被丢在别处’;第三种是‘类比’对应于‘形声’。它是前两种相似方式的叠加。它像‘模照’一样使不同的构造单位在城市中遥相比照,如声音回响,同时又因其形似而邻近,这就是为什么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建筑可以同时出现在城市中的不同位置,其区别取决于所处具体场景的文本间性,也说明原本不存在的一座建筑,如何可能填补进一座城市,就像它一直在那里一样……”[王澍2000:141]。王澍这段有关设计策略的阐述篇幅很长,无法一一引述。仅就此处所转引的这些“术语”和“主题”去看,其中已经显露出王澍本人当时的诸多偏好:对巴尔特式叙述的喜欢,对“去中心化”和“空无”的喜欢,以及对一切语言的痴迷——文学的语言,绘画的语言,空间的语言。那他建成的建筑又会是怎么样呢,会体现出他的这些思考吗?我本人曾参观过象山校园二期,至今还记得我在某个院子里的现场感受:初冬时节的下午,院子里别无他人。寂静中,那些墙上大大小小的孔洞,平台上残山般的小品建筑,它们彼此隔着一段距离仿佛在进行着一场低语对话。我感到自己像是一个莽撞的闯入者,闯入某个正在发生的事件当中。当我读罢王澍的论文之后才觉察到,原来这还并非我个人的幻觉,而是建筑师通过对诸如“模照”或是“空的剧场”这类“建筑性桥段”的琢磨,有意设计出来的氛围。这样看来,《说文解字》在这些设计策略的形成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反更倒像是“启发性”的了。不是因为有了《说文》就一定会有这样的空间,而是建筑师依靠自己的发明和想象,“拼贴”出这样的空间,甚至是“空间的语言”。王澍的行为颇有些列维一斯特劳斯所言的“修补术”[Bricolage]特征。王澍好像也喜欢作这样一个“修补匠”[Bricoleur]——他把自己的工作室都叫成“业余建筑工作室”。在其论文中,王澍也跟罗西一样,在选择了“语言学”的同时不断地拼贴了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王澍基本抛弃了《城市建筑学》的第四章,并且经由布洛克曼那本《结构主义:莫斯科-布拉格-巴黎》小册子将诸如俄罗斯形式主义者的“形式”[Form]、结构主义者的“结构”[Structure]、列维-斯特劳斯的“亲缘关系”[Kinship]、巴尔特的“文本”[Text],等等,全部跟罗西的“类型”焊接在了一起。于是,罗西本来的“城市的建构”在王澍这里完全变成了“城市的虚构”。而引文中那些重要的设计主题,“分心的点”、12“空的剧场”、13“小模型”14也并非源自罗西。它们是王澍自己多年思考的结果。像“分心的点”,那是王澍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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