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鬼辩的思维方式

论鬼辩的思维方式

索赔是思维的产物，也是一种特殊的负面思维形式。诡辩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思维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才产生的。也就是说,人类这种特殊的负面思维形式的产生,有它特定的历史必然性。那么,诡辩究竟是怎样产生的呢?据我们研究,诡辩的产生,首先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以后,有了这种客观需要;其次就是思维发展到一定水平之后,有了这种客观的可能性。众所周知,初民们只能依靠极其简陋的生产工具,同残酷无情的自然界作斗争,来维持饥寒交迫、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在这种条件下,人们根本无暇也无心顾及各自的利益。只是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随着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也就是随着剩余产品出现、产生了私有制、形成了阶级之后,人们才有了权力和利益的纷争。于是,诡辩这种为某些个人、集团、阶级争夺权力或利益的行为而辩护的手段,便应运而生。在阶级社会,统治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往往采用暴力和欺骗两手政策。暴力是强辩的极致,欺骗无疑应归入诡辩的范畴。但是,无论是暴力抑或是欺骗,其实质都是诡辩,只不过是形式不同罢了。譬如,古代许多帝国的皇帝或国王,都把自己说成是神的化身或神的儿子:埃及和印加帝国的帝王被说成是“太阳的儿子”,中国皇帝自称是“真龙天子”。这些帝王被赋予非凡的能力,其目的在于让平民百姓们心悦诚服地接受统治。由此可见,最初玩弄诡辩的,就是古代的统治者。自古以来就流行着“强权就是公理”这句话,说的就是统治者一旦大权在握,不管说什么,即使没理,最后也行得通。因为无人敢与其争辩。当然,我们也不能把诡辩视为统治阶级特有的专利。它一旦产生,任何个人、集团或阶级,都可以用来为自己的利益辩护。诡辩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我们现在很难断定。但它的迅速发展,在中国是产生“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时期;在古希腊是伯利克里执政时民主制发展的鼎盛时期。春秋战国时期,即指周平王东迁至秦王朝统一中国这一段历史时期。这是中国文化史上具有永久魅力的“童年时代”,也是诡辩论盛兴、诡辩家辈出的时代。这是中国历史上激动人心的社会大变革时代。铁制农具的使用和推广,使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阶段。奴隶制已经成为生产力发展的严重障碍。奴隶的大批逃亡,国人们此起彼伏的起义,新兴地主阶级对旧有制度的革新,造成了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的社会局面。奴隶制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了。由于奴隶制的瓦解,原本依附于奴隶主阶级的“士”人阶层也失去了昔日的政治地位和生活保障。因为他们过去都有土地,一般不劳动,平素以学为事,有文,有武,大都通晓“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等知识,此时只好自谋出路。于是他们或收弟子,办“私学”,成为传授知识和技艺的教师;或云游四方,靠舞文弄剑,成为“说客”或“侠客”。这就促进文化典籍大量流于民间,使民间文化空前地活跃起来,从而打破了奴隶主贵族对文化教育的垄断,为学术争鸣和学派的形成,创造了适宜的条件。随着东周王朝的衰落,各诸侯国纷纷独立,一时间形成了小国林立、诸强争雄的政治局面。由于兼并战争连绵不绝,社会混乱问题尖锐地摆在各阶级面前,成为关系各个阶级、各个政治集团安危存亡的头等大事。此时,有着强烈进取精神的各诸侯国的新兴统治者,为保生存,热切地寻找安邦治国的法宝,竞相争取和招纳具有一技之长的文武之士。由于地位不稳、霸业未成,所以许多新兴的统治者在“养士”中,大都采取“合则留,不合则去”的宽容态度。例如齐王就能礼遇当时不同学派的能人志士,创建了有名的“稷下学宫”。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各种学术观点才得以自由发展。他们通过争论、交流、分化和选择,先后形成了儒家、道家、法家、墨家、名家、阴阳家、农家、纵横家等有影响的学派。真可谓学派林立、百家争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诘难他人的观点,各家各派无不重视“名辩”。最先提出“辩”的概念的是墨子,他在自己的论著中,已初步揭示了“辩”的目的和作用。他说:“今有人于此,少见黑曰黑,多见黑曰白,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白黑之辩矣;少尝苦曰苦,多尝苦曰甘,则必以此人为不知甘苦之辩矣。”这就是说,“辩”的目的是分清是非。如果“少见黑”说黑,“多见黑”却说白,那就是不知黑白之辩。同样,若“少尝苦”说苦,“多尝苦”却说是甜,那就是不知苦甜之辩了。墨子在这里说的“辩”,与“辨”尚没有明晰的界限。孟轲“好辩”是出了名的,他的弟子公都子曾问他:“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他回答说:“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可见,当时的“好辩”并非个人任意所为。孟子曾同告子辩论过人性问题,还多次游说梁惠王、齐宣王等。在他不厌其烦地到处宣扬的“仁政”、“王道”论中,就充满着欺骗和诡辩。荀子在《正名》、《解蔽》等篇章中,较为深入地探讨了“辩”、“说”、“辞”的理论,提出了“所为有名”、“制名之枢要”的原则。在《非相》篇中,他不仅阐述了“谈说之术”的一些要求,而且认为“君子必辩”。从表面上看来老庄(老子、庄子)是不主张“辩”的。如老子说:“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但实际上他反对的只是争意气之辩。在他看来,那些争意气之辩,只是些不可取的“小辩”。他讲“大辩若讷”,主张合于“道”的“大辩”。庄子则已经完全滑入相对主义的泥坑。在他看来,“是”也是“不是”,“然”也是“不然”,既然是非黑白不分(辩),那么“辩有不辩”、“辩有不胜”,唯有“止辩”。其实,庄子已非绝然反对论辩,而是断然反对分辩,即主张不可知论。他说:“即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这就是说,我和你争论,无论谁胜谁负,都不能明确是非,因为我们谁也不可能知道究竟何为是非。显而易见,庄子所论的落脚点是不可知,而不是不可“辩”。实际上,他本人就是先秦有名的大诡辩家之一。先秦诸子如此重视“名辩”这一事实,说明当时论辩之风十分盛兴。据马国翰辑《鲁连子》所载,宋国辩士田巴“一日而服千人”,从中可以想象出当时参与辩论的人数之多,辩论的规模之大了。但是,那时候的论辩不可能以实验或实践为基础,逻辑学也刚刚产生,尚处在建立和健全的过程中,因此,当时的论辩与诡辩很难分别。春秋战国时期如此盛兴的论辩之风,造就了众多的“辩士”。诸如晏婴、邓析、毛公、儿说(音niyuè)、田巴、桓团等“名家者流”,都是先秦时期著名的辩士。这些人常常提出一些与常识相违或相悖的命题与人辩论,故此,被人称为诡辩家。先秦时期最著名的诡辩家,当数惠施和公孙龙。他们同时的辩者“相与乐之”,“终身无穷”,被荀子斥之为好“治怪说,玩奇辞”之徒。其实,这些“奇辞”、“怪说”中不乏深刻的思想。例如,公孙龙的“白马非马”命题,虽有割裂“名”和“形”、一般和个别之嫌,常被人们斥之为违反逻辑、违反常识的诡辩,斥之为割裂个别与一般的形而上学谬论,但它也从内涵和外延方面揭示了“名”的种属差别,揭示了一般和个别之间的矛盾,因而成为中国逻辑史上具有重要影响和特殊价值的逻辑命题,是中国早期辩证思想的萌芽。到了战国时期,纵横家鬼谷子、苏秦、张仪、公孙衍、陈轸、苏代、苏厉等人,“纵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箝优其精术。”使诡辩离开了认识之道,变成了权谋之术。如果说先秦的诡辩在惠施和公孙龙那里达到了顶点的话,那么纵横家则使它走向了下坡路。此时的诡辩,不再是“思维的怪胎”,而成了阴谋家的手段。也就是说,诡辩离开了“语言艺术”的氛围和探求真理的路径,走进了更为世俗的领域,更多的是为权力和利益服务。由上可见,诡辩绝不是凭空产生的,它的产生是社会发展的需要,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先秦的诡辩,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之前自不必说,其后也黯然失色。再也没有出现像惠施和公孙龙那样著名的诡辩家了,再也没有产生过像“白马非马”那样引人注目的命题了。原因何在呢?通常的解释是:春秋战国是社会大变革时期,社会的变革,带来了思想的大解放;思想的解放和相对的学术民主,又带来了百家争鸣的局面;诡辩的盛兴,正是百家争鸣的副产品。这些解释虽然不错,但应该说还是很不够的。它不能说明:(1)为什么其他的社会大变革、学术大争鸣的时代,如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和中国的“五四运动”时期却没有带来诡辩论盛兴的景况?(2)为什么同中国先秦大体处于同一历史发展阶段的古希腊罗马、古印度等,也同样是辩士蜂起、诡辩盛兴呢?这就是说,通常的解释,只注意到了社会历史原因,而忽视了从思维认识自身去寻找根据。我们认为要全面、科学地解释这一历史事实,除了注意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外,还必须把它放到人类思维发展的一定历程中去考察。诡辩,作为一种特殊的负面思维形式,归根结底是思维的产物。它并不是与人俱来的,而是人类思维发展到一定阶段才出现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诡辩的盛兴,是人类思维发展的必经阶段。人类的思维,也有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就思维的起源来说,不管是种系发生还是个体发生,它们都要经历直观动作思维、具体形象思维和抽象逻辑思维三个基本阶段。抽象逻辑思维的发展,又有不同的水平和层次。人类高水平的逻辑思维,到了原始社会末期的新人或晚期智人阶段,才刚刚开始萌芽。至于以概念为基本单位,建立在同一律基础上的逻辑思维,则是人类思维经历了漫长的发展才逐渐形成的。据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哲学家列维一布留尔的考察,在以概念为基本单位的逻辑思维出现以前,原始先民们的思维形式,是一种以类化表象为基本单位的,建立在多值基础上的思维形式。列维一布留尔把这种思维形式,称作前逻辑思维或原逻辑思维。作为前逻辑思维的基本单位,是类化了的表象,即根据同类的个别事物之间的某些相似性,对各种意象进行初步的分类整理,从而整体地或部分地揭示了思维对象的某些特征。例如,在一幅人物画上,人们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个是工人,哪个是农民,哪个是知识分子。这说明在我们的观念中,确实存在着某种“类化”了的一般的形象。“类化”表象虽然具有一般性的特征,但却不同于概念。它还不是对事物的本质属性的反映,而只是对认识对象的形象的概括性反映。“类化”表象既然未能达到对事物本质的认识,那它就不可能有清晰的外延;既然没有清晰的外延,那就不可能在同一律基础上进行严密的推理。例如,当问及四、五岁的儿童:“什么是鸟?”他们往往都会说:“会飞的就是鸟”。当你再问:“蚊子是不是鸟?”他们会立即肯定地回答:“不是!”如果你再问下去:“蚊子也会飞呀,它怎么不是鸟呢?”他们就会不高兴地说:“反正蚊子不是鸟,鸟是会飞的。”从这里可以看出两个问题:一是他们还没有形成“鸟”的概念,只有鸟的一些形象性特征,如羽毛、翅膀、在蓝天中飞翔的姿态等等;二是他们不晓得“会飞的就是鸟”与“蚊子会飞,但不是鸟”之间,存在着违反同一律的逻辑矛盾。也就是说,四、五岁的儿童还不具有逻辑思维能力。儿童是人的童年,可想而知,童年时代的人类也缺乏进行逻辑思维的能力。在前逻辑思维阶段,表象之间的关联是依靠简单的联想、类比和习惯的秩序来实现的。“作为其他表象的结果而必然引出来的另一表象,在原始人的意识中常常具有结论的性质。”例如,在新几内亚,一个土人去打猎或捕鱼空着手回来了,正在恼怒之际,如果这时正好看见从邻近的村子里来了一个土人,他一定会把一无所获归罪于此人。不管这个人如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的。因此,列维一布留尔认为,原始人的思维在现代人看来,常常是不可思议的,但就原始人来说,却是极为正常的。与以类化表象的基本单位的前逻辑思维相适应的,是象喻语言。据原始思维研究家们对一些原始部族的研究证明,原始人没有“黑色”、“白色”、“软的”、“硬的”之类的抽象概念,有的只是相关的类化表象。他们通过类化了的表象,以象征性的比喻,来表达某些抽象的概念。如他们用“像乌鸦那样”来表示“黑色”,“像石头那样”来表示坚硬的东西,“像太阳那样”来比喻圆的东西。据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和文化人类学家摩尔根的研究,起始于野蛮社会末期的古代民谣和古代神话,主要是用象征性比喻的语言来表达的。即使在形成于文明社会初期的“史诗”、“诗经”中,象征性的比喻语言也比比皆是。如在英格兰的古代史诗中,战争被称为“尸体的游戏”,船只被叫作“水上的木头”。古希腊著名的《荷马史诗》,就是以象征性比喻为特色的。我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也是以赋、比、兴为基本手法的。综上可知,象征性比喻,决不单单是一种修辞方法,而是原始人类思维发展水平的反映。正如意大利著名哲学家维柯所说,它“产生于所有民族的本性,而不是在诗上有特殊才能之人的任意而为”。随着原始文化从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人类思维的发展,也由形象思维中孕育出了早期的抽象思维。陶器出现是新石器时代的标志。从世界各地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陶器来看,其装饰图文大都是三角、交叉、旋涡、曲线、平行线等几何图案。考古学家在西班牙南部列文特和亚伦西亚等地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洞穴壁画,如毛勒亚·拉·委拉洞的《战争图》和巴巴类洞的《狩猎图》等,已看不见“马德林文化”时期那种写实的艺术形象,而是些单色平涂的颇具图案化、公式化的剪影式艺术形式,可见,此时人类的抽象思维能力已有了显著的提高,逻辑思维已开始萌发。在较晚的巴比伦文化中,前三千年前后,就已经出现了抽象的符号以及四则运算,它标明逻辑思维已经形成。当然,在古巴比伦文化中,逻辑思维还未必是占统治地位的思维方法。到了古希腊时期,出现了隐喻诗、辩论诗和抨击时弊的散文,而且数学和逻辑学也率先形成了体系。所有这些,说明人类已经进入了逻辑时代。故此,古希腊论辩之风盛行,诡辩家辈出。在古希腊,人们十分重视演说术。希腊的大诡辩家高尔吉亚就曾说:学习和掌握演说术是“任何城市里人们本身的自由和对他人的统治的最大利益与原因”。因为“言语能够说服法庭上的法官、议会的议员、会员以及一切集会上所有的人”。在希腊早期,演说术、诡辩论、修辞学同雄辩术都是同义语。在首都雅典,曾集中了启蒙者、学者、教师以及其他的有知识有技艺的人,而这些人都是天然的诡辩论者。在他们周围,“总是聚集着一群激动的听众。法权和国家问题、道德和教育问题、语言学和修辞学问题,所有这些都是诡辩论者感兴趣的问题”。和古希腊处于同一历史时期的古印度,同样是论辩成风,诡辩盛兴。俄国著名东方学家瓦西利耶夫曾写道:那时的印度,“如果有人上台来宣传至今闻所未闻的思想,人们不会回避这些思想,宣传者也不会不经审判就受到迫害。相反,只要这些思想的宣传者能对反对意见作出满意的解释并能驳倒旧理论,人们就乐意地承认这些思想。他们建立比赛场地,选出裁判员,争论时国王、大臣和民众都在场。事先约定:无论争论的结果如何,国王都无权奖惩。如果辩论的只是两个人,那么失败者通常会自杀身亡:或投河自尽或跳崖自杀,也有的皈依胜利者的信仰,作胜利者的奴隶。假如这个人是受到尊重的人(例如,获得了主教称号的人),而且有大量的财产,则他的财产通常要赠给驳倒他而穿着破衣烂衫的穷人。……争论不局限于个人,整个寺院都来参加争论。这些寺院由于失败,即使有长期存在的历史也会突然消失。不难看出,口才和逻辑证明的权利达到了这样一种无可争辩的程度,以致谁也不敢躲避争论的挑战。”中国的先秦时期同古希腊、古印度一样,也是辩士蜂起,诡辩盛兴。不仅名家“好治邪说”,就是儒家、道家和纵横家等,也都不乏“奇辞”、“怪论”。这种现象,似乎是个不解之谜。因为,如果说中国和印度在地理上相邻,在古代就有文化交流的话,那么黄河流域和地中海沿岸远隔千山万水,就当时的交通工具和通讯手段来看,希腊文化和先秦文化是根本无法交流的。然而,实际上这两种文化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例如散文的大量出现;学派林立,百家争鸣;辩士(在希腊称“智者”,在中国叫“辩者”)蜂起,诡辩昌盛。这是为什么呢?这只能说明希腊文化和先秦文化处在人类思维发展的同一历史阶段。由此可见,语言的发展,逻辑思维的形成,是辩论、诡辩的前提条件。实际上“辩”本身就是一种逻辑操作,在非逻辑思维中,是不存在“辩”这种东西的。而诡辩论的盛兴,正是逻辑思维形成后的一段时期里的必然产物。当人类智慧的发展进入逻辑思维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