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天到人由人到天论李二曲对儒家人道观的发展

由天到人，由人到天论李二曲对儒家人道观的发展

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本质是对“仁”概念的探索。若以今人眼光视之，早期儒家已有了自然、社会、人生之道的划分，它们分别对应于天地之道、国之道（邦之道、先王之道、君道等）、人之道（圣人之道、君子之道、小人之道）。我国传统人文思想是以人生哲学为核心，故自然之道和社会之道往往是人之道的推衍解释；社会之道无非是人群之道，即人与人怎样相处之道，实可含于人道之中；所以可归结为天道与人道，亦即常说的天人关系。由天到人，再由人到天，这是早期儒家提供给后世思考二者关系的一个总框架。宋明时期进一步发展了早期儒家的人道观。朱子倡“全体大用”，阳明倡“立体达用”，实则即是他们心目中的“内圣外王”之学。如何实现？粗略地说，即是形上学与形下学的连合运用。中国人道真理———内圣外王，以内圣指导外王，或者说以形上学指导形下学，最后打成一片，形上、形下融为一个整体，经理学家的实证算是初步完成了。但是，程朱、陆王作为理学两大流派，确存有难以弥合的缝失。这是造成后学门户之争愈演愈烈的根源所在。明末清初，在极严峻的社会现实中，思想家们对理学乃至整个传统儒学进行了反思。被称为清初“三大儒”之一的关中思想家李二曲正是于这种情势下，紧紧围绕我国人文思想的核心层面，纠偏救弊，从心性实学的角度直指本源，继续把人道思想推向前进。1、代表人之标准与改造人儒家思想系统中，人同样是一个未完成的存在物，因其修证层次而分属于不同的等级。根据早期儒家的看法，人可以分为禽兽不如、如禽兽、小人、贤人、君子、圣人等层序，每一层序又有各自的衡量标准。“孔门论学，惟务求仁，而仁莫先于‘孝弟’，此处不敦，便是不能尽人道，即非所以为人”(p427)，不为人而为何也？“虽具人形，而其所为有不远于禽兽者”(p3)。“人形”并不代表做人的资格和标志，不是有“衣冠禽兽”之说吗？二曲这种看法实源于孟子思想。《孟子》尤为区分人与禽兽之别：“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孟子·告子上》)，“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丢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下》)。无清明自觉的本心之善的萌芽，根本就不是人了。要修证至圣人层次，有很多关口需要通过。明末理学大师刘蕺山在《圣学吃紧三关》中指出学做圣人的途径须经过“人己关”、“敬肆关”、“迷悟关”。二曲说“诚得本体，循下学之规，由阶级而进，则龙待御圣学十二关亦可借以收摄保任”(p14)。龙遇奇在《圣学启关臆说》中提出要经过迷悟、浓淡、剥复、穷达、死生、圣凡、内外安勉、门户异同等关。非但如此，度量人之标准且有以“天”作衡称的：“为善不密，多由名誉起见，故为名誉而为善，是有为而为也。有为而为，纵善盖天下，可法可传，闻望隆重，声称洋溢，举世之所羡，正神明之所嗔也。此所谓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人之小人，明有人非；天之小人，阴有天谴”。(p408)此“天”仍为人的深刻内在本性。过了一关又一关，人的发展是无穷阶层的，必须用更高度量来引导、提升人，使人不断前进。可见，要脱掉这件“禽兽”之皮、成为“人”是多么的难，而要成为圣人更是需要经过坚苦卓绝的努力了。2、神之所与人之“理”和“人之自是”儒家人文思想所塑造的圣人理想究竟“圣”在何处？它实际上是人与道合一的状态，其核心是道体与人的统一。“圣之所以成其为圣的心性本体是‘本’”。二曲说：水澄则珠自现，心澄则性自朗……虚明寂定为本面。静而虚明寂定，是谓“未发之中”；动而虚明寂定，是谓“中节之和”。时时返观，时时体验。一时如此，便是一时的圣人；一日如此，便是一日的圣人；一月如此，便是一月的圣人；终其身常常如此，缉熙不断，则全是圣人，与天为一矣。(p20)这表明，圣人是“虚明寂定”的心性本面的体现者，由此静动互养，收摄保任，驯致无声无臭，才可完成此“道”。“本心”的发现，标志着做人之道的开始运转，因而是做圣人的“圣胎”，是“真我”的核心。循此前进，小心磨练，达到“与天为一”的圣人境界。既然心性本体的发现与遵循即是“人道”，那么，它又在何处？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也者，禀天地之气以成身，即得天地之理以为性。此性之量，本与天地同其大；此性之灵，本与日月合其明。本至善无恶，至粹无瑕；人多为气质所蔽，情欲所牵，习俗所囿，时势所移，知诱物化，旋失厥初。渐剥渐蚀，迁流弗觉，以致卑鄙乖谬，甘心堕落于小人之归，甚至虽具人形，而其所为有不远于禽兽者。此岂性之罪也哉？然虽沦于小人禽兽之域，而其本性之与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者，固未始不廓然朗然而常在也；顾人自信不及，故轻弃之耳。(p2)所以，为人之道，与生俱来，乃天之所以与我者也，是自然界发展到人的阶段所禀赋的，是大自然赋予人这一特殊物种的。由于后天的气质所蔽，才难以显现出来；但只要加之“刮磨洗剔”之功，就可发现这一人性之源。“道”乃人生日用当由之道，夫子不过为之指迷析歧，示人以知所向往耳，非举己所独有，而强人以所本无也。盖人人有是心，心心具是理。心不昧理，是谓“明道”；动不违理，是谓“行道”。则道之为道，反己自是，欲之即至，非从外获，又何“力”之可言？求也不察，误认为夫子之道，故诿以“力之不足”；若知原是自具，原是日用之所不容己，则力岂有“不足’？(p450)它“非从外获”，为人之本性所固有，是内在的。通过“复”的工夫，重现天日，进而尽性知天，完成了一个大的循环———由天以赋人，由人以还天。若通晓人道为“自具”，为“日用”所不得不依循的“不容己”处，自然“反己自是”。所作所为，从“心之所安”的深层良知意识处发动，力行于此，直通上域；并非自信不及的“力行”于外。二曲明确指出：“夫‘道’为人人当由之道，存心尽性之谓也。”(p468)3、“道”：“由其美，自证自致”怎样力行于内的人道？性本人人各具之性，则道为人人当由之道，非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所得而私也。然人人当由，而人人不能尽由，惟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能率其性所固有，由其日用之所当然。如尧之“允执”，舜之“精一”，禹之“祗承”，汤之“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文之“不临亦式，不谏亦入”，武之“敬胜怠，义胜欲”，周公之“思兼”，孔子之“敏求”，皆是也。后之学者，诚能如群圣已然之效，而率之、由之，尊所闻，行所知，见群圣之心而因以自是其心。始也，就其效先觉之所为，而若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终也，自返自照，自戒自证，乃各人自致其各人当由之道也。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乎何有？若执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而致之，是义袭于外也，是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也。其摹拟仿效，畔援歆羡之私，中心不胜憧憧，乃行仁义者之所为，而非由仁义之实际也。(p30)先圣之所以“圣”，是因为他们身上体现了人道。人道并非圣人所私有。群圣身上体现出来的“道”对于他人来说，只是一种“人人当由”的应然之道，即这一“人道”并没有在一般人身上显现出来，只是一种尚未展开的潜在可能性。如能率其性所固有的一面，并表现于后天的人生、社会实践活动当中，“由其日用之所当然”，作为一种活动的人道化指导原则，才可谓“克尽人道”。二曲列举了先圣获致人道的不同的实践途径，那么“后之学者”或者说我们一般人又怎样认识、掌握并实践人道？初下手针对自己的实际，效仿圣人的所作所为，最后却要“各人自致其各人当由之道也”，由外以入内，在自己身上自觉地、自动地体现出“道”；否则，仅仅只是“义袭于外”，道是道，我是我，互不相干。人需要最终自证自悟，自性自度，自成自道，落实到自身上，“始也勉强，久则自然”，变成了自然而然的行为：非“行仁义”（把仁义作为外在的东西勉强去实行），而是“由仁义”（把仁义化成高度自觉的、内在的甚至是无心无意的行为）。因此，人道非仅凭知解可得，在认识基础上“实证”出来方可。具体来讲，学非辞章记诵之谓也，所以存心复性，以尽乎人道之当然也。其用工之实，在证诸先觉，考诸古训。尊所闻，行所知，而进修之序，敬以为之本，静以为之基。戒慎恐惧，涵养于未发之前；澄神定志，致审于方发之际。察非几之萌动，炳理欲之相乘，惩忿窒欲，遏恶扩善，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夫天理之正。其见之外也：足容重，手容恭，头容直，目容端，口容止，气容肃，声容静，立容德；坐如尸，行如蚁；息有养，瞬有存，昼有为，宵有得，动静有考程；皆所以制乎外以养其内也。内外交养，打成一片，始也勉强，久则自然。喜怒哀乐中节，视听言动复礼，纲常伦理不亏，辞受取与不苟，造次颠沛一致，得失毁誉不动，生死患难如常，无入而不自得，如是则心存性复，不愧乎人道之宜，始可言学。(p427)这段话集中阐述了儒家为学成人的实质。心性本体作为人道之核心，须要配合心性工夫的隐微修证。通过“制乎外以养其内”的“内外交养”，“心存性复”，一个儒家得道者的圣人气象跃然纸上。这种学问决非今日的“知识之学”。现代的知识教育，除了表面上强调德行为首以外，更注重的是人的才技，而学校亦成了“辞章记诵”的应试培训场所。一般人认为，中国思想的传统教育仅仅是仁义礼智的伦理道德表层训练，实则完全低估了其中隐含的至上价值。儒家固然有外在的礼义等教育内容，但它重要的是通过这种外在形式，达到“心存性复”的人生实境。如是，“人道之宜”、“人道之当然”即变成了一种“自然”的必然过程。也只有在实践上打成一片，内外合一，才可获得“自然”的自由之境。所以，二曲又说：“圣人之学，下学上达，其始不外动静云为日用平常之事，而其究则必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p6)。彻底认识并实证到人道之核心，“真我”即被发现，真正的人的道路才开始延伸了。“日用平常，莫非性天”，形上实境是就事上来表现、验证和实现的。人通过一定的工夫修为，克除了私欲，迈出了小我的狭隘限界，弥合了人我之别。当他以全新领悟的方式，在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时，便能自觉地、客观地遵从“与天为一”的天人和谐整体原则，并达到不守规矩而不越规矩的“从心所欲不逾矩”自由之境。这是人的本质的真正体现。4、中国人文思想的核心标准：人道与外王笔者曾经探讨过这一结构是：由工夫的实证实修，呈露形上心性本体之境后，便奠定了内圣的基石，于是作经世宰物的外王事业，复摄于声臭俱无之本体，从而完成全体大用之学———这即是二曲心性实学（人道观）的系统范畴结构。这一切又被统一到理想人（完人）之中。以图示之即为：二曲的心性实学体系实际上代表了儒家已臻于完善的人道观的精髓：它对心性本体主要特征的揭示，非常醒目豁朗；由工夫与本体互动所奠基的内圣学次第，概括较为完备；由本体与外用互动所开创的治平事业，“适用”论尤为恰切。故我们说，李二曲的人道观在中国传统人文思想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以中国人文思想的核心标准来衡评二曲学说，其学术地位就不言而喻了。显然，上图中，工夫与本体互动构成了儒家思想内圣一面，本体与外用互动构成了儒家思想外王一面。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