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制度的文化阐释

宗法制度的文化阐释

在总结世界各民族文化发展史后，人类文明发展的总趋势是从血缘关系向地缘关系发展。古代西方文明发展的路径是由“家族”到“私产”再到“国家”,国家代替了家族。而古代中国的文明发展路径则是由“家族”到“国家”,国家融入家族,形成“家族”与“国家”在结构上的相同性。是为家国同构。一、家庭和国家统一制度的形成家国同构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经济、政治的原因,也有文化心理的原因。(一)充分发挥民族力量特别是群体力量农耕社会需要群体组织。大批古文化遗址表明,中国远古先民以血缘为基础的群体组织发育得相当早。距今七八千年前,长江流域的河姆渡原始部落和黄河流域的半坡原始部落已经按血缘关系结合成一个个氏族部落。华夏先民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意识到只有充分发挥群体力量才能战胜自然灾害。人类群居并结成社会,才能形成群体力量,共同抗拒自然灾害。(二)强化部落联盟和统一体关系,增强部落凝聚力中国古代社会的文明发展路径是从“部落”融合开始的,由小部落融合成大部落,由大部落直接过渡到“早期国家”,“部落首领”直接转变为“国家君王”,形成家国同构的宗法专制制度,不但没有破坏氏族部落的形式,反而通过血缘关系增强了部落内部凝聚力,通过姻亲关系加强了部落间的团结,形成相对强大的部落联盟。“从社会组织的特性和发达程度来看,夏商周似乎都具有一个基本的共同点,即城邑式的宗法统治机构。夏代是姒姓的王朝,商代子姓,周代姬姓,姓各不同,而以姓族治天下则是一样的。”三代本质上都是“家国同构”的氏族贵族制的文明。尤其是从西周开始推行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核心的“宗法专制制度”,确立了以父子—君臣关系为理想人格的伦理—政治系统,形成了以血缘纽带维系社会成员的风俗习惯和伦理观念。经过周公“制礼作乐”,宗法专制制度上升为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形成社会心理和行为规范,影响了中华民族的国民性格,直到近代。严复还感叹中华民族“犹然一宗法之民”。(三)孝用权以己推人家国同构的社会结构,把家庭关系作为国家关系的基石,对家庭成员和国家子民的品格要求是一样的,即“忠孝相通”。“孝”与“忠”的内容一样,都是对权力的绝对服从,不同的是服从的对象不同,孝服从于家长,忠服从于国君,所以《孝经》说:“以孝事君则忠。”儒家主张以己推人,由近及远,将处理血缘关系的原则推广到社会关系之中。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按这种由近及远的思想逻辑,儒家认为家是缩小的国,国则是放大的家。二、制制度的构建家国同构宗法专制制度,是宗法制度和政治专制制度的有机结合。宗法制度孕育了伦理型文化,政治专制制度孕育了政治型文化。宗法专制制度孕育了“内圣外王”的伦理政治型文化。(一)古代社会中的法律条文、行为规范在氏族社会,血缘关系是生活的基础,而血缘关系是靠风俗习惯来维持的。经过历代统治者及其士人的加工改造,血缘关系的风俗习惯形成宗法伦理道德,有的转化为法律条文(如“不孝”成为犯法的“首恶”),长久地左右着社会心理和行为规范,具体表现为:1.亲属称称系统亲属的称谓系统庞大而精细,不仅在纵向上区分辈分,而且在横向上有极严格细微的规定。强调血缘亲疏、系别,是宗法社会的派生现象。亲属称谓上中国人的称谓系统,以自己为起点,上、下各五世均有称谓名称。又分父系和母系,父系和母系又分别生出直系和旁系。如,从父系的直系来看,以自己为起点,上、下各及五世。上及父、祖父、曾祖、高祖;下指即子、孙、曾孙、玄孙、来孙。父系的旁系则有伯父(伯母)、叔父(婶婶)、姑姑(姑夫)等。2.“孝亲”情感的塑造祭奠死去的先祖,绝对顺从活着的长辈,倡导“百善孝为先”。在中华文化中,孝道是一切道德规范的核心,引申出忠君、敬长、从兄、尊上,所以《孝经·开宗明义》篇说:“以孝事君则忠”,“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正是浓烈的“孝亲”情感,使绝大多数炎黄子孙没有成为“六亲不认”、“无父无子”的宗教狂徒。因为漠视世俗的人伦关系就会受到中华文化的排斥。外来宗教要想在中国发展,也得修正。如中国佛教,正是在尽孝、尽忠两方面“入乡随俗”,才得到中华文化的认可,能够顺利发展。佛教教义认为,佛法在诸天之上,但中国佛教允许“祭天”大礼存在;佛教鼓励出家,本与孝道相悖,但中国佛教“尽孝”,把轮回观念演化成为死亡父母做超度的佛事;在汉译佛经中还伪造了《父母恩重经》,阐发孝道,宣传忠君。基督教在中国传播,也出现了适应中华文化的“利玛窦规矩”,明末来华的耶稣会士利玛窦等人鉴于中华文化的特色,允许中国教徒在信奉基督教教义的同时祭祖、祀孔。3.“文统”的代表:“文必秦汉,诗必历史”统治者追求“道统”,论证国祚正统是头等要务;学者讲究“学统”,从唐代韩愈到宋明理学家,无不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的继承者自居;文人墨客推崇“文统”,“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是千年不绝的复古主张;艺术流派讲究“家法师传”,追求“无一字无出处”、“无一笔无来历”。尊重传统,强化了中华文化的延续力,五千年不曾中断,但也形成了中华民族因循守旧、厚古薄今、缺少创新精神的弊病,即使是不满现状的改革家也会运用“托古”的办法推行“改制”,争取得到社会民众的认可和拥护。4.树立双向互动的道德教化身教重于言教是氏族社会的传统,氏族长老靠“榜样”的力量和道德感召来团结、调动部落成员。历代统治者从秦王朝灭亡中吸取教训,都把道德教化作为治国根本,倡导双向互动的道德教化。《礼记·礼运》说:“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希望造就充满人伦情感的和谐秩序。可是,宋明理学改变了道德教化的双向互动,把伦理道德凝固化、绝对化,成为人身压迫、精神虐杀的理论根源,宗法伦理日益成为束缚人们的精神枷锁,制约着中华民族的思想方式和生活方式。(二)政治文化在封建社会,中央集权始终控制着文化,文化成为统治者的治国工具,形成政治型文化。具体表现为:1.文化专制制度思想大一统是中国历代封建帝王控制思想的重要手段。秦始皇自从采纳李斯的文化专制建议“焚书坑儒”后,便建立了与政治专制相适应的文化专制制度(思想大一统)。汉承秦制,随着君主专制政体的逐步完善,文化专制也得到进一步发展。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进一步发展了思想大一统。李斯只强调“禁之便”,不许百姓如何思想,而董仲舒指出不但要禁,更要引导百姓如何思想,并提出思想大一统的标准是“六艺之科,孔子之术”。(《汉书·董仲舒传》)2.君主专制理论之源其一,韩非创立君主专制理论。公元前3世纪,中国就出现了君主专制主义理论《韩非子》,韩非一语道破君主专制主义的核心是“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韩非子·外储说右上》)他总结了前人的理论,认为“术”与“法”是重要的统治工具,提出“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韩非子·定法》)把法(政令)、术(策略)、势(权势)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相传秦王嬴政看到《韩非子》这本书,欣喜若狂,说:“嗟呼,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独裁君主对专制理论的钟爱之情,跃然纸上。其二,董仲舒把君主专制理论神学化。秦汉以后,专制理论得到进一步发展。西汉董仲舒鼓吹“君权神授”,把君主专制理论神学化,并创立了阴阳“三纲”理论。《春秋繁露·基义》说:“君臣父子夫妇之义,皆取之阴阳之道。君为阳,臣为阴;父为阳,子为阴;夫为阳,妻为阴。”形成“神权、君权、父权、夫权”四位一体的君主专制理论。其三,宋代理学家把君主专制理论理学化。宋代理学家从理论上进一步论证君主专制理论。《程氏易传》说:“上下之分,尊卑之义,理之当也,理之本也。”《朱子类语·卷六》说:“君尊于上,臣卑于下,尊卑大小,截然不犯。”宋代理学把君主专制理论学说化,为专制统治提供理论依据。宋明以后,君主专制主义更加强烈。两千多年的政治专制和文化专制,积淀成社会心理。“君尊臣卑”不仅是学说理论,而且成为普遍流行的社会心理。举国上下,都以君主的“是非标准”为标准,人们习惯于把帝王的“圣旨”看做无可怀疑、不可更改、必须执行的绝对理念,出现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的忠孝观念。3.科举制度,学而优则仕统治阶级为了扩大专制统治基础,使用笼络和恫吓相结合的手段,来控制知识阶层,让他们服务朝廷,服从朝廷。其主要手段有两个方面。一是学而优则仕。统治者通过选举制度、科举制度来笼络利用读书人。在古代君主专制社会,“学而优则仕”的读书做官论,是读书人认同的奋斗目标。出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社会风气。统治者用“圣贤书”教育统治读书人,读书人把自己的人生希望寄托在统治者选拔任用。隋唐以后,实行科举制度,把学而优则仕制度化、规范化。读书人为了出人头地,只有寒窗苦读。据《唐摭言·卷一》记载,唐太宗李世民看到考进士的举子们服服帖帖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当时有人赋诗说:“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明清时期,科举考试形式趋于刻板,失去考核水平、选拔人才的意义。科举制度在中国实行了1300多年,从整体上看,不拘一格选人才,扩大了统治基础,具有积极意义。二是文字狱。文字狱是君主专制对知识阶层的恫吓手段。秦始皇以“诽谤”、“妖言以乱黔首”等罪名,坑埋儒生460多人,开了文字狱的先河。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统治中,文字狱层出不穷,到了明清时代,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文字狱令知识阶层惊恐万状,不知所措,许多人只好走上史籍考订、音韵训古等脱离现实生活的学术途径。知识阶层的思想活力被窒息,言路被堵塞,君主专制制度便在“万马齐喑”中得以延续。(三)说的发展方向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演绎了中华文化精神,影响了中华文化的发展方向。诸子百家政见不同,但其理论目标都在论证“治道”,探讨如何治理国家,都热心于政治事功和伦理劝导,为“内圣外王”的伦理政治型文化奠定了基础。1.孔子的“仁”学思想诸子百家政见各异,争鸣不已,但有两个共同特点——都具有极高的政治热情和高度重视道德伦理。诸子各派不但具有极高的政治热情,而且热衷于政治实践。儒家创始人孔子宣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孟子声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墨家创始人墨翟主张兼爱、非攻,墨家弟子直接参与宋国的反侵略战争。法家主张政治专制、推进社会变革,导演了各国的变法活动。道家的创始人老子在无法实现“小国寡民”的治国理想时,才退隐并著《道德经》(《老子》),是无法实现政治理想的扭曲表现。庄子更有各种“应帝王”的计划。诸子各派都很重视伦理道德。儒家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境界,认为“仁”源于人们最朴素最自然的情感,发于人的本心。《论语》中讲“仁”有109次,但孔子的“仁学”思想,没有形成理论体系,只有具体的教导,而且答案是因人而异的。孔子说:“仁者,人也。”孔子把“仁”作为“人”的定义。孟子说:“亲亲,仁也。”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感,就是“仁”。孔子的弟子有若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把以“孝悌”为主要内容的亲情之爱,看成是“仁”的核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首要内容。儒家倡导把亲情之爱扩展到人际之爱,博爱大众,“樊迟问仁,子曰:爱人”。(《论语·颜渊》)孔子把“爱人”作为“仁”的定义;孔子还要求他的学生做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把孔子的仁学思想条理化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墨家把天下大乱的原因归结为“不相爱”:“当察乱何自起?起不相爱。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墨子·兼爱上》)道家也注重伦理,老子反对儒家的仁义道德说教,倡导“贵柔”、“知足”、“不争”、“不为天下先”等伦理道德。法家虽严峻冷酷,但也提出“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韩非子·忠孝》)《管子》更是以“礼义廉耻”为国家的“四维”(四根支柱),认为“不恭祖旧则孝悌不备,四维不张,国乃来亡”。(《管子·牧民》)2.“礼”“学”“行”“道”汉代儒学在先秦儒学的基础上,吸收了其他学派的思想,尤其是法家思想,形成王道、霸道相融合的思想体系。根据《汉书·元帝本纪》记载,元帝为太子时,“柔仁好儒,见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偿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汉宣帝强调“霸王道杂之”,表明汉武帝以后所独尊的“儒术”不是先秦儒学,而是吸收了法家思想的汉代儒学,具体表现为“阳儒阴法”和“内圣外王”。这是一种软硬兼施的思想体系。其实,先秦儒家也强调专制思想。孔子强调“礼”,讲究长幼顺序;荀子修正了孔子的“仁”学,提出恩威并重、宽猛相济的主张:“以善至者,待之以礼;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两者分别,则贤不肖不杂,是非不乱。贤不肖不杂,则英杰至;是非不乱,则国家治。若是名声日闻,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荀子·王制》)注重刑、礼并重的荀子培养出韩非、李斯等法家弟子。韩非也重视伦理纲常,在《韩非子·忠孝》篇提出“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在汉代儒学思想体系内,“阳儒阴法”表现为“内圣”、“外王”并行不悖,支撑起中华文化两千年一贯的伦理政治型文化框架。“内圣”追求主观伦理道德修养,是“仁”学;“外王”追求客观政治事功,是“礼”学。在孔子时代,内圣外王融为一体,孔子强调“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春秋时期,儒家分为八派,最有影响是孟子和荀子两派。孟子侧重发展“内圣”之学,荀子侧重发展“外王”之学。孟子把“仁”学引入政治领域,提出“仁政”学说,认为只要将人内心固有的仁义礼智“四端”培养起来,就“足以保四海”。(《孟子·公孙丑上》)荀子把“礼”学引入政治领域,提出要建立一个等级分明、秩序井然而又充满外在事功的世界。秦朝大一统帝国的建立,是外王思想的成功实践。但秦始皇好大喜功、二世而亡的教训告诉统治者,仅有外在事功是不够的。因此,在大一统政治基本稳固之后,孟子学派的“内圣”之学便会重整旗鼓,应时而兴;荀子学派的“外王”之学就会退居幕后,虽然继续为统治者所运用,但却不为人称道。儒家思想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主流,其“内圣外王”之学得到发展,达到排它性的地步。自孔子之后,儒家思想经历了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阶段,虽然各有变化,但大体上继承了“内圣外王”的传统。直到近代大工业兴起,打破了中国农耕经济的基础,才瓦解了宗法专制的社会制度,内圣外王的文化路径也获得新内容。在新的经济基础上,“内圣”追求人的全面发展,追求精神文明;“外王”追求科学发展,追求物质文明。三、家庭和国家统一制度的成就和障碍我们通常所说的“中华传统文化”,是在家国同构的宗法专制制度下发展起来的。它从秦汉至明清持续两千多年,必定有它的功与过。(一)建立政治专制制度家国同构宗法专制制度,是宗法制度和政治专制制度的有机结合。政治专制制度有利于确立中央集权政体,有利于社会的安定和发展;宗法制度是以血缘为纽带发展起来的,具有很好的调节机制,有较大的弹性和再生功能。1.第二,宗法专制专制度的意义体现在对阶级对立的改造上专制制度为地主阶级剥削农民提供了制度保障,使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农民战争爆发的次数之多、规模之大,是世界罕见的。宗法专制制度为专制制度披上血缘关系的温情面纱,掩盖阶级对立的本质,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