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工作如何走向世界永和建馆一个贫困县的马拉松工程

档案工作如何走向世界永和建馆一个贫困县的马拉松工程

从太原到临汾280公里，沿着主干道公路行驶，每2小时2小时。从临汾中转,向西折去,一路狂颠着开往永和,170公里的路途足足跑了四个小时。人在车里,感觉就像乘坐《红高粱》里的那顶轿子,上下颠簸外带左右摇晃,五脏六腑皆有挪了位置的感觉。车子开进永和县城,已是黄昏时分,同车的朋友突然惊呼:看呐,太阳怎么离我们这样近!是的,落日就在不远处的山顶。永和城不太像“城”,更像一个普通的山区小镇,一条逼仄超短的街道,人来车往,颇聚人气。而小城周围便是寂静的山,抬眼望去,忽而一只飞鸟掠过山峦,遁入山后。夕阳余晖,山是黄漫漫的山,城也抹上了一层无边无际的土黄。——如果不是采访的内容有些酸楚,那么,在一个过客的眼里,这样的景致似乎并不坏。这是一次延期的采访。去年5月18日,山西省档案局在河津市召开全省创建县级示范档案馆现场会,永和县档案馆馆长任旭在会上做了典型发言,他将一个贫困县的八年建馆经历向同行们叙述了一遍,引起了与会代表的情感共鸣。其实,永和的建馆经历既不“典型”,更不敢“示范”,确切地说是个“极端”例子。而这个五味杂陈的个例正是山西档案工作相对滞后、艰难跋涉的一个缩影。任旭的这份发言稿转落到本刊编辑部案头时,我便决定要到永和做次采访。到达后才发现,我的采访不早不晚,正好赶了个由头——他们刚刚搬进新馆。档案的反调解5月18日,永和县档案馆偷偷摸摸举行乔迁之喜。这一天,恰巧是河津现场会一周年。乔迁原本是件喜庆热闹的体面事,他们为何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神秘兮兮?原因很简单,盖新馆的工程款尚未结清,拖欠工程款大约还有21万元之多,他们心虚,担心工程队知道档案馆搬迁而出面阻拦。在一个方圆只有一公里的小城里,挪动3万卷档案而不走漏“风声”,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果然,第三天的上午包工头就得悉消息寻上门来,阻止搬迁。当日,分管档案工作的常务副县长段忠联出面协调,很快形成一个临时解决方案:1、档案馆立刻把刚刚到位的全年事业经费5000元支付给工程队;2、段忠联副县长马上再想办法筹措2000元一并支付;3、尽快对工程质量进行测评;4、搬迁工作继续,工程队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搬迁。于是,搬迁还算顺利,用了一周的时间,3万卷档案终于进了新居。望着一卷卷档案重新上架,任旭没有一丝的欣喜,他一脸疲惫,心里空空荡荡,20余万元的欠款像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刚刚到账的5000元业务经费,在账面上只逗留几天便悉数转出,今年开展工作已经连一分钱的业务经费也没有了。其他人同样疲惫。馆内现有工作人员9人,2男7女,搬迁累得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浑身像散了架。——而这样的搬迁,永和县档案馆在八年里已经是第三次了。1997年4月,旧馆拆除,档案馆临时搬进县政协的两间仓库里,仅有40平方米,房有多高柜子就摞有多高,柜里柜外堆放的全是档案。库内阴暗潮湿,很多案卷因泛潮而变形。2000年4月,县政协的这两间仓库要改做政府大院的食堂使用,敦促档案馆再度搬迁。刚好一位挂职锻炼的副县长离任,空出了办公室,里外套间各一间,档案馆于是再次临时搬了进去。档案柜摞到“顶天立地”,档案也一直堆到挨住顶棚,只有县委、县政府的全宗放在门口的几节柜子里,凑合着还可以查阅利用。从1997年4月的第一次搬迁开始,永和县档案馆再也没有开展过正常的接收工作,八年里没有接收过一卷档案,也几乎谢绝了一切利用者上门查档,因为无法调卷。馆在县政府大院,就在政府主楼的侧后。政府主楼是一栋陈旧的四层楼,也是县城里的最高建筑物。档案查档制度新近落成的档案馆看上去有点古怪,从后面看是一栋两层小楼,绕到楼前再看,只有一层半,一楼的半截子比院子低,走廊是挖出来的,陷在地下一人多深,看上去有点像地下室。一层虽经过防潮处理,但还是有些潮湿,档案库全部设在二楼,库房里清一色的密集架,100组,是县政府投资15万元在去年刚刚安装的。2004年初,临汾市委、市政府召开档案工作会议,提出全市17个县区要在年内消灭木质柜,永和县档案馆这100组密集柜就是借了这次档案会议的东风。查阅室设在2号库房的外间,只有一间屋子。顶墙并排放着两张长条形的桌子,算是利用者的天地。墙上挂着新近彩喷的各项制度,有查借阅制度、档案鉴定与销毁制度、整理编目制度、统计制度以及消防安全制度。桌前孤零零地放着一把破旧的椅子,坐上去吱吱呀呀作响,要散架的样子,不知利用者坐着这把椅子查阅档案,心里是否会踏实。有意思的是,如果有两个利用者同时到档案馆查档,工作人员大概得到馆长办公室临时再拎过一把椅子供客人落座。好在档案馆刚刚搬迁,这把吱吱扭扭的椅子上尚未坐过客人。与门正对的墙根儿摆放着三组铁皮柜,里边码放着整整齐齐的档案目录与卡片。查阅室没有电脑,整个档案馆也没有一台电脑,档案查阅全部依赖手工检索。半截子陷在地下半截子露出地面的一层,是档案人员的办公室。当全馆人员在二层库房调整上架的案卷时,一层的扫尾工程还在继续,安装玻璃、油漆门窗、刮家铺地,刨子电锯哧啦乱响。我发现,永和县档案局的几份文件中都把这座新馆库叫“档案综合办公大楼”。其实,这栋“综合大楼”一点都不大,非常袖珍,只是一座两层单面小楼,建筑面积总共也就820平方米。就在我到永和采访的当天,《中国档案报》头版刊出一条新闻,称山东省新一轮档案馆舍建筑开始,省政府明确规定:人口较多、文化底蕴丰厚的县份,新建档案馆面积不低于5000平方米;人口较少,经济欠发达的偏远山区小县,综合档案馆新馆面积保证3000平方米左右。仅仅隔着一条太行山脉,档案工作就这样划出了两个世界。并不是永和的档案工作者故意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看看这座县城满街冠以“大楼”头衔的建筑也大多是二层单面小楼,你就会觉得把一个只有820平米的小楼叫“档案综合大楼”也未尝不可。分管档案工作的常务副县长段忠联告诉记者:全省119个县(市、区)2004年财政收入没有达千万元的县份只是一个,就是永和,财政收入是756万元,而2003年只有565万元。再往前推,更少。全县既无矿产,也无工业,是个彻头彻尾的农业县,还是个典型的“雨养农业”县——风调雨顺,年景就会好过些,可惜这里春季十年九旱,风也不调雨也不顺,夏秋两季大多有一季是绝收。永和是山西省首批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目前县财政支出差不多6000万元,其中5000万元的缺口全靠上面拨款资助。了解这样的背景,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出永和建馆的艰难。“这个私家车”永和县档案馆从成立那天始,就一直蜗居在政府大院的九间平房里,档案一年一年在增多,房屋一年一年在老化,地基下陷,墙壁裂缝,屋顶漏雨,特别是每逢秋天的连阴天,人在班上总是提心吊胆,档案的安全保管根本无法保障。1997年4月,档案馆的领导从档案的安全角度着想,决定拆除旧库房,并筹划着在原地重新建馆。可是,新建馆库的资金一直无法落实,而拆除旧馆又欠下了新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老馆长因年龄到龄在机构改革中退居二线,建馆计划第一次搁浅。1999年10月,任旭在乡镇任职期满,调到档案局任局(馆)长。县里的领导找他谈话时说: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新馆建起来。任旭走马上任了。他看到的档案馆是拆除后留下的一个大深坑,正好秋雨刚过,淤着半坑泥水。再看财务账册,上面没有经费,只有2.5万元的债务,其中4400元是拆除旧馆所欠的劳务费,欠地区档案局档案装具款3600元,还有其他欠款1.7万。他说,从进档案馆的第一天起就成了债务人,快六年了也没做过一天债权人。整个1999年的冬季,任旭都在寻找着启动资金。转过年的4月,春暖花开,任旭找来了工程队,拿着县政府领导审批的一万元启动资金,又从老同学、老朋友手中借了些,跟工程队协商道:“可不可以先上车后买票?”施工方说:“可以,反正你也跑不了。再说,你也没有欠别人钱的历史,我们信得过你”。就这样,新馆开始奠基,工程正式启动了。从4月到6月底,挖地基夯基础,一层的主体工程尚未结束,任旭手头的6万元已经花光了。工程队眼看着档案馆筹钱这么困难,心里直犯嘀咕,最后跟任旭讲:“一层封顶你得拿钱啊,要不你出面赊料,我们不能再底垫资金了。”任旭说:“我赊就我赊,怎么着一层也得封了顶,总不能立着个空壳子过冬吧”。7月中旬到8月中旬,任旭开始一家家跑建筑材料的经销商。好在县城很小,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赊欠点东西不算难。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共赊回钢材4.6吨,白灰22吨,水泥30吨,青砖2万块。秋天到了,档案馆一层九间420平方米的主体工程封顶完工。2000年冬季,任旭度过了他一生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也是他无奈地体会什么是“秋后算账”的一个季节。冬季农闲,工程队也进入了淡季,闲下来的工人天天上门讨要工钱,经销商讨要料钱,任旭的办公室顿时变成了讨债窝。下班回家,屁股后面跟着一堆要账的,一来二去话语中也少了些客气,多了些怒气。欠账还钱,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再愤怒的脸他也得看,再难听的话他也得听。可是,爱人是学校教师,回家后要批改作业,要备课,孩子在读书,放学回家要做作业,整天堵着一屋子要账的,原本宁静温馨的家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好容易熬到腊月,县委县政府领导体谅档案馆的难处,想方设法挤出了3万元的资金,总算安顿住了工人和经销商。那一年的春节,任旭过得还算安稳。2001年3月,春回冻消,又到了工程上马的时节。任旭找来城建局的领导出面做说客,请工程队吃饭。饭桌上,任旭拿出5000元作“二期工程”启动资金,付给工程队,说好第二天开工。钱收了,饭吃了,酒喝了,第二天却不见动静。任旭去问,得到回答是:“5000元顶旧账了。你们的活儿我们不干了——垫不起钱。”2001年至2002年,国家的西气东输工程从西向东横穿永和县境,跨度55公里,投资5.5亿元。永和县的所有工程队都在忙着干大活儿,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任旭跑遍了永和县再也没能找上一个工程队愿意揽档案馆“出钱像挤牙膏似的”工程。档案馆的半拉子工程就这样搁了下来。作为永和县人大代表,任旭在2001年、2002年的县人代会上联名呼吁档案馆库建设问题。2003年,档案馆新馆建设项目成为县政府向全县承诺的六件实事之一。当时的县政府主要领导承诺:8月份给2万元动工,10月份给3万,到年底把所有工程款一次结清。于是,工程队又回来了。11月,二层主体工程竣工。不巧的是,工程竣工的前一个月,做出承诺的县长调离永和,新县长到任。年底结账时,县财政一贫如洗,“一次结清”的诺言无疾而终,泡汤了。2004年的后续工程反倒相当顺利,一年内共投入23万元,先后干了六件事。一是花1万元硬化了机关院子,并粉刷了馆库内外的墙壁,二是投入1.3万元处理了楼顶防水层,三是用1.6万元修建了楼梯、大门和围墙,四是花1.2万元配备了新型消防器材和防盗门窗,五是用2.8万元安装了取暖设施,最大的一笔是县财政拿出了15万元,安装了100组档案密集架,告别了木质柜的历史。天寒地冻,老母鸡“死”了“跑款”是个极具有中国特色的词汇。像永和这样一个全省最穷的县,建馆当然少不了“跑款”,或者说关键就在“跑款”。去年夏天,有人曾在本刊编辑部讲起任旭跑款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很有情景喜剧的味道。说2003年冬天的腊月里,任旭到省城某单位的某干部家里去跑款,不好意思空着手进门,就用蛇皮袋装着一副羊骨架和羊下水作“礼品”,让人家熬羊汤喝。敲开门进去,把肩上的袋子“忽通”放到地板上,正事还没说清楚呢,袋子里冻着的“礼品”化了,血水流淌出来,竟把干部的家属吓得花容失色。采访中我问任旭此事是否属实,他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脸上却掠过一丝农民式的狡黠。在我再三追问下,他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羊骨架,是从县城花30元买了两只农家老母鸡,装在一只包装红枣的纸箱里。进门后人家以为是红枣,没想到一会后老母鸡突然挠着纸箱子咔咔直响,确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省档案局的同事曾亲眼目睹2003年冬天任旭到太原跑款时的样子,说他穿着一件油渍斑斑的厚重棉袄,手背冻得裂开了密密匝匝的小口,渗着血,眼神茫然而无助。我向他求证时,他说,山里人冬天出远门都是这样,不奇怪。为了赶永和到临汾的头班长途车,大冬天五点钟就得出门,一路上尘土飞扬,天寒地冻,当然不能西装革履了。最要命的是堵车,有时大清早出门,到晚上了还没到达临汾。2000年至2003年的那个时段,任旭跑了无数次的临汾和太原。段忠联副县长也一同跑了许多趟。当然,辛苦总会有些回报,他们从省、市各种渠道还是零打碎敲地找回了一些钱。2004年5月,省档案局的一位领导亲自到临汾市协调,市委领导签字批拨了10万元。为了把这10万元拿到手,临汾市档案局的沈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