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受美学视角看经典文学影视改编的观众认同机制

从接受美学视角看经典文学影视改编的观众认同机制一、摘要与关键词摘要：在当代文化生产中，经典文学的影视改编已成为一种持续性的、备受瞩目的文化现象。然而，这类改编作品往往面临着来自观众的严苛审视，其市场反响与口碑评价呈现出巨大的差异。为何部分改编能被奉为新的经典，而另一些则饱受争议与批评？这一现象背后的观众接受与认同机制，尚待深入的学理剖析。本文旨在从接受美学的核心理论视角，对经典文学影视改编中的观众认同机制，进行一次系统的、深入的探究。本研究主要采用理论分析与案例解构相结合的质性研究方法，以姚斯和伊瑟尔的接受美学理论为核心分析框架，选取具有代表性的经典文学改编影视作品（如不同版本的“红楼梦”电视剧）作为分析案例，并结合相关的观众评论与公共话语进行分析。研究发现，观众的认同，并非取决于改编对原著文本的“绝对忠实”，而是一个动态的、复杂的协商过程。其核心机制在于改编作品与观众既有的“期待视野”之间的互动关系。这一视野由原著文本、历史文化积淀及个人阅读经验共同构成。成功的改编，能够在尊重并激活这一集体性期待视野的基础上，通过对原著“召唤结构”的有效“具体化”，并维持一种“最佳审美距离”，从而既满足观众的审美惯性，又提供新的审美体验。反之，若改编对期待视野构成过度偏离或颠覆，则会因审美距离过大而导致认同破裂。本文认为，理解这一认同机制，不仅有助于深刻揭示文学与影视两种媒介的对话关系，也为未来的经典改编实践，提供了具有理论深度的启示。关键词：接受美学，经典文学改编，观众认同，期待视野，审美距离二、引言经典文学的影视改编，作为一种跨媒介的文化转译与再创作活动，早已成为当代影视文化版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从中国的四大名著到西方的莎士比亚戏剧，无数文学瑰宝通过影像的力量，获得了新的生命，并触及了更为广泛的受众。这种改编实践，一方面极大地丰富了影视作品的内容源泉，另一方面也为经典文学在现代社会的持续传播与阐释，开辟了新的路径。然而，与这种持续的生产热潮相伴随的，是经久不息的争议与论辩。几乎每一部重要的经典改编作品问世，都会在公众舆论场中，引发一场关于“忠实”与“背叛”、“传承”与“颠覆”的激烈讨论。观众，作为改编作品最终的接受主体，其态度往往呈现出鲜明的两极分化。一些改编作品，如一九八七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能够穿越时间的考验，被一代又一代的观众所接受和认可，甚至其本身也成为了新的“经典”；而另一些改编作品，尽管在制作上投入巨大，技术上更为先进，却遭到了观众普遍的质疑与抵制，被贴上“毁原著”的标签。这一现象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深刻的文艺理论与文化研究课题：决定观众对经典文学影视改编作品认同与否的根本机制，究竟是什么？为何看似更为“忠实”于字面文本的改编，有时反而会失败？而某些进行了大胆“再创作”的改编，却能够赢得观众的青睐？仅仅使用传统的、以“忠实论”为核心的改编批评理论，已难以充分解释这一复杂的文化接受现象。传统的批评范式，往往将焦点置于改编文本与原著文本之间的比较，而相对忽略了观众作为“意义的共同创造者”的主体性地位。因此，本研究的核心目标，便是转换研究视角，从“文本中心论”转向“读者（观众）中心论”，运用接受美学的核心理论工具，来系统性地、深入地解码经典文学影视改编背后的观众认同机制。本研究将致力于探究以下核心问题：观众在观看一部经典改编作品之前，其心中所预设的“期待视野”是如何形成的？影视改编作为一种“具体化”的艺术，是如何填充文学原著所留下的“召唤结构”（空白）的？改编作品与观众期待视野之间的“审美距离”，又是如何具体地影响和决定其最终的认同或排斥态度的？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深入剖析，本研究期望能够构建一个更具解释力的理论框架，以深刻理解在跨媒介的文化传播中，意义是如何被协商、被建构、并最终被接受的。三、文献综述围绕经典文学的影视改编研究，已在电影学、文学理论与文化研究等领域形成了丰富的学术积淀。为了清晰地定位本研究的理论贡献，有必要将相关文献，大致归纳为以“忠实论”为核心的传统改编研究、以“互文性”与“对话”为核心的现代改编理论，以及本研究的核心理论基石——接受美学三个主要脉络。以“忠实论”为核心的传统改编研究，是该领域最早、也最根深蒂固的研究范式。这一范式，深刻地受到了文学作为“源头”艺术的等级观念影响，它将原著文学置于一个神圣的、不可侵犯的权威地位，并将影视改编视为一种派生的、次级的艺术形式。因此，评判一部改编作品优劣的最高标准，便是其对原著的“忠实”程度。这种“忠实”，又被进一步细分为对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主题精神乃至文字细节的忠实。在这一框架下，大量的研究，都致力于对改编作品与原著文本进行细致的、逐字逐句式的比较，以“发现”改编者在何处“遵从”了原著，又在何处“背叛”了原著。这一研究范式，对于强调改编的文化责任、防止对经典的任意曲解，具有重要的价值。然而，其深刻的局限性在于其内在的“文本中心主义”与“精英主义”倾向。它预设了一个唯一的、正确的原著解读，并严重低估了影视作为一门独立艺术的媒介特性与创作规律，更重要的是，它将观众的接受，视为一个被动的、等待被检验其是否“正确理解”的过程，而忽略了观众审美经验的主动性与复杂性。随着理论的发展，以“互文性”与“对话”为核心的现代改编理论，开始对“忠实论”的霸权地位，发起了挑战。学者们开始强调，改编并非一种单向的、从文学到影视的“复制”或“降格”，而是一种两种文本、两种媒介之间的“对话”与“互文性”实践。改编作品，被视为一个独立的、具有自身艺术价值的新文本，它在与原著的对话中，生成了新的意义。这一理论转向，极大地提升了改编研究的理论视野，将改编从一种“道德评判”中解放出来，使其回归到一种“艺术分析”之中。然而，尽管这一范式开始关注两种“文本”之间的关系，但其分析的焦点，仍然主要局限于文本的内部，对于作为这一“对话”最终的倾听者与参与者的“观众”，其在整个意义生成过程中的作用，其探讨依然不够充分和系统。接受美学理论，则为我们弥补这一缺憾，提供了最核心的理论武器。由德国康斯坦茨学派的代表人物姚斯和伊瑟尔所开创的接受美学，引发了一场文学研究领域的“哥白尼式革命”，即研究的中心，从作者与文本，转向了读者及其阅读活动。姚斯提出的“期待视野”概念，深刻地指出，任何读者在接触一部新作品时，都不是一张“白纸”，而是带着由其过往的文学经验、社会文化规范与生活阅历所共同构成的、一个前在的“期待框架”。一部作品的意义与价值，正是在与读者期待视野的“融合”或“冲突”中被实现的。而伊瑟尔则通过“召唤结构”、“空白”与“具体化”等概念，进一步揭示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是如何被文本所引导，去主动地、创造性地填充文本的未定之处，从而成为“意义的共同生产者”的。综合来看，既有的改编研究，为我们提供了坚实的文本分析基础，而接受美学，则为我们提供了转向“观众”这一关键维度的理论工具。然而，一个清晰的研究缺口在于，能够系统性地、明确地将接受美学的核心理论（特别是期待视野、审美距离与具体化），作为一个整合性的分析框架，来专门地、深入地、机制性地探究“经典文学影视改编”这一特定文化现象中的“观众认同”问题的研究，尚不多见。本研究的理论创新之处正在于此。本研究旨在将接受美学的理论，从纯文学领域，创造性地“转译”和应用于跨媒介的改编研究之中，通过构建一个“期待视野—具体化—审美距离”三位一体的分析模型，来系统性地阐释观众认同的内在逻辑，从而为改编研究，提供一个更具动态性与解释力的理论视角。四、研究方法本研究的核心目标，是从接受美学的理论视角，深入剖析经典文学影视改编中的观众认同机制。鉴于研究问题的核心在于对一种复杂的、主观的审美接受过程进行理论层面的机制性建构，而非进行大规模的量化验证，本研究在整体研究设计上，采用了一种以理论分析为主导、以典型案例解构为支撑的质性研究方法。这种方法论，旨在通过对核心理论概念的深度阐释与对具体文化现象的精细剖析，来构建一个具有内在逻辑一致性与强大解释力的理论模型。本研究的“研究对象”，并非具体的观众群体，而是“观众认同”这一抽象的、动态的审美心理机制。为了使这一抽象机制的研究，能够具有坚实的经验基础，本研究选取了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具有无可争议的经典地位与广泛社会影响的文学作品——“红楼梦”——的影视改编，作为核心的分析案例。具体而言，本研究将以一九八七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作为“成功认同”的典范性案例，并以二零一零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作为引发巨大争议与“认同破裂”的对照性案例。通过对这两个在艺术风格、创作理念与观众反响上，形成鲜明对比的案例进行深度解构，本研究旨在更为清晰地揭示出观众认同机制的关键变量与运作逻辑。本研究的“数据”来源，是一种广义的、多层次的“文本”。其一，是作为理论基石的接受美学经典文献，主要包括姚斯与伊瑟尔的核心著作，本研究将从中提炼出“期待视野”、“审美距离”、“召唤结构”、“具体化”等核心分析工具。其二，是作为分析对象的影视作品文本本身，本研究将对两个版本的“红楼梦”电视剧，在人物塑造、视觉呈现（服化道）、叙事节奏、音乐运用等关键的“具体化”策略上，进行细致的比较分析。其三，是反映观众接受状况的公共话语文本，主要包括在主流媒体、学术期刊、以及豆瓣、知乎等网络公共领域中，关于这两个版本电视剧的大量评论、剧评与讨论。这些文本，是本研究所谓的观众“期待视野”与“审美反应”的最直接、最生动的经验材料。本研究的数据分析，将是一个在“理论—案例—观众话语”三者之间，进行循环往复的诠释学过程。首先，本研究将对接受美学的核心概念，进行清晰的界定与操作化，使其能够适用于对影视改编现象的分析。其次，本研究将运用这些概念，来对两个案例的“具体化”策略，进行系统的解码，并分析这些策略是如何与一个潜在的、集体的“红楼梦期待视野”进行互动的。最后，本研究将引入观众的公共话语文本，来验证和修正上述分析，即探究观众的具体评论（如对选角、服饰、旁白的褒贬），是如何精确地印证了其“期待视野”被“满足”或被“违背”的心理过程的。通过这一严谨的、理论驱动的分析过程，本研究旨在最终构建出一个关于观众认同机制的、具有普遍性与深刻解释力的理论模型。五、研究结果与讨论通过运用接受美学的理论框架，对以“红楼梦”改编为代表的经典文学影视实践及其观众反应进行深入剖析，本研究的核心发现是，观众认同机制的本质，是一场围绕“期待视野”展开的、动态的审美对话。改编的成功与否，并非由一个客观的“忠实”标尺来裁定，而是取决于其“具体化”实践，能否与观众心中那个强大而稳固的“期待视野”，建立起一种既有尊重、又能创新的“最佳审美距离”。这一机制，具体通过以下三个相互关联、层层递进的层面，而深刻地展现出来。第一，期待视野的先在性：作为认同基石的集体文化想象。这是观众认同机制的逻辑起点。与接受一部全新的、陌生的作品不同，当观众面对一部“经典”的改编时，他们绝非空手而来。在他们的心中，早已存在一个由多重因素共同塑造的、异常强大的“期待视野”。对于“红楼梦”而言，这一视野的构成尤为复杂：其一，是原著文本本身提供的、关于人物性格、情节氛围与精神主旨的文学想象，这是最核心的基石。其二，是数百年来“红学”研究与历代文人墨客的解读与阐释所形成的文化积淀。其三，是绘画、戏曲、连环画等其他艺术形式对“红楼梦”的经典演绎，它们早已为文学形象，提供了深入人心的视觉“预设”。一九八七年版的电视剧“红楼梦”，其巨大的成功，首先便在于其对这一集体性期待视野的深刻洞察与最大尊重。从历时数年的全国性选角，到对原著文本的深入研读，再到对清代服饰、礼仪、建筑的考据，其整个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场向这一期待视野“致敬”的实践。其最终呈现的人物形象，如陈晓旭扮演的林黛玉、欧阳奋强扮演的贾宝玉，之所以被誉为“从书中走出来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形象与气质，与数代读者通过文本想象与文化熏陶所形成的“心中典型”，达成了惊人的契合。可以说，这部剧并非在“创造”宝黛，而是在“确认”和“激活”了观众心中早已存在的宝黛。第二，具体化的艺术：作为意义填充的“召唤结构”实现过程。这是认同机制运作的关键环节。伊瑟尔认为，文学文本充满了“空白”与“不确定性”，它召唤读者用自己的想象去填充，这便是“召唤结构”。而影视改编，则是一种强制性的“具体化”艺术，它必须用具体的影像、声音与表演，来将这些“空白”一一填满。人物的长相、声音，服饰的颜色、质地，场景的布局、光影，这些在小说中可以保持模糊与弹性的部分，在影视中必须被确定下来。认同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种“填充”的艺术水准与价值取向。八七版“红楼梦”的成功，在于其“填充”是基于一种“审美的现实主义”原则。它所呈现的服饰、器物、园林，虽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其基调是写实的、典雅的，符合观众对于一个贵族家庭“真实生活”的想象。其演员的表演，也是内敛的、生活化的，致力于呈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这种“具体化”，让观众感到，那个在想象中存在了许久的“大观园”，终于以一种可信的、可感的方式，被呈现了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二零一零年版的“红楼梦”，其“具体化”策略，则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其备受诟病的“铜钱头”造型，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这种高度风格化的、借鉴了戏曲元素的造型，对于许多习惯了写实主义美学的观众而言，是一种非常规的、甚至是怪异的“填充”，它与观众期待视野中，对于生活化的、古典美人形象的预设，构成了强烈的冲突。同样，其大量的、大段的、如同诵读原文的旁白，也被许多观众认为，是一种放弃用视听语言进行“具体化”的“懒惰”做法，它剥夺了观众通过演员表演来感受人物情感的审美过程。这些“具体化”的失败，直接导致了认同的破裂。第三，审美距离的博弈：在“熟悉”与“陌生”之间寻求最佳平衡。这是认同机制最终完成的动态过程。姚斯指出，一部作品的艺术价值，正体现在它与其时代读者期待视野之间的“审美距离”上。若一部作品完全迎合既有的期待视野，没有任何创新，那它便是平庸的、无价值的（审美距离过小）。反之，若一部作品完全颠覆了既有的期待视野，让读者完全无法理解和接受，那它便是一次失败的“审美冒险”（审美距离过大）。成功的经典改编，正是在于寻找到了一种“最佳审美距离”。它既要让观众感到“熟悉”，即在核心的人物关系、情节走向与精神气质上，与原著保持一致，从而满足其期待视野的基本要求；又要让观众感到“陌生”，即通过影视化的、独特的艺术处理，提供新的、在纯粹阅读中无法获得的审美体验。八七版“楼梦”的配乐，便是一个创造“最佳审美距离”的典范。由王立平创作的、以“枉凝眉”为代表的一系列歌曲，既充满了中国古典音乐的韵味（熟悉），又以其深刻的抒情性与悲剧性，为观众理解原著的悲剧内核，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极其强大的情感入口（陌生）。这种音乐所带来的、全新的审美增量，极大地深化了观众的认同。而新版“红楼梦”的问题，则在于其在某些方面，审美距离过大（如戏曲化的造型），而在另一些方面，又审美距离过小（如对原文的大段旁白），从而导致了观众审美体验的失衡。其过于前卫和风格化的视觉语言，使得许多观众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感觉“这不是我认识的红楼梦”。这种过大的审美距离，最终使得改编与观众之间的审美对话，难以建立，认同自然也无从谈起。六、结论与展望本研究从接受美学的核心理论视角，对经典文学影视改编的观众认同机制，进行了系统的探究。研究的核心结论是，观众的认同，并非一个基于“忠实”与否的静态评判，而是一个以观众的“期待视野”为基石、以改编的“具体化”实践为过程、以“审美距离”的动态调节为关键的、复杂的审美对话。成功的经典改编，是那些能够深刻洞察并尊重观众集体文化想象（期待视野），通过高超的艺术手段对原著的“召唤结构”进行可信而富有魅力的“具体化”，并最终在“传承”与“创新”之间，寻找到一个“最佳审美距离”的作品。它既激活了观众既有的审美经验，又为其提供了全新的审美增量，从而在与观众的深度对话中，赢得了最终的文化认同。本研究的理论贡献在于，它将接受美学的核心分析框架，系统性地、创造性地应用于跨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