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与动物性.doc

动物性、共生及其反抗 从菲罗墨拉和普洛克涅谈起诗人曾这样写道：“不知不觉地，我在一首叫飞蛾挽歌的诗的最后一章节中总结这个主题:赐予他们，飞蛾之母及人之母，再度进入沉重世界的力量吧，因为在这充斥着庞然大物之所，飞蛾是如此柔弱，却又如此被人想望。”的确，几乎在所有象征性叙事里都可以发现“动物性”母体的身影。这种动物性表现在：1、一切动物所具有的品性也都是人类的品性，因为言说在人；2、无法认识、无法穿透，和人一样，毫无意义；3、“不会言语”、“对人类的情感无动于衷”的特性使之能够为人类的命运及其自况带来某种超乎意料的信息。最早把动物种类的感知、情感和行为指派给人（尽管本质上是属人的）的是尼采：正义、审慎、温和、勇敢总之，我们所有的名为苏格拉底的美德的起源，都是动物：它们是内在驱动的结果，这种驱动教我们寻找食物和回避敌人。既然我们考虑到了，即便是最高级的人，他的良善本性，他所理解的敌意概念也只是变得越来越高级和精微，那么，将整个道德现象归之于动物，就并非不合适。尼采指出了动物独特而显著的特征（尽管依然是按照经典的人类中心论来论述的），并将它们看成是人的美德和邪恶的寓言，这本身就从生态学上将人类的道德价值转化为生存的本能。在菲罗墨拉和普洛克涅中，我们很充分地找到了这种与其它物种共享特征的古老伦理。在神话中，普洛克涅(Procne)是雅典城的公主，嫁给了战神阿瑞斯的儿子忒瑞俄斯(Tereus)，并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忒瑞俄斯觊觎妻子的妹妹菲罗墨拉(Philomela)的美色，用奸计占有了她。为了掩人耳目，他又恶毒地割掉她的舌头并将她藏匿起来。菲罗墨拉把自己的遭遇巧妙地编织在麻纱布衣服上，想办法送给了毫不知情的姐姐普洛克涅。普洛克涅闻讯气愤之极。在巴克科斯酒神节，她先是偷偷把妹妹接出来，然后怀着疯狂的复仇愿望杀死了儿子，并把他的肉送给忒瑞俄斯吃。忒瑞俄斯了解真相后，举剑向拼命奔逃的两姐妹追去。她们跑着跑着突然长出了翅膀，一个飞进了树林，另一个飞到屋顶上。普洛克涅变成了一只燕子(Swallow)，菲罗墨拉变成了一只夜莺(Nightingale)，胸前还沾着几滴血迹，这是杀人留下来的印痕。当然，卑鄙的忒瑞俄斯也变了，变成了戴胜鸟(Hoopoe)，高耸着羽毛，撅着尖尖的嘴，永远地追赶着夜莺和燕子，成为它们的天敌。许多物种是共生而存的：海藻和海葵共生，白鹭和水牛共生，犀鸟和犀牛共生，塔兰图拉毒蜘蛛和姬蛙共生。菲罗墨拉和普洛克涅的故事显著地描绘了人形态与动物形态的两种极端共生方式，我分别称之为偶合共生和蓄意共生，但共同表现的都是欲望的冲突和斗争。偶合共生是指它有很大的偶然性，人们在外力的左右之下不小心结合在一起了。它既没有家族公共价值作为依托，也没有个人肉体自由作为根据，更没有信仰的依据。它呈现为一种虚伪的无根状态。貌似温和的家庭形式之中，包裹着一颗颗邪恶的心。显而易见，普洛克涅和忒瑞俄斯之间即是排除一切情感因素的作为公主与王子结合：家庭成员之间互相不理解，各自追逐自己的目标，貌合神离，勾心斗角。这种唇齿相依的两性共生形态在普洛克涅和忒瑞俄斯身上体现得甚至更加赤裸：他们对现实的适应，对内心呼号的服从，对肉体骚动的奉承都达到了一个空前的地步。在希腊神话中，这类源于命运的婚姻几乎都导致了共生的毁灭，其中俄狄浦斯和伊俄卡斯特的乱伦，忒修斯的嫉妒，费德尔的意乱情迷，皆属十恶不赦之类。蓄意共生是偶合状态导致的另一种不良后果，是共生状态的动物性仿真戏拟。正如动物按类属被分为“高贵的”（如鹰、狮子、熊）和“低贱的”（如牛、羊、家禽）一样，人类也从这种鲜明的划分中“获益”了自然化的“贵族性”和“奴性”，并与日常经验领域存在的人中龙凤、人中虎豹之称谓相映成趣。忒瑞俄斯投胎转世的追逐，即使化身动物也是凶狠伶俐的戴胜鸟；普洛克涅化身燕子，菲罗墨拉化身夜莺，却依然逃不掉被主宰、被欺压的命运。这是两千年前的人类对后世种族主义者的讽刺，动物失去了享有人类礼仪的资格，于是只要把人类礼仪用到动物身上（如上所述），就足以把人类贬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共生状态将人类的尊严降格到如此程度，为什么却依然吸引着普遍的人性去靠近它呢？正如定居和群居人群相互依赖、相互眷顾一样，这种状态推崇安全、规则、预见能力、遵从，掩盖死亡、危机，象征着将谨慎、忍耐和非攻击性作为价值标准，但同时，它也将动物的真实、本能和勇气抛在一边。因此，我们必须认识到，人类的这种复杂的共生状态也并非不值得批判：它尽管与动物有关，但同时也深刻地附带有人类的道德特性，那就是思考、审慎和矫饰。而在文化批评的层面，正如后世的诗人将夜莺的哀啼比作母亲的哭泣，将燕子的呢喃化作含糊不清的话语一样，动物的自然属性仍被用来帮助人们言说个体心目中的道德本能。爱、幸福、父母的呵护、悲伤、愤怒和质疑这些为现代群居生活提供丰沛活力的高尚情操囊括了人类身份的变动不居,象征着占统治地位的秩序力量,均与动物性有着无往不在的联系。但这种内在联系无论怎样富于诗意,它都不是回到仁慈的大自然的怀抱,而恰恰强化了人类身心上的极度痛苦、恐惧和彻底的失落感，无力改变日益败坏的聚居方式。这种残酷与普洛克涅怀着疯狂的复仇愿望杀死儿子，并把他的肉送给忒瑞俄斯食用别无二致。让我们再回忆一下被复仇女神驱动的美狄亚，在酒神崇拜中狂乱的阿高厄，以及肆意制造家族祸端的坦塔罗斯这些希腊贵族的灵魂早就在欲望的猪圈中烂掉，在困兽犹斗的疯狂中堕落，毫无尊严可言。希腊神话擅长这样的反面述说，它不是通过贬低动物，而是通过反抗这种共生状态来压榨人性负面最黑暗的汁液。尽管令人费解，但这就是我们所讨论的话题：聚居的冲动在多大程度上化解了病态的聚居形式？几乎没有。在涉及到自然标准的层面上，可以说，像自然界的其它动物一样，人也养育自己，他寻求庇护，他严防伤害，他为追求快感和生育而沉湎于性的冲动同时，没有人会否认在动物身上看到的惊惧、担忧、受难不会在人身上重演，动物加害于动物的，未尝不是人惯于自相加害的。普洛克涅就像“水在水中”一样，但是作为在水中之水，她并不是构成性要素，而是临时的东西。她的内在性实际表现为一种被奴化的分子的内在性，即动物同其环境之间牢固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