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连辛、云也退通信：黑格尔、波普尔和思想者的责任(续).doc

云兄，抱歉现在才回。先说说波普尔，通一书是波普尔的论文集，有一个副标题是“波普尔关于哲学历史与艺术的讲演和论文集”，书中还有两三篇是贡布里希的文章。波普尔这些论文大多发表于六七八十年代（大多数是七十年代的），最早一篇是1958年的西方信仰什么，最晚一篇是1989年的论地中海历史中鲜为人知的一章（关于希腊图书史）。而开是1945年出版，当时波普尔43岁。所以我想云兄既然读了开，就该读读通，看看波普尔的思想在几十年间究竟有没有进步。我在电脑上翻了一下波普尔的著作，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要旨在批判以黑格尔哲学为代表的一些社会科学理论，而开放的宇宙要旨在详细介绍他的科学哲学，另一部较有名气的著作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内容更是顾名思义。我对波普尔的了解其实也就仅限于通，但是感觉通一书比较全面地反映了波普尔的理论。另外在读通的过程中，我也发现这样一个特点：他在六十年代所写的文章内似乎延续了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的特点，以批判历史决定论、哲学相对主义乃至实证主义为主，而我恰恰就在这些章节里做了很多笔记，包括一些引申和疑问。而他从七十年代开始写的文章，更侧重于立论方面，以他的三元世界观理论为中心，生发出许多建设性的见解，内容虽然比较少，但是显得十分丰满，我想在页边写点什么，也觉困难。给了一个通的大概印象，自信还算准确。由于开只是在电脑上浏览了一下而已，就不提了。按云兄所说，波普尔可能做了这样一件事，就是给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安上了极权主义理论提供者的罪名。我想的是，能否证明波普尔所说的是对与否，就还得扣在我问的那个问题上，即思想认识决定论在什么范畴里是有效的。我感觉现代社会比起古代社会来，思想文化所起的作用要增加了许多，但是“后现代思潮”以来，由于各种思想文化的互相碰撞抵消，思想文化似乎又退居次要地位，像亨廷顿、福山等人的现代理论又嫌简单化。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为后世提供的理论资源究竟足不足以使人付诸实践极权主义？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些理论是否人们实践极权主义的必要条件？回答问题时，我们很容易掉进陷阱而不自知，因为可能并非必要的预设太多了。我的回答是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并非极权主义实践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们相对完善的理论与极权者（人类在特定历史环境下会趋向于极权）的结合是致命的。所以他们的理论并不能创造极权，却可以维护极权他们是出类拔萃的维护者，尽管并非出自自己的意愿。波普尔对柏拉图、黑格尔、马克思的解读可能有一些主观臆测的地方，但是必须看到，柏拉图、黑格尔乃至马克思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他们的理论，则颠沛流离，仍然存在于世上，为人们所不断解读最浅易的例子就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庸俗化了。波普尔的认识论特点就决定了他的研究方向，首先指向当世的解读，然后逐渐前溯，力图靠近原始情况（这只是我的理解），在我看来，这种方法是兼顾可靠性和实用性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却是最不坏的方法。波普尔关于理解历史的理论与科林伍德相近（只是他似乎非要与科林伍德划分界限，对他进行了牵强的批评），即“历史学家分析与描述情境的尝试不过是他的历史推测，他的历史理论。这个问题情境中重要的或起作用的成分是什么？是历史学家试图解决的中心问题。在他解决问题的程度上，他理解了历史情境以及他试图再体验的那段历史”（引自历史哲学的多元取向）。那么他对柏拉图、黑格尔、马克思理论形成历史情境的解读也运用了这种方法，提炼出“重要”和“起作用”的成分，而不企图去寻找所谓的“历史本真面貌”。但是写到这里，我和云兄就一样怀疑，波普尔有没有一以贯之地遵守（或者他当时还未形成这种观念？）这项原则呢？这里存疑，我需要一个详尽的个案。理性和非理性的辩证关系这一段发人深省，令我想起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但是对辩证法有这样一个疑问辩证思维究竟带给我们什么了？辩证法推出的一切，有什么衡量标准，用什么可以检验（或者说有没有必要检验？）？对一个容纳悖论的逻辑体系，我可以说些什么而不被认为是无意义的？（主体要消亡了？）用辩证法合并同类项之后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感觉自己的辩证推理（如果可以称为推理的话）往往只能前进一步，然后就停止（满足了？），或者回头。打个比方，辩证思维如果是一楼的话，我可以爬上二楼，看看景色，但是我会发现，一楼和二楼都是用一种特殊材料建造而成的，找不到类似的材料去继续建造三楼。站在辩证法的二楼上，我感觉自己所能做的很少，用一些反黑格尔的人的话说，只能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胡话。黑格尔自己如云兄所说，只是用辩证法描出了“绝对精神”的轨迹，却没有对未来社会做出预测和设计（用俚俗的话说就是“事后诸葛亮”），那么我感觉，如云兄所说，黑格尔对“零星社会工程”的态度实际上和波普尔没有太大区别（写到这里，需要承认，波普尔对柏拉图、黑格尔和马克思的确有所不公正，他给自己预设了一个伦理前提，也暴露出他写作的历史背景二战期间），只是多加了一个辩证关系，而这种关系，却无法对理论本身产生反馈。那么辩证法是如何走出形而上学来指导实践甚至科学理论的，而人类又可不可以评价辩证法？（辩证法这里我确实有点糊涂，云兄要比我更熟悉黑格尔的形而上学，请指教一下）而波普尔的理论要实际得多，他既不给理论设一个起点，也不设终点，而是从中间环节出发，向两方谨慎延伸，这样的话，理论可以与实际在时间和空间上最大程度地契合。（参见上文对波普尔认识论的介绍）但是波普尔推论的工具引起了云兄的怀疑，那就是他的理性。但是我在对波普尔的阅读中发现，他几乎从不纠缠于概念，甚至有些轻视概念（因而他。他没有费心去定义什么是理性而什么是非理性，而是用“演绎逻辑”以及“情境逻辑”等行动色彩比较浓的词去给出自己的认识论。另外应该指出这个特点，波普尔对逻辑概念的定义相当之实际，简短来说（可能不太准确），就好像逻辑概念是专门为了有意义地评价理论和谈论理论发展似的。波普尔认识论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他的“世界3”理论，一个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他的叙述十分令人信服，短时间内，我找不到用奥卡姆剃刀剃掉这个世界的理由。人们在谈论理论时把理论当成了实体，这并不是人类的语言在误导理论的确是实体，和语言一样是人类心灵创造出来的实体。唯其如此，人类才能够在几千年的实践和探求中不断进步。在我看来，这一理论可以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相比较而看，前者是发展而未定的，后者虽然并不清晰但已确定，前者的发展与伦理学有关，后者与伦理学无关。那么再说一下波普尔的“历史无意义”，波普尔的意思是，历史是有伦理学意义的（政治史），而这个伦理学意义（我认为多少与非理性有关）必须要每个人自己加上去，不知我的解释是否准确。这样的“历史无意义”并非看上去那么令人讨厌，我的理解是波普尔在这里是在否认历史主体，他主张每个人都行动起来去“发现历史”，带着理性和自己的伦理学目标（或者前提？我不敢肯定），如他一篇论文的题目历史哲学的多元取向。在这一点上，可以认为他没有忽视罗尔斯的“反思的平衡”。他对目的的预设同样比较清楚，那就是“问题”，他需要从问题出发开始思考。（哦，不好意思，看了卡夫卡那句话后，在这里插一句，想到这一点了，辨证思维可以弥补泛价值判断的缺陷，一旦某种伦理价值也被证伪，反思时就需要辩证地看待它所带来的问题！但是应该注意辩证法不应该成为价值判断错误的辩护者像文革报纸社论一样。）总结一下波普尔对黑格尔等的批判，矛盾在于波普尔对辩证法的不信任和他对开放社会概念的坚持，前者导致认识论上的分歧，后者导致波普尔过于道德化的评价。就后者来言，波普尔对黑格尔的否定无疑做得过分了。（但是黑格尔的确也说过许多昏话，如“人道需要它（指火药），它很快出现了”，波普尔对这种历史决定论的批评是中肯的。）就前者来言，我认为波普尔的谨慎不无道理，一个容纳悖论的逻辑体系可以消化掉所有现有的价值判断。总体来看，波普尔的批判虽然有过火之处，但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有关黑格尔的一些昏话和误解依然存在于世上，动用伦理学去批判这些，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在核武器时代。（读通时页边注：原子弹给人类的伤害更多是精神上的。波普尔在冷战时代所写的文章透露出这种恐惧。）最后再说迷惘，我又提到了黑格尔。我当时的意思是黑格尔也好，孔孟也好，实际上都提供了一种躲避承担的理论资源。孔孟是“天命”、“礼”，黑格尔则是“历史”、“国家”。这些抽象概念在躲避者的脑中成为了“先验”的毋庸置疑的行动前提，从而消解了躲避者对特定伦理学目标的思考乃至追求。可以说，他们在滥用自己的自由，他们作为人的存在渐渐模糊起来。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二战前后的基恩式知识分子为自己的“不行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或者自我心理安慰），即“天命”、“历史”、“国家”这些概念，如果政府（拿政府举例）是错误的，“天命”会来纠正他们，如果他们是正确的，“天命”会帮助他们。所以说他们放弃了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集体失语”了。至于云兄提到的布尔迪厄式的论断和对德国古典自由主义传统的分析，无疑比我所想的深刻许多，用一个左派常用的词补充，就是“精英化倾向”。读迷惘年头已很久远，奇怪在网上也找不到电子版，所以先不提了。用一个关于马尔库塞的话题结束我这长篇累牍的废话，通里面有这样一篇文章，叫作反对大词，是波普尔在与别人的通信中整理出来的。波普尔本来并不想公开这些信，但是对方食言，先行发表了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