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二十四诗品》之纤秾、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

2 0 0 6 年7 月 第2 3 卷第4 期 云南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J o u r n a lo f Y u n n a n N a t i o n a l i t i e s U n i v e r s i t y V 0 1 2 3 N o 4 J u l 2 0 0 6 【中国古代文论研究】 二十四诗品之纤裱、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 张国庆 ( 云南大学，云南昆明6 5 0 0 9 1 ) 摘要：长期以来，学者们对二十四诗品与王维诗风的关系予以了肯定，但具体的分析论证却还是很不够的。 二十四诗品中的纤袱、绮丽以及它们与王维诗风的关系是：纤裱、绮丽较为清楚地反映了王维诗风的 一些重要特征，王维诗风是纤栋、绮丽在诗歌实践方面的主要代表，二十四诗品的确与王维诗风有着密切的关系。 关键词：二十四诗品；纤裱；绮丽；王维诗风 【中图分类号】1 2 0 7 2 2 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 6 7 2 8 6 7 X ( 2 0 0 6 ) 0 4 - 0 1 2 0 0 6 长期以来，研究者们对于二十四诗品( 以 下简称诗品，其署名作者为晚唐司空图) 与王 维诗风的关系予以了肯定。我赞同这样的看法，但 感到相关的具体分析论证却还是很不够的。我以 为，诗品中的纤裱和绮丽两品，就 比较集中地反映了王维诗风的一些重要特征。本文 拟先对纤穰绮丽作分别的解读，然后再 对它们与王维诗风的关系作一些具体的考察。 一、纤小精致、浓艳美盛的纤裱之美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幽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纤裱1 1 先看品题“纤裱”二字。纤，细小，细微， 又指一种细纹丝帛。古语中，以“纤”组词者不 少，如“纤巧”、“纤细”、“纤纤”、“纤缛”，等 等。其中的“纤”，多为细微，精细之义。穰，本 指花木繁盛貌，后泛指美盛，如“裱艳”即指的 浓丽美艳。我以为，在纤裱品里，“纤”指艺 术境界的相对细小或小巧，“穰”指艺术景象的美 盛，合而言之，“纤裱”即指一种相对细巧的艺术 境界，其中四溢着浓丽美艳。作为一种艺术风格， “纤穰”的风格特征正是通过这样的艺术境界表现 出来的，也可以说，纤裱风格最主要的美学特征就 是小巧与美盛。“纤”与“裱”相联成词，并不始 于诗品。不少学者在解说纤裱品时，提到 了曹植洛神赋中的文句“穰纤得衷，修短合 度”。我以为，将“裱”与“纤”相联成词，固然 曹植在前，但其“裱纤”所指，不过犹如通常 “大小粗细”之谓，或特指人物( 洛水女神宓妃) 体态之丰盈与身材之苗条，都恰到好处，并无多少 指涉艺术风格的意味。而诗品“纤穰”则正是 指的艺术风格，故两者词虽近而义不同，是诗 品第一次将“纤穰”作为一种艺术风格提了 出来。 纤裱品十二句诗，前面八句全是形象画面 的描摹，在纯境象的描状中示人以何为“纤袱”； 后面四句则叙说与纤裱相关的艺术问题。在前八句 乃至前十句中，虽写境象，却仿佛有一个未明白写 出却隐然存在的人美景的观赏者，一路款款走 去，一层层一幅幅地欣赏着裱丽的美景，终至美不 胜收。也即是说，本品大约是通过一个潜在的审美 者的眼光来逐渐展现其纤裱之境界或风格的。下面 具体来看其诗句。“采采流水，蓬蓬远春”，流水 活泼鲜明可观( 采采，盛貌，鲜明貌，或说“水 之纹也”) ，春色繁盛无所不到( 蓬蓬，盛貌) 。两 句对春景之美春色之盛作了浓浓的渲染铺叙，将春 意写得美盛繁闹。“窈窕幽谷，时见美人”，深远 山间的幽静境地中( 窈窕，深远、深曲) ，偶或一 【收稿日期】2 0 0 6 0 2 2 0 【作者简介】张国庆( 1 9 5 0 一) ，男，云南昆明人，云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基金项目】2 0 0 2 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课题( 0 2 B Z W 0 1 5 ) 在过往的诗品研究中，对纤裱和绮丽二品的研究也同样是很不够的。 - - 1 2 0 - - 第4 期 张国庆：二十四诗品之纤裱、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 见美人，更显美人之美艳。此二句以深谷幽境为对 比映衬，进一步突出浓艳之美。“碧桃满树，风日 水滨”，碧桃绿叶，满树满枝；碧水之滨，风和日 丽。两句从色与光等方面进一步形容春色春景之盛 之美。“柳阴路曲，流莺比邻”，途经柳荫下的一 带逶迤小径，只听得枝头林间群莺欢唱，清音流 啭，比邻如织，直觉心甜如醉，美不胜收。这两 句与前六句旨趣一致，但具体所写却作了精心的变 化，以进一步展现春色春景的美盛。“柳”亦是春 色中之典型景物，但这里所写“柳阴”，较之前面 各句中景色，其色彩感亮度感乃至温度感，明显减 弱，形成鲜明的对照。柳荫下的小径逶迤，较之前 面诸景，更显幽曲，同样形成对照。这一幅“柳阴 路曲”的清凉幽爽小景，相较前面诸景，可说是向 斜刺里拓开一笔，也可说是向后略略回撤，于是形 成一个小小的回旋顿挫，以便从另一方向上再次托 出春之繁盛。在“柳阴路曲”的映衬下，春天改换 了姿态，以悦耳盈听的音乐语汇，再次显出了她的 美丽动人：百莺交鸣，千声流啭，泠泠盈耳，美仑 美奂。以上八句，皆是“纤裱”风格的形象化喻 示。后面四句，则是对相关问题的议论叙说。“乘之 愈往，识之愈真”，越是趁着上述纤裱之境象去寻觅 去体认，就越能把握到纤裱风格的真髓。“如将不 尽，与古为新”，郭绍虞先生诗品集解解说道： “不尽云者，言其永久无尽，亦即终古常见之意。终 古常见，却又不是陈陈相因，所以必须补足一句 与古为新。能与古为新则光景常新矣0 ”j 依此 解，则两句大致是说，纤穰风格虽有恒定的主要风 格特征，但其具体表现却是古今皆有、多种多样乃 至无可穷尽的，应当追求新的艺术创造，使纤称风 格的具体艺术展现，虽是“终古常见”，却又“光 景常新”，始终保持着鲜活的艺术生命力。 大致说来，纤裱风格有这样两个主要特征。首 先，是境界相对细小。清人杨廷芝诗品浅解 就纤穰品中的具体景象解说纤穰，颇有可资 参观者，其云：“窃窕深谷，时见美人，言偶于幽 杳之境，遥见绰约之度，其神何纤也! 碧桃，华之 裱者也，何况满树。风动日暄，其水滨荡漾之致， 又何裱耶! 莺不必纤，一往一来则纤。比邻， 言莺之多。分而言之纤，合而言之裱也。柳阴 繁密，路曲则深细周匝。流莺隐约、比邻则并语绵 绵。总二句言之：一言纤袱之神，一言纤袱之韵 也。流莺，虽著意纤字，而下二字以比邻写裱字， 已早于上二字生根矣。”【2 1 这样的解说，的确不乏 精彩。然而我以为，纤裱品中的诗句文辞，固 然有的似偏于状纤而有的似偏于状裱，但我们对于 纤裱，除了应在一词一句一景一象的细部作杨廷芝 式的理解分析之外，大约还更应该从整个境界或风 格的高度作总体的把握。从这样的角度看，纤就指 的是一种相对细小的艺术境界。纤的本义是细微、 微小，纤穰品展现的境界也的确是比较集中、 小巧的，特别是当我们将纤穰描绘的境界同 诗品中的雄浑、豪放、劲健诸品中 “具备万物，横绝太空”、“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巫峡千寻，走云连风”之类的雄阔壮伟的艺术境 界相对照时，就越发清楚地见出了纤裱之境 的细微小巧。所以，“纤”既与艺术境界中的一事 一景相关，但在根本上则更是就整个艺术境界而言 的，它明确昭示着此种艺术境界的特征乃在于细微 小巧。同时，我们也应以同样的视角来看待纤裱之 “裱”。纤穰的另一主要特征是浓丽美盛。纤裱 品以精心营构的一个个纤小境界、画面为基础，在 文字上更倾力于从多方面描绘一种浓艳的盛美。首 先是丰富的景物：水、春、谷、人、桃、树、风、 日、水滨、柳、路、莺等等。仅是如此之多的景物 繁密连接，已自有了一种繁盛之感。其次是色采的 艳丽：流水、远春、美人、碧桃、风日、柳阴、流 莺，等等。此中有的事象似乎并未著任何色彩，但 稍一想象，便会明显感觉到它的艳丽，比如远春、 风日、流莺等等。再次是生机勃发，蓬蓬兴盛：流 水而言“采采”，春色而言“远”复言“蓬蓬”， 幽谷中而见美人，碧桃而言“满”树，流莺而言 “比邻”。凡此种种，绘声绘色，满宫满调，都在 极力地铺染着一种浓、丽、艳、盛之美。正由于 此，所以“纤裱”境界中，往往充溢着一种浓郁 的艺术氛围。 此外，从“纤”字的意涵和学者的相关理解 看，“纤裱”大约还有一个附带的特征，即细腻精 致。由“纤”字组成的词中，有“纤巧”一词， 指小巧精细。学人们每有循此意而理解纤穰之 “纤”字者，如杨廷芝说：“纤，以纹理细腻 言”；L 2J 孙联奎释“采采流水，蓬蓬远春”说：“人 清人孙联奎于诗品臆说中举其亲历以说此二句，颇足参观，其云：“余尝观群莺会矣：黄鹂集树，或坐鸣，或流语，珠吭千 串，百梭竞掷，俨然观织锦而听广乐也。因而悟表圣纤裱一品”。 一1 2 l 一 云南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第2 3 卷 手取象，已觉有一篇精细、裱郁文字，在我意中， 在我目中。”孙氏日。以“精细”释“纤”，精细即 精致细腻。这样来理解，则细腻精致也当是纤裱的 特征之一。 还有几点需要说明。首先，纤裱的境界是纤细 小巧的，但这“细小”是相对的，不一定都得细 小如“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一般，它也可 稍开阔一些，如“碧桃满树，风日水滨”之类， 但与“荒荒油云，寥寥长风”之类的开阔大境相 较，又终属细小。缘此，则纤裱品中“远春” 之“远”，其意似主要在形容春色之盛之满，我们 似不应因一“远”字而将之作无限开阔之理解或 想象，因为那既不符合纤穰之特征，也与纤穰 所显示的整个境界不相协调。其次，一般说，色彩 之美盛浓艳，常易近俗，但纤裱之裱艳之美， 却并无半点俗气。即以纤裱中惟一一见的 “美人”而言，其偶现于幽谷之中，就既格外艳美 又不染半丝俗气。简言之，纤裱之美，艳而远俗。 总而言之，纤穰的境界是一种洋溢着浓丽盛美 的相对细小的艺术境界。纤裱风格的艺术特征在 于：艺术境界相对细小，艺术色彩浓艳美盛，艺术 表现精致细腻。 二、明丽疏朗、浓淡得宜的绮丽之美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 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雾余水畔，红杏在林。 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金樽酒满，伴客弹琴。 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绮丽 绮丽品的品题“绮丽”二字中，“绮”的 本义为素地织纹起花的丝织物，后亦有光色、华 丽、美盛诸义。据此，则“绮丽”乃是指向一种 有如“绮”缯般的华丽、华美。绮丽品的叙 说，有自己的安排，其第一、二、六联诗句，是对 与“绮丽”相关的一些问题作较抽象的议论，而 第三、四、五联诗句，则集中对“绮丽”风格作 形象化的喻示。下面，且顺序简要看一看绮丽 品各联的大致情况。 首联“神存富贵，始轻黄金”，从一种人生态 度谈起。在古代，“绮丽”是很容易与绮罗绸缎， 富贵黄金等物质财富的代表符号相联系的。然 西周末年史伯语。 一1 2 2 一 绮丽品所谈，旨趣并不在此等处。故一开首就 直接表明本品所言之“绮丽”与人的精神之富贵 相关，而无涉乎世俗生活中的黄金富贵之类。也许 还有这样的意思，即：表现“绮丽”风格的诗歌 语言文字，不一定要涉及金玉绮罗之类物质财富的 象征物，在色彩的选取方面也不一定非得要缕金错 彩。第二联“浓尽必枯，淡者屡深”，紧接上联， 从艺术表现和欣赏的角度正面说明既要绮丽却又要 “轻黄金”的辩证道理。应当注意的是，此二句不 仅指绮丽而言，似乎也同时指的纤穰而言。绮丽尤 其是纤穰，其光色声影之美都偏向华丽浓郁，这里 指出“浓尽必枯”，是对这一倾向有可能产生的片 面的、过分的发展保持警惕并提出告诫：光色声影 的过分浓郁常易导致丰富精神内蕴的缺失，若一味 如此，则将在艺术表现和欣赏方面导致枯索无味。 接下去，“淡者屡深”将表面上与绮丽、纤裱很不 相同乃至正相对立的另一艺术因素“淡”引 了进来，并突出强调着它的重要意义。这里的 “淡”，似有两层意义，即藻采之“淡”与精神之 “淡”。就前一意义看，此句是提示藻采不能一味 绮丽裱艳走向极端，应在绮丽穰艳中注重“淡” 的存在与意义，而令其对立互补，达致浓淡相宜。 就后一意义看，此句是强调主体的精神人格之 “淡”( 此亦精神之“富贵”) 常能增加诗作的精 神深度，绮丽、纤穰若能以此“淡”为其内在调 节与支撑，则其艺术表现必将更加深切有味。这两 句中对浓、淡、枯、深之间关系的阐发，说出了艺 术创造中“和实生物”，对立因素相反相成、互 济互泄辩证和谐的深刻道理，有很强的哲理性。这 个道理不仅有助于把握绮丽、纤裱风格的艺术创 造，且有着普遍的适用性，广而言之，它是艺术中 存在的一个充满辩证意味的深刻而普遍的哲理! 总 的看来，开首的两联四句，既是对“绮丽”性质 的界定与确认，也是对绮丽( 和纤穰) 风格的艺 术品质的保证。 第三联到第五联“雾余水畔，红杏在林。月 明华屋，画桥碧阴。金樽酒满，伴客弹琴”，全是 对“绮丽”风格的形象化喻示。粗粗一看，六句 所写都十分华美，似乎与纤袱品所写美景光 彩并无多少分别。然仔细推敲，始觉二者虽甚相 似，却不尽相同。区别主要在于：纤穰谈“纤 第4 期张国庆：二十四诗品之纤穰、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 裱”，是着意地渲染其浓艳美盛；绮丽谈“绮 丽”，则是着意地减损其浓艳美盛，而将“绮丽” 定位为一种浓淡互补的秀丽华美。且具体来看这几 联所提供的绮丽之美。“雾余水畔，红杏在林”， 前句色彩淡，后句色彩浓。孙联奎说：“凡林皆 丽，而有红杏出其中，得不更丽乎! ”J “红杏在 林”之景象，的确十分艳丽。然其所处之环境， 却是“雾余水畔”，水畔雾开，余阴犹似尽未尽， 甚至带有几丝寒意，此种场景氛围，色彩清淡，就 使“红杏在林”的浓艳得到一定的淡化与调和。 这样一来，全联刻画之境象，就并非浓艳的，而是 相当的清美明丽。“月明华屋，画桥碧阴”，两句 分别各绘出了一个浓淡相宜的画面，又总汇成一组 同样浓淡相宜的画面。“月”虽称“明”，但仅映 其清辉而已，应属“淡”； “华屋”则色彩浓艳。 “画桥”色浓， “碧阴”色淡。景象都很华美， 却不趋向裱丽，而是浓淡相宜。这里还要指出的 是，以上四句中，明显体现出了一种温度感，而这 温度感与纤裱中的温度感是明显不同的。“雾 余水畔”、“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都隐隐散发 着清凉乃至清寒之意，这与纤裱品中“蓬蓬 远春”、“风日水滨”的春温E l 暖形成鲜明对照。 这种区别，使“绮丽”相对“纤裱”而言凭添了 几分“清美”的意味。“金樽酒满，伴客弹琴”， “金樽”很美，“酒满”则言其盛，然而接下去， 却并不向美盛方向作进一步发展，而是以“伴客 弹琴”的清雅来化解其美盛，重又取得一种浓淡 得宜的平衡。以上六句，即是对“绮丽”风格的 集中的形象化喻示，其间显然清楚地运用了前面所 提出的“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亦即浓淡互补、 浓淡得宜) 的美学原则。最后一联“取之自足， 良弹美襟”，大意即如无名氏诗品注释之解 说：“言抚斯境也，取之于内，无不自足而有余， 良足以殚一己之美襟而舒畅于怀抱也。”。 总上来看，“绮丽”的艺术境界也是纤小的， 它的美属于明丽华美而非浓艳盛美，它的艺术氛围 是疏朗的而非浓郁的，它在艺术色彩与艺术氛围等 方面都显出了一种浓淡互补、浓淡得宜的均衡。显 然，绮丽和纤裱两种风格既很相近又有着明显区 别，由于诗品作者非常细微的艺术感受和精 心的鉴别与安排，绮丽和纤裱在相互问的异中之同 和同中之异中显出了各自的风格个性。境界细小， 景象华美，色彩明丽，是两者的共同特点。不同之 处在于，纤裱强调浓艳美盛，并由此形成了其裱丽 的风格特色；绮丽则特别注意实践“浓尽必枯， 淡者屡深”的辩证原则，由此而保持了其浓淡相 宜、秀丽华美却不浓艳美盛的特征。此外，“纤 裱”有着浓郁的艺术氛围，而“绮丽”的艺术氛 围却是相对疏朗的。这里还要乘便对纤裱作一点补 充说明。纤裱虽极力渲染浓艳之美，却并未走向片 面，相反，它因美艳得当而依旧生机勃勃；它也并 未违背“淡”，相反，它因有“淡”的精神人格作 为内在根据( “淡”是诗品许多品目中共同强 调的精神人格根基，纤裱虽未言“淡”，然细 玩其全品，其精神与“淡”毫不相违) 而同样保 持着高尚的艺术质地，终不堕入所谓“俗艳”。在 这一方面，它仍与绮丽保持着一致。 总而言之，绮丽与纤裱是两种特色非常相近的 艺术风格，有着很多相同之处，它们在非常相近的 共同基础上经各有特色的发展而显出各自的风格个 性来。就区别而言，纤裱属浓艳美盛，绮丽属明丽 华美，或者说纤裱偏于艳美，绮丽偏于华美。所有 这些，诗品均已作出清楚的形象喻示。由其喻 示，我们也得到了关于纤穰和绮丽的较为清晰的认 识。但笔者感到，尽管我们对于两种风格的异同在 理性层面上较易获得清晰的认识，但在诗歌艺术的 创造和欣赏实践中，由于两种风格的诸多特色很接 近，对它们的实际认识和区分，就不易做到那样的 清晰如划了。当纤穰与绮丽各自的风格特色表现得 特别鲜明时，也许较易加以区分把握，而当诗作的 风格特色介乎两者之间时，就很难确定它事实上的 风格归属了。我以为就欣赏诗歌而言，在不少场 合，我们只要欣赏此类诗作之风格的浓丽之美或华 丽之美即可，而似不必一定要确切判定其究竟属于 “纤穰”还是“绮丽”。 三、纤裱、绮丽与王维诗风 纤裱、绮丽风格的提出，并非凭空想象，而是 有着大量的诗歌作品作为其实践基础的，它们正是 在此基础上经诗品作者精心的理论总结而提 炼出来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作品构成了这一 刘禹昌先生说：“作者匠心独运地采用了三幅浓淡混合，相映成趣的形象画面，一是露余山青( 淡) ，红杏在林( 浓) ； 二是月明( 淡) 华屋( 浓) ；三是画桥( 浓) 碧阴( 淡) ) 。”( 刘禹昌司空图( 诗品) 义证及其它，武汉大学出版社， 1 9 9 3 年1 1 月，第2 3 、2 4 页) - - - 12 3 - - - 云南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第2 3 卷 基础的主体呢? 作为两种艺术风格，纤裱和绮丽当 然是有其较普遍的意义的，它当然是可以表现在各 种各样的诗歌类作品中的，比如在被称为“文并 绮艳”的徐庾体、风格绮丽的李商隐和温庭筠的 诗作以及其它诗家诗作中，是不难找到有着纤穰、 绮丽特色的诗歌作品的。然而另一方面，结合 纤裱绮丽完全以山水景物为喻体来喻说纤 裱、绮丽风格来看，它所由之而被提炼出来的实践 基础似乎应当主要是山水诗；结合纤穰绮 丽中境、象、人、物、声、色、光、影的组合 方式和综合呈现等方面来看，我以为，诗品所 谈“纤裱”“绮丽”在实践方面的主要代表，应首 推王维的山水诗作。正是王维的山水诗，不仅体现 着纤裱、绮丽风格的一般性特色，而且在诸多艺术 特点方面也与诗品所言“纤裱”、“绮丽”更 为贴近切合。下面，我们就来看一看王诗中展现 “纤裱”“绮丽”风格的具体情况。 王维诗作，一个非常突出的艺术特点就是所谓 “诗中有画”，其诗中的形象感、色彩感、画面感， 都非常鲜明突出，画意十分浓郁。王维的山水田园 诗是以此而著称的，它总的体现出了秀美或优美的 艺术风格，具体分析，又可看出其中仍有着多种多 样的具体的风格特色，比如有的诗清淡闲远，有的 诗静寂空澄( 而禅意四溢) ，有的诗则或纤穰或绮 丽，等等不一。下面我们就来看一些体现着纤穰、 绮丽风格的王维诗例。 春风动百草，兰薰生我篱。暧暧日暖闺，田家来致词。 欣欣还春皋，淡淡水生陂。桃李虽未开，荑萼满其枝。 赠裴十迪 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 行尽青溪不见人。山口潜行始隈陕，山开旷望旋平陆。遥 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月明松下房栊静， 日出云中鸡犬喧。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辩仙源何处寻。桃源行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问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山居秋暝 多雨红榴析，新秋绿芋肥。田家 不到东山向一年，归来才及种青田。雨中草色绿堪染， 水上桃花红欲然。辋川别业 桃红复合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僮未扫，莺啼 山客犹眠。 田园乐七首之六 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 木兰紫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游春曲二首之一H J 曲江丝柳变烟条，寒谷冰随暖气销。才见春光生绮陌， 已闻请乐动云韶。游春辞二首之一【4 J 经过柳陌与桃溪，寻逐春光著处迷。鸟度时时冲絮起， 花繁滚滚压枝低。游春辞二首之二【4 1 这些诗作诗句，要皆境界纤小，景象鲜明，色 彩或浓艳或明丽，或美盛或华美；又皆艳而不俗， 显然体现出纤穰、绮丽的基本特色。 王维又有一些诗作诗句，境界不一定纤小，但 写得来美艳繁盛，极具穰丽之美。这类诗作诗句， 不全限于山水田园诗。如： 际晓投巴峡，余春忆帝京。晴江一女浣，朝日众鸡鸣。 水国舟中市，山桥树杪行。登高万井出，眺迥二流明。人 作殊方语，莺为旧国声。晓行巴峡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送梓州李使君 渭水自萦秦塞曲，黄山旧绕汉宫斜。銮舆迥出仙门柳， 阁道回看上苑花。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 奉和圣制从蓬菜向兴庆阁道中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衷龙浮。朝 罢须裁五色诏。碾声归向凤池头。 和贾至全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这些诗作诗句，声色繁茂，境象美盛，确乎裱 丽之至。王维又有一些诗作，境界纤小，无论写对 象世界还是写主体的感觉意绪，都非常的精致细 腻，乃至于细入无问。如：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栾家濑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山中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书事 与上举诸作类似的诗作诗句，在王维诗集中还 有许多。这样看来，王诗的确是极为突出地体现着 纤裱、绮丽的主要风格特征的。其实这一点，前人 的相关评论中早已或明或暗地指出过了，这里姑择 几条来看。“右丞才华炳焕，笼罩一时， 其为诗，真趣洋溢，脱弃凡近，丽而不失之浮，乐 而不流于荡。” 43 ( 史鉴类编) “王维之作， 如上林春晓，芳树微烘，百啭流莺，宫商迭奏。黄 山紫塞，汉馆秦宫，芊绵伟丽于氤氲杳渺之间，真 所谓有声画也。”( 麓堂诗话) “王诗丰缛而不 据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4 年6 月新一版) ，多本作王维诗，万首唐人绝句作王涯诗。 一1 2 4 第4 期 张国庆：二十四诗品之纤裱、绮丽及其与王维诗风 华靡，自无寒俭枯瘠之病。”( 木天禁语) “王维诗典重靓深，学者不察，失于容冶。”( 司空 图与李生论诗书)“王右丞韦苏州，澄淡精 致。”西麓周氏“王摩诘、孟浩然、韦苏州，片言 只字，皆不入俗。”这些评论，指出了王维诗风 之“丽”乃至于非常的浓艳美盛，其诗作中有着 非常丰富的艺术因素和非常浓郁的艺术氛围，由于 作者有深厚的内在修养( “典重”) ，因此其作品虽 绮丽裱艳却既不会因“失于容冶”、“浮”而近俗， 而成为所谓“俗艳”，也不会因“浓尽”而转化成 为“枯”( “枯瘠”) ，而是“典重靓深”，亦即既 高雅又华美可观。此外，论者们也看到了王诗的细 腻精致。所有这些评论所指出的王诗的重要风格特 色，显然都与纤裱、绮丽品之旨趣十分 扣合。 王诗形成这种纤穰、绮丽的美学风格，并非偶 然。我们知道，王维不仅是唐代诗坛一位大家，也 是唐代画坛一代宗师。王维的画，在中国画学史上 极享盛誉。董其昌画评日：“云峰石迹，迥出 天机；笔思纵横，参乎造化，唐以前安得有此画师 也”；封氏闻见记日：“玄宗时，王维特妙山 水，幽深之致，近古未有”；纯全集日：“唐右 丞王维，文章冠世，画绝古今。”类似赞誉，多不 胜举。王维不仅画艺超卓，音乐素养也极高。不少 传记、载籍都有王维观一奏乐图而识其所画为 “霓裳羽衣曲第三迭第一拍”的演奏场景，虽 然沈括力辩此说为妄，但从这一流传甚广的传说 中也可看出王维是有着相当高的音乐素养和感受力 的。在有的论者看来，王维高超的才艺相当程度上 出自其天性，而又自然地表现于其诗作中。宣和 画谱说：“观其思致高远，初未见于丹青，时时 诗篇中已自有画意。由是知维之画，出于天性，不 必以画拘，盖生而知之者。故落花寂寂啼山鸟， 杨柳青青渡水人，又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 时，及白云回坐合，青霭入看无之类，以其 句法，皆所画也。”这种带有天才意味的超卓艺术 才质及与之俱来的丰富的画意乐思的自然涌出，使 得王维山水田园诗中常常有着色彩的交辉，清音的 流响，光、影、声、色、动、静、寂、响，五色相 喧八音迭奏，洋溢着浓浓的艺术氛围，从而具有了 鲜明而突出的纤裱、绮丽的艺术风格。 综上而言，诗品提出“纤裱”“绮丽”这 两个风格概念，是有着诗歌艺术实践方面的广泛根 据的。“纤裱”“绮丽”在实践方面的主要代表， 应首推王维的山水诗作。诗品的确反映出了王 维诗风的某些重要特征，诗品与王维诗风的确 是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的。 参考文献： 1 郭绍虞诗品集解 M 北京：中华书局，1 9 4 3 3 清 孙联奎诗品臆说 M 2 杨廷芝诗品集解 A 孙冒熙，刘淦校点司空图 4 赵殿成王右丞集 z 诗品解说二种 z 济南：齐鲁书社，1 9 8 0 A S t u d yo fT w e n t y - f o u r P o e m s b yS iK o n g t u a n d W a n gW e i s P o e t i cS t y l e Z H A N G G u o q i n g ( Y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