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杜牧与《叹花》诗本事

! “ “ #年$月 第! $卷第%期 东岳论丛 作者简介 杨广才 （: 文章编号 : “ “ % 9 ? % $ % （! “ “ #） “ % 9 “ : : ? 9 “ $ 所谓 叹花 诗本事， 亦称杜牧湖州韵事， 内容见 太平广 记 卷二七三 杜牧 篇引 唐阙史 所记：“大和末， 牧复自侍 御史出佐沈传师江西、 宣州幕， 虽所至辄游， 而终无属意， 咸 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郡， 风物妍好， 且多奇色， 因甘心 游之。湖州刺史某乙， 牧素所厚者， 颇喻其意。及牧至， 每为 之曲宴周游， 凡优姬倡女， 力所能致者， 悉为出之。牧注目凝 视曰：美矣， 未尽善也。 乙复候其意， 牧曰：愿得张水嬉， 使 州人毕观， 候四面云合， 某当间行寓目， 冀于此际， 或有阅 焉。 乙大喜， 如其言。至日， 两岸观者如堵， 迨暮， 竟无所得。 将罢， 舟舣岸， 于丛人中， 有里姥引鸦头女， 年十余岁。牧熟 视曰：此真国色， 向诚虚设耳。 因使语其母， 将接致舟中。 姥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 当为后期。 姥曰：他年失信， 复当何如？ 牧曰：吾不十年， 必守此郡。十年不来， 乃从尔 所适可也。 母许诺。因以重币结之， 为盟而别。故牧归朝， 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 殊未敢发。寻拜黄州、 池州， 又移睦州， 皆非意也。牧素与周墀善， 会墀为相， 乃并以三笺 干墀， 乞守湖州， 意以弟目疾， 冀于江外疗之。大中三年， 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 则已十四年矣， 所约者， 已从人三 载， 而生三子。牧既即政， 函使召之， 其母惧其见夺， 携幼以 同往。牧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 何为反之？ 母曰：向约十 年， 十年不来而后嫁， 嫁已三年矣。 牧因取其载词视之， 俯首 移晷曰：其词也直， 强之不祥。 乃厚为礼而遣之， 因赋诗以 自伤曰：自是寻春去校迟， 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 色， 绿叶成阴子满枝。 ” 此事除 唐阙史 作了以上最早且最详细之记载外， 他如 丽情集 、唐语林 、唐诗纪事 等亦或详或略记之。至于 其中四句诗的文字， 则有三种不同记载。一是 唐阙史 、唐 语林 、唐诗纪事 ， 所记已见前文。二是 丽情集 ， 所记为： “自恨寻芳到已迟， 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 绿叶 成阴子满枝。 ” 三是 唐才子传 ， 所记为：“自恨寻芳去较迟， 不须惆怅怨芳时。如今风摆花狼藉， 绿叶成阴子满枝。 ” 北宋 人搜集杜牧佚诗编成之 樊川外集 中收有此诗， 文字全同 ?: 万方数据 丽情集 ， 且定诗题为 叹花 。后来 全唐诗 杜牧名下亦据 樊川外集 收入 叹花 诗。 叹花 诗之文字虽有三种不同 记载， 但内容却是相同的， 即作者以花喻人， 抒发感慨， 叹恨 自己爽约来迟， 而当年重币为盟， 约期迎纳之绝色少女， 如今 已嫁人生子， 憔悴不堪。 唐阙史 所记杜牧湖州韵事， 古代学者无人怀疑其真实 性。至! “世纪， 缪钺先生首先对此事提出质疑。他在 杜牧 年谱 中说：“按此段所记是否事实， 甚可疑。 ” 又说：“杜牧生 平不拘礼教， 而 自是寻春去校迟 一诗， 又似有所寄托， 或好 事者因此诗附会而成此故事， 未必可信也。 ” 自缪钺先生提出 质疑后， 学术界基本都对杜牧湖州韵事的真实性持怀疑或否 定态度。 缪钺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学界前辈， 文史大家， 在杜牧研 究方面成就尤为卓著， 贡献尤为巨大。本文不敢标新立异， 只是想从以下几个方面说明， 对杜牧湖州韵事不宜轻易否 定， 或许确有其事。 一 缪钺先生在 杜牧年谱 中认为 唐阙史 所记杜牧湖州 韵事未必可信之第一条理由是 “以其与杜牧行迹及史事颇有 舛午。 ” 对此， 缪钺先生还逐条指出并加以纠正：“杜牧出守湖 州在大中四年， 非三年， 其时周墀已罢相， 杜牧自不能以三笺 干墀。杜牧平生凡两佐宣州幕， 第一次在大和五年， 从沈传 师， 第二次在开成二年， 从崔郸， 若自守湖州时上溯十四年， 应指第二次佐宣州幕时， 时沈传师已卒矣， 不得云出佐沈传 师江西、 宣州幕也。杜牧在大中三、 四两年中， 四次上书于宰 相， 请求外放， 先求杭州， 不能得， 始求湖州， 亦并非专求湖 州。此皆其可疑之点。 ” 缪钺先生指出并纠正 唐阙史 对杜牧湖州韵事的多处 记载错误， 这是完全正确的。但问题是这些错误记载均属具 体细节， 而最核心的事件都是真实的， 均与杜牧行迹及史事 相合。杜牧出守湖州虽然不在大中三年， 但他出任过湖州刺 史却是事实。自守湖之时上溯十四年确为文宗开成二年 （# $ %） ， 杜牧当时虽然不在沈传师宣州幕中， 但在崔郸宣州幕 中却是事实。虽然杜牧是在求杭不得之后才求出守湖州的， 且当时宰相确非周墀， 但他在大中四年 （# & “） 夏天以急切心 情向宰相连上三启以求出守湖州却是事实。 那么， 如何解释 唐阙史 记载杜牧湖州韵事时在具体细 节上所出现的错误呢？我以为这有其可以理解的客观原因。 杜牧自文宗大和二年 （# ! #） 进士及第并制策登科后， 直至宣 宗大中四年 （# & “） 出守湖州， 二十余年间职务变动颇为频繁， 有时甚至一年变动数次。他先后佐沈传师江西幕、 宣州幕、 牛僧孺扬州幕、 入为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分司东都、 佐崔郸宣 州幕、 入为左补阙、 史馆修撰、 膳部员外郎、 比部员外郎、 出为 黄州刺史、 池州刺史、 睦州刺史、 入为司勋员外郎、 史馆修撰、 吏部员外郎等。其间为给病弟杜治眼疾， 又多次告假， 四 处奔走， 往返于京城长安及同州、 洛阳、 扬州、 宣州、 浔阳、 蕲 州等地。如此频繁的职务变动与四处奔走， 必然给 唐阙史 的准确记载造成很大困难， 使其在所涉及的时间、 地点、 人 物、 职务等记载上难免出现具体细节的误记。因此，唐阙 史 将大中四年误记为大中三年， 将上书其他宰相误记为上 书宰相周墀等， 都是可以理解的。其实， 杜牧求湖三启究竟 上于哪位宰相， 至今仍难确定， 因为周墀罢相之后， 尚有白敏 中、 崔铉、 魏扶三位宰相， 而杜牧三启又未提宰相姓名， 这就 难怪 唐阙史 将其误记为周墀了。至于年代方面的误记， 更 有特殊的客观原因。古籍记事， 向用干支纪年法与帝王年号 纪年法， 给年代的计算造成诸多不便。干支纪年， 每六十年 循环一次， 而同一干支所指具体年份往往使人无所适从。帝 王年号纪年， 弊端更多， 因帝王经常更换， 年号亦随之更换。 且明清之前， 每个帝王差不多都多次改元， 甚至一年改元数 次， 使年代计算更为不便， 远不如公元纪年法一目了然。即 如自杜牧守湖上溯十四年究为何年？我们今日用公元纪年 法， 自公元# & “年 （宣宗大中四年） 守湖算起， 首尾并计， 上溯 十四年应是# $ %年 （文宗开成二年） ， 杜牧当时正在崔郸宣州 幕中。而 唐阙史 则用帝王年号纪年法， 且自其误记的宣宗 大中三年 （# (） 算起， 又非首尾并计， 作者高彦休当时亦不知 大中三年就是公元# (年， 只知上溯十四年要越过宣宗大 中、 武宗会昌、 文宗开成、 文宗大和四个年号， 于是将本应止 于文宗开成二年 （# $ %） 的正确时间误记为文宗 “大和末” 年 （# $ &） ， 与正确时间相差两年。因此， 对这类误记更是可以理 解的。 总之， 包括正史在内的所有古籍在记载某一重要事件 时， 对所涉及的与核心人物和核心事件有关的其他人物、 事 件及时间、 地点等的记载， 都可能出现具体细节的误记。但 是， 只要核心人物与核心事件是真实的， 就不能因具体细节 的误记而否定重要事件本身。指出并纠正具体细节的 误 记， 是为了准确还原重要事件的真相， 不能以此作为否定重 要事件的根据。对 唐阙史 记载杜牧湖州韵事时所出现的 具体细节误记， 亦应持此态度。 二 缪钺先生在 杜牧年谱 中认为 唐阙史 所记杜牧湖州 韵事未必可信之第二条理由是此事 “于情理亦不合也” 。对 此， 缪钺先生还进一步提出不合情理的具体理由：“杜牧如欲 得此女， 自可以践约为名， 遣人迎致， 不必定求为湖州刺史。 唐制： 地方官吏娶百姓女为妻妾，有逾格律（ 旧唐书 卷一 百七十三 吴汝纳传 ） 。以刺史而娶本地民女为妾， 乃违犯 官纪之事， 杜牧何为必欲出此？ ” 这实际涉及到当时的 “吴湘 案” 与牛李党争的结局问题。 所谓 “吴湘案” ， 据 旧唐书李绅传 所附 吴汝纳传 、 新唐书 李绅传 及 资治通鉴 等大同小异之记载， 现综合 其意， 案情大致如下： 唐武宗会昌五年 （# &） ， 吴汝纳之弟吴 湘任江都县尉时， 因盗用 “程粮钱”（官吏因公远行， 须计程以 给粮， 而粮重不能致远， 则以等价之钱代之， 称为程粮钱， 若 今日之差旅费） 而犯赃罪， 又因娶所部百姓颜悦之女为妻而 “有逾格律” 。时任淮南节度使的李绅令观察判官魏审理 后， 认为吴湘罪证属实， 按律当死。案件上报宰相李德裕后， 朝中有些人认为自吴湘的叔父吴武陵起， 吴氏世与李德裕不 () 杜牧与 叹花 诗本事 万方数据 合， 李绅为了取悦李德裕， 故意织成其罪。谏官请复审此案， 李德裕遂派监察御史崔元藻、 李稠前往扬州复审。二人还朝 后， 言吴湘盗程粮钱属实， 娶所部百姓女不实， 因为颜悦籍贯 衢州， 非扬州本地人， 又曾任青州推官， 其亡妻王氏亦出身士 族， 均非百姓， 惟继室焦氏为百姓， 但颜女是王氏所生， 焦氏 乃其继母。李德裕认为崔元藻与李稠持两端而无定夺， 将二 人外贬， 不再复审， 遂按李绅原判将吴湘处死。 会昌六年 （! “ #） 三月， 唐武宗卒， 皇太叔光王李忱即位， 是为宣宗。宣宗即位前， 曾不为武宗所礼， 又素恶李德裕专 权， 故即位仅一月， 即于四月罢李德裕宰相， 出为荆南节度 使， 又于五月拜牛党要员白敏中为相。宣宗与白敏中尽反武 宗与李德裕会昌之政。在人事上， 一方面将武宗朝执政的李 党成员纷纷贬出京城， 一方面将武宗朝遭李德裕外贬的牛党 成员纷纷调回京城， 任以要职。至宣宗大中二年 （! “ !） 初， 牛 党成员又指使吴汝纳为其弟鸣冤， 要求复勘吴湘案。三司复 勘结果， 认为吴湘无罪蒙冤。 旧唐书宣宗本纪 大中二年 二月载三司复勘结论， 并载宣宗敕文曰：“李绅起此冤诉， 本 由不真， 今既身殁， 无以加刑李德裕先朝委以重权， 不务 绝其党庇， 致使冤苦， 至到于今” 随着吴湘案的平反， 除 了已死的李绅外， 已被贬数次的李党首领李德裕及在原判中 支持他的其他李党成员均再次遭贬。而在原判中反对李德 裕及复勘有功的牛党成员均受到提拔重用。从此， 牛李党争 以牛胜李败而告终。 牛党白敏中等复勘吴湘案， 肯定含有打击报复李德裕一 党之目的， 此固无须多论。这里要谈的是此案所涉及的地方 官吏娶本地百姓女为妻妾 “有逾格律” 之事。唐代社会高度 开放， 官吏和文人的礼法观念普遍比较淡薄， 纳妾蓄妓之风 盛行， 有些人还以此为荣， 大肆炫耀。至于唐代是否有禁止 地方官吏娶本地百姓女为妻妾的法律条文， 暂时未能查到。 而在唐代的社会现实中， 地方官吏似乎并未受到这种限制， 元稹在任江陵士曹参军时， 还以贬官身份纳本地民女安仙嫔 为妾。因此， 禁止地方官吏娶本地百姓女为妻妾， 很可能是 李德裕主政期间为了整顿吏治而临时规定的官纪。在唐代， 因违犯这条官纪而受到追究者， 仅有吴湘案一例， 这更说明 它是李德裕主政期间临时规定的官纪条文， 并非唐代通行的 法律条文。 “官纪” 与 “法律” 不同，“有逾格律” 与 “违法犯罪” 亦不同。 旧唐书 吴汝纳传 记载吴湘案原判时就分得很清 楚：“汝纳弟湘为江都尉， 为部人所讼赃罪， 兼娶百姓颜悦女 为妻， 有逾格律。 ” 盗用程粮钱是犯罪， 娶百姓颜悦女为妻， 只 是违纪， 不是犯罪。吴湘在会昌五年 （! “ $） 被杀， 主要是因为 犯赃罪， 与娶百姓颜悦女为妻 “有逾格律” 并无多大关系。大 中二年 （! “ !） 二月给吴湘平反时， 娶百姓颜悦女为妻之事， 连 违纪问题也不存在了。 既然吴湘案因牛胜李败的党争结局而被平反， 那么， 只 要明白了杜牧与牛李两党的关系， 就可知道地方官吏娶本地 百姓女为妻妾 “有逾格律” 这条官纪对杜牧湖州韵事有无影 响了。杜牧与牛李两党的关系， 大体可作如下概括。在重大 社会现实问题上， 杜牧与李德裕观点相同， 他曾多次在上书 李德裕时， 论政谈兵， 分析时势， 提出解决问题的方略， 深受 李德裕赏识， 而李德裕在削平藩镇割据和抵御外敌入侵时亦 多采纳杜牧的建议。而且， 杜牧之弟杜曾入李德裕润州幕 为巡官， 颇受器重， 可见杜牧与李德裕亦非素无私交。但在 私人交往上， 杜牧与牛党首领牛僧孺及其他牛党成员的关系 却特别密切， 甚至他在文宗大和二年 （! % !） 考取第五名进士， 也是由牛党成员吴武陵 （吴湘叔父） 以 阿房宫赋 向知贡举 崔郾举荐而在试前内定的。正因为杜牧与牛僧孺等关系特 别密切， 加之他风流倜傥， 不拘绳检， 与李德裕所标榜的山东 士族谨守礼法的标准不合， 故而李德裕在会昌年间主政时虽 然赏识其才能， 但却并未提拔他， 而是让他离开京城， 先后出 任黄、 池二州刺史。对此， 杜牧心存怨愤， 认为自己和牛党成 员一样， 也是被李德裕贬出京城的。他后来在为牛党人物所 写的 牛僧孺墓志铭 、周墀墓志铭 、祭周相公 （墀） 文 等 文章中一方面极力赞颂牛党成员， 一方面对李德裕表示强烈 的不满。如 祭周相公文 说：“会昌之政， 柄者为谁？忿忍阴 ， 多逐良善。牧实忝幸， 亦在遣中。 ” 因此， 在李德裕主政的 会昌年间， 既有牛党成员之嫌， 又受 “地方官吏娶百姓女为妻 妾 有逾格律 ” 这条官纪约束的杜牧， 虽然在政治上敢于上 书言事， 但在个人生活作风上却比较小心谨慎， 不敢过于放 纵。但是， 随着牛胜李败党争结局的出现及吴湘案的平反， 所谓 “官纪” ， 便对杜牧湖州韵事没有任何影响了。 明白了以上问题， 就可对杜牧湖州韵事作出比较合乎情 理的解释。杜牧在湖州与民女为盟相约是文宗开成二年 （! & ） 之事。当时李德裕尚未主政， 自然也没有禁止地方官 吏娶本地百姓女为妻妾的官纪规定， 且杜牧当时并非湖州地 方官吏， 只是因事临时来到湖州。十四年之后杜牧出守湖州 欲与民女践约， 是宣宗大中四年 （! $ (） 秋天之事。当时李德 裕已死于崖州贬所， 吴湘案已平反两年多时间， 宣宗与白敏 中等尽反会昌之政也已四年有余， 包括 “官纪” 在内的李德裕 主政时的一切政策与规章制度均早被废除， 杜牧与执掌朝政 之牛党要员的关系又很好， 故他此时欲践约纳湖州民女为 妾， 已不存在 “有逾格律” 和 “违犯官纪” 的问题了。至于缪钺 先生说 “杜牧如欲得此女， 自可以践约为名， 遣人迎致， 不必 定求为湖州刺史” ， 对此， 也可作出比较合乎情理的解释。杜 牧开成二年 （! & ） 与民女为盟相约时， 只是崔郸宣州幕中一 般属史， 此后几年官职也不高， 正如 唐阙史 所说，“然以官 秩尚卑， 殊未敢发” ， 且民女当时年幼， 这都是他约以十年而 未能随时遣人迎致的重要原因。杜牧任黄、 池二州刺史时， 正是李德裕主政及 “官纪” 实施时期， 其间又发生了吴湘案， 尽管湖州民女并非黄、 池二州百姓， 但杜牧仍不敢在个人生 活作风方面横生事端而遣人迎致湖州民女。杜牧移任睦州 刺史时， 吴湘案刚平反数月， 时局还处于变动时期， 遭李德裕 外贬之牛党成员正纷纷回京任职。由于杜牧认为自己也是 遭李德裕外贬之人， 加之他特别思念家乡长安， 因此在睦州 的两年时间里， 他主要考虑的也是回京任职之事， 曾不断向 牛党要员恳切上书， 请求援引， 根本无心顾及遣人迎致湖州 民女之事。而且， 无论官位高低还是在京或在外任职， 远道 遣人迎致民女为妾， 总不是光彩之事， 杜牧不会不考虑这个 因素。 (%) 东岳论丛 % ( ( “ * & 万方数据 杜牧与叹花诗本事 杜牧求守湖州之真正原因，一直被不合情理之托词所掩 盖，而欲明杜牧求守湖州之真正原因，还须由他在睦州刺史 任上恳请回京之事说起。 杜牧在睦州刺史任上不断向牛党要员恳切上书，请求回 京。原因主要有两条。首先是与遭李德裕外贬之牛党成员攀 比，见他们纷纷回京任职，惟独自己还在睦州，心中很不平 衡，故而请求回京。这种心情在他后来写的祭周相公文中 表达得相当清楚：“逐者纷纷，归轸相接，惟牧远弃，其道益 艰。”其次是思念家乡长安，故而请求回京。这种心情在他当 时写的上吏部高尚书状中表达得相当清楚：“三守僻左，七 换星霜，拘挛莫伸，抑郁谁诉。每遇时移节换，家远身孤，吊 影自伤，向隅独泣”在牛党宰相周墀的援引下，杜牧终于 在大中二年( 8 4 8 ) 十二月回到因出任黄、池、睦三州刺史而阔 别整t 年( 所谓“三守僻左，七换星霜”) 的家乡长安，擢为司 勋员外郎、史馆修撰，不久又转为吏部员外郎。回京任职和 重返家乡两大心愿圆满实现后，杜牧对于调他回京的恩人周 墀的万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在上周相公启中说：“不意 相公拔自污泥，升于霄汉，却收斥锢，令厕班行，仍授名曹，帖 以重职。当受震骇，神魂飞扬，抚己白惊，喜过成泣- 言于 重恩，无以过此。”在祭周相公文中也说：“相公怜悯，极力 掀拔，爱及作相，首取西归，授之名曹，帖以重职- 死而复 生，未足为喻。”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杜牧回京后心满意足， 万分高兴，似乎要终老于京城，从此不会再离开家乡一步。 但非常奇怪的是，回京刚满一年的杜牧，竞在大中三年 ( 8 4 9 ) 闰十一月出人意料地上书宰相，恳请出为杭州刺史，未 能如愿之后，又在大中四年( 8 5 0 ) 夏天以急切心情接连三次 上书宰相，恳请出为湖州刺史。这种反常举动，连其亲友都 无法理解。 杜牧为何如此急切的请求出守杭州和湖州呢? 对此，他 在四次上书中陈述了相同的原因：京官俸薄，又远离定居扬 州的病弟孀妹，无法供养照顾；刺史禄厚，杭州和湖州距扬州 又近，便于供养照顾病弟孀妹。我以为这并非杜牧请求外放 之真正原因，只不过是用作借口的托词而已。杜牧之弟杜频 因患白内障医治无效而双目失明后，不愿随杜牧四处奔走， 乃依先后任江州刺史和蕲州刺史的从兄杜懂居于浔阳和蕲 州，会昌二年( 8 4 2 ) 又依时任淮南节度使的从兄杜惊，从此与 孀妹定居于扬州。杜牧在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中说：“其 年( 指会昌二年) 秋，颤遂东下，因家扬州。与颚一相见，别八 年矣。”这八年时问中，除在京城一年外，其余七年是杜牧任 黄、池、睦三州刺史之时，而三州距扬州都不算远，但杜牧并 未去扬州看过杜频，可见他对杜颤与孀妹在扬卅I 的生活是很 放心的。而且，杜牧如果真想就近照顾病弟孀妹，何不直接 请求到扬州任职呢? 杜惊在会昌四年( 8 4 4 ) 闰七月由淮南节 度使人为宰相时，对杜颧和孀妹均有周到的安排，其境况绝 不至于窘迫。虽然京官俸薄，刺史禄厚，但不会相差太大，绝 不至于如杜牧上宰相求杭州启所说：“是作刺史，则一家骨 肉，四处皆泰；为京官，则一家骨肉，四处皆田。”何况，杜牧对 京官与刺史的俸禄差别早就知道，因为他在出任三州刺史 前，就已做过京官，而且由睦州恳请回京时，也是自愿舍弃刺 史而为京官的。杜牧为了请求外放，将病弟与孀妹在扬州的 境况描述得十分凄惨，如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启说“去岁淮 南小旱，衣食益困，目无所睹，复困于衣食，即海内言穷苦人， 无如颤者”；上宰相求湖州第三启又说“部曲臧获，可以气 凌鼠侵，又不能制止，所可仰以为命者，在三千里外一郎吏 尔”等等。所谓“部曲臧获”，即家仆奴婢。病弟孀妹既有家 仆奴婢供其役使，怎能说是海内最为穷苦之人。杜牧出身士 族，是三朝宰相杜佑之孙，父辈也有官职，同辈兄弟中又有任 宰相、节度使及刺史者，杜牧本人当时任吏部员外郎，官职也 不算低，其弟杜颤亦进士及第，曾人李德裕润州幕为巡官，在 主要亲戚中，杜牧的姐夫裴俦当时正任江西观察使，为一方 大员。所有这些都决定了杜颤与孀妹在扬州的境况绝不至 于凄惨。所以，杜牧所谓为求厚禄并就近供养照顾病弟孀妹 之说，只是掩盖真正原因的不合情理之托词而已。 杜牧所谈外放原因既是托词，则背后必有隐衷。缪钺先 生杜牧年谱目：“杜牧屡次上书于宰相，请求外放，所提出 之原因是刺史官俸厚，可以赡养病弟孀妹，但其中可能另有 隐衷，即是不满于当时朝政，以为在朝亦不能有所作为，故愿 外出也。”古代很多诗人都有对朝政不满的诗歌，杜牧的个别 诗作似乎也隐约流露出对朝政的微辞。但这些微辞既非专 对宣宗大中朝政而发，而且从中也看不出它与杜牧求守湖州 有何直接的因果关系。新唐书本传说杜牧“刚直有奇节， 不为龊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至”，从这种性格 看，他如真的对朝政不满，就会直言陈述，不一定非要找借口 请求外放而离开朝廷，二者之间并无必然的因果关系。所 以，说杜牧因对当时朝政不满而请求外放，也只是一种猜测。 但要探索牡牧求守湖州之真正原因，对其托词背后不便明言 的隐衷有时又不得不进行一些合情合理的猜测。我这里也 根据前述杜牧在求守湖州时的反常举动与不合情理之托词 试作猜测：杜牧急切求守湖州之真正原因，可能和欲赴湖州 与民女践约有关，这可能是他不便明言的真正隐衷。 还有一个问题是：只有证明杜牧在大中四年( 8 5 0 ) 出守 湖州以前就曾到过湖州一带，才能说明他与湖州民女为盟相 约是可能之事。对此问题，本文开头所引唐阙史已经记载 得颇为详细了，只是将开成二年( 8 3 7 ) 崔郸宣州幕时误记为 大和柬年( 8 3 5 ) 沈传师宣州幕时。下面再从杜牧本人两首诗 中补充一些资料，以证明他在大中四年( 8 5 0 ) 以前确曾到过 湖州带。 第一，关于李侍郎于阳羡里富有泉石，牧亦于阳羡粗有 薄产，叙旧述怀，因献长句四韵诗。据陶敏先生考证，此诗 作于大中三年( 8 4 9 ) 。诗的内容虽与本文无关，但从诗题中 却可得知杜牧在“阳羡”置有产业。冯集梧樊川诗集注于 此诗题下所引名胜志倪瓒( 荆溪图序) 、一统志等书，对 杜牧的阳羡产业还有具体记载。诗既作于大中三年( 8 4 9 ) ， 则说明杜牧在大中四年( 8 5 0 ) 之前确曾到过阳羡，并在那里 置了产业。“阳羡”是秦汉时县名，隋唐时改名“义兴”县。 旧唐书- 地理志“江南东道、常州、义兴”条日：“义兴，汉阳 】2 1 万方数据 - 辱岳论壁2 0 0 43 羡县。”武德七年由义兴县析置阳羡县，武德八年复废人义兴 县。故“阳羡”、“义兴”，名异而实同，皆为与湖州相邻之常州 属县。也就是说，杜牧所置产业在常州所辖之义兴县。 第二，关于题茶山诗。此诗题下杜牧自注日：“在宜 兴。”写作时间是大中五年( 8 5 1 ) 三月。赵彦卫云麓漫钞卷 四引陆羽茶经日：“浙西湖州为上，常州次之。湖州出长城 ( 原注：今长兴) 顾渚山中，常州出义兴( 原注：今宜兴) 君山悬 脚岭北岸下。”冯集梧樊J I 诗集注) T Y - 引西清诗话日：“唐 荼品虽多，惟湖州紫笋人贡。紫笋生顾渚，在湖常二郡之间。 当采茶时，两郡守毕至，最为盛会。”湖州所辖之长城县与常 州所辖之义兴县( 又名“宜兴”县) 均产名茶，其中尤以两州交 界处之湖州长城县顾渚山所产紫笋茶为人贡朝廷之上品。 每年春天采茶时，湖常二州刺史均亲临督视，盛况空前。杜 牧大中四年( 8 5 0 ) 秋出任湖州刺史后，即于大中五年( 8 5 1 ) 三 月前往顾渚山督视采茶。事毕之后又携全家到邻近的常州 义兴县( 即“宜兴”县) 小住并作题茶山诗，这由他在诗题下 自注之“在宜兴”及诗中之“好是全家到，兼为奉诏来”可知。 这样，再联系前述第一首诗中的“牧亦于阳羡( 即“义兴”，亦 即“宜兴”) 粗有薄产”，便可肯定他在督采事毕之后携全家到 义兴小住时，即住于早年所置之阳羡别业中，也可肯定他在 大中四年( 8 5 0 ) 之前的某一年确曾到过湖州一带。而题茶 山结尾四句，尤其值得注意：“景物残三月，登临怆一杯。重 游难自 ! L ，俯首入尘埃。”首先是“重游”一词，说明杜牧在守 湖之前确曾到过这一带。杜牧大中四年( 8 5 0 ) 秋出守湖州 大中五年( 8 5 1 ) 秋即拜考功郎中、知制诰而离湖赴京，其问只 有大中五年三月到顾渚山督采春茶，故其“重游”之前的“首 游”，必在守湖之前。其次是“残”、“怆”、“难自勉”、“俯首”等 词语。说明杜牧当时的情绪不佳。顾渚山下的水口镇置有贡 茶院，水口镇以东的柳村是贡茶院舣舟泊船之处。据题茶 山中“溪尽停蛮棹，旗张卓翠苔。柳村穿窈窕，松涧渡喧 1 匿”、“拂天闯笑语，特地见楼台”、“拜章期沃日，轻骑疾奔雷。 舞袖岚侵涧，歌声谷答回”等诗句的描写，当时的情景可谓人 潮涌动，士女如云，场面非常热烈。面对如此热火朝天的情 景，杜牧为何情绪不佳，以至于到了“重游难自翘”的地步呢? 我猜测，因为当时茶山一带的情景与唐阙史所写杜牧昔年 游湖州时刺史为他张水嬉而寻佳丽的情景颇为相似，如今面 对茶山情景，使他触景生情，想起往事，而昔年与他为盟相约 的民女早已嫁人生子，故而杜牧怅然不乐，难以自持。 四 杜牧诗文集现存者主要有杜牧嘱其外甥裴延翰所编之 樊川文集7 7 - - - - 十卷，其中前四卷为诗作。这四卷诗作的真实 性最为可靠，因为它是根据杜牧本人精选之文稿及裴延翰所 保存之部分杜牧文稿编成的。此外，北宋人叉编次樊川外 集与樊川别集各一卷，专收杜牧佚诗。这两卷诗由于鉴 别不精，其中杂人不少他人诗作，前人及现代学者多已指出。 由于记载杜牧湖州韵事的叹花诗，不见于樊川文集而见 于樊川外集，因此也成为人们怀疑叹花诗非杜牧所作的 根据之一。对此，可作三种解释。 1 2 2 第一，据裴延翰樊川文集序说，杜牧在大中六年( 8 5 2 ) “始少得恙，尽搜文章，阅千百纸，掷焚之，才属留者十二三”。 被焚的大量文稿都是杜牧不愿编人樊川文集者，后来裴延 翰虽然根据自己所保存之部分杜牧文稿作了补充，但仍有大 量遗漏，而这些遗漏诗作在杜牧焚稿之前早已流传世问。事 实确实如此。现今广为流传且肯定为杜牧所作的大量名诗 如山行、秋夕、金谷园以及记载杜牧本人生平事迹的 及第后寄长安故人、赠终南兰若僧、送杜颤赴润州幕、 留诲曹师等诗等，均不见于樊川文集而分别见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