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专业论文）《庄子·天下》篇研究.pdf

论文摘要 天下篇是先秦现存庄子三十三篇中具有特殊意义的一篇，它对于当时 的主要学派思想有清晰概要的刻画，并从“道术流变为“方术的角度，对各个 学派作了批评。无论是将其置于庄子全书中观察，还是将其放置于先秦学术思 想流变的大背景之下考察，该篇都具有不可磨灭的学术史意义及价值。研究天下 篇，便能更好地认清庄子一书的本来面目，对庄子学派与先秦各主要学派的关 系有更清楚的认识，并且构成了辨明庄子思想及其源流的突破口。且先秦诸学派之 中，名家学派保存资料较少，天下篇中保存的大量与惠施有关的材料，对还原此 派甚至完整先秦学术活动都很有帮助。此外，本篇的学术眼光之独到，学术批评立 场之公正都是可圈可点，对其后的学术史发展亦颇为有益。本文吸收历代学者关于 天下篇的有价值的看法，在此基础之上，力图使天下篇作者的本来意图呈 现出来，以纠正某些偏见，并力图在比较先秦学术史相关著作的基础上阐发本篇的 学术史价值。 关键词：庄子天下道术方术学术史 a b s t r a c t t i a nx i a ”i so n es p e c i a lc h a p t e ro ft h e3 3c h a p t e r so ft h ep r e - o i n w o r k s ”z h u a n gz i ，w h i c hh a sac l e a rd e p i c t i o no ft h em a i ns c h o o lt h o u g h t a tt h a tt i m e ，a n dh a sac r i t i c i s mo fv a r i o u ss c h o o l sf r o mt h ea n g l ed a o s h u c h a n g e dt of a n g s h u w h e t h e rt op l a c ei ti nt h ew h o l ew o r k s ”z h u a n gz i ，o r b ep l a c e do nt h ep r e - q i nd y n a s t ya c a d e m i cb a c k g r o u n df o ro b s e r v i n g ，t h e a r t i c l eh a sa ni n d e l i b l ev a l u eo ft h ea c a d e m i ch i s t o r y t a k et h es t u d yo ft h e c h a p t e ro f t i a nx i a ”w i l lb ea b l et ob e t t e ru n d e r s t a n dt h et r u t ho ft h ew o r k s o f z h u a n gz i ”，a n dt a k eac l e a r e rr e c o g n i z i n go f 蛆er e l a t i o n s h i pb e t w e e n a l lt h em a j o rp r e - q i ns c h o o l sa n d z h u a n gz i s c h 0 0 1 i tc o n s t i t u t e sa b r e a k t h r o u g hi nt h i n k i n go ft h eo r i g i n so f z h u a n gz i ”s c h 0 0 1 t h e r ei sl i t t e r i n f o r m a t i o na b o u tm i n gs c h o o li np r e q i ns c h o o l s t h ep r e s e r v a t i o no ft h e t h e o r i e so fh u is h ii nt h ec h a p t e ra r eh e l p f u li nr e s t o r i n gt h i sc a m pe v e n c o m p l e t i n gt h ep r e - q i na c a d e m i ca c t i v i t i e s i na d d i t i o n ，t h ec h a p t e rh a sa u n i q u ev i s i o no ft h ea c a d e m i c ，a n dt a k i n gaf a i rc r i t i c i s mo ft h ea c a d e m i c p o s i t i o n t h i sp a p e ra b s o r b sm a n yv a l u a b l ev i e w so ft h eh i s t o r ys c h o l a r s ，o n t h i sb a s i s ，t r y i n gt om a k et h eo r i g i n a li n t e n to ft h ec h a p t e re m e r g e da n dt o c o r r e c ts o m ep r e j u d i c e s ，a l s ot oe x p o s et h ev a l u eo fi t sa c a d e m i ch i s t o r yb y c o m p a r i n g i tw i t ho t h e rp r e q i na c a d e m i cw o r k s k e yw o r d s ：z h u a n g z i t i a nx i aa c a d e m i ch i s t o r y 学位论文独创性声明 本人所呈交的学位论文是我在导师的指导下进行的研究工作及取得的研究成 果。据我所知，除文中已经注明引用的内容外，本论文不包含其他个人已经发表或 撰写过的研究成果。对本文的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个人和集体，均已在文中作了明 确说明并表示谢意。 作者签名：塑堡日期：趔呈：翌 学位论文使用授权声明 本人完全了解华东师范大学有关保留、使用学位论文的规定，学校有权保留学 位论文并向国家主管部门或其指定机构送交论文的电子版和纸质版。有权将学位论 文用于非赢利目的的少量复制并允许论文进入学校图书馆被查阅。有权将学位论文 的内容编入有关数据库进行检索。有权将学位论文的标题和摘要汇编出版。保密的 学位论文在解密后适用本规定。 学位论文作者签名：王壬话 导师签名： 日凝t1 旨墅鲤 第一章 天下篇的作者、年代及写作背景概述 第一节有关作者问题的争鸣 现存庄子一书，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天下篇列于杂篇最 末，但古今研究之学者，在对于内篇给予极大肯定之同时，亦极为重视天下 篇，如顾实所云：“不读天下篇，无以明庄子著书之本旨。 1 天下篇的重要 地位由此可见一斑。纵观学史，历代治庄者对此篇都有所论断，如陆德明、王夫 之、林云铭等，而至近代，专篇著述亦不间断，如方光、谭戒甫、钱基博等，更 勿论研究先秦其他学派的著作中所引此篇之频率。该篇从古之“道术”如何流变 为今之“方术 这一角度出发，对先秦一些主要学派叙其根本、论其价值，可以 说是中国最早的学术史论文。作者的目的固然在于辨明“方术，回归“道术， 但对于后人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一些重要的文献内容赖之得以保存，而其客观公 正的批判精神更是为后人指明了正确的批判道路，日燃日新。 庄子全书流传既久，关于作者及成书年代方面的问题层出不穷，天下 篇作为其中的重要的一篇，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就笔者手头材料来看，关于该篇 作者为谁主要有以下几种说法： 一庄子自作说 持这种看法的学者为数甚多，如释性通所云：“故此篇乃本经之末序，序其 著书之本旨也。 2 陆西星亦云：“天下篇，庄子后序也，历叙古今道术渊源之 所自，而自己承之，即孟子终篇之意。 3 这里所提到的“末序 、“后序 说引起 诸多学者的共鸣，而得出这样的结论，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天下篇内容精深、 眼光独到、笔法超卓，予以学者以深刻印象，另一方面则是与孟子终篇两相 对照的结果。天下篇可称之为庄子全书之后序，自然要能对全书内容有 所总结概括，且对庄子学说之渊源、宗旨有所阐述，这些要素从现存天下篇 的内容来看，的确都具备了。如本篇历叙各派学说，褒贬不一，虽持论较为客观 公正，但从褒贬之中依然透露出作者的主观倾向，加之对各学派思想内容的择选 有别，从中不难把握到庄学一派的承袭脉络。又如，本篇开头指明“道术 与“方 术”的差异，以一句“道术将为天下裂”承上启下，足可明作者之用意，将之视 作庄子著书之本旨，虽不一定完整全面，但的确具备了一定的现实意义，与时代 1 顾实庄子天下篇讲疏自序，商务印书馆民国十七年八月版。 2 明释件通南华发覆，清文秀堂刊本。 3 明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明万历六年李齐芳刻本。 1 背景恰相吻合。再看何谓“孟子终篇之意 ? 孟子终篇有云：“由尧、舜 至于汤，五百有馀岁。若禹、皋陶，则见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 王，五百有馀岁。若大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 子而来，至于今，百有馀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 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 孟子尽心下) 朱熹解为：“故于篇 终，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有在，而又以俟后圣于无穷也， 其指深哉! 4 以儒家的道统传承说来比拟本篇详“方术”以明“道术 的做法， 准确与否姑且不论，却可从中看出持论者对本篇出自庄子之手的深信不疑，虽未 言明，而思路隐然以此为前提。 持庄子自作说的学者们根据何在? 从现存资料来看，他们有的是未加以说 明，而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直接认定的意图，此一作法自郭象即始。庄子全书 的篇章辨伪是宋代以后逐渐成风的，因此在此之前的绝大多数学者对本篇未多加 区分正与这种发展趋势相对应。其后，倒有一些学者作了解释，如王夫之所云： “或疑此篇非庄子所自作，然其浩博贯综，而微言深至，固非庄子莫能为也。5 这种说法很有代表性，直至近代，仍有学者继承了这一说法，如马叙伦所说：“至 于天下篇，我认为是作为一个时代的学术的结论，可能也是庄子写的。我们 如果说不是庄子写的，很难找出另一个人有这样精通一个时代的学术，更有这样 的大手笔。如果作为庄子写的自序，那是天衣无缝了。6 这段话将持此论断的学 者们的心声说得更为详尽，起初稍有一些不确定“可能也是庄子写的 ，但终于 以反向思维“非庄子莫能为”而将这些不确定统统排除了，以求一个“天衣无缝 的完美结论。除他之外，梁启超、方光、钱基博、蒋锡昌、罗根泽等人也赞同了 这一论断。其实，无论是那些未说明理由而直接认定此篇为庄子自作的学者，还 是梁启超提到的怀疑论最大理由“庄周与公孙龙年代不应相及 不成立，或者是 罗根泽自思想内容方面提出的五个疑点，归根结底，都是可以推及到王夫之“非 庄子莫能为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上的。因此，不仅持此论者的论据值得反驳 7 ，便是从根本思想上一望可知观点坚固与否，这种反向思维带有强烈的主观认 定性，初看坚定不移，却禁不起仔细推敲，固然，这是庄子与天下篇作者的 荣耀所在，却也是研究者的一处盲点。 二庄子后学所作说 既然提出天下篇为庄子所作者主观认定成分较浓，且无确凿可信之证据， 4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 9 8 3 年1 0 月版，第3 7 7 页。 5 明王夫之庄子解，清同治四年湘乡曾氏金陵节署重刊本。 6 马叙伦庄子天下篇述义序言之一，龙门联合书局1 9 5 8 年6 月版。 7 严灵峰在论( 庄子天下篇) 非序周所自作一文中已经逐一批驳了此一观点的论据，本文在此只从根 源上进行辨明，不加赘述。需要补充的一点是，产生这一观点也与学者将庄孟两子相提并论加以比拟有关， 他们忽略了庄子自身成书的复杂性。 2 本篇的作者问题不免纷纭，在众家以为非庄子所作的声音之中，以“庄子后学所 作 说最为通行，且较为合理。 同为发挥前文所言“后序 一说，林云铭便认为：“庄叟断无毁人自誉至此， 是订庄者所作无疑。 8 吴世尚从而进一步加以推论：“此篇自昔皆以为庄子所自 作，独林西仲断然以为订庄者所为，余仔细反复，其通首最有波澜，最有变化， 埋伏照应穿插萦绕，备极匠心，几于不可方物，然终是有文字，气其殆。漆园之 南华既成，其高足为之疏通义类而就正于蒙叟，蒙叟亦首肯之而以附诸其后者， 与外篇中有数章气味颇似，此知者自会之。”9 毫无疑问，他是从林云铭的观点中 得到启发，推断出本篇为庄子“高足”所作，但其依据与前文所言认定本篇为庄 子所作者的依据没有太大差别，都是观之文字气脉，凭借所谓的语感得出结论的。 虽然，我们承认古之学者的鉴赏力有独到之处，但是作为学术问题，却不能信服 其结论。1 0 其后，赞同此说者亦众，但多未及原因，直至近代，学术方法日益多样，学 者们从多角度论证此说，始有分证。统而言之，可以通过三个方面加以比较鉴定， 即内容、思想倾向及语词语句。首先，从内容上看，天下篇的核心显然是借 点评当时“天下 之“方术 来阐明“古之所谓道术，目的即因慨叹“后世之 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而作一拯救工作。从 学术史发展规律来看，这样的工作显然不可能发生在学术一统之时，而只可能发 生在学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百家各自成熟而争鸣不休的时候，所谓“分久必合 ， 有识之士从物论纷争中疲倦地抬起头，往未来望去难见光明，便自然地朝“古之 人 溯源而去，从而找到了百家之源流“道术，以之为海，不难引导百川尽归。 这种“齐物论”的精神显然继承自庄子。庄周在齐物论中说到：“今且有言 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 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 虽然，请尝言之。 处处表明自己借助语言的不得已，“道”在此处是我之衡量标 准，以此观之，万物无别，争辩自然也无意义，众说因而可泯灭。而到了天下 篇中，作者的态度是以“道术为百家之源，百家执于其一端而不成其全，这显 然经历了一定的发展历程，是庄子后学吸收了庄子思想，又融会了其他派别的思 想而形成的观点。其次，从思想倾向上来说，天下篇作者力持客观公正的态 度对待百家学说，但不能不隐含一定的思想倾向，如陈深所言“有贬十而褒一者， 有全褒者，有全贬者，有直叙自道而不让者 ，褒贬之中，隐现端倪。正是这种 隐晦的倾向，使得仁者见仁，争执再起。有些人看到，儒家不明列于百家之中， 8 清林云铭庄子因天下，光绪庚辰六年白云精舍刻本。 9 清吴世尚庄子解天下总论，清光裕堂刻本。 1 0 例如同样从林云铭的观点出发，胡文英就以“细玩此篇，笔力雄奋奇幻，环曲万端，有外杂篇之所不能 及者”为据，得出“庄叟而外，安得复有此惊天破石之才”这样完全相反的结论，可见，从主观出发只能 仁者见仁，各执一端，有如物论不休。 3 便得出“尊仲尼者莫如庄子 的结论，而另一些人则将目光放在对老子的推崇之 上，得出“隐隐以老子及自己，收服诸家，接古学真派 1 1 的结论，还有人读出 了“此篇以庄子冠诸家 的结论。凡此种种，孰是孰非? 我们也要秉持天下 篇作者力图公正的态度，着眼全篇，否则便成了盲人摸象，不得全貌。综合全篇 来看，作者对儒家、关尹老聃、庄周、惠施四家的态度对判明作者身份最值得重 视。他对于儒家的态度最为暧味，未列入百家之中，而在统论道术时有所提及， 且在评述墨家时有与之相类的评判标准；对于关老一派与庄周，几无否定之辞， 赞叹推崇之意溢于言表，但毕竟也将他们作为“方术 之一来论及；对于惠施的 态度最为矛盾，详尽道其学说，而持批评，却又于否定其思想中肯定其才华，并 以悲悯惋惜之意作结，这种矛盾的心态，被学者如宣颖、刘凤苞归之为“为自家 衬尾 ，突出对比两家学说之意，而忽略了庄子与惠施的独特友情，王夫之却看 到了这点：“故惠子之死，有臣质已死之叹，则或因惠子而有内七篇之作。 1 2 本篇此处作者对惠施的评论所搀入的亦是自庄子而来的对于惠施的感情，以此 点去检验本篇，如出自他派之手则并不恰当。综合全篇的思想倾向来看，本篇出 自庄子后学所作最可符合。第三，从语词语句来看，崔大华将本篇开头总论中的 主要语句中所包含的命题、概念与外杂篇中相应语句加以对照，以列表的形式， 清晰显示出本篇与庄子外、杂篇的一致性，并且提出两个创见：“第二，构 成或支撑天下篇的两个基础性的观念( 道术无乎不在、内圣外王) ，一 是来自或相同于知北游的道无所不在，这是属于庄子所固有的道通为 一( 齐物论) 的思想；一是来自或相同于天道的静而圣，动而王，这 是庄子后学融合儒家思想后形成的新的思想。第三，表中显示的从方、术 到方术、从道到道术这种从单音词到复合词的词语变化过程，以及 从静而圣，动而王的命题到内圣外王观念的思想形成过程，表明天下 篇的写作年代和庄子其它外、杂篇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距。 玎根据以 上分析，他得出了“天下篇是庄子后学中受到儒家思想影响较多的人所作 的结论，较为可靠。在他所提出的两个创见之中，“内圣外王 的概念十分关键， 将天下篇作者归之为其他学派的学者很多正是忽视了这一概念对于庄子 一书的意义。如张恒寿认为“内圣外王一语是儒家思想，不是庄子思想，在 庄子早期篇目中根本没有这一概念 1 4 ，究竟此概念意为何指? 钱基博早已 作过考证：“解内圣外王，则据庄子天道、天运、天地诸篇，旁证 韩诗外传、白虎通、说文以明圣之古训通，王之古训往。 n 清宣颖庄子经解，半亩同刊本。 1 2 清王夫之庄子解，清问治p q 年湘乡曾氏金陵节署重刊本。 ”崔大华庄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 9 9 2 年7 月版，第1 0 3 页。 张恒寿庄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 9 8 3 年9 月版，第3 0 7 页。 4 1 5 并且，他在“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陶而不明，郁而不发 一句下下按语道：圣 之为言通也，所以适己性也；故日内。王之为言往也，所以与物化也； 故日外。内圣外王，盖庄生造设此语以阐道之量，而持以为扬榷诸家 之衡准者；1 6 是否此语为“庄生造设 尚可商榷，惟其对于“内圣外王 一词本义的追溯，值得重视。说文以为：“王，天下所归往也。 如此，“内圣 外王 从字面意义上看便可解释为对内达到至道无所障碍的圆融境界，在外则不 召引而天下自归附。这一概念虽然在庄子文本中没有明确点明，但在庄子 内篇中却可以找到它的“代言人 ，即德充符中的“畸人”形象。以“畸人 中的“哀骀它 为例，这样一个以形貌丑陋闻名天下的人，却使得老百姓中男子 乐处、女子乐嫁，甚至得到了国君传国之厚爱，这样的奇迹固然是寓言手笔，但 内在逻辑却表明“内圣 即成，虽不故意显示于外亦可“外王 。内篇自逍遥 游始，庄子屡屡强调不以外物扰心，即便是尧让天下亦可推却，为保全自然， 必须虚己忘名，做到才全而德不形，虽然如此，内在达到了至道者，道之馨香却 不可阻挡，会自然引来天下的归附，可见，“内圣与“外王 恰为一体之两面。 对于此概念本义的忽略，使得研究者多陷入误区。自然，从全书内篇至外杂篇， 此概念已然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正如上文崔大华所指出的是融合了儒家思想之后 的产物，但其根源却不可否认仍是出自于庄子思想，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无论 从学术走向混融的趋势来看，还是从天下趋于统一的形势来看，学者们出于现实 的需要及新的知识构成后的阐释的发展，将“内圣外王 由最初的抽象之道论， 拉回到现实之圣王说都是自然而然的。但辨明源流，有助于我们看清本篇的作者 非庄子后学莫属。 三儒家所作说 前文提及，本篇对儒家的暧味态度使得一些倾向于以儒解庄的学者如获至 宝，得出“尊仲尼者莫如庄子的结论。到了近现代，更有学者认为本篇的作者 直为儒家。如任继愈提出“天下篇虽然是庄子书中的最末一篇，但它既 不是庄子或庄子学派的著作，也不是道家著作，它是在道家术语的掩盖下，全面 阐述了儒家的观点”1 7 。此外，严灵峰通过对苟子批评各家学说观点及内容的研 究，以及本篇与苟子文章的辞语的比较，得出本篇系苟子晚年自作或其门人后学 得荀子传授而作的结论。他所做的比较工作是极为细致的，但正如崔大华所指出 的那样：“，但他在一个根本之点上存在着疏漏或破绽，这就是他没有区分 天下对百家之学的态度和苟子是有很大不同的：天下是兼容而综合的态 1 5 钱基博读庄子天下篇疏记，商务印书馆民国十九年四月版，第2 页。 1 6 同上，第2 1 页。 1 7 任继愈中国哲学史，人民出版社2 0 0 3 年6 月版。 5 度，苟子是批判而一是的态度。 1 8 此论可谓一针见血。张恒寿在判定天下 篇思想归属上与前两位一致，认为与庄子本书异而与儒家更为接近，最后推 断出本篇作者的立场“与其说近于老庄，不如说是介于儒家和庄老之间，与其说 是庄老系统的作品，不如说是受庄老影响很深的儒家系统的作品 1 9 ，其后的结 语部分，他又总结为“当是苟况以后司马谈以前，介于儒道之间的学者所作加。 可见，他持论十分谨慎，看到了本篇作者思想倾向上的复杂性，但前一推断中的 第二个“与其说 却又陷入了误区，其结语部分与前说不相一致，不知是否是一 种不确定性下的自我怀疑。要将本篇作者的身份在儒道之间作一个明确的辨析确 实很容易被作者的思想倾向的复杂性所干扰，所以我们应该跳脱出来，看到一个 前提，那就是本篇是作为庄子全书的末篇行于世的，虽然自疑古之风盛行起， 庄子全书各篇章的辨伪问题被提上台面，但大多数学者仍达成共识，即将庄 子全书视作庄子及其后学的著作汇集，从此共识出发，如非证据俨然，而将本 篇归于他家之阵营，便在一定程度上抹杀了其于庄子书中出现的意义，且将 历代编订者、审铎者的努力建之于沙砾之上。而所谓本篇接近于儒家观点异于庄 子之观点，实即庄子后学演变之结果，亦是学术发展融合趋势下使然。 四其他旧说 近年来，对于天下篇的作者问题之看法愈见多元，如黄长泉在否定任继 愈观点的基础上提出本篇作者是宋钎尹文一派的人物，而王青则认为天下篇 是为“庄子一书中涉及到的各派学说作一个总结，这显然忽略了本篇作者的 本旨。 在众多旧说之中，谭戒甫的“淮南王刘安所作说虽经学者批判以为立论基 础薄弱，但仍然有一定的影响力。批判此说的有崔大华、张恒寿等，赞成此说的 李叔华则从思想史、学派史、语文史三个方面进行了再验证，此中牵涉到对“内 圣外王这一概念根源的认识上的不同，上文已经说明。此外，还关系到本篇的 成文年代，将在下文有所交代。 综合上述四种说法，庄子后学所作说是比较符合文本实际情况的，但其他说 法在论证过程中亦有很多可取之处，本文其后的对于正文部分材料的分析便以此 为前提。 第二节写作年代及写作背景探略 一般来说，写作年代确定之后，写作背景的探索才能有的放矢，但天下 1 8 崔大华庄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 9 9 2 年7 月版，第1 0 0 页。 1 9 张恒寿庄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 9 8 3 年9 月版，第3 1 0 页。 同上，第3 1 6 页。 6 篇作为一篇学术史文章，且这种性质“冠名 的得来是出自不自觉的状态，因而 在文本中对于写作背景也作了不自觉的交代，有待读者去发掘。具体说来，文章 中处处有蛛丝马迹可寻，而较为集中的阐述莫过于这样一段文字：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 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 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 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陶而不明，郁而 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 矣! 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天下大乱”四个字将学术与政治及社会动态都一并结合了起来，因而这段 话不仅仅是作者痛惜“百家往而不返”“道术将为天下裂 的学术状况所发出的 悲鸣，亦是对当时时代背景的一种反映。“百家往而不反，乃是作者环视当下， 只看到诸位“一曲之士”在错误的学术方向上愈行愈远的背影；而“道术将为天 下裂 则是作者朝后世望去，前路茫茫，未见光明统一之象的慨叹。如此揣摩作 者之心境，则本篇应写作于未见统一、天下仍纷乱无休止之时，这正是先秦战国 之写照。 自春秋至于战国，周室势微，诸侯争霸，当兼并战争进行到高峰之时，整个 天下便成为几个大国逐鹿的战场。国与国之间是战争与暂时的和平交替，而各个 阶层犹如暴雨前翻滚的浓厚云层，沉浮起灭不由自主，新的阶层可以替代，旧的 阶层也可以转化。l e l 的社会秩序随历史变迁而逐步消亡，于是，诸子百家应势而 起，他们主张不一，立场各异，但都可以说得上是抓住了时机。此时，尚没有焚 书坑儒的危险，也没有独尊儒术的霸权，统治者享受着战场撕杀的快感、进行着 争权夺利的钻营，对思想这个纯精神的领域还无暇顾及，可见，百家争鸣的繁荣 自有其独特的历史社会背景。当时的社会为一种大力所操纵( 变革的力量) ，不 仅有变，还有融合( 变得妥协的、更聪明的方式) ，表现为民族间的融合、国与 国间的融合，以及在学术上，亦有各派之间的融合。这就是一个学派的后期思想 往往比前期思想更丰富，但是没有前期思想那样精粹的缘故。而天下篇的作 者也是处于这种融合的背景之下，不可避免地吸收了其他学派的内容，这是使得 他自己的学派归属引起后世的诸多猜测的根本原因。 此外，这种融合与变化象蒸馏器里不断蒸腾的溶液，当急剧发展到一定程度， 最终也会平静下来，一切按部就班，有了相对的稳定，统一的局面就必然地发生 了。为什么天下篇的作者只看到了“变 的过程，却没有对前景有任何乐观 7 的推测呢? 这固然是个人难以超越自己的时代所造成的，同时，也与作者的庄子 后学的身份有关。从作者的话语中也可以显现端倪，他多次提到“古之道术， 正是存在于庄子极力推崇的远古之时。这种回溯而不前瞻的思维特点，显然与其 他各家有别。 与关于本篇作者的争论一样，对于本篇的写作年代也有几种不同的看法： 一作于战国末年说 刘笑敢通过对庄子各篇命名规律地分析，提出至乐篇首句“天下有 至乐无有哉 ，本应取“天下”为题而未取，原因只能是天下篇已经取首二 字为题了，避免重复，所以顺次取“至乐 为题，以此断言天下篇的写作年 代早于至乐篇，既然没有理由怀疑至乐篇作于先秦，也就不应怀疑天 下篇亦作于先秦，并且随即从文章内容方面加以印证，其中，不乏笔者前面所 说的“蛛丝马迹 。如篇中提到的“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的“时 字，称墨 家后学“至今不决的“今字等都提示了作者所书背景正是他当时所处的时代 的真实写照。如上文所提到的，这是一个诸子百家各自为方又交织融合的时代， 因为各自为方，所以使得本篇的作者回溯起“古之道术 的博大完全，同时也因 为交织融合，使得作者有可能将当今“方术 统统溯源至“古之道术 ，并且作 者自身也在自觉与不自觉间吸收了其他学派的思想，使得自己的学派归属引起后 世不明所以者的猜疑。 二作于秦汉之际说 张恒寿通过天下篇与儒家书典的比较探讨本篇的时代问题，得出结论： 天下篇是司马谈以前，苟子解蔽篇之后，最早可与吕氏春秋相接， 是秦汉之际的作品。他认为天下篇对各派的叙述还是列举人名而不是称为某 家，因而是存在于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以前，这个论断并没有问题。但认为天 下篇一定在解蔽篇之后，似无必要。张恒寿将解蔽篇与天下篇进 行了一番比较，比较之一：解蔽篇讨论问题政治学术连在一起，而天下 篇为纯学术性论文，“从中外历史文化的发展史来看，政论文总在学术论文之前， 纯粹评论学术的文字，一般总是从综论政治学术的文字中分离独立出来而得到演 进 。这种文体发展观没有问题，但放之具体问题上是否有些过于绝对呢? 同时 还忽略了儒道两家的差别，庄子一派的理论侧重于形而上层面的探讨，本身就对 现实政治内容不加以明示，而儒学自孔子始都很有些积极用世的意思，所以解 蔽篇与天下篇此之不同点完全可以归纳到文风及思想内容上的差别，作为 文体演变的代表而言则过于武断。比较之二：“道术 一词连用通行于吕氏春 秋的时代，而“方术 一词“更不见于先秦早期著作 ，从这些词的引用上看， 本篇当在解蔽篇之后。而实际上在庄子内篇中已有“道术之称：“鱼 8 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大宗师) ，而“方术 显然是对应于“道术 而来，是为了突出强调“古之所谓道术 这一概念。比较之三：解蔽篇对“圣 、 “王 二字分别加以规定，天下篇合称“内圣外王 之道，是对前说的综合 推演。这显然是将“内圣外王 这个道家术语归根于儒家的结果，前文已有探索， 不需多论。概括起来说，产生错误结论的根本原因，是在将天下篇与儒家著 作比附的同时，忽略了庄学自身的特性，儒道作为两个系统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三作于西汉初年说 秉持此说的主要是谭戒甫、李叔华等人，谭戒甫以为天下篇当是淮南 王庄子略要的改名，则本篇自当作于西汉初年。这种说法被诸多学者认为立论 薄弱而加以批判，如张恒寿认为“断天下篇为庄子要略的改名，证据还 嫌不够 2 1 ，而崔大华亦从多个角度指出“谭氏认为天下是淮南王刘安所作 的观点是不能够成立的 2 2 。但这一说法仍然造成了一定影响，如李叔华即于上 个世纪九十年代撰文从思想史、学派史、语文史三方面充实谭氏之说，使这一说 法一时得以复燃。此文角度虽然全面，但论据不够充分且材料多不经推敲，已经 为人指出弊端2 3 。 综上所述，天下篇为战国末年庄子后学所作的学术史论文，此一看法， 最为符合，也是本文立论的一个基础。需要说明的是，对本篇作者及时代的看法 与对庄子全书相关问题的研究一样，可能长时期内不会达成某种定论，但这 丝毫无损于它的学术史意义及价值，亦无损它在判别解析先秦子书上的权威性。 2 1 张恒寿庄子新探，湖北人民出版社1 9 8 3 年9 月版，第3 1 5 页。 2 2 崔人华庄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 9 9 2 年7 月版，第1 0 0 页。 2 3 参见李炳海 庄子天下) 篇成文于西汉说质疑，刊于中国哲学史1 9 9 6 年第1 - 2 期，第1 8 2 1 8 7 页。 9 第二章l ：天下篇对诸子的评较( 上) 作为一篇学术史论文，天下篇的核心内容自然是对于各家各派学说独到 的评较，下文将依循原文的顺序，在天下篇作者疾首审视诸家“方术 的眼 光后，加入笔者审视的目光，挖掘出材料的意义所在。 第一节对儒家学派的评较 天下篇在述及各家各派之时，惟独没有将儒家作为一派置于诸家之中， 作类似的分析评论，这在古今学者看来，是最大迷团之所在。正如庄孟书中互不 相及这一问题所引发的争论一样，天下篇有未提及儒家，给予儒家何等地位， 出于何种目的，种种疑问，不同学者作出了不同解答。 众说纷纭之中，影响最大而又最令人惊讶的说法便是“尊仲尼者，莫如庄子 这一种说法，即从本篇中看出了孔学为尊的隐含义。此看法视天下篇作者为 庄周本人，这一层前文已有论断，更重要的是本篇对孔学的尊崇这一层意思，有 何理据呢? 归纳言之，其一，源自于作者所自叙的写作原因，即由“百家往而不 反，必不合矣 及“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 下裂”等语句推测出作者的写作意图，是要补正全书矫枉过正之弊，将以前所作 的过于偏激的行为拉回正轨，让后世学者不被假象所迷惑，以致于远离古之大道。 正如北宋王雾所言：“庄子病之，思以其说矫天下之弊而归之于正也。既以 其说矫弊矣，又惧来世之遂，实吾说而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也。于是寄其 心于此篇以自解。 2 4 既然以前的篇章都是出自于矫枉过正的良苦用心，那么对 孔子及儒家人物形象及理论或嘲噱或挖苦的批判，也就不是庄子的本心了，颇有 些后世禅宗“呵佛骂祖 的功效。其二，源自于本篇中的具体文字指向，即“其 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播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 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 名份”2 5 一段文字。林希逸直言：“次序六经之学，分明是说孔子。2 6 天 运篇有云：“孔子谓老聃日：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 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此处文字关涉儒家已是无疑。但是否如 2 4 宋王雾南华真经新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 5 按：“诗以道志”六句，马叙伦庄子义证、闻一多庄子章句等皆疑为注文误入正文者，此处 取其为正文之说，即便为注文，亦可见解庄者尊儒之意。 拍宋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引，正统道藏本。 1 0 王雾所言，“此庄子所以卒明孔子之道也 2 7 ，有待商榷。其三，观察全篇，发 现“至论百家之学，则仲尼不与焉，也就是本节开始提到的疑点，再加上前两 点的“蛛丝马迹，终于“曲径通幽 ，将庄子由与儒家对立的层面一下子拉至继 承并传承孔学的地位。 要正确把握天下篇作者对儒家所持的态度，还是要从全文出发，不能不 见“古人之大体 。本篇结构井然，开头的一大段文字可视为总论，将作文原由、 道术分裂的现实局面、道术与方术之差别都做了一个很好的概括，其后即为分叙 诸子百家执著于道术一隅、“往而不反、最终沦为方术的状况。从这个结构来看， 前后两大块文字既是总分关系，又是一种并列关系，前一部分概括凝练，后一部 分具体细致，主旨归一，都是以对古之道术已裂的缅怀为前提，以批判今之方术 为主体，力图以一己之力回归于道。其中，总论部分自开头至“皆原于一 一段， 首先提出了道术原于一、以之为尊的观念，接着，自“不离于宗 至“民之理也 一段，提出了“天人 “神人 “至人“圣人 “君子”等不同层次的治道之人， 所谓的不同层次，即在历代研究者的眼光中，这些施行道术的人是有等次之分的， 如同开篇逍遥游中的著名论题“小大之辨”一样，不得“道与得“道 有 分野，得“道 者之中，亦有小大差别，需要加以明辨。郭象云：“凡天神至圣 四名，一入耳，所自言之异。仁义礼乐，又四名之粗迹，贤人、君子之所服膺也。 播“天人 “神人 “至人“圣人”与道之根本相连系，名虽异而实相同，与逍 遥游中所提到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相同，他们正是庄子心目 中理想人格的化身，亦即修道至极者。而列于其后的“君子 、百官、庶民则又 等而下之，如宣颖所言“君子止是道之绪余 2 9 ，亦如刘凤苞所言“至百官止是 刑名之迹，庶民自安耕凿之常，虽皆道之末务，亦在方术之中”3 。最后，自“古 之人其备乎 至于“道术将为天下裂一段，由前段泛论天下道术之理，逐渐过 渡到学术领域上来。在学术思想上，盛赞古之道术的无所不在、兼容并包，而慨 叹今之方术的偏于一隅、往而不反。对儒家的评较就是隐含于这段文字之中的： 古之人其备乎! 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 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 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 邹鲁之士，摺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 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 ”宋王雾南华真经新传，文渊阁 四库伞书本。 鲳宋褚伯秀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引，正统道藏本。 嚣清宣颖庄子经解，半亩园刊本。 加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清晚香堂刻本。 1 l 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细审其文，第二句话是对第一句话“古之人其备乎”中“备 字的具体阐发， 是鲜明的礼赞，“其运无乎不在 一句既是对前句的呼应，又开启了下文；因此， 紧接其后的“其明而在数度者 、“其在于诗、书、礼、乐者 、“其 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 显然是对此句的具体阐发。从全文看来，对儒家的评 较是放在总论部分，似乎较百家的地位为高，但从总论的文字具体来看，所谓的 “君子 、“邹鲁之士”、“摺绅先生”也只是“道之绪余，只是大道运行无所 不在的一个方面，可以看做是由道术演变为方术过程中的一种过渡，如同百家之 学对于道术散于天下之“数也能“时或称而道之”一样，但最终还是偏执于己 见，沦为方术。如宣颖所叹：“精粗一贯本末相该，此古人大道之学也，乃精微 大本不可言传，后学但得其粗者、末者以自据，则愈趋愈远矣。史家据其典册， 士子据其六经，百家据其散数。呜呼! 至于百家尚可言乎? 3 1 反之而论，如果 说本篇作者果如林希逸等人所云“未尝不知圣门之学为正，是以孔学为道之正 统，那么“道术将为天下裂 这般痛心疾首的预言便不至于发出，因百家虽为一 曲之士，但六经尚存，道之一脉尤在，而作者却言之凿凿，天下大乱之象已不可 改，可见，对于儒家学说，作者虽然没有将其置于百家之中加以评较，但是依然 将其看作大道之末，未寄希望于它。古之道术，流散离乱，不可复追回，那么， 在一千执迷不悟的人中，仍然持有此等清晰的认识，力图恢复大道全貌的人，便 不失为道术真正的继承者，此是后话，下文再论。 总之，由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到，如果从表象出发，加上主观上一定的倾向( 如 将庄子儒学化的倾向) ，那么的确可以得出一个助孔尊孔的结论，但倾向毕 竟不能掩盖作者行文真正的用意，唯有回到文本中去，仔细求索，以更为平和公 正的眼光，才能尽可能回归作者的本意。 第二节对墨家学派的评较 在庄子一书其他篇章中，常常将儒墨并称，一同加以批判，如内篇齐 物论中所云：“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 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将同列天下显学的儒墨作为是 非之辩兴起的靶子，一并打倒，从而提出自己的观点。外篇在宥也提到：“下 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 相讥，而天下衰矣。 儒墨在这里，同是撄人心、乱天下的罪魁祸首之一。而在 ”清宣颖庄子经解，半亩园刊本。 1 2 天下篇中，墨家被单独分离了出来，作者对墨家学派的评较切中肯綮，并且 令人服膺，使得在此后对墨家的研究中，天下篇所论成为重要的依据之一。 本段开头明言：“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 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鳌闻其风而悦之。 这两句话奠定 了其后评较百家学术的基调，不仅句式相同，且指出了百家学术本源均为“道 ， 分别源自于道术的某一个方面，即前文“多得一察焉以自好 之“一察 ，以及 “百家众技皆有所长 之“所长 。以此句式开端，正与总论部分的观点遥相呼 应。具体到墨家学派而言，他们发扬的是古之道术崇俭、救世的一面。所谓“不 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 ，墨子书中有节用篇阐发之；而“不晖于数度 则倡有“非乐 、“节葬之说；至于“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 云云，史记 中均有载，墨家学派能以理论贯注实际，对己严苛，而兼具侠义精神，救战于乱 世之中，著名的墨子与公输班“攻 “守 相论的事例就可略窥一二。其后，作 者概括论述了墨家学派的主要观点，如“非乐 ( “作为非乐 ) 、“节用 ( “命之 日节用 ) 、“兼爱非攻( “兼利而非斗 ) 等等，而这些观点都被作者纳入了一 个批评的大前提之下，即“为之大过，已之大循。这是针对墨家学派继承古之 道术崇俭一面而言，他们所犯的最大问题就是做得过了头，节制得太过分了，如 刘风苞所云：“俭约勤劳，不过备一格而已，而墨子为之，过于其道。”3 2 这也正 是“得一察焉以自好 的弊病。下文针对墨家学派“救世”之弊，作者又改换了 一种论述方式，此处，他以引用墨子原话的形式，以墨子自道的口气表述了墨家 对于大禹治水精神的推崇，直观揭示了墨家自苦救世的精神动力来源。墨子 一书中多次将禹作为圣王提及，兼爱一篇中更在推行自己的“兼爱主张时 搬出此一精神偶像的事例加以说教：“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 皇之水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此 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可与本篇此处互表。作者对于墨家学习禹的救世精神 未多加置词，仅是客观陈述道：“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践踽为服， 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 其后仍以墨子的话作结：“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 足谓墨。其行至极，其言亦至极，作者虽不加一辞，而墨家偏执于一隅的形状 自现。最后，作者综合上述两个方面对墨家学派的认识，作了一个小结： 墨翟、禽滑嫠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 腓无胺、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 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1 3 2 清刘风苞南华雪心编，清晚香堂刻本。 1 3 在这个定性分析中，作者可谓褒中寓贬、贬中含褒，肯定的是墨家学派的动 机、出发点( “意则是 ) ，否定的是他们走极端的做法( “行则非 ) ；对其行为的 成效并不看好( “乱之上也，治之下也 ) ，但对墨子的为人又不吝称赞( “真天下 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 ) ，并冠之以“才士 的美名。寥寥数语，含义百味，曲 折深致，纵使墨子亲觑，亦不至于引起什么学术纠纷，或致引为知己也未可知。 从以上的文本分析中，可以看到作者对于墨家学派的认识是很深的，因此指 出的问题也命中了要害，使我们对于墨家学派有更近于本来面目的了解。在作者 的评较中，更有两个方面值得探讨： 一作者的评较尺度 从大的方面而言，作者对于诸家的评较都是从“道 的本体出发的，即以“道” 的无所不包，来检验百家独得其一面后的发展状况。作者在评较墨家之时，对于 墨家的“非乐 ，举出“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等 先王古乐的例子作为对比；对于墨家的“节葬 ，又从“古之丧礼，贵贱有仪， 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的角度加以批判，认 为：“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榔，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 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