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新旧——张爱玲小说语言艺术成就概论优秀毕业论文.pdf

南京师范大学 硕士学位论文 超越新旧 张爱玲小说语言艺术成就概论 姓名 娄希强 申请学位级别 硕士 专业 中国现当代文学 指导教师 朱晓进 2009 i 摘 要 摘 要 张爱玲的小说语言具有鲜明的特点 在遣词造句 叙述描写上成功继承了 中国旧小说语言传统 表现出古旧的气质 同时 在中国旧小说语言传统的 底 子 上 张爱玲借鉴西方现代的意识流 象征主义等艺术手法 透过古旧的文字 展现出崭新的气象 从而在新旧 雅俗的融合中对中国现代小说语言的发展做出 了独特的贡献 中国旧小说传统和西方现代艺术是新文学作家共同的背景 然而 能否与 这一背景产生有机反应 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表现 本论文试图通过对张爱玲小 说语言艺术的概述 展现其小说语言的旧传统与新面貌 揭示其小说语言的独特 成就 与同时代的中国现代作家相比 张爱玲的小说语言表现出出众的融合性 对新与旧 雅与俗的融合恰到好处 张爱玲的小说语言具有极强的控制力 不论 对景象的描述还是对情绪的抒发都 利落痛快 另外 张爱玲的小说语言还充 满了诗性 在轻描淡写之中往往蕴含着浓郁的情绪与苍凉的启示 并且在无意中 发展了诗化小说这一文体形式 形成了独具特色的 张爱玲体 这也正是本论 文的创新之处 关键词 关键词 张爱玲 小说语言 旧传统 新面貌 贡献 ii abstract abstract zhang ailing s novel language has the bright characteristic in wording and phrasing and in the narration description zhang has inherited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novel language characteristics successfully simultaneously in the background of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novel language zhang ailing profited from western artistic techniques of symbolism and modern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unfolded the brand new meteorology by the ancient writing thus in new and old the elegant vulgar fusion has made the unique contribution to chinese modern novel language s development the old chinese traditions and western novels of modern art are a common background to new writers however with this background can produce organic reactions different writers have different performance this thesis attempts to language arts novels of zhang ailing s an overview of the novel language to demonstrate its old traditions and new face and reveal its unique language novels achievements compares with the same time s chinese modern novel language zhang ailing s novel language has the outstanding fusion the fusion of new and old elegant and vulgar were just right zhang ailing s novel language has the greatly strengthened controlling force no matter expresses to the picture description or to the mood of splendid moreover zhang ailing s novel language has also filled the poetic sentiment is often containing the rich mood and the desolate enlightenment in the superficial ness and has been developed the poetic sentiment novel accidentally has been formed the characteristic of the zhang ailing style this is exactly the innovation of this thesis keyword zhang ailing novel language the old tradition the new features contribution 1 前 言 前 言 张爱玲是 20 世纪 40 年代风靡上海的女作家 其文学作品题材独特 善于揭 示特殊环境里普通人物的复杂人性及情欲挣扎 文体风格更是个性迥然 融合了 传统与现代 雅与俗等诸多特色 时至今日 依然对港台 海外乃至整个华语文 学影响巨大 对于张爱玲及其文学作品的研究 正如有的论者所说 可谓坎坷不 平 跌宕起伏 有非凡的热闹 也有不正常的沉寂 有海内外的互相隔绝 亦有 大陆自身的断层 随着 80 年代之后国内思想的解放 张爱玲的文学地位及影响 正在逐渐得到恢复和普遍的承认 对于张爱玲的研究也成为现代文学研究的热 点 研究者试图从各个方面重新发掘张爱玲及其文学作品的价值 其中 张爱玲 对人性的挖掘 对文体的经营是其作品的显著特色 也一直是人们关注的重点 然而 在具体研究时 却有所偏重 对于张爱玲的题材及思想内涵 研究者从不 同角度 不同方面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研究 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在文体研究 方面 总体而言则较为薄弱 张爱玲的文体风格雅俗共赏 中西合璧 但对于这 种融合性在语言上是怎样体现出来的 虽然也有人就其作品中的象征 暗喻 意 象 心理 细节等做过零星的论述 却没有宏观综合的分析 不够详尽系统 中国现代小说语言经历了文言到白话的转变 转变为白话之后 也不是停滞 不前 静止不动的 而是随着社会环境 时代背景 文学思潮等诸多因素而不断 变迁的 有破也有立 有突进也有反拨 有时候偏重于国家民族利益 社会时代 任务 对文学本身 语言艺术的热情相对不高 而外在环境相对平和的年代 对 于文学本身的关注则会加强 对于语言文体也更加重视 小说语言也正是这样随 着时代发展变化的 当然 具体到不同作家 也有不同的表现 正如夏志清所言 中国作家普遍具有一种 感时忧国 的传统 许多作家只是将写作作为一种参与 社会改造 思想启蒙的工具 文学作品只是体现他们政治信仰的载体 在他们作 品中首要的是主题思想的宣扬 对于文体语言方面的关注自然弱化 甚至在题材 选择上 考虑到表达 意义 更有效的需要 也可能做一些必要的调整 当然 在具体创作中 对于题材的处理 不同水准的作家也会有不同的表现 有些作家 能够最大程度的平衡 在保证题材思想意义的同时 也能兼顾到文体 语言 有 些则无法兼顾融合 纯粹成为政治思想的 传声筒 因此 其文学价值有差异 语言艺术同样参差不齐 随着时代的发展 各种影响因素也在相互变化 相互博 弈 小说语言同样也在一步步变迁 中国现代白话小说不同于新诗 它是有旧小说白话语言传统的 尽管在不同 阶段对这种语言传统在主观上有拒绝有继承 但作为一种客观的历史的存在 这 种语言传统自然对现代作家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因此 即使主观上拒绝 也不可 2 能完全摆脱这种影响 何况 在不同的阶段 现代文学对旧小说语言传统也有主 动的借鉴和吸收 对于西方现代小说语言技巧和通俗语言模式的态度 同样也是 不断发展变化的 有简单的模仿与反叛 也有反思与蜕化 并在不断深入认识中 逐步走向成熟 相对而言 张爱玲则是游离于 感时忧国 传统之外的一个异类 她始终与 时代社会 文学主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本能地排斥那些 时代纪念碑 式的创 作 而是以自己独特的眼光 透过自己熟悉的题材与人物 渗透着自己对人生世 态的体悟 表现的却是生命底子上普遍的人性 有讽刺 也有同情 然而 都不 彻底 带着真的人的温度 而她之所以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 所感所想表现得如 此淋漓尽致 则得益于其出色的语言艺术 尤其是到了四十年代 作家们对小说 语言的认识也更加成熟 对文学语言本身也更加重视 张爱玲则是典型的代表 她对于中国旧小说语言传统的继承与发扬 对西方现代技巧的借鉴与吸收 对通 俗语言模式的化用 都几乎臻于至境 而且又深深打上了她自己的印记 大大拓 展白话语言的审美弹性和表现力 对中国现代小说语言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对张爱玲小说语言的研究 多数研究者都注意到了其小说语言雅俗共赏 中 西合璧的独特个性 真正进行详尽系统研究的却不多 仅有的论述也只是就张爱 玲小说语言的个性特色进行具体分析 缺乏宏观综合的把握 比如台湾学者水晶 在文章 象忧亦忧 象喜亦喜 中对张爱玲短篇小说中 镜子意象 的分析 蒋 翔华在论文 张爱玲小说中的现代手法 中对 空间 的分析 以及其他学者对 张小说中的具体意象 心理 细节 色彩 音乐性等的论述 虽然从一些具体方 面展示了张小说语言的丰富 却缺乏系统和宏观的把握 这就为后来的研究者留 下了不小的空间 正如灵真在 海内外张爱玲研究述评 中所言 她 张爱玲 具有自觉的作家意识 她是为数不多的 为创作而创作 的现代作家之一 是现 代意义上的自由知识分子 自由作家 她具有强烈的文体意识 她不带偏见的尝 试过鸳蝶派 章回体 新文艺腔 等多种文体 并逐渐形成她卓然不群 雅俗 共赏的 张爱玲体 她具有非凡的转化中外文学传统的能力 中国古代文人小 说精华和现代西洋小说神髓在她作品中得到了和谐自然的吸收消化 她具有对人 性的精深的洞察和描写能力 她描写人物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一般现代作家 这是 张爱玲之为张爱玲的独异之处 是她为中国现代文学留下的丰厚遗产 也应是今 后研究的四个重要方向 本论文即试图以张爱玲 40 年代的小说文本为主要研究对象 通过对张爱玲 小说语言艺术的概述 展现其小说语言的旧传统与新面貌 揭示张爱玲小说语言 的特点 阐释其对中国现代小说语言发展的贡献 3 第一章 张爱玲小说语言概述 第一章 张爱玲小说语言概述 小说家张爱玲有卓越的艺术才华 这是她小说魅力形成的重要因素 在张爱 玲的艺术世界中 结构 环境 意象 情感等方面 张爱玲皆有特殊魅力 然而 小说首先还是语言的艺术 语言是小说的第一要素 没有出色的语言 再好的结 构 环境 意象 情感等都无法体现得完全 作家是通过语言的艺术将自己的思 想感情 对生活的理解和感受传达给读者的 张爱玲正是这样 通过自己非凡的 语言艺术 将自己熟悉的生活 环境 人物 故事以独特的视角 结合真切的人 生体验娓娓道来 让人迷恋不已 她的题材似乎是狭窄的 她笔下人物的生活环 境 人生经历 性格特征似乎与读者隔着相当的距离 张爱玲的作品里没有轰轰 烈烈的战争和革命 她写不出那种 时代纪念碑式 的作品 只是写些 男女间 的小事情 乱世男女的仓皇无奈 时代变迁中人的卑微渺小 可是 这一切组 合在张爱玲的笔下 却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同情与苍凉的启示 作品中那些原本陌 生的人 离奇的事 却走进了人们的内心 紧紧抓住了他们 深深打动了他们 因为不论生活在怎样的时代 置身于怎样的环境 不论有怎样特殊的世事沧桑 人生经历 只要人物 也有身体 也有心 就有属于人的普遍的人性 命运的 波折 情感的挣扎 痛苦与幸福 希望与绝望 这些东西终归有相通的地方 只 要作家能够将一个人 一件事饱含着生命底子上人所共有的微妙情绪 以独一无 二的生命体验生动真切地表现出来 就能触动人的灵魂 引起人的共鸣 产生令 人震撼的艺术魅力 作家笔下那些景象 感觉 情绪并不一定是稀奇古怪的 不 过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常现象 只要读者仔细观察 用心思考 就会发现 尽管张 爱玲笔下人物的生活环境 故事情节是离奇陌生的 但字里行间蕴涵的情绪情感 是每个人都曾体验过 只是人们从没有留心过 从没有以为那些东西有什么了不 起的 可正是这些别人不以为奇的东西 被张爱玲以其独特的笔触真实生动地呈 现出来 却深深触动了不同时代人们的心灵 让人发现了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之 处 因为多数人的生活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 并没有曲折离奇的大起大落 然而 稀松平常的生活也包含着许多意想不到的戏剧性 而且 即使同样的生活 每个 人都有与众不同的经历和感受 正像张爱玲说的那样 所以活在中国就有这样 可爱 脏与乱与忧伤之中 到处会发现珍贵的东西 使人高兴一上午 一天 一 生一世 于是 她在 普通人中寻找传奇 在传奇中寻找普通人 将那些 人人心中所有 人人笔下所无 景象与情感新鲜生动地表现了出来 但是 因 为有 人生安稳的一面 做底子 她的作品 比起那些专写亭子间嫂嫂等城市丑 恶大展览的石库门风情 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大气 比起那些专写咖啡馆的新感觉 张爱玲 诗与胡说 张爱玲文集 第四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6 年版 第 132 页 4 小说 显得充满历史感的深沉 比起老舍张恨水笔下的市民社会写真 又拥有强 烈的时代气息和现代都市特征 张爱玲之所以能够将陈旧的故事表现得意蕴 深厚 将过时的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 除了她对这些人事环境的熟稔 以及对之 超乎寻常的敏锐感受与冷静观照 更得力于她天才而游刃有余的语言艺术 小说是艺术地掌握世界的方式之一 因而 与理论的 宗教的 实践 精 神的方式不同 它不是抽象的 而是形象的 不是主观的臆造 而是客观的能动 的反映 不是务实的 而是审美的活动 作为艺术的一种样式 它与绘画 舞蹈 音乐又不同 它是语言艺术 作为语言艺术的一种 她又与诗歌不同 它的本质 特征也正表现在与诗歌等其他语言艺术的区别上 就文学作品的语言说 大 体上可以分成两大类 一类是描写景物 人物 事件的语言 一类是人物的对白 包括独白 小说语言属于文学语言 具有文学语言的共性 同时 作为文学的 一种体裁 小说语言也有自己的特性 有它不同于散文语言 诗歌语言 戏剧语 言的地方 小说的叙事性 是它与诗歌散文等最明显的区别 尤其是对于中国小 说而言 自冯梦龙 红楼梦 以至张爱玲 都深知小说首先是一个故事 既然 是故事 就有故事的发生 发展 结束的过程 因此 小说语言需要将故事纵向 联系起来 保持故事情节运动得顺畅自然 这样纵向联系的语言我们暂且称之为 叙述性语言 同时 在横向上 又要将故事中每一个节点展开 使每一个事 件都具体真切 每一个人物都形象逼真 每一处场景都栩栩如生 甚至每一个物 件都细致入微 每一点情绪的微妙变化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就需要综合运用各 种表现手法 比如环境烘托 动作对话 比喻象征 细节意象等等 这种横向展 开的语言我们暂且称之为 描述性语言 一个优秀的小说家 至少能在这两种 语言上表现得出色 张爱玲在这两种语言上表现出出众的艺术才华 第一节 张爱玲小说的描述性语言 第一节 张爱玲小说的描述性语言 描述性语言最能展示小说家语言表现的功力 如果小说家能将一个原本普通 的物件表现得栩栩如生 将原本平凡的景象描述得新奇生动 或者将原本平白的 故事讲述得津津有味 那么他的语言表现功力就非同一般 而这里依靠的正是小 说家的描述性语言能力 张爱玲具备这种能力 在她的笔下 不论怎样微小普通 的事物 比如一张桌子 一条手帕 她总能够细致入微地将其纹理 图案展示得 一清二楚 不论怎样平凡的景象 比如封锁期间的上海街头 或者月色朦胧的夜 晚 她总能够一丝不苟娓娓道来 不论怎样细枝末节的小事小情 她也从不放过 总是将每一个细节都讲述得清楚明白 对此 白先勇曾自叹不如地评价 她很 陈思和 民间和现代都市文化 兼论张爱玲现象 阅读张爱玲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 年 9 月版 第 239 页 陆志平 吴功正 小说美学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1 年 10 月第 1 版 第 39 页 高行健 小说技巧初探 花城出版社 1981 年 9 月 1 日出版 第 127 页 5 细致 她比我要细多了 写一个椅子 她可以写一页 真会写 妙笔生花 一个 事情可以长篇大论的写下来 她是厉害得不得了 很细致 很细致 我想我比他 粗枝大叶得多 而这种细致正显示出张爱玲出色的语言描述能力 不论什么样 的物件景象 意识感觉 她总能无微不至 完备生动地描述出来 张爱玲出色的描述性语言除了得自自身的语言天赋 主要来自于她长期对身 边日常物件 景象以及各色人物外在神态与内在心理的敏锐观察与独特观照 汪 曾祺曾经说过 好的语言不是稀奇古怪的语言 不是鲁迅所说的 谁也不懂的形 容词之类 都只是平常普通的语言 只是在平常语中注入新意 写出了 人人 心中所有 而笔下所无 的 未经人道语 平常而独到的语言 来自长期的观 察 思索 琢磨 因为观察得细致并且有意识积累 张爱玲对任何事物的描述 尽管细致 却并不让人感到枯燥冗余 反而充满了温暖家常的生活味 张爱玲的 生活阅历不见得比别人更丰富 视野也不见得更宽广 甚至和很多人相比 她的 生活经历反而是比较奇特的 视野似乎有时也偏于一隅 然而 作家的生活 不是仅仅依赖她所观察到的生活现象 而是更加依赖于她在观察现象时 在自己 的内心能够激起对于生活的何种观感 并且正是这种观感 构成了作家对生活的 真正体认 构成了作家创作的源泉 作家的成功不是单靠生活经历的丰富 而 是看她怎样观照生活 只要对生活有敏锐的观照 独到的见识 简单的生活经历 同样可以表现得内涵丰富 张爱玲正具备这样异常敏锐独特的观照能力 张爱 玲的 流言 在文本层面首先抓住读者的 却不是她的叙事姿态 而是她特异的 女性的感性心灵以及敏锐的近乎神经质的艺术家的禀赋和气质 何止是 流 言 她的小说同样具备这样敏锐的观照 并且因为这种观照 她可以在日常生 活中有所发现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像恋爱结婚 生老病死 这一类颇为普 遍的现象 都可以从无数各各不同的观点来写 一辈子也写不完 如果有一天说 这样的题材已经没的可写了 那想必是作者没的可写了 即使找到了崭新的题材 照样的也只能够写出滥调来 她相信 一切描写 不是依赖题材 而是依赖 作家的创造性观照 正是这种创造性观照的发现与突破 才产生了一代又一代的 杰作 它们描写同类故事 却有不同的气象与面貌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 人 物个体的体验远比性格的分析重要 在她的小说中 五四启蒙话语的逻辑形 式让位于都市化的个人生命的时间经验形式 每个个体生命经验的样式 都带着 刘锋杰 想像张爱玲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4 年 6 月版 第 121 页 汪曾祺 语文短简 汪曾祺文集 五 散文卷 江苏文艺出版社 1993 年 1 月版 264 页 刘锋杰 想象张爱玲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4 年 6 月版 第 65 页 刘锋杰 想象张爱玲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4 年 6 月版 第 349 页 张爱玲 写什么 张爱玲文集 第四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6 年版 第 134 页 刘锋杰 想象张爱玲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4 年 6 月版 第 20 页 6 绝望和苍凉的命运色彩 一个出色的小说家 尤其是专写 庸人俗事 男女 市情的小说家 必须具备对于日常生活异常敏锐的感受力 能够在平凡庸俗的日 常生活中发现动人心魄的传奇性 在 普通人中寻找传奇 在传奇中寻找普通人 张爱玲这种超常敏锐的感受力往往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 作为小说家的张爱玲 让人更加惊异的是她将种种尖利敏锐的知觉感 受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的语言描述能力 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 人物突然所看到 什么 听到什么或者想到什么 张爱玲总是立即暂停故事的进程 将人物所看到 的 听到的 想到的无微不至地描述出来 比如在 第一炉香 中 葛薇龙看到 姑妈家的房子 作者立即对房子进行一番仔细地描述 中间夹杂着看似轻描淡写 的幽默讽刺 山腰里这座白房子是流线型的 几何图案式的构造 类似最摩登的电影院 然而屋顶上却盖了一层仿古的碧色琉璃瓦 玻璃窗也是绿的 配上鸡油黄嵌一道 窄红边的框 窗上安着雕花铁栅栏 喷上鸡油黄的漆 屋子四周绕着宽绰的走廊 当地铺着红砖 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白石圆柱 那却是美国南部早期建筑的 遗风 从走廊上的玻璃门里进去是客室 里面是立体化的西式布置 但是也有几 件雅俗共赏的中国摆设 炉台上陈列着翡翠鼻烟壶与象牙观音像 沙发前围着斑 竹小屏风 可是这一点东方色彩的存在 显然是看在外国朋友们的面上 英国人 老远的来看看中国 不能不给点中国给他们瞧瞧 但是这里的中国 是西方人心 目中的中国 荒诞 精巧 滑稽 第一炉香 葛薇龙在玻璃门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作者马上对她的穿着打扮又进行了一番 夹杂着讽刺的描述 她穿着南英中学的别致的制服 翠蓝竹布衫 长齐膝盖 下面是窄窄的裤脚 管 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 把女学生打扮得像赛金花模样 那也是香港当局取悦 于欧美游客的种种设施之一 然而薇龙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样的爱时髦 在竹布衫 外面加上一件绒线背心 短背心底下 露出一大截衫子 越发觉得非驴非马 第 一炉香 由打扮进而到外貌长相 紧接着又是一段对葛薇龙长外貌的描述 同样夹杂 着讽刺与自嘲 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 现在 这一类的 粉扑子脸 是过了时了 她的眼睛长而媚 双眼皮的深痕 直扫入鬓角里去 纤瘦的鼻子 肥圆的小嘴 也许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 但是 惟其因为这呆滞 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 中国情调 她对于她那白净的皮肤 原是引为憾事的 一心想晒黑它 使它合于 胡亭亭 张爱玲的世界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6 年 5 月版 第 192 页 7 新时代的健康美的标准 但是她来到香港之后 眼中的粤东佳丽大都是橄榄色的 皮肤 她在南英中学读书 物以希为贵 倾倒于她的白的 大不乏人 曾经有人 下过这样的考语 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 上海女人就是粉蒸 肉 第一炉香 张爱玲小说的描述性语言就是这样 越来越细致 越来越具体 任何一点细 小的特征 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总是能进行有条不紊无微不至的描述 无论怎样 细微敏感的动作 怎样色彩绚烂的景象 怎样转瞬即逝的情绪 怎样幽微深邃的 心理 她总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 张力十足 既具有原创性的新鲜生动 又具 备让人感同身受的艺术性 日常生活中平淡的生命被张爱玲宛如五雷轰顶般感应 着 然后 又被她以灵转的文字疏散出去 始终维持着一种避雷针式的 凶险的 平衡 像张爱玲这样 仿佛 缠绕了一身高压电线般的神经纤维 的小说家 的确少见 哪怕一个普通的字眼 她也描述得能触能感 比如 她说 崔 是 好姓氏 柔艳得紧 羯 姓不对劲 脸黑黑的 而且一股子腥臊 小说中同 样遍布着这样灵动能感 令人惊艳的文字 比如 坐在清冷的大屋子中间 就 像坐在水里 稍微一动就怕有很大的声响 创世纪 广东的穷人终年 穿黑的 穷人是黑色的 穷人的孩子 穷人的糖果 穷人纸扎风车与鬓边的花却 是最鲜亮的红绿 再红的红与他们那粉红一比也失了色 那粉红里仿佛下了 毒 连环套 粉红里下了毒 这样惊人的描述性语言 也只有张爱 玲能想得出 写得出 张爱玲自己也说过 还没有过何种感觉或意态形致 是她 所不能描写的 只要在心里过一过 总可以说的明白 她写中国锣鼓的声音是 不 问情由 劈头盖脑打下来 写宣统年间的妇女窄脚裤是 似脚非脚的金莲抱歉 地轻轻踏在地上 铅笔一般瘦的裤脚妙在给人一种伶仃无告的感觉 张爱玲似 乎总能将一切转换为无比精妙的文字 场面调度的含蓄 细节选择的精巧 比 喻的精妙 想像的丰富 文字的奇巧 都无可怀疑地显示了她是一位才华横溢的 作家 在张爱玲的作品中 不论怎样细微的景象 怎样微妙的情绪的波动 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表情 连同背后暗含的无限丰富的心理感受 她都能婉转灵 动 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 色彩鲜明 意象深刻 比喻奇绝 象征意味朦胧 人 物语言 动作 环境 心理在细节展现中水乳交融 打成一片 不突兀 不矫揉 像傅雷先生说的那样 泼得出 收得住 仿佛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 地设的一般 老早就准备在那里 任她自由驱遣 自如运用 余凌 张爱玲的感性世界 张爱玲评说六十年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 年 8 月版 第 524 页 周芬伶 艳异 张爱玲与中国文学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3 年 5 月版 第 97 页 傅雷 论张爱玲的小说 张爱玲评说六十年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 年 8 月版 第 266 页 傅雷 论张爱玲的小说 张爱玲评说六十年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 年 8 月版 第 266 页 8 如果统计现代作品被引用的数量 张爱玲无疑是名列前茅 对于张爱 玲小说出色的语言艺术 尤其是描述性语言 早在四十年代 就已经有人发现并 惊叹不已了 在当年的 传奇 集评茶会上 对张爱玲语言的赞赏已是人所共识 有人说 看她的小说 通篇看固可 一句句看亦可 所以 横看成岭 好 侧 成峰 更好 有人认为 张爱玲的小说 全篇不若一段 一段不若一句 每一 句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苏青则对张爱玲语言的色彩评价甚高 它的鲜明色 彩 又如一副图画 对于颜色的渲染 就连最好的图画也赶不上 也许人间本无 此颜色 对于这样的评价 我们暂且不管是否准确 但是 这也从另一个方 面突出了张爱玲语言艺术的非同一般 每一句都经得起咀嚼 耐人寻味 第二节 张爱玲小说的叙述性语言 第二节 张爱玲小说的叙述性语言 在小说的横向铺陈上 张爱玲通过出色的描述性语言将每一个物件表现得惟 妙惟肖 每一幕场景表现得栩栩如生 每一个人物变化的神情动作 微妙的内在 心理表现得真切生动 在故事的纵向联系上 张爱玲同样通过出色的叙述性语言 表现得圆滑流畅 张爱玲的小说结构并不复杂 像旧小说一样 一个人物紧跟另一个人物 一 件事紧跟另一件事 层层铺垫 慢慢进入高潮 在故事情节起承转合上 张爱玲 的小说也明显带有中国旧小说叙述语言的痕迹 在情节发展上善于自然流畅地进 行过渡 如羚羊挂角 不留痕迹 张爱玲的叙述性语言借鉴了中国旧小说循循诱导的语言传统 不急不徐地将 读者带入故事中去 尤其是在小说的开头 这样讲故事似的的叙述性语言让习惯 了听故事的中国读者感觉很舒适 比如 茉莉香片 的开头 我给您沏的这一壶茉莉香片 也许是太苦了一点 我将要说给您听一段香港 传奇 恐怕也是一样的苦 香港是一个华美的但是悲哀的城 茉莉香片 沉香屑 第一炉香 的开头也是这样 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 点上一炉沉香屑 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 的故事 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 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第一炉香 张爱玲小说中这种说书人的语言与口气 借鉴了通俗小说的叙述方式 给人 一种听故事的感觉 很自然拉近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 而在小说故事的展开中 张爱玲尤其善于通过人物对话 动作描写来推动情 节发展 比如 金锁记 中 宋家宏 走进荒凉 花城出版社 2000 年 10 月第 1 版 第 218 页 集评茶会记 张爱玲评说六十年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 年 8 月版 第 21 页 9 四爷凝神听着 果然三爷三奶奶四奶奶一路嚷上楼来 急切间不知他们说些 什么 阳台后面的堂屋里 坐着六小姐 七小姐 八小姐 和三房四房的孩子们 这时都有些皇皇然 四爷在阳台上 暗处看亮处 分外眼明 只见门一开 三爷 穿着汗衫短裤 揸开两腿站在门槛上 背过手去 啪啦啪啦扑打股际的蚊子 远 远的向四爷叫道 老四你猜怎么着 六妹离掉的那一位 说是得了肺炎 死了 四爷放下胡琴往房里走 问道 是谁来给的信 三爷道 徐太太 说着 回过头用扇子去撵三奶奶道 你别跟上来凑热闹呀 徐太太还在楼底下呢 她 胖 怕爬楼 你还不去陪陪她 三奶奶去了 四爷若有所思道 死的那个不是 徐太太的亲戚么 三爷道 三爷用扇子柄刮了刮头皮道 照说呢 倒也是应该 他们同时看了六小姐 一眼 白流苏坐在屋子的一角 慢条斯理绣着一只拖鞋 方才三爷四爷一递一声 说话 仿佛是没有她发言的余地 这时她便淡淡地道 离过婚了 又去做他的 寡妇 让人家笑掉了牙齿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她的鞋子 可是手指头上直冒 冷汗 针涩了 再也拔不过去 白流苏冷笑道 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 就可惜晚了一步 婚已经离了这么 七八年了 依你说 当初那些法律手续都是糊鬼不成 我们可不能拿着法律闹着 玩哪 三爷道 你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唬人 法律呀 今天改 明天改 我这 天理人情 三纲五常 可是改不了的 你生是他家的人 死是他家的鬼 树高千 丈 叶落归根 流苏站起身来道 你这话 七八年前为什么不说 三爷 道 我只怕你多了心 只当我们不肯收容你 流苏道 哦 现在你就不怕我 多心了 你把我的钱用光了 你就不怕我多心了 三爷直问到她脸上道 我 用了你的钱 我用了你几个大钱 你住在我们家 吃我们的 喝我们的 从前还 罢了 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 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 米是什么价钱 我不提钱 你倒提起钱来了 流苏气得浑身乱颤 把一只绣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颔 下颔抖得仿佛 要落下来 三爷又道 想当初你哭哭啼啼回家来 闹着要离婚 怪只怪我是个 血性汉子 眼见你给他打成那个样子 心有不忍 一拍胸脯子站出来说 好 我 白老三穷虽穷 我家里短不了我妹子这一碗饭 我只道你们少年夫妻 谁没有个 脾气 大不了回娘家来住个三年五载的 两下里也就回心转意了 我若知道你们 认真是一刀两断 我会帮着你办离婚么 拆散人家夫妻 这是绝子绝孙的事 我 10 白老三是有儿子的人 我还指望着他们养老呢 流苏气到了极点 反倒放声笑 了起来道 好 好 都是我的不是 你们穷了 是我把你们吃穷了 你们亏了 本 是我带累了你们 你们死了儿子 也是我害了你们伤了阴骘 四奶奶一把 揪住了她儿子的衣领 把她儿子的头去撞流苏 叫道 赤口白舌的咒起孩子来 了 就凭你这句话 我儿子死了 我就得找着你 倾城之恋 人物对白生动 动作自然 过渡衔接圆熟流畅 并且通过人物对话的承接 眼色的流转 同时添进各自的动作 神情 一递一送之间 不仅将流苏生活的家 庭关系间接揭示了出来 白老三 白老四 四奶奶等人物的性格特征也得到了活 灵活现地展现 从侧面交代了流苏如何离婚 如何寄人篱下的背景 以及生活的 尴尬处境 为之后她的离家赴港做了很切实的铺垫 这样的叙述语言完全走的是 红楼梦 等旧小说的老路子 故事情节就像一条蜿蜒流动的小溪 在人物的对 话中自然流畅地向前发展 而在这样一个场面或事件即将结束的时候 张爱玲又 通过人物的行为 自然转入下一个场景 引出另外的人物 步步逼近 曲径通幽 继续展现各个人物在下一个场景的行为与心理活动 流苏连忙一闪身躲过了 抓住四爷道 四哥你瞧 你瞧 你 你倒是 评评理看 四爷道 你别着急呀 有话好说 我们从长计议 三哥这都是为你 打算 流苏赌气摔开了手 一径进里屋去了 里屋没点灯 影影绰绰的只看见珠罗纱帐子里 她母亲躺在红木大床上 缓 缓挥动白团扇 流苏走到床跟前 双膝一软 就跪了下来 伏在床沿上 哽咽道 妈 白老太太耳朵还好 外间屋里说的话 她全听见了 她咳嗽了一声 伸 手在枕边摸索到了小痰罐子 吐了一口痰 方才说道 你四嫂就是这么碎嘴子 你可不能跟她一样的见识 你知道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你四嫂天生的要强性儿 一向管着家 偏生你四哥不争气 狂嫖滥赌的 玩出一身病来不算 不该挪了公 账上的钱 害得你四嫂面上无光 只好让你三嫂当家 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着实 不舒坦 你三嫂精神又不济 支持这份家 可不容易 种种地方 你得体谅他们 一点 流苏听她母亲这话风 一味的避重就轻 自己觉得好没意思 只得一言 不发 白老太太翻身朝里睡了 又道 先两年 东拼西凑的 卖一次田 还够 两年吃的 现在可不行了 我年纪大了 说声走 一撒手就走了 可顾不得你们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跟着我 总不是长久之计 倒是回去是正经 领个孩子 过活 熬个十几年 总有你出头之日 倾城之恋 流苏一个闪身 一摔手 一径进里屋去了 马上跟着流苏的脚步 小说开始 展示里屋的人物情景 通过里屋白老太太的语言继续交代复杂而琐碎的家庭关 系 可即使在白老太太这里 流苏依然找不到安慰 连自己的亲妈也是一味地避 11 重就轻 没有一句公道话 家里所有的人仿佛都在把流苏向绝路上赶 这依然是 在为流苏的离家酝酿情绪 做铺垫 接下来流苏终于感到 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 而徐太太的出现 让流苏的生活出现了转机 于是故事又如此自然的发展下去 汪曾祺曾经说过 语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话 而在话与话之间的关系 如包世 臣论王羲之的字 单看一个一个的字 并不怎么好看 但是字的各部分 字与字 之间 如老翁携带幼孙 顾盼有情 痛痒相关 张爱玲的语言正是这样 尽管 只是简单平白的字句 然而 彼此之间一环扣着一环 一步跟着一步 环环相扣 步步相随 字里行间充满饱满的情绪与丰富的信息 故事也如流水般自然流淌下 去 另外 如前所述 中国旧小说很少有直接的人物心理描写 而是善于通过人 物自身的语言 动作 神情等表现其心理状态 张爱玲同样有意识地继承了这一 传统 经常通过人物的语言 动作 神情及其变化表现人物的内心活动 例如上 述引文中对流苏心理的展示 听着哥哥嫂嫂的讨论 流苏说话的状态不断地变化 先是 淡淡地 之后 冷笑 然后 站起身来 气得浑身乱颤 最后一闪 身躲过 抓着她四哥 在每一段人物描写中 又通过真切准确的动作反映心理 比如 颤 抵 抖 等 通过人物神态表情的变化 不但将人物内心的紧张与 无助表现得异常真切 而且推动了故事的叙述进程 张爱玲的叙述语言有时候是隔着相当的距离的 叙述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可 是 不知不觉中 她又慢慢靠近 将自己的情绪融入其中 小说语言中蕴含的微 妙情绪是属于作品中人物的 可是又属于张爱玲自己 同时 又像是对所有的人 都异常贴切 比如 在 倾城之恋 里 七八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你年轻吗 不要紧 过两年就老了 这里 青春是不稀罕的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 钱财 地产 天长地久的一切 全部可靠了 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 还有谁 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她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 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 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在 金锁记 中 半辈子已 经完了 花一样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 仅仅是 一刹那 她眼睛里蠢动着一点温柔的回忆 在 红玫瑰与白玫瑰 中 真是个 孩子 一向要什么有什么 因此 遇见了一个略具抵抗力的 便觉得他是值得思 念的 他眼睛里生出泪珠来 因为他和她到底是在一起了 两个人 也有身体 也有心 她的话使他流泪 然而眼泪也还是身外物 是从你起 我才学会了 怎样 爱 认真的 爱到底是好的 虽然吃了苦 以后还是要爱的 所以 我不过是往前闯 碰到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到后来 除了男人之外 总还有别 的 总还有别的 静静的笑从他眼里流出来 像眼泪似的流了一脸 在叙 汪曾祺 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 汪曾祺文集 四 散文卷 江苏文艺出版社 1993 年 1 月 第 413 页 12 述的过程中 张爱玲自然融入了一些带有感情色彩的讽刺或个人体验式评述 这 样的叙述语言不但渗透式地展示了人物的复杂心理 而且或远或近 不即不离地 调节着作者 故事中人物 读者三者之间的关系 不时让人感同身受 产生共鸣 除了通过惟妙惟肖的对白与动作来叙述故事 推进情节外 张爱玲小说的叙 述性语言还成功借鉴电影手法 制造出一种蒙太奇效果 这一点 后文再进行详 细论述 用词新鲜 色彩浓厚 比喻精妙等等 固然是张爱玲小说语言的特点 然而 这样 利落痛快 的文字并非完全是无源之水 无根之木 除了张爱玲出众的个 人天赋 诸如对事物细致的观察 冷静的观照 丰富的想像 敏锐的感受 独到 的思考 还有她有意识的积累与磨练 她曾经说过 积累优美词汇和生动语言 的最佳方法就是随时随地留心人们的谈话 不管是在路上 车上 家里 学校里 办公室里 一听到后就设法记住 写在本子里 以后就成为你写作时最好的原始 材料 她欣赏的诗词 大多是用词奇特 意境新颖 她在赏读之时也学到 如何煅词炼句 因此 张爱玲作品是有她的语言资源的 而且她善于学习与借 鉴这些语言资源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 既流露着中国旧小说的情调 通俗小说的 语言范式 又有娴熟的西方现代技巧 而且这一切都在张爱玲的笔下自然流畅 毫不矫揉造作 古旧的文字焕发着新鲜的生命力 展现出真正现代性的人性内涵 正如范伯群评价的那样 张爱玲善于将古今中外雅俗有机地成功地融会贯通作 为他的小说的资源和借鉴 形成她的小说独一无二的韵味 这一点在小说语 言上同样体现得淋漓尽致 张子静 季季 我的姐姐张爱玲 文汇出版社 2003 年版 第 43 页 张子静 季季 我的姐姐张爱玲 文汇出版社 2003 年版 第 87 页 范伯群 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 年 1 月出版 第 544 页 13 第二章 张爱玲小说语言的旧传统 第二章 张爱玲小说语言的旧传统 中国现代小说语言不同于诗歌 诗歌从旧诗转变为新诗 语言几乎是全新的 对于传统 可以借鉴的很少 小说则不同 它是有旧小说语言传统的 在语言上 存在着可资借鉴的资源 这里的 旧小说 主要是指中国古典白话小说和通俗 小说 张爱玲自小受中国旧小说的耳濡目染 熟读 红楼梦 金瓶梅 海上 花列传 老残游记 等 她自己也从不讳言对中国旧小说的喜爱与推崇 曾经 理直气壮地认为 与西方文学经典相比 当然是 红楼梦 更好 读张爱玲的小 说 不仅全知的视角 传统的叙事处处显示着中国旧小说熏染的痕迹 语言文字 更是触目皆是 有些句子甚至毫不遮掩 直接从旧小说搬来运用 张爱玲小说语 言明显受到中国旧小说语言的影响 对于这一点 不论是读者还是研究者都很容 易发现 在 中国现代小说史 中 夏志清教授曾经明确指出 给她影响最大的 还是中国旧小说 她对于中国的人情风俗观察如此深刻 若不熟读中国旧小说 绝对办不到 她文章里就有不少旧小说的痕迹 例如她喜欢用 道 字代替 说 字 她受旧小说之益最深之处是她的对白的圆熟和中国人的脾气的给她摸透 对 于中国旧小说语言资源 张爱玲有意加以吸收 同时 旧小说语言对张爱玲的影 响也是潜移默化的 对此 张爱玲自己也毫不讳言 人是生活于一个时代里的 可是这时代却在影子似地沉没下去 人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 为要证实自己的存 在 抓住一点真实的 最基本的东西 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 人类在一切时 代之中生活过的记忆 这比瞭望将来要更明晰 亲切 在张爱玲的眼中 中 国人向来喜欢引经据典 美丽的 精辟的断句 两千年前的老笑话 混在日常谈 吐里使用着 这些看不见的纤维 组成了我们活生生的过去 而且 张爱玲自 小就对中国旧小说怀有极大的兴趣 对于 红楼梦 等古典小说更是爱不释手 对此 她曾经说过 我唯一的资格实在是熟读 红楼梦 不同的本子不用留神 看 稍微眼生点的字自会蹦出来 旧小说对张爱玲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几乎深 入骨髓 因此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 字里行间都有中国旧小说的影子 其中 以 金瓶梅 红楼梦 最为显著 她曾经说过 这两部书对我是一切的根源 尤其 红楼梦 夏志清 论张爱玲 张爱玲评说六十年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 年 8 月版 第 266 页 张爱玲 自己的文章 张爱玲文集 第四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2 年 7 月版 第 174 页 张爱玲 洋人看京戏及其他 张爱玲文集 第四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2 年 7 月版 第 22 页 张爱玲 红楼梦魇序 张爱玲文集 第四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2 年 7 月版 第 329 页 张爱玲 红楼梦魇序 张爱玲文集 第四卷 安徽文艺出版社 1992 年 7 月版 第 332 页 14 第一节 张爱玲小说语言的 旧词旧调 第一节 张爱玲小说语言的 旧词旧调 正如夏志清所说 她受旧小说之益最深之处是她的对白的圆熟和中国人的脾 气的给她摸透 旧小说语言对张爱玲作品的影响 最显著地表现在小说中人物 大篇幅的对话描写上 张爱玲小说的人物对话明显带有 红楼梦 等中国旧小说 的印记 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让我们看看 金锁记 中丫头嬷嬷们的对话 小双道 也难怪三奶奶不乐意 你们那边的嫁妆 也还凑合着 我们这边 的排场 可太凄惨了 就连那一年娶咱们二奶奶 也还比这一趟强些 凤箫愣 了一愣道 怎么 你们二奶奶 小双脱下了鞋 赤脚从凤箫身上跨过去 走到 窗户跟前 笑道 你也起来看看月亮 凤箫一骨碌爬起身来 低声问道 我 早就想问你了 你们二奶奶 小双弯腰拾起那件小袄来替她披上了 道 仔细 招了凉 凤箫一面扣钮子 一面笑道 不行 你得告诉我 小双笑道 是我 说话不留神 闯了祸 凤箫道 咱们这都是自家人了 干吗这么见外呀 小 双道 告诉你 你可别告诉你们小姐去 咱们二奶奶家里是开麻油店的 凤箫 哟了一声道 开麻油店 打哪儿想起的 像你们大奶奶 也是公侯人家的小姐 我们那一位虽比不上大奶奶 也还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小双道 这里头自 然有个缘故 咱们二爷你也见过了 是个残废 做官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 老太 太没奈何 打算替二爷置一房姨奶奶 做媒的给找了这曹家的 是七月里生的 就叫七巧 凤箫道 哦 是姨奶奶 小双道 原是做姨奶奶的 后来老太太 想着 既然不打算替二爷另娶了 二房里没个当家的媳妇 也不是事 索性聘了 来做正头奶奶 好教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爷 凤箫把手扶着窗台 沉吟道 怪道 呢 我虽是初来 也瞧料了两三分 小双道 龙生龙 凤生凤 这话是有的 你还没听见她的谈吐呢 当着姑娘们 一点忌讳也没有 亏得我们家一向内言不 出 外言不入 姑娘们什么都不懂 饶是不懂 还臊得没处躲 凤箫扑嗤一笑 道 真的 她这些村话 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就连我们丫头 小双抱着胳 膊道 麻油店的活招牌 站惯了柜台 见多识广的 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 凤箫道 你是她陪嫁来的么 小双冷笑说 她也配 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 二爷成天的吃药 行动都离不了人 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 把我拨了过去 怎么 着 你冷哪 凤箫摇摇头 小双道 瞧你缩着脖子这娇模样儿 一语未完 凤箫打了个喷嚏 小双忙推她道 睡罢 睡罢 快焐一焐 凤箫跪了下来脱袄 子 笑道 又不是冬天 哪儿就至于冻着了 小双道 你别瞧这窗户关着 窗户眼儿里吱溜溜的钻风 两人各自睡下 凤箫悄悄地问道 过来了也有四五 年了罢 小双道 谁 凤箫道 还有谁 小双道 哦 她 可不是有 夏志清 论张爱玲 张爱玲评说六十年 中国华侨出版社 2001 年 8 月版 第 266 页 15 五年了 凤箫道 也生男育女的 倒没闹出什么话柄儿 小双道 还说 呢 话柄儿就多了 前年老太太领着合家上下到普陀山进香去 她做月子没去 留着她看家 舅爷脚步儿走得勤了些 就丢了一票东西 凤箫失惊道 也没查 出个究竟来 小双道 问得出什么好的来 大家面子上下不去 那些首饰左 不过将来是归大爷二爷三爷的 大爷大奶奶碍着二爷 没好说什么 三爷自己在 外头流水似的花钱 欠了公帐上不少 也说不响嘴 她们俩隔着丈来远交谈 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