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瑞蚨祥的商业文化信仰.doc

近代瑞蚨祥的商业文化信仰宋志东内容提要：山东章丘旧军孟家是近代山东的著名经商世家，其所经营的商业硕果累累，尤以商号瑞蚨祥的发展更具代表性。瑞蚨祥逐渐由一家普通商店发展为全国连锁的著名老字号，在近代走过了辉煌的历程，至今它的经营业绩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这是与其独特的商业文化分不开的。瑞蚨祥以儒家的商业文化作为发展的主线，同时将之与时代变迁巧妙地结合起来，既以传统文化为主，注意发挥其积极作用，又适当融入时代的新鲜元素，从而形成了新旧兼具的、充满活力的商业文化。首先，它在商号取名上引经据典，独具匠心，使其蒙上了神秘的面纱；其次，采取了家族制下的公司经营模式，融合了其中的积极因素；再次，一贯坚持财神信仰，并且把顾客作为“活财神”来崇拜，所以瑞蚨祥的商业文化在性质上属于儒家文化的范畴。瑞蚨祥坚持调和的本末文化观，从而使它最终走上了重视土地胜过商业的道路，导致了它的衰败。关键词：瑞蚨祥；商业文化信仰；传统性；新旧融合山东章丘旧军孟家据传至清康熙年间已开始经商，此后世代相沿，成为典型的经商世家。孟家经营布匹买卖始于赶庙会，代代相传，乾隆年间传至孟兴智时已由行商变为坐贾，在北京、济南设立了布店。孟兴智的长子孟毓翰，除继续经营北京、济南布店外，又在济南设钱庄，在天津设土布批发庄，在济南、周村、章丘开设了三家当铺，资本积累日多，商业规模不断扩大。孟毓翰的四子孟洛川之妻高氏在周村开设了万蚨祥锅店，兼营绸布业，为瑞蚨祥的创办积累了经验。 刘焕庭等：章丘孟家所经营的祥字号，遐迩闻名的祥字号，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56-57页。1862年，孟家在济南创办了商号瑞蚨祥，从事布匹销售。由于资金充裕、经营有方，瑞蚨祥很快便取得了执济南绸布业之牛耳的地位。除济南外，还在青岛、烟台、北京、上海、天津等城市设立了16家分号，形成庞大的连锁营销网，发展为我国近代最大的丝绸商号。它的成功不是偶然的，而是与其独特的商业文化信仰息息相关。一1、商号取名于神话文献 商号的名称是一张价值独特的商业文化名片，寄托了商家的经营期望。商家为商号取名，往往是煞费苦心、深思熟虑的。孟家将商号取名为“瑞蚨祥”，便是如此。单是“瑞蚨祥”中的“蚨”字便有一段来历，晋代干宝在搜神记中记载：“南方有虫，名虫敦 虫禺，一名 虫则 蠋，又名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故淮南子术以之还钱，名曰青蚨。” （晋）干宝撰、王绍楹校注：搜神记，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64页。钱用完了还能再飞回来，而且“轮转无已”，这显然是一种神话传说，但是寄托了人们钱能生钱的美好愿望。孟家选用“蚨”字，希望自己投入的商业资本能够返还，而且带来源源不断的利润，形成资本与利润之间的良性循环。其实，“蚨”、“祥”二字是瑞蚨祥继承了老号“万蚨祥”的遗产。“祥”和“瑞”都表示吉利、吉祥，“祥瑞”表示好事情的征兆或迹象，将这两个字的位置前后对调，既不影响意义的表达，又读起来十分押韵，琅琅上口，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瑞蚨祥”象征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幸福祥和。这种取名方式，代表了一种向往美好生活的商业文化情结。2、经营取自传统家族模式 章丘旧军孟家长期采用父业子承、子去孙继、代代相传的家族经营模式。至瑞蚨祥时期，仍然沿用家族经营模式。鉴于晚清以来西方公司制在我国逐渐流行，且能与家族经营形成互补，瑞蚨祥采用了家族经营下的公司制运作模式，设全局、地区和商店三个层次，开展连锁经营。这既便于统筹，又相对自成体系，适应了瑞蚨祥的经营规模。瑞蚨祥的店铺分布于济南、北京、天津、青岛、烟台、上海6个大城市，最盛时期职工达千人左右。这种“家产万贯，主持一人” 马东泉辑：山东谚语集，山东民众教育馆1932年版，第70页。的管理模式，使得资方东家能够得心应手地控制各分号。全局是瑞蚨祥的管理总部，设置总理一人，协助资东管理各分号。所有全局性的重大问题，如人事、财务、审计等事项，必须由资东决定。资东通过旬报、月报、年中约算、年终结算等形式，了解分号的营业状况及号内人员的表现，及时调整经营对策。地区是中层，一般把一个城市作为一个地区，设立一个总店，并置总理一人，管理一个城市内的瑞蚨祥商店。商店增添人员，须由总店调拨，并请示总理批准。商店通过总店进货，先开列要货清单，由总店汇总，货到后由总店统一分配，一切开支皆由总店负责。商店仅是总店的一个销售门市，挫伤了商店代理人的积极性。后来，改按进价给货，商店方得独立经营。商店每日的销货额向总店报告，销售款项全部上缴总店，不得与外界发生金钱往来。商店的年终结算汇报总店，由总店汇报全局总理和资东。各店总理必须逐日向总店经理汇报经营情况。全面抗战爆发后，商店的自主权有所增大。 刘焕亭：章丘孟家祥字号商业，遐迩闻名的祥字号，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67页。 3、财神信仰有所创新 商业神灵信仰是我国商业文化的重要内容。历史上，商家从谋求精神寄托和追逐商业功利的角度出发，塑造了诸多财神和行业神，并顶礼膜拜。泛化信仰的财神，如以历史人物为财神的武财神关公、赵公明，文财神比干、范蠡，虚幻的财神如利市仙官、招财童子、合和财神、丰财菩萨、五姓财神等。 参见赵宏编著：财神传，中国旅游出版社2005年版。行业神崇拜可谓纵横交织、五花八门，不但各行各业有自己的行业神，而且甚或一业多神、多业一神。 参见李乔著：中国行业神崇拜，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0年版。财神和行业神崇拜积习相沿，长盛不衰。近代以来，随着中西文化的碰撞和交融，财神和行业神崇拜在多数地方出现了弱化的迹象。但是，瑞蚨祥的财神信仰却积习相沿，香火依然很盛。农历每月的初二、十六两天，是瑞蚨祥供奉财神的日子，举行焚香和上供品仪式，寄望财神在冥冥之中保佑财运亨通。瑞蚨祥对财神情有独钟，供奉活动从未间断。学徒入店都要举行“敬财神”仪式，摆上香案供品，向财神叩三个响头，祈祷商号财源广进。不过需要指出，瑞蚨祥的财神信仰也只是反映了商家在财神信仰上的共性功利性，并没有其独特之处。但是，瑞蚨祥的财神信仰也出现了新的趋势，产生了“活财神”信仰，并且与虚幻财神信仰共存并重。由于瑞蚨祥长期坚持商业利益的最大化，顾客逐渐成为其心目中的“财神”，这时的崇拜发生了质的变化。一般说来，顾客一旦成为商家心目中的财神，虚幻信仰就被放到从属地位了。这是因为虚幻信仰只能带来心灵安慰，并不能带来实际利益，况且还增加了香火、供品等实际开支。然而，瑞蚨祥并未因“活财神”信仰的出现，而放弃虚幻财神的崇拜。这里所说的“活财神”即顾客，对“活财神”不需要顶礼膜拜，只要诱导其购物，便可财源滚滚，因此“活财神”信仰的出现就不足为奇了。瑞蚨祥受前辈商号影响至深，秉持利润至上的观念，长期把顾客看作最大的财神。瑞蚨祥把顾客这类“活财神”分为高、中、低三等：权贵名流等上层社会人物为上等，普通有产者为中等，一般消费者为低等。瑞蚨祥以高、中二等财神为主要财源，同时不放弃低等财神。经营者常说：“为商者重在获利，欲达此目的，就必须在骑马坐轿人身上打主意，至于那牵马抬轿的，在他们那里是抠不出钱来的。” 孟宪铭：北京瑞蚨祥，遐迩闻名的祥字号，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94页。瑞蚨祥制定了严格的铺规，要求店员全程热情周到地为活财神服务。店员不但要善于察言观色、揣度心理，掌握营销的主动权，而且要嘘寒问暖、投其所好，燃起财神的购买欲，使出浑身解数使买卖成交，从而使财神真正为瑞蚨祥带来财运。在我国长期的商业传统中，向来都是“店大了欺客，客大了欺店”，真正象瑞蚨祥这样把顾客当财神的事例尚为个别现象，确属难能可贵。即使在提倡“顾客就是上帝”的今天，商业服务态度问题也时常成为人们诟病的焦点。瑞蚨祥之顾客即为财神的信仰，成为它长盛不衰的秘诀之一。二 商业文化是商号的立号之本、发展之基、力量之源，对商号的生存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瑞蚨祥长期坚持把儒家文化作为立号的商业文化，又适当接受外来文化，走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子。1、儒家的商业文化观 据孟子世家流寓章丘支谱载：章丘旧军孟家乃“亚圣四十六代分派，始迁亳，再迁云梦、迁山右、迁直隶枣强县，中阅九世，传至五十五代祖讳子位、子伦者，复于前明洪武二年三月二十六日，自枣强迁至山东，居旧军镇。子位祖不再世即失续。今之居旧军镇南支者皆伦祖裔也”。 孟宪铭：旧军镇孟氏家族的沿袭与发展，遐迩闻名的祥字号，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1页。作为亚圣孟子的后裔，章丘旧军孟家运用孔孟学说来为商业活动服务也就很自然了。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并进一步指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23页。，强调言行合乎礼才是仁，核心在于行动。孟子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下），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309页。仁义礼智被看作君子必备的基本素质，是君子的灵魂所在。此外，孟子还特别重视诚信，他说：“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下），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73页。这些说教成为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仁义礼智信，也成为瑞蚨祥进行商业活动的理论依据。瑞蚨祥在管理上以铺规为准绳，这些铺规是在全盘继承其祖辈老号瑞生祥、庆祥铺规的基础上，增加了少量新的内容，彰显了儒家文化色彩。铺规开宗明义：“盖闻生意之道，铺规为先，章程不定，无所遵循。今奉东谕，一定章程列后，望各遵义奉行，以图长久。如有违犯，被辞出号。贻误终身，悔之无及矣”， 刘焕亭等：章丘孟家所经营的瑞蚨祥，遐迩闻名的祥字号，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84页。突出了铺规的刚性原则。从内容上看，瑞蚨祥特别重视对店员进行仁义礼智信的教化，涵盖了店员的道德品行、生活作风、请假制度、营业规则、服务态度等，可谓衣食住行无所不包。铺规强调人治至上，商号内部等级森严，店员要对管理人员效忠，管理人员要向资方东家效忠，层层管理，环环相扣。以仁义礼智信为核心的管理观在27条铺规中逐一展开，在温情脉脉的词句背后显示了森严的管理秩序。铺规是店员的行为规范，是他们在瑞蚨祥的安身立命之本，商号所有人员必须对其烂熟于心，严格遵守。但是不可否认，铺规对于规范商号管理、保障商号经营具有积极意义，对商号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瑞蚨祥的资东不但自己笃信儒学，而且经常向商号店员灌输儒家思想。执掌瑞蚨祥大权长达70年之久的孟洛川便是一位典型的儒士，幼年受业于李元缃先生，在先生去世后，将其遗著五子近思录随笔 五子即宋代的周敦颐、程颢、程颐、朱熹、张载，该书主要介绍了作者学习五位儒家文化大师的感想和体会，其中不乏关于修身养性的真知灼见，参见（清）李元缃撰：五子近思录随笔，绿野堂1922年刻本。刻版印刷，向亲友子弟和商号店员赠阅，要求他们认真阅读，深入领会。 刘焕庭：济南瑞蚨祥，遐迩闻名的祥字号，济南出版社1991年版，第116117页。因此，商号上下都对儒家学说略知一二，儒家思想深入人心。在日常管理上，瑞蚨祥深得攻心为上的奥妙，经常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之类的儒家思想教育店员，使他们对商号忠诚不二。瑞蚨祥利用儒家思想凝聚人心，陶冶店员道德情操，使其服从管理秩序，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同时，这也使商号赢得了“贾而好儒”的美名，成为典型的儒商代表。汲取儒家传统思想的精华来为商业活动服务，是近代瑞蚨祥的一大经营特色。瑞蚨祥主张为人要做到：“忠恕为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纪江红主编：四书五经，京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20页。，要求店员宽厚待人，走中庸之道。这句话出自讲述修身、处世等伦理道德哲学的中庸一书，说明瑞蚨祥对儒家修身处世之道的推崇。孟家自建立堂号以来，绝大多数的堂号名称中都有个“恕”字，如强恕堂、三恕堂等，反映了其秉持中庸之道的思想。瑞蚨祥店门两侧墙上分别写着“践言”和“修身”，作为商号的精神支柱和座右铭。“修身”取自大学名句“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纪江红主编：四书五经，京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8页。，强调个人、家庭、家族和国家之间的关系，要求以小服大，言行一致。瑞蚨祥沿用儒家的理财思想，特别欣赏“洪范五福先言富，大学十章半理财”，将其作为对联贴在商号的门上。上半句出于书经洪范，五福是指“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王世舜译注：尚书译注，聊城：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中文系古典文学研究室1979年刊，第197页。，富排列次序仅次于寿，位居第二，因此说五福先言富。下半句出于大学，大学共十章，其中论及理财之处甚多，概称为大学十章半理财。瑞蚨祥经常引用大学中的经典名句“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急，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纪江红主编：四书五经，京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15页。告诫店员勤奋工作，注意节省，处理好生产和消费的关系。瑞蚨祥是近代山东商人讲究诚信的一个典型。作为旧中国最大的丝绸商号，它时刻不忘打出儒家亚圣孟子后裔的旗号，巧妙地将丝绸经营与传统文化融合起来。 欧人、葛山著：商人地图中国商人的地域性格与文化精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2页。它始终秉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经营理念，把讲究诚信作为经商的最高境界，并且在所有出售商品上都写上这些字样，赢得了顾客的青睐。它在经营中坚持“货真价实、言不二价”的经营思路，拉下了大量的主顾和回头客，成为老字号中的佼佼者，可见诚信的商业威力多么巨大。讲究诚信对商业的生存发展有着十分重要促进作用。丧失信用却会使自己的工商业活动受损，甚至导致失败。是否讲究诚信的巨大反差，使得瑞蚨祥在经商活动中不断自我约束，始终沿着诚信的轨迹发展。瑞蚨祥长期实行家族经营下的公司制，表明它在坚持儒家文化的同时接受了西方文明。鸦片战争后欧风东渐，西方消费风格逐渐在中国的大都市流行，追求高档消费成为一种风气。瑞蚨祥善于把握消费时尚，取得了不俗的业绩。不过从总体上看，儒家文化仍是瑞蚨祥的商业文化主体。2、调和的本末文化观 瑞蚨祥在经商上声名显赫，但在工业生产上建树不多。原因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商业经营得心应手，利润颇丰，缺乏搞工业生产的驱动因素；二是孟家没有搞工业生产的传统和经验，面对新事物，存在着“万事开头难“的实际情况；三是对工业生产有畏难情绪，没有进行工业生产的勇气；四是当时国内环境确实不利于工业生产。 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资本主义经济改造研究室等编：北京瑞蚨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6页。传统重农抑商抑工意识在瑞蚨祥这里仍然十分浓厚，于是它便重复了许多老字号所走过“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老路。瑞蚨祥的经营者为矜恕堂孟家，既是商业巨头，又是典型的经营地主，而且商业收入大多用于置办田产，以便光宗耀祖，因为传统社会以土地的多寡作为财富多少的标志。从咸丰四年至宣统三年（18541911），矜恕堂先后购买土地至少75次，购得土地达2831亩以上，源源不断地将商业资本化为地产，限制了商业规模的发展后劲。民国时期，矜恕堂购买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