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人与海中叙述手法的陌生化运用》.docx

陌生化理论是由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最先明确提出来的。在他之前， 亚历士多德已经把“陌生化”手法用诸如“惊奇”、“不平常”和“奇异”等词来表述。什氏认为陌生化是相对于习惯和传统而言的， 它产生于变形与破坏， 产生于差异与独特。通俗地说， 就是推陈出新， 变习见为新知， 化腐朽为神奇。“陌生化”手法以一种新颖、独特的信息， 引起人们无意识注意的高度集中， 修正人们的心理定势， 将平常熟悉的事物变得“不寻常”，变得“奇异”，使读者有“惊奇”之快感， 产生对周围已司空见惯的事物的新感觉和新发现， 人们也正是在这种“惊奇”的“发现”之中， 身心得以超越日常的习以常的知觉经验， 从而获得前所未有的审美享受。20 世纪美国经典作品老人与海就是这种手法创作的典范， 它打破了审美主体的接受定势， 以完美的艺术性和深邃的哲理性征服了世界文坛， 1954 年， 海明威因为“精通于叙述艺术， 其突出地表现在老人与海之中”，同时也因为他对当代文体风格之影响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回顾一下， 人们对这部作品的研究大部分聚焦在作品的寓意和硬汉形象的塑造及死亡的意义认知上， 而用陌生化理论解读这部小说不失为一种独特的视角， 从中可以透视老人与海中所具有的艺术张力以及如何由此而激发主体的兴趣和审美体验。老人与海虽然描写的是一位风烛残年但却百折不挠的老人， 但是体现的却是一个我们熟知而又感觉陌生的世界。海明威把富有生命力的形象同深邃的寓意融合在一起， 通过叙述手法的灵活运用， 从而创作出了对人与世界关系进行诠释的寓言性精品。威廉福克纳认为它是海明威的最佳作品， 而文学批评家约瑟夫亨利杰克逊称赞老人与海是表现人类与自然抗争的出神入化之作。“作者在作品中瓦解常备的反应，创作一种升华了的意识， 最终设计出了一种新的现实来替代我们已经继承的而且习惯了的并非是虚构的现实”(特伦斯霍克斯， 1997: 61) 。正是因为海明威在作品中采用了这种奇异的叙述手法， 才使得我们在欣赏小说的同时， 从迟钝麻木中惊醒过来， 重新调整心理定势， 以一种新奇的眼光， 去感受对象的生动性和丰富性， 从而重新唤起了感知艺术的原始性。一、语言: 越少， 就越多海明威简约洗练、干净利落的语言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当然和他本人从事记者工作有关， “电报式”的语言成了他引人注目的特点之一， 但事实上海明威深信美国建筑师落德维希的名言“越少， 就越多”，这也符合他著名的冰山理论“冰山运动之美就在于它只有八分之一只露在水面上”(胡宗锋， 1999: 195) 。从叙述文本的角度来看， 故事的整体可以概括为“准备捕鱼 捕鱼 回家”，看起来简单的事件过程， 素材本身要求的填充就非常单纯， 而通过什么样的叙述技巧成了重中之重。语言在故事的表达中是线形的， 海明威在故事自身的描述中， 语言符号尽可能简单化， 明朗化， 修饰语的运用降低到了尽可能少的程度， 用几乎接近白描的手法叙述文中主人公桑提亚哥的言谈举止。而“陌生化的基本原有一个，即对日常语言进行有组织的强暴”(马新国， 2002: 393) 。陌生化通过对前在文本经验的违背， 创造出了一种与前在经验不同的特殊的符号经验， 这种对前在经验的反拨， 体现了陌生化的质的规定性， 即取消语言及文本经验的前在性( 陈旧而传统的文本经验) 。要达到这个目的， “就势必要对前在的文本存在进行创造性的歪曲与变形， 使之以反常方式呈现于主体面前， 力求破常出新， 正是在这种语言的变形与错位中， 以求得陌生化效果”(杨向荣， 2005) 。从文本整体来看， 语言在故事的完成中始终系统地采用了减少点缀与有意润色的痕迹， 打破了某些传统语言叙述方式的常规， 超出了读者的文体期待和接受定势。从感知角度来说， 它给人以视觉上的惊奇， 给读者留下了尽可能多的回味空间与想象空缺。在貌似简单的故事情节中， 需要插入更多的素材描写。海明威把握了主要线索， 用已经陌生化了的语言符号使情节成为了一个有限的、有结构的整体。而形成这一结构的符号并不都有其特定的意义、效果、功能与背景， 所以故事本身在经过语言框架的提炼之后， 就成为形式主义所说的“情节”，而情节展示了这部作品所独有的特点， 即: 简单框架中用简单的语言符号排列起来的有层次的故事本身。所以， 纵观整篇小说， 结构线条清晰、段落层次明了， 内容填充模式一目了然， 语言发挥了它的特有功能， 达到了传递信息的功能。海明威通过这种简约的语言形式赋予了小说很强的艺术性， 超越了读者的期待视野， 这正是“超心炼冶”的结果。读者在明晰的文本框架中， 从已经习惯了的文本经验和符号体验中摆脱出来， 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和震撼， 体验到了意外的新颖美感和视野惊奇。“艺术就是体验物体的艺术性， 物体本身已不重要了。”(朱刚， 2001: 9)二、故事: 技巧的融合海明威试图讲述一位真正的老人， 一个真正的孩子， 一片真正的海， 一条真正的鱼和许多鲨鱼的故事。这些元素圈定了故事发生的地点与空间， 而“地点与特定的感知点相关联， 根据其感知而着眼的那些地点称为空间。这一感知点可以是一个人物， 他位于一个空间， 观察它， 对它做出反应”(米克 巴尔， 2002) 。老渔夫桑提亚哥的生活空间呈现出了线条单一而静态的特点: 海边小小的窝棚， 蓝色的海洋， 蓝色的天空， 老人蓝色的眼睛， 这似乎是一幅优美的油画。天空和海洋勾勒出了画面的大致轮廓， 它们中间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渔夫桑提亚哥划着渔船向东方驶去， “物体在空间被安排的方式以及物体的形状也可以影响对那一空间的感知”(米克巴尔， 2002) 。这一立体空间的聚焦， 为故事的发生限定了一个结构， 并给空间自身赋予了一定的主题意义: 大海和天空是人之外的自然世界， 一位年事已高的老渔夫独自划着小船在海上捕鱼， 画面本身被赋予了深刻的寓意。这种特别的空间随着故事的发展向前运动着， 扩展着， 而桑提亚哥的行动为它增添了亮色， 使其本身在主人公的意识活动中起到了主题化的作用， 同时映衬了桑提亚哥征服自然永不言弃的理想追求。这种反常的、提炼过的、单纯的人物活动场所的设置为主人公形象的塑造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使我们从已司空见惯的人物在多个空间中出现的画面中清醒过来， 在视觉上和感觉上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情感感受和审美享受。不仅海明威的空间选择非常独特， 而且对小说整体节奏的把握也令人叹服。在小说叙述中， 刚开始他就采用了省略的手法， “至今已过去了八十四天， 一条鱼也没逮住。”这是一个带有高速度的概略， 八十四天用一句话概括出来， 足见主人公桑提亚哥是多么地背运， 为下文继续出海捕鱼打下了伏笔， 接着作者放慢了速度， 设置了一种悬念， 使得读者的阅读心理和作品的慢速叙述形成一种对比， 产生一种既矛盾又统一的审美心理张力。在此， 海明威用了几页的笔墨描述老人的生活， 老人在和小孩马洛林轻松的聊天中不经意地决定第二天继续出海。叙述本身的节奏在桑提亚哥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速度加快， 渐渐地我们的视线跟着他的船缓缓地向前推进， 这种减缓显然是必须的， “是因为伴随着叙述者的描述， 出现了感受上的细微差别”(米克巴尔， 2002) 。这种感受上的细微差别显然是源于审美主体心理上守旧和创新这两股力量的冲突构成的张力美。它激发了主体的兴趣， 使得他所观察到的东西更加细化， 更加透彻， 人物在这种特定空间中的细微的变化都难以逃脱审美主体的眼睛， 而人物或者行动者本身的活动被慢动作化， 描述也向前流动着。桑提亚哥和鲨鱼搏斗的场景的细致描述， 为这段平和的音乐敲出了几个重音符， 结尾当桑提亚哥睡着时， 整个乐章轻轻地结束。小说的节奏如音乐般在平缓中有昂扬， 在激烈中蕴藏着舒缓。老人只做一件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在海明威的笔下却被描述得跌宕起伏， 令人回味而不为捕鱼的详尽过程感到厌烦， 而文本话语和故事内容相互重复着， “这种重复的效果使不断发展、流逝的生活事件中某些东西有节奏地重复显示， 从而显示出一种恒定的意义或产生某种象征意蕴”(童庆炳， 1998) 。节奏中所形成的张力美使主体用新奇的眼光去关注被描述对象本身， 让钝化的审美知觉复活， 从而使主体在这种张力与新旧范的冲撞中获得了新奇、陌生的审美体验。海明威作为故事的叙述者， 通过他的视角去描写和讲述老人的故事， 这把读者的视线聚焦到了故事的核心行为者身上， 通过他的眼睛观察和领悟周围的世界， 随后， 老人划着船在大海上捕鱼， 主体又通过老人的视角看到了海洋中的鱼类，天空中的飞鸟， 美丽的景色， 感受到他内心丰富的意识活动。外在叙述者的视角的切换、交叉和混和， 使捕鱼这一过程在视角角度上呈现多样性和丰富性的特点， 展示这一过程中的各个层次和环节的真实性、细腻性和生动性， 使得审美主体面临熟视无睹的事物时也有新的发现。三、桑提亚哥: 熟悉而陌生的老人小说主人公桑提亚哥作为一名普通的靠海谋生的渔夫在现实生活中屡见不鲜， 但是海明威塑造人物形象的卓越之处就在于采用灵活多样的象征和表现手法， 使文本和人物本身具有丰富的内涵。“老人”这一意象在西方文学中频频出现， 而桑提亚哥不同于格林童话中的老渔夫， 也不同于高尔基笔下的母亲， 更不同于朱自清笔下伟岸的父亲， 他完全是哲理化的人类形象和人类精神的象征。“象征性文学为了暗示某种深远、普遍的哲理、意蕴和主观情思， 在文学意象的塑造中， 对客体形象进行加工处理， 使其成为变形化、拟人化的假定性意象， 这种意象有超越自身的内涵”(童庆炳， 1998) 。小说中， 海明威把老人放置在一个任性而永远无法预测认知的大千世界， 使他无法摆脱这种无形的力量的威胁与挑畔， 使得征服强大自然的过程本身变得厚重而又得超越极限。海明威在此放弃了以前作品中“迷惘者”的现实性困惑与痛苦和“人被一个敌意的宇宙毫无理由地惩罚”的自然主义命题而“让位于个体英雄坚持到底的主体意志和尊严”(于冬云， 2002) ， 并摆脱了机械化的无意识活动， 即: 老人似乎应该远离生命冒险和个人价值的探究。桑提亚哥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被限定在个体的叙述空间和生存意义的寻求之中。他有着人们熟悉的老人的面孔和躯体， 但是却有一颗年轻而敢于忘却自身生理表层上的限定， 向无法预测、无法把握的客体意志宣战的决心。这一点正是对历来“老人”这一固有形象的颠覆， 它已经超越了其自身具体的、个别的现实属性，而是以更概括更提炼的方式诠释了他被赋予的象征性意义。桑提亚哥所体现的坚韧顽强的精神以及他出海的精神层次追求远远超出了惯有情况下人们对获取物质的动因及老事物老人的感知高度， 正像海明威所说的那样“胜者无所获， 真正的胜利者不在于物质上的所得或者有一个空名， 而是能面对险恶的形势毫不气馁”(杨恒达， 2002: 136) 。读者在古巴渔夫们都熟悉的捕鱼方式中发现了一位不同寻常的老头儿， 在他质朴简单的语言中发现了一颗高傲的灵魂， 从他那抽筋的左手中似乎洞察到了热血男儿的豪情壮志。作为一名精神胜利者， 桑提亚哥如同尼采笔下的超人一般， 以充盈的生命力战胜了一切挑战， 在万般困倦之下仍然与各种鲨鱼搏战， 终于在茫茫大海上杀出了一条血路而不失优雅风度， 这难道不是揭示了海明威硬汉神话的本质和理想模式吗? 桑提亚哥这种高大不屈的形象的出现给那个“被渣滓所统治的社会”(厄内斯特 海明威， 1999: 208) 吹来了一股清凉之风， 使人们在失落中找回一丝精神上的安慰。布莱希特认为， “把一个事件或者一个人物性格陌生化， 首先意味着简单地剥去这一事件或人物性格中理所当然的、众所周知的显而易见的东西， 从而制造出对它的惊愕和新奇感”(1984: 204) 。桑提亚哥以他的非同寻常让审美主体在心理的错位中产生了惊感。桑提亚哥作为故事情节的行为者， 海明威通过重复、资料的累积使得零散的事实和特征聚合起来逐渐形成了他的整体形象， 而帮助者( 如马洛林、狮子、公鸡) 和对抗者( 如各种凶狠的鲨鱼) 的出现为行为者本身形象的完整起到了强有力的辅助作用。这种人物形象塑造中陌生化手法的应用使海明威剔除了传统意义上人受环境摆布的弱